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明说,而是拐了个弯,试探性的问陆康:“你有什么困难和意见吗?”
“……”陆康没有吭声,用沉默表达自己的抗拒。
一老一少相处时间也不短,何红良明白这位年轻队长的倔强和坚持。
“唉!”他沉沉叹口气,虽然隔着手机,声音都有些失真。
陆康莫名却觉得,自己听出了些力不从心,无可奈何,又身不由己的悲壮。
何红良循循善诱的劝他:
“这件事,我不知道你查到了哪一步?应该也察觉出,越来越不简单,且牵扯甚广了吧?甚至……”
何红良掩饰似的清清嗓子:
“甚至咱们这个系统的一些高层,都可能有所波及。所以,上面的意思是,为了维护稳定,不造成恶劣影响,追查就先告一段落……”
陆康听不下去,打断他。尽量压制着愠怒的情绪,不卑不亢的反问:
“难道就因为影响恶劣,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吗?身为国家公职人员,不洁身自好,出了事只想着掩盖。当初违背良知和组织纪律,搂着美女爽翻天的时候怎么不怕影响?”
陆康说这些,是受到了李禅所交代的华诺大酒店,涉嫌靠美色收买政府关系的触动。
既然何红良隐晦的将遮羞布掀开一角,他也不想藏着掖着。火力开的很足,言辞激烈:
“何局,您也是跟匪徒拼过命,身体里还留着弹片的人。当初十几个人拿刀子捅,宁死不屈。怎么,功成身退之前,非要败在糖衣炮弹和美色的攻势下吗?”
何红良怔了片刻,听出他在点自己,忙辩解道:
“小陆,你误会了,我绝对是忠于党和人民的!根本不可能会让糖衣炮弹近身,这个你放心!”
陆康:“那您有没有去过华诺大酒店的十八层入住?有没有享受过他们的特殊服务?”
还有,四年前,有没有指使一个酒吧老板,纵容一群小混混,强暴过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
当然,后面这句话,陆康再气,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憋在心里。
何红良信誓旦旦的回答:
“我知道华诺大酒店藏污纳垢!小陆,我敢拿一辈子的声誉发誓,绝对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没做过任何对不起老婆孩子的事情!”
何红良很少提及到老婆和孩子,今日发誓的时候带上他们,令陆康心头一震。
“那何局怕什么?”
何红良似乎是有难言之隐,无法宣之于口。他又深深叹了口气,说:
“我不是怕自己身败名裂,怕的是其他啊。”
陆康理解错了他的怕,情绪有些激动:
“盛成宇背后,不仅仅是涉及到贪污腐败,黑恶势力,毒品跨国跨省的交易,甚至还有其他我们所不知道的黑暗。倘若,现在只是顾忌到系统里那几颗老鼠屎的颜面,就被束缚住手脚,不再查下去。那么我敢肯定,恶人并不会收敛,只会越来越嚣张!”
何红良被他一席话,说的老脸涨红,羞愧的无地自容。
可,想让陆康放弃追查,也不单单是因为上面的施压,和保住自己的位置。
而是,他不想五年前谢珉的悲剧,重复出现在陆康身上。
硬碰硬,伤的只能是自己。
锋芒太盛,必会有人折其翼啊。
何红良见一时无法说动陆康放弃,也没有强制下达停止调查的指令,而是留了点余地,说:
“好!既然你有这个决心,我也不阻碍你。容我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才能更好的处理这件事。”
陆康与他结束通话之前,突然问了一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
“何局,四年前的圣诞节,你有没有给一个酒吧老板打过电话?”
何红良很认真的回忆片刻,摇摇头:
“没有。我一般不去酒吧那种地方,除非公事。”
“嗯,那没事了。”陆康听出他不像是撒谎。
承诺等自己出外勤结束,亲自到局长办公室,再探讨有关暂不暂停调查盛成宇背后的案子。
“奇怪。为什么欧阳琦说是他指使的呢?”陆康自言自语。
他降下车窗,想让外面的冷空气刺激一下神经。
“哥哥,你说,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欧阳琦当时为什么不选择去报警啊?”
林笙怕他冻感冒,将降到底的玻璃,给缓缓升上去半。
他无法回答陆康的自言自语。
只能用懊恼上午审讯时,只顾着震惊,都没有注意到报警这一点,转移话题。
陆康被冷风一吹,脑子活络了些。倒是能想明白,给林笙分析。
那天,陆康走出酒吧后,无意识回头,隔着玻璃门看到老板低头哈腰的接了个电话。
看口型好似再说:“搞定,您请放心。”
所以,陆康怀疑,那个电话应该是背后主使打来的。
欧阳琦咬定,害他的人是警局局长。
陆康才顺口诈了一下何红良。
“我猜,酒吧老板肯定事后威胁了他。比如说,你报警也没用,就是警察局长要我们干的……”
“警察局长?”
分析到这里,陆康突然一个激灵,他想到一种可能:
“该不会,对方真的这么恐吓过他吧?然后,他把警察局长,就想当然的认为是何局?”
林笙知道他对何红良的感情深,不忍对老领导产生怀疑。
尤其当时,欧阳琦也才十六七岁,分不清分局局长和总局局长。
“所以,有可能是另外一个局长?”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名字。
“可,动机是什么啊?”陆康实在想不通。
许瑾身为堂堂市总局局长,下个月即将升任厅长。仕途步步攀高,如日长虹。
按说,他们这种人,心思缜密,无论过去和将来,特别爱惜自己的羽毛。
背地里却对一个少年下此狠手,也不怕日后被抖出来,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难道,就是为了威胁欧阳震交出某种有可能会阻碍他上升的东西?
太鲁莽了吧?完全不像他的风格。
林笙也想不明白。倒是提到一点:
“既然是人,再滴水不漏,也会有丧失理智的时候。比如,暴怒,绝望,悲痛……”
陆康认同的点点头:“嗯,你说的对。等缓两天,再审审欧阳琦那小变态……”
刚提到欧阳琦,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电流声。
许雅然进入审讯室,给欧阳琦送饭了!
安全起见,陆康示意林笙就近找安静的地方停下车。
两人捂住单边耳朵,凝神听着。
前面没有什么异样,许雅然给欧阳琦放下餐食后,还帮他接了一杯水。
就在欧阳琦掰开一次性筷子,准备吃饭的时候,许雅然突然说话了。
她的声音跟平时一样,很轻,很柔。软软糯糯中,却透着股子阴冷的邪恶:
“你不怕有人要你死吗?”
欧阳琦明显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很快想到餐食不安全,放下筷子。
震惊的问:“你什么意思?”
许雅然:“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提醒你。学不会闭嘴的话,自然有人让你闭嘴!”
欧阳琦瞬间想起盛成宇,他已经听说了此人在看守所自杀的事情。
只是没料到,刑侦支队这边,竟然也不干净。
且,如此明目张胆,丝毫不惧怕身份暴露的来威胁自己。
欧阳琦声音微微发颤:“你是他们的人?”
许雅然没有回答,反而问起一个人的下落:
“杨舒婷在哪里?”
杨舒婷是欧阳琦的母亲,也是欧阳制药厂的名誉总经理。
在欧阳琦利用陆康逃出精神疗养院当天,她也从制药厂的办公室失踪了。
直到查封制药厂,都没见她露面。
当时,陆康还悲观的以为,盛成宇恼恨欧阳琦逃跑,将怨气发泄在其母亲杨舒婷身上。
依着盛成宇歹毒的做派,估摸着,她凶多吉少。
此刻,听许雅然这么一问,陆康心里松了一口气:
人活着就好。应该是提早有预谋,躲起来了。
“哈哈。”欧阳琦听到她问起母亲的下落,忽然无所顾忌的大笑起来。
“闭嘴!”
许雅然惧怕他的笑声,将在外面办公的副队长侯元政引过去,吓得低声训斥道。
欧阳琦止住笑,饶有兴致的看着长相甜美的女孩,干脆利落的回答三个字:
“不知道。”
许雅然咬咬银牙:“我劝你好好交代。否则,能不能活过今晚,真不好说。”
欧阳琦对她的威胁无动于衷,反而将了一军:
“倘若我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你们要找的东西,很快就会出现网络上。到时候,美女姐姐,你说,谁更吃亏呢?”
许雅然被噎住,好半晌没吭声。
她虽然不知道,杨舒婷带走的东西是什么。
但从上面紧张程度,以及都不顾及自己刚到刑侦支队,还没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的让她配合。
一向谨慎的老A都不惧怕顺藤摸瓜,怀疑到他头上,也得搞到手。
足以证明,那东西的威慑力极大。
许雅然见硬的不行,就按计划,对欧阳琦来软的诱惑。
“你放心。只要你肯说出杨舒婷的下落,让她把东西交出来。老A保证,不再为难,送你们母子去国外。”
“哈哈。”欧阳琦压根就不信。
动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谁都不会放过一个能把他从高台拉到深渊的人。
许雅然害怕侯元政起疑心,不敢耽搁太久。她见欧阳琦油盐不进,明显失去耐心。
可又不能发作。忍了忍,掏出手机,点开屏幕,凑到欧阳琦的眼前:
“你还记得他吧?”
欧阳琦瞥了一眼,冷淡的说:“不认识。”
许雅然讥笑:“不认识?曾经的恋人,会不认识?是没脸认吧。”
欧阳琦表现的很坦诚:“我真不认识。”
许雅然有短暂怔忡,她将手机翻过来,自己看了看,确定没有错。
仍不死心的问:“你真不认识?”
欧阳琦觉得她脑子比自己还不正常。
逼着让交代母亲的下落,中途却莫名其妙拿出张陌生男人的照片,让他辨认。
许雅然不管他认不认,兀自说下去:
“你们之间的事情,老A说他想通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把杨舒婷手里的东西毁掉,他既往不咎。认你当……”
许雅然停顿一下,后面的话有些别扭,但还得说:
“当他的儿媳妇,并保证给你们两个在挪威举办婚礼。”
欧阳琦诧异的睁大眼,戏谑的看着她,不可置信的问: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许雅然已经由刚开始的威逼利诱,变成苦口婆心相劝的语气:
“你们在一起后,就是一家人。你忍心看着他家支离破碎?看着未来公公倒台?”
别说审讯室外的陆康和林笙听的一头雾水,就连正主欧阳琦都觉得许雅然中邪。
都胡言乱语些什么玩意儿?
“停停停!”欧阳琦忍不住打断她,冷笑着说:
“你不用在我这里浪费口舌!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有我爸的死,好端端的家被毁,都是拜他们所赐!所以,现在该他们接受报应了!”
许雅然被激怒,压低声音骂道:“别不知好歹!”
应该是欧阳琦的笑声,引起了侯元政的注意,他急匆匆的跑进来,查看情况。
欧阳琦却拿起筷子,悠闲的吃起饭,一点都不担心,她会在里面下毒。
因为,他笃定,那些人,没拿到东西之前,不敢对他怎么样。
但是,刚才许雅然说的那些,又是什么意思?
欧阳琦思绪飘向了四年前,那个不堪,对他造成毁灭性伤害的圣诞节……
他觉得,这个字母有些熟悉。
“大琦给的优盘财务表格里,也出现了一个A字母代表的人。”林笙轻轻提醒他。
陆康觉得,现在他走进一个狭窄幽深,障碍物堆砌的巷子里。
只要一个转身动作,他就能很轻易的找到光明的出口。
只是,这个转身动作,该由什么激发呢?
陆康下意识去抓林笙的手,仿佛需要他引领自己,来一个漂亮的转身。
“没错,应该就是许瑾。”林笙像读懂他的心,沉声说道。
陆康:“怪不得,何局要打那一通电话,阻止调查下去。”
林笙眼神黯淡一下,避开他的注视,问: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陆康抱着林笙的手,放在唇边摩挲,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许久。
林笙也不打扰他,静静等着。
终于,陆康回过神,亲了亲林笙的手背,松开他。
目光变得坚毅:“走。我们去四年前欧阳琦出事的酒吧。”
盛成宇的背后,倘若真有许瑾这样的大人物牵连其中。
他连人都敢杀,肯定已经把该堵的窟窿都堵上。
即便不好堵的,也会在调查过程中百般阻挠。
逼急了,弄不好直接把案子调到总局去侦办。到时候,办成什么样,还不是他说了算?
更或许,给自己也设一场局。
陆康有些理解,何局为何要委曲求全,顶着骂名也要下达停止的指令。
陆康虽然很像谢珉,但他不是当年谢珉。他虽然有冲劲,但懂得迂回取舍。
何况,他现在有了软肋。做事不能再像以往,不管不顾一头栽进去死磕。
万一,他出事,林笙以后可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要找另外的突破口。
那些人可能不会注意到,甚至说,自负的认为,不会出问题的污点。
四年前的那个酒吧还在,只可惜,现在已经物是人非。
老板不知何时,换成一个三十多岁,风情万种的少妇。
女人见有帅哥到访,脸笑成一朵娇媚的桃花。
妖娆的扭着水蛇腰胯,想要左拥右抱,硬挤坐在陆康和林笙的中间。
“先前的那位年轻男老板呢?”
陆康被女人身上像是倒了一整瓶香水的浓郁茉莉花味儿,刺激得直想打喷嚏。
他朝外挪挪椅子,早早就亮明证件,开门见山的问。
女人微微一愣,才明白他们不是来消遣的,而是警察要找人。
“啧”了一声,神情明显有些失落。
愤愤不平的回答:“老娘还在找他呢。这混蛋,半年前,卷走我全部积蓄,跑的无影无踪。”
“卷钱跑了?”陆康半信半疑。
阴沉着脸将她想要往林笙肩膀上搭的手,不动声色的拿开。警告道:
“女士,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糊弄和骚扰警察,也算违法!”
女人灵动的眼眸转了转,看他不像是开玩笑,才收敛起放荡相,坐正身子。
陆康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女人似乎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和他的关系,撇撇嘴,态度极其敷衍:“朋友呗。”
陆康敲敲桌子,语气冰冷的质问:“朋友能把你的全部积蓄卷走?当我们傻么?”
林笙注意到女人在回话时,手背心虚的捂住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他心下了然,淡淡开口:
“你们是婚外情吧?”
女人被揭穿,见隐瞒不下去。这才垂下头,算是默认了两人为不正常的情人关系。
陆康赞赏的看了一眼林笙,心道,这小子也不只是满脑子色情淫秽,关键时刻还挺细致。
“他叫什么名字?”
女人被骗财骗色,仿佛提起那个名字,都觉得厌恶,恨恨的说:“欧阳霖。”
“也姓欧阳?”陆康和林笙很是意外。
看姓氏的话,还真说不定是欧阳琦的叔叔。
陆康接着问:“那他有没有给你提起过,他的家人?”
女人拧眉想了想,说:
“提倒是提起过,不知道真假。说是他父母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关系不怎么好的哥哥。当初开酒吧缺钱,还是他找哥大闹一场,才借到的。”
陆康:“关系不怎么好?”
女人点点头:“的确。我不止一次偷听到,他躲在卫生间和电话里的人吵架,互相对骂。”
“他们在吵什么?”
女人茫然:“不知道,因为每次他都是背着我。好像,他哥哥藏着一样东西,不肯给他。”
林笙下意识问:“父母的遗产?”
女人否定了:“不像。应该不是钱,但是吧,又感觉很值钱。他有时候喝多了,会很得意的跟我炫耀,说只要他劝服哥哥,能一夜赚几个亿。”
陆康:“赚几个亿?”
女人鄙夷不屑:“切,吹牛逼而已。别说几个亿了,就是一年赚到十几万也行啊,都不用老娘养着他了。”
“那倒也是。”陆康认同。
觉得欧阳霖肯定是喝醉了酒胡吹,白日梦都不敢做这么大。
“他还有个侄子,你知道吗?”
陆康问这话的时候,特意盯着女人的眼睛,观察她有没有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