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令怎么掩饰都无法避免的慌乱不同,贺闻帆一向是冷静的。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用平常的语气对沈令说:“下午临时有个会,我要去公司一趟。”
 临走前还体贴地交代沈令,晚饭阿姨也会来做,他只需要负责给阿姨开门,想吃什么直接说就行。
 沈令只能跟在他身后,别扭又笨拙地点头答应。
 他不确定贺闻帆是不是真的临时有会,但在这种情况下,能给他留一点空间和时间来消化已经很温柔,沈令很感谢这种体贴。
 贺闻帆走后,沈令在家里溜达几圈当锻炼,感觉脚腕开始疼了就停下来去睡觉。
 可是睡不着。
 不知道是他昨晚睡得太多,还是中午看到的画面太冲击,心脏一直砰砰砰地跳。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男性身体,也是这一次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正常的、健康的成年男性躯体,真的和自己不一样。
 不像他总是苍白单薄,一条胳膊只有薄薄的皮肉覆盖着骨头。原来真正健康的身体,真的是肌肉流畅骨骼匀称的,每一处线条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
 沈令咬着指甲辗转反侧,既羡慕又害羞。而且,而且……
 他脸渐渐红了起来。
 而且贺闻帆看上去……身体真的挺好的。
 傍晚阿姨来做饭时,沈令脸上的红晕都没消下去,惹得阿姨怀疑他是发烧了,还要给他量体温。
 沈令推拒好几次才让她相信自己真的没有生病。
 “你别多心啊小令,”阿姨和善地笑着:“是贺先生特别交代的,说你身体不好,让我多注意着点。”
 沈令只能红着脸摇头说没关系。
 贺闻帆根本没有开会,他在外面闲逛了一下午,估摸着沈令大概把情绪调整得差不多了,才踩着饭点回来。
 饭菜已经做好,阿姨也离开了,沈令坐在餐桌边,两只手掌搭在桌沿上,闭着眼嗅红烧排骨的香气。
 他这几天胃口好了些,终于开始馋嘴。
 贺闻帆脱掉外套,经过沈令身边时,没忍住停下来多看了几眼。
 沈令闭着眼睛,睫毛颤着,圆圆的鼻尖一抖一抖,仿佛只闻味道都很幸福。
 贺闻帆忍俊不禁:“你是小狗吗?”
 小狗睁开眼,不满意这个说法。
 贺闻帆笑着去洗手:“下次饭好了就直接吃,不用等我。”
 他到沈令身边坐下,看了一圈餐桌,惊讶沈令竟然还是没动筷子。
 沈令摸了摸鼻尖,把一张A4纸放到他手边。
 “什么东西?”
 贺闻帆拿起来看,旋即皱起眉。
 《居住协议》?
 沈令眼神飘忽,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好意思跟贺闻帆对视。
 他握着筷子,扒拉碗里的米粒,头几乎要埋进碗里。
 “那个,我最近借住在你家,多有不便,为了我们能和谐友爱的相处,我写了个协议,你你你看一眼呢……”
 贺闻帆视线下移。
 第一条就是厕所守则。
 ——为避免意外,请共同遵守进厕所后锁门,用厕所前敲门的文明规定。
 并用黄色荧光笔高亮标记。
 “…………”
 贺闻帆沉默了。
 他看了眼沈令完全红透的耳尖和后颈,手指开始颤抖。
 一下午了,沈令竟然还没缓过来?
 不仅没缓过来,甚至害羞成这样。
 贺闻帆焦虑扶额……
 他到底是看到了多少?
 沈令和贺闻帆日夜进入前,都能得以观摩。
 沈令在家休息了一个周末,上学后又得到老师的特别允许,请了一次不被扣分的假,勉强把脚伤养好了些,至少不会一沾地就疼。
 休养期间自然一次也没去过茶舍,秦臻便说要过来探望他。
 接电话时是下午,阳光正好,沈令窝在躺椅里惬意地晒太阳,听到秦臻说都快到楼下了,垂死病中惊坐起,连忙跑回自己家,装作没事人一般等秦臻上门。
 秦臻给他带了些水果和自己做的点心,还有几盒茶叶,看了眼沈令的脚腕,叹息:“怎么又受伤了呢,你好像总是在生病。”
 沈令苦笑:“可能最近星座运势不好,下个月说不定就转运了。”
 秦臻笑起来:“你还会星座呢?”
 “不会啊,”沈令撇撇嘴:“苦中作乐骗骗自己嘛。”
 秦臻笑得更大声。
 “对了小臻姐,”沈令想起什么,神情严肃了些:“这事你别告诉我妈妈呀。”
 秦臻挑了挑眉:“自己不小心注意身体,还怕别人说?”
 沈令是真的怕,他软下嗓音:“真的别说小臻姐,我搬家前才被警告过不许生病,要是我妈知道了我就完了呀。”
 秦臻看了他一会儿:“那你脚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沈令坐到沙发上,挽起裤腿:“就是普通的扭伤,很快就好了,也不会有后遗症。”
 秦臻仔细看了眼,发现确实还好,又问:“那你心脏呢,当时摔了下没关系吗?”
 “没事的,当晚就检查过了,医生也放我回家了呢。”
 秦臻在沈令身边坐下,斟酌了下,说:“那这次我就先帮你保密,你家人回来之前能好吧?”
 沈令认真道:“保证能,他们回来还有半个月呢。”
 秦臻这才松口:“行吧。”她指了指桌上的盒子:“这是咱们最近新上的茶叶,看你最近都没来,就给你带了些过来。”
 沈令打开包装看了看,又抓出一小把闻了闻,确实是开春的好茶,他来了兴致,当即给秦臻泡了一壶,两人就着现成的糕点,吃了回下午茶。
 沈令问起茶舍最近的生意,秦臻先是说还好,而后又皱了皱眉。
 “怎么?”
 秦臻摇头,“没有,就是有点奇怪,你不是最近受伤不怎么来茶舍吗,”她说:“贺先生也来得少了。”
 沈令眸光微微一闪,“是吗……”
 “就是说啊,要知道贺先生可是咱们三年的常客的啊,这么冷不丁说不来就不来了,我们都挺慌的。”秦臻愁眉苦脸,“经理还说是不是最近茶不好,贺先生喝不惯,所以这不拿来让你看看吗?”
 沈令小口抿着茶,今年节气好,出产的茶叶都是上上佳品,比起往年有过之无不及,当然不可能是茶叶的问题。
 “可能是……最近比较忙吧。”沈令放下茶杯。
 “是吗?”秦臻细想:“可是贺先生一直都忙,所以才年年都只来吃早茶嘛,现在这样也不应该啊。唉,我们也不好打电话去刨根问底,愁啊。”
 沈令讪讪:“是啊,确、确实不好办。”
 秦臻叹了口气,“算了,我先去趟洗手间。”
 “哦好,”沈令赶紧指路:“前面右手边那间。”
 看秦臻进去了,沈令才松了口气,按着胸口感觉身上都有些冒汗。
 其实说实话,贺闻帆最近不去鸣雪斋不见得全是因为他,毕竟贺闻帆的工作社交沈令都不太了解,工作忙或者找到了别的爱好也不是没可能。
 但大约是沈令自己心里有鬼,听秦臻这么一说,差点就乱了方寸。
 秦臻从洗手间出来后,情绪似乎有些变化,静坐着喝了几杯茶都没说话。
 沈令直觉不好,一时又猜不透,小心地问:“姐,出什么事了吗?”
 “小令你……”秦臻欲言又止:“你老实跟姐说,这些天你是不是根本就没住在这里?”
 沈令一惊:“什、什么?”
 秦臻无比凝重:“是不是?”
 沈令根本不会说谎,被秦臻这么一问当即就慌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狡辩出什么,只能低下头地承认。
 承认完却又不甘心,问:“可是姐,你怎么知道的啊?”
 “你说呢?”秦臻简直觉得太拙劣了。
 “洗手间里毛巾牙刷都没有,我刚还看到阳台上积了点灰,”秦臻说:“按你的身体,长时间待在积灰的地方一定会咳嗽,可你没有,只能说明,你有一段时间没在这里住过了。”
 沈令愣住。
 继而惊叹。
 女生都是福尔摩斯吗?怎么什么都能猜到?
 “小令啊,你到底住哪儿去了?”秦臻急得不行:“你妈妈让我看着你,你可不能出事啊。”
 沈令连忙安抚:“我没事的,你看我像有事吗?”
 秦臻仔细查看沈令的状态,发现确实还行,没掉肉,也没太多的病态,受着伤还有这种状态,确实算休养得不错了。
 “那到底是……”秦臻更加不解。
 沈令低下头,摸了摸鼻尖:“我、我住隔壁去了……”
 “隔壁?”秦臻确实知道隔壁有人住。
 突然她睁大眼睛:“你恋爱了?!”
 不仅恋爱还直接同居了?这就是年轻人的速度吗?!
 沈令手一抖差点摔了茶壶,浪费一壶好茶。
 “不是姐你说什么呢,没有的事!”沈令连连摆手:“我上哪恋爱去啊,隔壁业主是人家贺先生!”
 秦臻愣了一瞬,更加大惊失色:“你跟贺先生恋爱了?”
 沈令:“???”
 他惊叹于臻姐的脑回路。
 “天啊我的姐,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沈令扶额,不得不从头开始原原本本把事情给秦臻说一遍,他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绘声绘色,最后拍案定音:“事情就是这样。”
 “我跟贺先生我们清清白白绝无私情,一切都是巧合,是意外,是特殊条件下的必然结果,贺先生富有责任心才主动提出照顾我,就是这么简单!”
 他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
 秦臻僵坐在原地,听得一愣一愣的,脑海中骤然涌进太大信息量,cpu一时烧得慌。
 沈令,怎么突然就跟贺闻帆这么熟了?
 她皱着眉看沈令,虽然这孩子极力表示自己跟贺闻帆只是君子之交,可她总觉得沈令越解释,越显得贺闻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秦臻不知道该怎么劝一劝沈令。
 沈令呼出口气,冷静了些:“小臻姐,这个也别告诉我妈妈……”
 秦臻一挑眉:“不是清清白白吗,为什么不能说?”
 沈令一愣,差点被秦臻绕进去,他耳尖泛红,“因、因为这事和我受伤有关!”
 “对,受伤,”沈令找到了理由:“要是让我妈知道了,那受伤也瞒不住了,所以不能说。”
 他点点头,给予自己充分的肯定。
 秦臻还想说什么,沈令不得不再次拿出小东家的身份,满脸通红地威逼利诱,才终于让秦臻偃旗息鼓,承诺保守秘密。
 送走秦臻,沈令满心疲惫,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会儿,又收到张阿姨的消息。
 是最近每天都来家里做饭的阿姨,以往都是沈令给她开门,但今天沈令不在,她就被留在楼下上不来。
 沈令连忙给物业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把张阿姨放上来。
 他在电梯门口等者,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张阿姨,我刚不在家里,麻烦你在楼下等了。”
 “没事,”张阿姨笑着摆手:“本来我也给贺先生发了消息,但他没回,我怕他在忙没敢打电话,就打给你了。”
 沈令点头:“对,找我就行。”
 他伸手要输密码,指尖落在按键前忽然一顿。
 他看向张阿姨:“您知道密码吗?”
 张阿姨堂皇地笑起来,连连摆手:“贺先生只在家里有人的时候才让我做饭,我哪里能知道。”
 沈令面露尬色,他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天,一直和贺闻帆同进同出,从来没有落单的时候。
 贺闻帆又一向习惯用指纹解锁,沈令仔细回想一遍,甚至连余光瞟密码的机会都没有。
 他冲张阿姨尴尬地笑了笑:“稍等一下……”
 走到角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贺闻帆的电话,对面倒是接得很快。
 “怎么沈令?”
 沈令压低声音:“你忙吗?”
 贺闻帆看了眼满满当当的会议室,对正在汇报的职员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没事,怎么了?”
 沈令说:“你家里的秘密能告诉我一下吗,我和张阿姨在外面进不去。”
 贺闻帆一怔,“抱歉,是我疏忽,我发给你。”
 沈令点头:“好,你忙。”
 得到密码后沈令带张阿姨进屋,张阿姨进厨房忙活,他才终于有机会给自己倒杯水歇一会儿。
 窝在沙发里脑子放空着,沈令后知后觉想到,他其实根本没必要问贺闻帆要密码,直接让张阿姨去自己家做不就好了,在哪儿吃饭不是吃啊。
 沈令痛苦扶额,觉得自己又犯蠢了。
 “贺先生果然还是对小令你上心呀。”张阿姨切着菜说道。
 沈令没懂:“啊?”
 “再忙都会接你电话呀,真好。”
 她话里有些打趣的意味,沈令红了脸:“哪有,谁打他都会接的,张阿姨你别逗我……”
 就是一个电话而已,不能说明什么,沈令掐了掐脸,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看电视。
 张阿姨笑了笑。
 但贺闻帆今天好像是真的很忙,晚餐没有回来吃,沈令饭后慢吞吞下楼溜达几圈,回来洗完澡,他都还是没回来。
 沈令窝在沙发上打了个盹,意识都快迷糊了,才听到开门的声音。
 贺闻帆脱下外套来到他身边,伸出手却没有碰到,只是轻声说:“沈令?”
 沈令揉了揉眼睛,仰起头看他,屋子里的落地灯光线很暗。贺闻帆松了领带,衬衣上也有些褶皱。
 沈令皱眉:“你回来好晚啊……”
 贺闻帆蹲下:“今天有点忙,怎么不去卧室睡?”
 沈令摇了摇头。
 贺闻帆又说:“我身上酒味大,不抱你了,你慢慢站起来,自己进去睡吧。”
 沈令闻言靠近了些,从贺闻帆身上闻到若有若无的酒味和烟味,有点感慨:“你工作也好辛苦啊……”
 贺闻帆却笑了笑:“工作哪有不辛苦的,应酬一顿饭局不算什么,听话,去睡觉。”
 沈令又看了他几眼,轻轻点头。
 只是等贺闻帆洗完澡进卧室,沈令帐篷里的影子还在时不时动弹着,他无奈上前,拨了拨帐篷外的小灯,像在轻轻敲门。
 “怎么还不睡?”
 沈令便将脑袋钻出来,眨了眨眼:“白天睡多了,现在睡不着。”
 贺闻帆注视着他圆圆的眼睛,须臾笑着摇了摇头:
 “那就跟我出来一下。”
 “啊?”
 沈令没反应过来,被贺闻帆监督着穿上拖鞋,牵到门口。
 贺闻帆摆弄了下门锁,拉起沈令的手,沈令这才明白他是要让自己录指纹。
 “不不不,”沈令急忙收手:“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
 沈令支支吾吾:“我只是暂住你家,没有必要录指纹的。”
 “没关系,这样更方便。”
 “真的不用,我知道密码就够了。”
 “沈令。”
 沈令话音立刻软了下去,贺闻帆气场比沈令强了太多,只要他坚持,沈令就很难做到顽强抵抗。
 他怂兮兮地把手伸过去:“好吧……”
 想了想又很不放心地说:“那等我后面搬走了,你一定要把所有密码全部换一遍知道吗,不能随便把这些告诉外人。”
 沈令学着妈妈提醒自己的语气提醒贺闻帆。
 贺闻帆握着沈令的手腕,神色微妙地顿了顿。
 他垂下眼帘隐住情绪,没有说话。
 外人么?
 沈令下楼看到他,和同学挥了挥手,朝他走过来。
 最初几天,同学们还会惊讶好奇伴随些许打趣,到现在已经能做到见怪不管视若无睹。
 进入四月天气回暖,近几天异常温暖,校园里四面八方的花都开了,竟然有些要跳过春天直接入夏的趋势。
 贺闻帆早已不再穿厚外套,只穿一件简单的休闲衬衫,衣袖还松松的挽到手肘,对突然升高的气温适应良好。
 沈令却几乎没有天冷加衣天热减衣的习惯,他各项机能感官都很迟缓,熬过了整个寒冬,气温陡然上升,他竟然没有感到有太大的变化,手脚的血液也像还没循环过来似的,总是冰凉。
 在图书馆里坐久了,甚至会觉得冷,得起来活动一下才行。
 于是当沈令看见贺闻帆只穿一件衬衫时,还愣了一下。
 他歪着脑袋扯贺闻帆的衣袖,触手的面料也很薄,惊讶地抬眼:“你不冷吗?”
 贺闻帆抱臂,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朝沈令身后扬了扬下巴。
 沈令扭头去看,路上经过的男生们基本全是短袖了,就连女生也只套一件薄薄的外套。
 他在图书馆里待了一天,室内温度偏低,大部分人都穿长袖外套,沈令倒没感觉,直到站在洒满阳光的室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春天的来临。
 沈令脸红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我好像也该减点衣服了。”
 贺闻帆从沈令手里接过背包,摸到他没什么温度的指尖,皱了皱眉:“你注意保暖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