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悬明闭了闭眼,“您……日理万机,志向远大,每日分身尚且不够,竟难得费尽心思,以卫无瑕相欺……”
 “……我是否应该说声承蒙厚爱,三生有幸?”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旁人或许不知,而他作为与对方最亲密的人,自然能感觉出,比起卫无瑕,越青君要更自在随性,更真实的多。
 二人之间,若有一个掺假,必然是卫无瑕。
 越是如此,他越是想不通,越青君何必如此。
 纵然不想要卫无瑕的皇子身份,舍弃便是。
 想谋夺卫氏,想改朝换代,他改便是,事实证明,他也当真有这个本事。
 无论如何想,其中有一个宁悬明,都是多余。
 纵然无意中相交,以对方之能,自然能拒绝相见,与他断绝往来也是轻而易举,便是再欣赏他,何不直接以越青君相识相交?
 为何要用卫无瑕骗他?
 相识相知相恋相别。
 分明都是真心,可眼前人在此,证明从来都是假意。
 若温雅含蓄为真,那越青君的直白又算什么。
 若病体孱弱为真,那越青君的健康又算什么。
 “宁某何德何能……”他轻轻自嘲。
 何德何能让对方费尽心机。
 越青君伸手要去牵他,却被宁悬明避开。
 他笑了下,并不勉强,转而给宁悬明倒了杯茶,小心放在宁悬明面前。
 “我一直等着你问我。”
 “我也一直想回答你。”
 他抬眸看着宁悬明,目光坚定毫无转移,诚心诚恳真实无比。
 “不必怀疑。”
 “不必怀疑无瑕,也不必怀疑过去,更不必怀疑自己。”
 “你所感觉到的,就是真实的。”
 “越青君是真,卫无瑕也不假。”
 “卫无瑕此生,前二十年乏善可陈,遇见你后才有了色彩。”
 “他爱你,毋庸置疑。”
 “与你相恋死别,生死圆满,也从未后悔过。”
 “你拥有他的过去、回忆、感情,拥有他的一切,此后余生,都可以尽情怀念回味。”他句句真心,毫无隐瞒,这本也是卫无瑕作为礼物的作用。
 可听着他口口声声称“他”,俨然要将卫无瑕与越青君分离开来,宁悬明越听胸口越闷。
 终是忍不住道:“那你呢?”
 抬眸望去,眼中难得带出几分锋芒。
 “卫无瑕……不就在眼前吗?”
 越青君闻言却沉默下来,缓步上前,伸手轻轻在宁悬明眼尾抚过,却未能淡去眼尾那抹嫣红,胭脂色固执地染上宁悬明眼尾,且越来越浓。
 宁悬明也难得没有回避,任由他抚上自己眼睛。
 “卫无瑕已死。”越青君温声细语,仿佛正在与小孩子讲道理,“纵然我在,也不会再有。”
 卫无瑕很好,但他既做回了越青君,便不会再用卫无瑕勾动宁悬明的心神。
 “此后年月,只有越青君。”
 宁悬明闭了闭眼,将心中诸多情绪压下,语气也恢复了开始的平静。
 “是吗。”
 “可卫无瑕是与我成亲,爱我敬我的夫君,阁下又算何人?”
 越青君定定看他,眼中带着珍视与包容,爱意融在其中,绘成了世间独一无二的情意色彩。
 “我是世间最珍你爱你,了解你,包容你,钟情你的人。”
 他分明讲着旁人听来都觉得厚颜的话,可表情语气却那样正经又寻常,没有半分羞赧,正是最真实的模样,不似无瑕,牵手时都欲语还休。
 “卫无瑕为你而生,我为你而来。”
 宁悬明青白的指尖颤了颤。
 他缓缓闭眼,轻扯唇角,语气幽幽道:
 “可与我相识相知相恋,与我拜堂成亲,与我耳鬓厮磨,与我生死相许的是卫无瑕。”
 “阁下既非旧人,便勿言旧情。”
 越青君眼睫微颤,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宁悬明摘下官帽,垂首道:“当年一意孤行,如今才知是痴心妄想,自作多情。”
 “得无瑕庇佑,才忝居高位,如今朝中逐渐安定,人才济济,少一个德不配位的宁悬明也无妨。”
 双手将乌纱帽放在桌上,最后望了越青君一眼,带着几分释然。
 京城三年,痴梦一场,梦醒则散。
 他拜别道:“愿陛下百岁皆安,山河无恙。”
 他从来不是放不下的人,对方既如此,他自然也不必困在过去。
 宁悬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越青君转而将目光落在那顶乌纱帽上。
 见到宁悬明离开,一名宫人走了进来,看见桌上乌纱,强笑道:“宁侍郎怎么走时还将官帽忘了,陛下,可要奴婢给宁侍郎送回府上?”
 越青君指尖轻点桌面,淡声道:“不必。”
 有些东西,越是握紧,越是失去。
 越青君要的不是束缚,是心甘情愿,无法逃离。
 宁悬明要辞官,并未受到阻拦。
 奏折递上去,以极快的速度在一众官员手中过了一遍,却无人敢在上面盖印批红。
 天知道宁悬明见了天子一面都说了什么,怎么就要发疯辞官,但人家前程自有天子护,他们的前程却十分危险。
 最后送到越青君面前,越青君只是将那封奏折仔细看了一遍,轻轻笑了笑,提笔在上面批复:
 天子既许,底下人的动作便快了起来,再无顾忌,只是无论是传达圣旨还是去取回官服官印的人,对宁悬明的态度皆十分和善,丝毫没有因为对方辞了官职,一朝失势,便觉得对方无助可欺。
 笑话,也不看看人家现在住的是谁的府邸,里面那些逾制物品可从未被收回皇宫。
 官府的人走后,府上骤然冷清了下来。
 管家斟酌许久,才上前道:“郎君,金玉满堂那边的账本,已有许久未看了,可要小的差人送来?”
 并非他不体谅主子心情,实在是这事也耽搁许久,他实在不知如何处置,这才来请示宁悬明。
 大多数人不愿意提及天子与先帝样貌上的关联,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越青君又没有遮掩,日子久了,总有底下人说漏嘴的。
 管家也听到一点风声,第一反应是不信,可随后想到变故发生那日,确有末帝鬼魂回府,莫非那并非鬼魂,而是新帝?
 可新帝进城后怎么不先进宫,反而先来了他们这儿?
 再听新帝与宁悬明的传言,观对方对宁悬明的优待,管家心中也有了数。
 不过,主子们的事,他们做下人的怎能插嘴,只要这宅子有主,他们帮主家管好便是。
 宁悬明一愣,好似当真将这事给忘了。
 金玉满堂是卫无瑕所有,在卫无瑕身死,前朝覆灭后,本该收回朝廷,然而宁悬明这个曾经半个主子还在,且瞧着极受新帝厚待,下人们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好一直拖着。
 宁悬明垂眸凝思片刻后道:“原是无瑕之物,如今前朝皇室所有,皆收回宫中,金玉满堂也不应例外,你们上报便是,日后自有人管账。”
 宁悬明连自己的官职都不要,怎会对金玉满堂还有所留恋。
 ……其实还是有的,不过留恋的并非金玉满堂,而是两年前,他曾见过的火树银花。
 一场无瑕动情,一场诱他春心。
 宁悬明眉眼有一瞬柔和,却在下一刻想到越青君,面上那一抹浅浅的温柔又收敛起来。
 往事历历在目,从前浓情蜜意,如今却都成了笑话。
 他试图告诉自己,过往皆是虚假的,是某人出于不知名目的做的戏。
 然而什么样的戏,能在与他相识两三年,同床共枕一年多,都没露出任何痕迹?
 又是什么样的戏,能蒙蔽他的眼睛他的心?
 宁悬明向来敏锐,若当初若真有半分假意,绝无可能直到卫无瑕死,他也没有半点感觉。
 自越青君回来,自对方展露身份,宁悬明已经将往事在脑海中一一回忆了个遍,然而毫无破绽。
 这也是他至今,即便知道越青君就是卫无瑕,也无法完全割除卫无瑕,无法将卫无瑕当成越青君的原因。
 这便是越青君的巧妙之处。
 他并非全然演戏,而是用自己对宁悬明的感情,融入了一段故事,一个人物中,因而故事虽只是故事,却也是真心真情。
 因为他爱宁悬明,所以卫无瑕的爱才完美无缺,天衣无缝。
 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都是真情流露。
 以假乱真还会被戳穿,以真绘假,又如何能分辨。
 宁悬明被骗三年,半点不冤。
 他闭上眼睛缓了半晌,这才将心绪压下。
 却也仅仅是暂时压下,从未被抚平。
 眼前处处都是熟悉景色,每每勾起往日情景。
 宁悬明觉得闷,起身出府。
 行走在街上,看着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往来行人,林立的商铺,分明是喧闹市井,宁悬明却反而安定心神,脚步都慢了几分。
 几个小孩儿在街上打闹穿行。
 “快点!快点!就在前面,晚了就没有了!”
 一个小孩儿身形略胖,动作迟钝,不小心撞上宁悬明的小腿,反倒把自己撞倒在地。
 “不好意思大哥哥。”
 宁悬明伸手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下回小心点。”
 小孩儿见他没生气,匆匆追着同伴跑了。
 “还有没有?给我留一个!”
 宁悬明有些好奇,走近一看,却见几个小孩儿站在面具摊前争来争去。
 “最后一个了!这个我要买!”
 “卖给我吧,我给双倍!”
 宁悬明探了探头,见他们争的是个黄色的蝴蝶面具。
 第一眼宁悬明只觉得眼熟,下一刻却听到摊主的声音:“别抢别抢,还有呢。”
 边说,便从麻袋里又拿出几个同款,“来一来看一看了!好看的蝴蝶面具,和贵人同款!”
 宁悬明:“…………”
 顿时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合着是做不成金的。就刷了颜色相近的涂料。
 没有黄金,也还有黄铜,但对于面具摊来说,即使是黄铜,也根本卖不回本。
 几个小孩儿心满意足离开,一路还在玩闹,“我有面具了,这回我要当皇帝!”
 “我们也有!我们也要。”
 “哎呀,想当皇帝也可以,不是还有个死了的吗,你当死了的那个。”
 死了的……
 宁悬明心上又中一刀。
 万万没想到,出来散心不成,反倒被扎心。
 好似世上所有人都认为卫无瑕已死。
 少数人假死当真死,绝大部分人是当真如此认为。
 如此,也难怪越青君直白地告诉他,卫无瑕不可能再回来,事到如今,天下又有谁还会记得卫无瑕呢。
 包括卫无瑕本人。
 宁悬明转身欲走,迎面却遇上一人。
 对方见他看来,远远便拱手行礼,“宁先生今日逛街,好兴致,没有官职可算轻松了。”
 这话倒也不错,自越青君登基后,朝中规矩大变,首先便是官员上值时间,再不似从前,上午半日,下午走人,缺席也是常有的事,如今朝中明确规定上值时间从早上辰时到下午亥时,只有多没有少,不适应可以请假调整,再不适应便直接走人。
 但这话自眼前人口中说出,就不那么合适了,毕竟,对方可是新朝的人。
 宁悬明也向薛辞玉回了一礼。
 “阁下今日休沐,便不打扰您休息了。”
 薛辞玉却没走,“不急,不急。”
 “说起来,我与宁先生也是有缘,我兄弟几人从外地赶来京城,又从京城流落至南地,相隔千里,竟也有幸相识,便是难得的缘分。”
 宁悬明微微挑眉,“薛大人来过京城?”
 薛辞玉点头,“是啊,若非来京城,我们也未必会遇见圣上,更未必有如今成就。”
 宁悬明心中微动,知道薛辞玉的用意,但不得不说,宁悬明也被对方的话吸引,哪怕明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也只得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原来如此,不知薛大人与圣上的渊源始于何时?”
 “两年多以前,当时族人困苦至绝境,若是圣上晚一日出现,我兄弟几人就要跟着告示投军了。”薛辞玉想了想说。
 宁悬明仔细回想,很快便想起来是什么时候,竟恰好是他与卫无瑕相识不久。
 明明那时便有越青君,可对方却仍以卫无瑕与他相识,莫非那时对方还未想过更换身份?
 不对……那时越青君便在暗中聚集人手,若非早就有所打算,也不可能短短两年多便有此成就。
 “我等初入京城,不知京中人事多矣,近来听说些许风声,想着宁先生在京城日久,想请先生解惑。”
 宁悬明微微垂眸,负手而立,“风声而已,过耳便散。”
 “薛大人只需知道,世上绝无死而复生之事。”
 “天子姓越,名青君,那便是越青君。”
 纵然将天子全名挂在嘴边,薛辞玉面上神色依旧如常,“受教了。”
 “多谢宁先生。”
 二人告别后,宁悬明并未再多停留,而是直接回府。
 外出不过半个时辰,便遇上官员,宁悬明深感京城是个是非之地,若他继续就在此地,恐怕麻烦不断,说不定,还会对天子有所影响。
 宁悬明自觉虽与那人有些旧怨,但为天下安定计,他也不愿自己的存在对越青君不利。
 想了一夜,宁悬明终究提前下定决心,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翌日,他便与管家安顿好府中事务,又让下人备好行李马车,打算择日动身。
 然而才过半日,当晚夜里,府上便出现了一道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身影。
 宁悬明看着越青君,心中一叹。
 他知道这府上皆是对方的人,便是计较,也根本计较不过来,于是直接绕过所有没必要的过程,直接道:“不知今夜阁下前来有何要事?”
 他的公务已经交接,官印也收回,应当没有什么疏漏才是。
 越青君笑了笑,缓缓上前两步,虽仍与宁悬明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却到底多靠近了几分。
 “原想再晚些给你,但时间不等人,再晚些,只怕就来不及了。”他的目光落在院中为宁悬明准备马车行李的下人身上,意有所指道。
 宁悬明神色不变,“应当未有规定,辞官后不得离开京城?”
 越青君点头:“当然,你去哪里,都是自由的。”
 很难说是什么心情,反正不是高兴,但也不像不高兴。
 好似有一口气,忽然凝滞在一半,吸不进来,也呼不出去。
 越青君不约束他是好事,可对方如此作为,倒真越发证实,此人有意断绝过往,将卫无瑕的一切都抛弃,包括自己。
 如此看来,一直抓着过往不放的自己倒显得有几分可笑了。
 “这是我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越青君伸手,将一册账本递出。
 宁悬明不明所以接过,翻开来看,发现这竟是南地各地的民生现状。
 其中剑屏县放在第一页。
 上面显示,在过去一年里,剑屏县无论是人口、商业、农产……都有了极大的增长,医疗也有极大改善。
 宁悬明边看这本册子,边看越青君,看一眼册子,看一眼越青君。
 最后将它合上,眉眼略带疑惑问:“这是何意?”
 他隐约想起一年之前在剑屏见到的情景,相比那时,册子上写的,已是勃勃生机。
 越青君上前一步,微微一笑道:“悬明忘了吗?当日还是你与我做的约定,若京城再无逐食,南地也不可再有乱心。”
 宁悬明想起来了,但还是不知越青君用意,眼下再看当日约定,未免过于可笑唏嘘。
 “其实,那时你提出约定时便错了,没有卫无瑕参与,你就不可能赢。”越青君说出的话十分欠揍。
 宁悬明心中一梗,竟难得生出些许恼怒。
 “所以,阁下今日是特地来嘲笑我的?”
 越青君闻言一愣,随即失笑道:“当然不是。”
 “我是想让你看看,卫无瑕没有做到的事,越青君做到了。”
 “从那时相别后,我始终守着与你的约定,纵然你没提,但我也将剑屏变成了无需逐食的模样。”
 宁悬明心中的那点怒气瞬间散去,竟也有些许触动,然而随后便觉得不对,怎么做这些利国利民,改善民生之事,就只为了他?这是什么道理?
 宁悬明抓住了一点不对劲,但未来得及细想,那抹思绪便飞快溜走。
 纵然之前越青君曾说过,自己为他而来,但宁悬明只当这是对方随口说的哄人之语,并未当真,更未过心。
 但他隐隐有点明白越青君来这么一出的意思,对方好似如他所说那般,彻底将卫无瑕与越青君分割开,今日与他叙的旧情,非是爱侣夫君,而是知交莫逆。
 下一刻,越青君又打破了他的想法。
 却见他眉目微弯,眼眸含笑,天上星月坠在他眼中,最是款款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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