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把门禁卡被人动过手脚的猜测告诉了池小闲。
 池小闲皱起眉:“会是方桓吗?”
 方樾想起上午在走廊上远远看到方桓在和什么人聊天,他摇摇头,“不确定。”
 目前知道他要去实验室的只有四个人,他爸、他妈、方馨和职员刘云飞。
 似乎除了不知底细的刘云飞,另外三个人都没有作案动机。
 方樾带上背包和武器正要下车,池小闲喊了句“我和你一起”,也拉开了车门。
 方樾打开手电筒,四处照了照。
 地下道路有两辆车那么宽,除了一些消防设备外,手电筒照射过的地方路面平整而光滑,什么东西也没有。
 池小闲忽然听到这地下空间有隐约的呜呜的声音,像是很遥远的哭泣声似的,寻不到声音方向,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池小闲快走两步,跟上方樾,轻轻扯住了他袖子,“你听——”
 “那是什么声音?”
 “风声。”方樾道,“头顶有通风管道,风吹过的声音在地下室形成共振。”
 想到是有根有据的声音,池小闲点点头,不那么紧张了。
 室内幽暗无比,除了手电筒照亮的地方,其他地方都被漆黑淹没了,池小闲朝四下里看着,手依然扯着方樾的衣角。
 方樾回过头,“怕黑?”
 池小闲用指尖蹭了蹭鼻尖。
 因为跟章漪一起看了几部恐怖片,他突然一下子就开始怕黑怕鬼了——一个丧尸怕鬼,说出来多少有点窝囊。
 见他神情别扭,方樾朝后伸过来一只手。池小闲愣了下,见那手轻轻晃了晃,忽然明白了含义,飞快地抓住那手,牵了上去,生怕方樾后悔似的。
 嘿嘿。他在心里小声欢呼了一下。
 方樾的掌心一如既往地热,指尖微微有些凉,大概是被地下室的低温传染的缘故。
 “你手好凉。”方樾却道。
 他抓着池小闲的手,像是握住了一小块柔软的冰。
 “是你要拉的,不准反悔。”池小闲黑暗中眨了眨眼。
 “没有反悔。”方樾淡淡道,然后握紧了他的手。
 他的声音低低落在池小闲耳边,本就有磁性,经过地下室的共振后,越发的像交响乐那样动听。
 “但你以后不要一连看好几部恐怖片了。”方樾话锋一转,“你的胆子显然没有章漪大。”
 池小闲:“……”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方樾的眼睛,他想藏都藏不住。
 他们很快就走完了这一段路,并没有在墙上发现有什么应急出口和通道。
 这是一段完整的,被前后两扇安全门所阻断的密闭空间——他们确确实实被困在里面了。
 方樾摸出枪,对准门禁的电子屏开了一枪。
 屏幕碎裂成蜘蛛网,但金属门却仍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要不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池小闲道,“万一就有人能路过呢?”
 方樾点点头。
 两人回到车里,打开暖空调。封闭的车内空间里,温度渐渐上升,池小闲有些犯困,将椅背放倒躺了下来。
 没一会儿,他就陷入了浅度的睡眠。
 方樾则开始翻看刘云飞给他的那个平板。
 平板应该是刘云飞日常使用的,内部有许多文件夹。里面有不少关于无人机架势和维护方面的专业资料,排列整齐,分类清楚,一目了然。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无人机录制的视频。他点开了其中一个,发现是一段丧尸攻击厂房外围围墙的画面。视频时长为一小时,方樾用的是四倍速进行播放。
 这一波丧尸数量足有一百多个,围绕着制方厂房南面和北面的两处围墙发动了进攻。
 制方这边有一群保安站在围墙后,架起高高梯子,自上而对准下面的丧尸进行射击,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围墙外竟然还有一小支军队在帮忙支援,足有三四十个人。
 两方势力的炮火下,这帮丧尸很快被清理干净了。
 制方确实有在和军队进行合作,但从视频里,方樾辨认不出这是不是抓走刘知的那支军队,也不知道制方究竟是在与哪支军队进行合作。
 他又想起昨天拜托那位姓李的手下去寻找池小闲奶奶和刘知的事,不由得开始心生疑虑。
 那人靠得住吗?
 到底哪些人是靠得住的,哪些人又可能是方桓安插的细作?
 方樾找出自己的手机,翻出数据线,将手机里的一个软件传导到了平板的后台里。
 这是章漪曾经下载到他家电脑里的□□。但现在没有网络,无法实时监听刘云飞,只能后台记录。方樾只能期待下一次再拿到他的平板,然后将之前的监听记录拷贝下来。
 池小闲还在睡。
 方樾继续看其他视频。
 视频里来侵犯制方厂房的基本都是些零零星星的丧尸,大规模丧尸潮爆发的情况相对较少,可能是十区驻扎了两支军队的原因。
 又过了一会儿,池小闲终于睡醒了。他看了眼时间,发现都过去两个小时了。
 地下室里依然空空如也,没有人路过这里,耳畔只有风隐隐的呜咽声。
 “怎么办?”池小闲茫然地揉揉眼睛,“我们继续等吗?”
 “不等了。”方樾道,“现在我们是砧板上的鱼肉,不能坐以待毙,等着刀子从头上落下来。”
 池小闲点点头,“可是从哪儿离开呢?”
 方樾伸出手指了指车顶上方,“地下室顶上有通风管,我们走那里爬上去。”
 他刚才翻看地下停车场设计图时,发现上面竟还意外地标注了一些通风管道的布局。
 制方采用了最新的空气净化系统,所有通风管道相连,方便向每一个角落输送新鲜空气。而这条通风管路系统刚好也通向宿舍区。
 只是地下停车场的层高足有四米,眼下的问题是他们要怎么爬上去。
 池小闲若是个地道的丧尸,倒是可以试着跳一跳,然而他是个半残废型丧尸。
 方樾很快想到了办法,他先爬到了SUV上,然后站了起来。SUV本身就有一米七,方樾身高一八五,站起来能摸到两米四,刚好可以伸手够到通风管道的金属网罩。
 然后他把池小闲也抱了上来,蹲下,让他踩在自己肩膀上,像在学校里那样将他托了上去。
 池小闲伸手去摘那金属网罩,发现它被螺丝钉在了天花板上:“有没有螺丝刀?”
 方樾直接递了把枪上去。
 池小闲:……行吧,简单粗暴。
 他对准螺丝钉砰砰开了几枪,金属件纷纷掉落,叮叮咚咚地砸在地上。
 还剩最后一个螺丝钉时,不堪重负的金属网罩忽然咔哒一声,整个脱落了,正冲池小闲的脑袋砸下来。
 池小闲下意识地抬起胳膊去挡,却惊讶地发现那金属网罩竟凭空悬着并未落下,看上去十分诡异。
 是银星——一条白色绸缎拉住了那块金属网罩。
 “呼……”池小闲松了口气。
 方樾:“没事吧?”
 “没事,银星接住了。”
 一番有惊无险后,两人爬上了通风管道。通风管道内很窄,却比他们想象得要干净许多,显然是定期维护清洁的缘故。
 方樾在前面带路,池小闲紧紧跟在他身后。
 管道里比地下室还幽暗,狭窄通道内全部的光线就只有手电筒照到的那一小片圆,身后是无尽的黑暗,没往前爬一步,黑暗就在身后紧紧跟上来。
 池小闲不敢回头看,只顾追随方樾留下的足迹。
 他们在通风管道里七绕八拐后,方樾忽然顿住了身子。
 “怎么了?”
 方樾蹙着眉,“路线好像不太对。”
 他原地停下,从包里翻出平板,重新点开地图查看通风管道系统的路线。
 见他许久没说话,池小闲有些担心道:“我们迷路了吗?”
 “恐怕是的。”方樾沉沉道,“地图上标注的似乎是简略版的,我在里面却发现了很多岔路口。”
 “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是通风系统被扩建过。”
 管道里的路线无比复杂,条条管道彼此交汇贯通,稍有一个不注意,就容易拐上错误的岔路口。
 更麻烦的是,原路返回也很困难。
 “直接跳下去呢?”池小闲提议道。
 “太高了。没有车子给我们垫高度,直接跳下去会受伤。”
 池小闲想了想,忽然道:“这些通风管道可以通宿舍区的对吧!”
 “对。”
 “那就好办了。”池小闲道,“虽然我们现在在停车场里,这里没什么光,但宿舍区和走廊里的光线非常强烈。之前陈愚之说过,真菌对温度、湿度、光线和引力都非常敏感,我们可以让银星试着找找方向。”
 方樾愣了下,意识到这是个好主意。
 池小闲是真的很聪明,只是别人容易被他懒散又不求上进的外表所迷惑。
 池小闲对银星道:“你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一些通风管道透光,下面特别亮,比这里亮很多很多。”
 银星的小触手微微晃了晃,表示听懂了。
 一根纤细的丝摇摇摆摆地上路了。
 池小闲看着细丝很快消失在了手电筒光所能照射到的范围内。
 “我好像送崽崽去上学的老父亲。”池小闲托着腮道,“担心她能不能适应学下生活,上课能不能听懂,有没有好好跟同学相处……”
 这种情况下还能开出玩笑的就只有池小闲了。
 方樾无声地笑了下。因为池小闲的“偏离重点”,他的心情也稍微松弛了一些。
 两人并肩坐在通风管道里,不远处就是一个金属网。管道里的风穿过他们的身边,顺着金属网流动下去,呜呜的风声在管道内听上去更加清晰、嘹亮。
 “冷不冷?”方樾问。
 池小闲摇摇头,“还好,就是风有点大。”
 “你靠过来一点。”
 池小闲挪过去一些。
 方樾的胳膊绕过池小闲的后颈,将他揽进了自己怀里。身体微微侧过来,挡住从身后吹来的风。
 池小闲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处温暖的避风港,他把头往方樾怀里埋了埋,像只拱进山洞想要取暖的小兽。
 “……方樾。”他轻轻喊了一声。
 “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方樾伸手揉揉池小闲的头发。
 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池小闲四下看看,发现能玩的只有方樾袖口的那粒金属扣子,他抠了抠,又拨弄了两下,弄出些叮咚的金属撞击声在管道里清脆地响着。
 等了快有十五分钟,池小闲忽然觉得手腕处有些异样。
 “我们往前走走。”他从方樾怀里直起身。
 “怎么了?”
 “银星的长度好像要到极限了。”
 他之前在六区问过银星能走多远,银星从一楼跑去二楼捉弄了下Kevin,以此告诉他它的能力范围。
 在他服用过几次方樾的血后,银星的能力范围似乎有所变长,但毕竟是从他身体里延伸出去的生命体,范围终究还是有限的。
 池小闲带着方樾又往前爬了一段距离,然后重新坐下,道:“现在差不多可以了。”
 两人沉默了会儿,方樾忽然问:“九岁那年,你遇到银星后,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异常么?”
 池小闲愣了一下。
 “可能有,可能没有。”池小闲托着腮,“我父母去世后我就只顾着伤心难过了,对其他的东西都没怎么太在意。”
 “你呢?”池小闲将话题抛给了方樾,“你是为什么会在福利院长大?”
 “看护的阿姨说我是被人丢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冬天,只有一个襁褓。”
 池小闲轻叹一口气:“要是知道你会这么优秀,丢弃你的人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吧,毕竟祖坟冒那么大的青烟都看不到。”
 方樾被他的说法逗乐了,笑了笑:“不知道,随意吧。这种事情小时候会有点在意,上学后就再也没想过了。”
 他的态度从容而平淡,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件事,也不埋怨丢弃他的人。
 他的目光仿佛永远只注视着当下和未来,从不会回头看。
 池小闲很佩服这种人——他们有着所向披靡的力量,哪怕前路荆棘密布,他们也会打磨最锋利的剑,一刀一刀地斩掉所有障碍。
 通风管内空间狭小,方樾的笑声听上去比往常更加清晰、明显,像是一缕和煦的春风久久盘桓在身侧。
 池小闲意识到一件事,方樾似乎比以前爱笑了。
 又等了一会儿,池小闲感受到手腕处微微发痒,菌丝牵扯的力道更加明显。
 “银星好像找到了。”
 方樾看了眼时间,银星用了二十分钟左右。
 这次依然是池小闲在前面带路。
 很快,他就发现带路者比跟随者更需要勇气。
 前方是黑魆魆的未知的空间,手电筒照出的光非常有限,尽管管道里目前为止都比较干净,但他还是会害怕忽然出现蜘蛛、蟑螂、老鼠、甚至是更恐怖的东西,就像恐怖片里经常演的那样……
 没爬几步,他总忍不住想回头看看方樾是不是还跟在身后。
 “方樾,你说两句话嘛!”池小闲晃了晃手电筒的光,“不然我一个人在前面爬有点紧张。”
 “说什么?”方樾低低地问。
 “嗯……就随便聊聊天呗。”
 “对了,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池小闲随口扯了个话题,“‘樾’有什么含义么?”
 “以前我爸去算命,说家里的男性晚辈名字里要带木字旁身体才健康。方桓的桓也是木字旁。”
 “那另一半‘越’呢?”
 “超越他人,超越自我,时刻进步的意思。”方樾淡淡道。
 “……”
 “好卷,为什么你名字的含义都这么卷?”池小闲颇有些无语,“这么一看,咱俩名字完全相反。你每天都要超越自我,我每天都在闲得抠脚。”
 方樾轻声笑了笑,磁性的声音在通风管道的共振下,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感。那声音就落在池小闲耳畔后侧,惹得他皮肤微痒,像是有一阵微小电流窜过一般。
 池小闲忽然觉得这管道里也不怎么吓人。
 黑暗里有方樾陪着他,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亮起来了一般。
 带着这样的心情, 池小闲领着方樾向前又爬了一会儿。
 终于,不远处的通风管透出了一点朦胧的亮,像是一片轻纱似的白月光落了进来, 给人温暖柔和之感。
 手腕的牵引感消失,银星已经折返了回来。
 它用小触手碰了碰池小闲的手背,似乎跟他炫耀功绩似的——那是它能找到的最近的一处通风口,非常亮。
 池小闲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它,以示表扬。
 为了不引起管道下宿舍区里的人的注意, 他们特意放缓了爬行的速度, 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只剩下衣物与管道壁轻微的摩擦。
 终于爬到了那处亮光附近, 两人隔着金属网罩往下看, 看到了宿舍房间的方形地砖和半张床。
 下面是某个员工的房间, 而不是负一层的走廊。
 如果房间里没人, 他们倒是可以直接下去,如果有人的话, 就再等一等, 总之肯定能找到机会逃出去。
 但不巧的是,这个房间里有人。
 卫生间传来哗啦一声冲马桶的声音,接着是门打开的动静, 拖鞋在地上拖沓了几步,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金属网罩下方的床上。
 尽管只能看到后脑勺, 方樾和池小闲还是一下子认出了这个人——方桓。两人默契地同时皱起了眉,面露厌恶。
 银色的骷髅头项链在灯光下晃动着微光。他跷起腿, 半倚靠在床栏上, 拿起桌上的电子烟缓缓地吞吐起来,另一只手随意地滑拉着手机。
 接着有人敲了敲他的门, 他懒洋洋地喊了声“谁”。
 屋子外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是我,我来向您汇报情况。”
 方桓从床上坐了起来,起身去开门,进来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中年男人,方樾和池小闲只看见他有点微秃的发亮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