迎春顾不得梳头,抓着司琪问道:“这是哪儿得来的消息?可准?”
司琪道:“琏二奶奶特意派了跟前的小红过来,亲口告诉太太的,还能有假?”她因素日跟着迎春,早知道迎春无心宫廷,而且大爷也不乐意让自家姑娘入宫邀宠,倒是没理解她那外祖母王善保家的气愤,却感叹起宝钗来了:“那薛大姑娘当年来咱家的时候不就说了是要入宫小选的吗?可人人都传她哥哥薛大傻子杀了人,坏了名声,害她被宫里除名了。可谁想,等了这几年,到底还是入宫了。”
迎春怔怔道:“何止是她?便是三妹妹也是个心气高的,能入宫,八成也高兴着呢。只是咱们却知道,那地方哪里有什么好的,好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做什么陷进那里边去?”她自己生怕会被选入宫中,听闻停了选秀,别提多高兴了。林妹妹和惜妹妹也是不愿意去的,知道不用选秀后也都是喜形于色。可偏就有人巴不得的往那宫里挤,便是去伺候人也愿意。前有大堂姐元春,后有堂妹探春和薛家姑娘,都是人人夸奖冰雪聪明的,怎么就看不破?
隔天,迎春把这事儿告诉给了黛玉,倒是瞒着惜春,觉得她小,没必要知道。黛玉也是唏嘘不已,只是却道:“能入宫,对她们来说也许还是好事儿呢。你想想早年里宝玉干的那些混账事,坏了姐妹们的名声,如今往宫里走一趟,回来也好说是教养嬷嬷教过的,皇后娘娘跟前有过脸面的,岂不是多些好处?”
迎春惊讶道:“你觉得她们入了宫,还想要出来?三妹妹先不提,宝姑娘可是为了入宫特意上京的,早前是被她哥哥坏了事,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她哪有不争取的?”
黛玉笑道:“这次入宫不是为贾家的娘娘侍疾么?未必就能入了皇上的眼,到时候不就是还要出宫么?便是有心上进,那宫里那么多明公正道的娘娘,还有数不清的女官和宫女,那些人都没捞着的机会,哪有轻易让两个才进宫的小姑娘得着的?”
迎春有些无精打采的道:“能不能的,谁说的准?早前大姐也就是个女官呢,眼看着都要到出宫的年龄了,却一遭飞上枝头,现如今也成了明公正道的娘娘了,你就知道别人没这个运道?”
黛玉撇嘴道:“我知道你想着,宫中还有大姐帮忙,比早年容易得多了。只是你想着,大姐会乐意再有姐妹入宫跟她分宠吗?”
迎春不以为然道:“愿意不愿意是一回事儿,可是需不需要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有了岳嬷嬷的教导和华嬷嬷的指点,迎春早就不复从前那般天真不知事了,许多事情她不爱多想,却不表示不明白。
黛玉沉思片刻,道:“也是,她如今,也不小了吧!”
迎春算了算,叹气道:“可不是么,比公主嫂子还大几岁呢。”
黛玉想了想,忽而嫣然一笑,道:“咱们也别替人家操心些有的没的了,人各有志,也各有运,谁能管得了谁呢?有这功夫,正经去给公主嫂子弹琴念诗去吧,我昨儿夜里睡不着,一时有感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便择了几人出来,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你也帮我评评去。”说罢,拉起迎春,款款走出暗香疏影楼去。
第157章 姐妹反目
太上皇近来过得非常不顺心, 前有六儿子不住闹着想公开新种粮, 完全不动脑子的只想着给自己造势;后有多年宠妃宿疾发作, 且日渐严重, 甚至到了无法起身的地步。
原本, 以太上皇的凉薄, 就算甄太妃是多年的宠妃,也不足以让他发飙去威胁整个太医院。最主要的原因是, 甄太妃的年纪和太上皇相仿, 看着和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甄太妃病重,让太上皇深深的感受到了来自岁月的威胁,让他无法避免的预见到自己的死亡。这才是太上皇到处找人麻烦, 把心中的恐惧当成愤怒来发泄的原因。
然而太上皇的威胁并没有起到作用, 甄太妃越发衰弱下去, 渐渐从卧床不起变成连汤药亦不能下咽, 直至最后成日昏迷无觉, 以至最后一日, 在睡梦中与世长辞。太上皇又是恐惧又兼有一些心痛,不免也难受了几日。这被人看在眼里, 便是甄太妃荣宠无双的象征了,故而, 甄太妃的丧仪规模□□办得前所未有的大。
除了宫中披麻戴孝之外,凡诰命敕命也皆要入朝随班, 按爵守制。太上皇又敕谕天下, 命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席音乐, 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宫中的选秀又按旧例再停一年。皇上极其不满,但想到还有别的法子把想要的姑娘弄到手里,也就不那么强求选秀的事情了。
大观园里如今有资格入朝随祭的只有史太君,隔壁东府珍大奶奶尤氏和小蓉大奶奶许氏倒是都有资格,便由她二人每日伺候史太君入宫。王夫人在家眼馋不已,又是一肚子的火气,便趁着自己当家作主的功夫,肆意折腾儿媳李纨和庶女探春,以抄经祈福为名,经常拘着探春,不让她跟着皇后派来的教养嬷嬷学习,探春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东府一家子都要跟着去守灵,皆不在家,大观园里也只留了王夫人,荣侯府里的贾琏夫妻也要日日入宫的,三家都空了下来,只得象征性的全委托了王夫人管理。王夫人终于又有了展颜的顺心事,便志得意满的答应了下来,心里却暗中计算,想要安插人手为己所用。
岂料,王熙凤满心的防备于她,哪里肯真的让王夫人插手她府中的中馈?因此暗地里又拜托了薛姨妈,只将当初王夫人暗中托人抹去宝钗入宫名额一事说给了薛家母女。薛家母女本就怀疑当初王夫人收了那么多钱,而且元春又在宫中风光正好,为什么宝钗的名额还是被抹去了?原来果然是王夫人从中作梗!
母女俩回家,抱头痛哭一场,薛姨妈还闹着想去找王夫人讨个说法,宝钗急忙制止道:“妈妈万万不可冲动,现如今我们并没有证据,只有凤丫头的一句话而已,何况她也肯定不会站出来,帮我们跟人家对质。这个亏,咱们只能咽下了。”
薛姨妈抚着宝钗娇艳的面庞,泣不成声:“我儿这般人品才貌,若是入了宫,前程不可限量。可惜生生被人给毁了,我这心里恨啊!亏我们还是亲姐妹,咱们母女那么信任她,又付了重金,谁成想,她竟然……”
宝钗咬牙道:“也是咱们想错了,那贾嫔当时正得宠,姨妈当然不愿意有人入宫去分薄了。”
薛姨妈泣不成声的边哭边骂:“你还叫她姨妈……”
宝钗苦笑道:“如今这样了,咱们还能如何?何况,宫中的贾嫔招人入宫侍疾,咱们若是走露了风声,给姨妈知道了,她焉能让我入宫?”
薛姨妈抹抹眼泪,想起这一茬来,不由愤愤道:“这可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当初害了你,活该如今病重。”继而又笑道:“她再也想不到,最后还是不得不让你入宫,到时候以我儿的美貌,必然得宠,将她狠狠踩在脚下。”一时间,被打击大了的薛姨妈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宝钗比较谨慎,一面起身去开窗,防备着有人听壁脚,一面拦着薛姨妈放低音量,道:“妈妈也别想得太好了,在宫中光是得宠也未必能晋升,还要看出身呢。在这方面,咱们家并没有优势,超过贾嫔云云,还是莫要乱说好些。”
薛姨妈恨道:“你当那贾嫔又有什么好出身?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脸上抹光,自称是荣国公的嫡长孙女罢了,其实那会儿荣国公早就不在了,袭爵的是人家大房,他们二房不过是个恩荫的六品主事罢了。便是现在,又有什么身份?我那好姐姐都成了罪妇,连敕命都丢了,她贾元春也不过是个罪妇所出罢了,我儿输她什么?”
宝钗素来有志于宫廷,且并不觉得自己除了出身之外还有什么不如人的,听了薛姨妈这话,更是信心十足,遂嘱咐薛姨妈道:“妈妈还需多忍耐,在女儿入宫之前,千万不能和姨妈坏了关系,免得贾嫔阻拦我入宫。”
薛姨妈虽然不忿,却咬着牙狠狠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自有道理,定能和那恶妇周旋好,必不会再让人坏了我儿大好前程。”
宝钗心中也是恨极了王夫人母女的,可眼下,她若想入宫,却只能依靠她们,吃了亏不但不能找回来,反而还要越发殷勤小心的讨好于那坑害她的恶妇,以求得这最后的机会。宝钗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心中如何能平静?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心中却暗暗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入宫,要得宠,要上位,从今而后要让别人再也不能随意轻视欺辱于她。
打定主意的宝钗便又回到了大观园里,日日给王夫人晨昏定省不辍,表现的比探春还像个好女儿似的,毕竟探春年级比她更小,心机也少,自从知道自己要入宫,就有些压不住的飘起来了,一心跟着宫中嬷嬷努力学习,图表现,求讨好,却不免忽略了给王夫人献殷勤。
王夫人从来就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慈善,探春便是再怎么踩着亲娘亲弟弟来讨好她,王夫人也是极其厌恶她的,并且非常瞧不起她的讨好。只不过留着探春可以表现自己的仁慈和大度,又能辖制赵姨娘,不然王夫人早就让探春变成女版的贾环了。如今探春骤然得了机缘,却兜不住,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在王夫人眼中,这就是妥妥的小人得志,跟她姨娘一个德行。因此,王夫人是绝对不会让探春有机会得瑟起来的,这次入宫,她绝对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