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更多人学会了这种风格,从此流传开来,写的人越来越多。
 上流文人圈子当然看不上这种东西,但多的是需要养家糊口的书生写,不过一年,南地已经泛滥,若非之后发生战乱,也早该流传至京城,宁悬明若非耽于朝政,也早该知道。
 越青君别的不说,挑选话本的眼光却是极好,选出的这些,皆是他在府城中千挑万选后,觉得无论是类型还是质量,都是最好的一批,且内容应当也是宁悬明喜欢的。
 果不其然,自有了话本,宁悬明每日休息时,大半时间都耗费在了这上面。
 对此,越青君也没有半点意见。
 甚至偶尔宁悬明一时松懈,他还能趁机与对方聊上几句关于话本内容的话题。
 宁悬明回过神后,心中懊恼,难免生硬说上几句:“阁下日理万机,平时里正该勤于政事,少在闲书上浪费时间。”
 越青君摇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看过闲书后心情放松愉悦,更有心情理政,怎能不算一件有益之事呢?”
 宁悬明冷笑一声,“古来贤明君主,皆以理政为乐,阁下此番行径,合该想想自己究竟有何不对之处。”
 “旁人尚能用成为天子并非本心为由,阁下能吗?”
 宁悬明斜睨他一眼,“当今新帝,开国之君,若说成为天子并非本意,天下人就该笑掉大牙了。”
 越青君听出来了,这是逮着机会刺他闲着没事有病,辛苦谋来皇位,却又弃之如履的行为。
 占着茅坑不拉屎,大抵如此。
 听着就知道,想骂他很久了。
 越青君虚心听谏,死性不改。
 到了一处村庄,一行人在附近停下休息,顺便补充一些新鲜菜蔬。
 未免麻烦,越青君并未进村庄,只派了人去办,剩下的人宿在野外。
 护卫们扎好帐篷,越青君与宁悬明共用一间。
 这是二人难得不可避免地相处时间,宁悬明倒是想倒头便睡,然而野外到底有诸多不便,饶是宁悬明再想睡,也不免辗转反侧好一阵。
 越青君忽然出声:“若是悬明睡不着,不如我让人来唱摇篮曲?”
 宁悬明闻言,不由扯了扯唇角,“何必再找人,我瞧着您就挺合适的。”
 此前宁悬明始终没想明白,越青君对他的那种态度究竟像什么。
 如今被越青君一提醒,宁悬明当即就福至心灵,像长辈对晚辈,父母对子女。
 纵然觉得太过扯淡,但并不影响宁悬明借此刺越青君几句。
 然而越青君却丝毫不觉得这有损他天子威仪。闻言竟笑道:“有何不可。”
 宁悬明额角一跳。
 不是吧?
 下一刻,几个音符便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宁悬明:“……”
 越青君一段音还未哼完,自己的嘴便忽然被人捂住。
 越青君转眸看去,对上宁悬明一言难尽的表情。
 “陛下,您有面具,我可没有。”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被对方用摇篮曲,当做孩子哄说出去,必定要引来万众侧目。
 越青君的爹名固然要传扬四海,他出门在外,估计也要被别人喊上一声儿子。
 越青君眨了眨眼睛,眼神中透着乖巧的模样,便是他知道了,他答应了。
 宁悬明这才松手。
 越青君果然没有再继续。
 “既然悬明不喜欢,那便作罢。”
 “只是见你难眠,我也难免忧心。”
 宁悬明有些头痛,躺下闭眼,“多谢关心,不过不必多虑,我如今觉得好多了。”
 未免受越青君折磨,睡意主动袭来,宁悬明不过刚闭上眼睛,便觉得身心俱疲,昏昏欲睡。
 但隐约觉得还差点什么。
 直到半梦半醒间,身旁之人逐渐靠近,陌生的味道,熟悉的气息,令人骤然心中安定,沉入梦乡。
 良久,越青君伸手为其理了理被子与头发,原想收回手,宁悬明却追着他的气息转过身来,手无意识地在身旁摸索,好似在寻找什么。
 越青君犹豫了一下,将手放了过去,宁悬明将其握住,抓在手中,抱在怀里,恢复安宁。
 越青君微微一笑,凑到宁悬明耳旁,用气声道:“这可是悬明主动的,怪不得我。”
 盯着宁悬明的嘴唇半晌,越青君到底忍耐住了想要亲上去的冲动。
 算了,既许了尊重,即便宁悬明不知,越青君也不愿食言。
 他任由手臂跨过两床被子,自己也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翌日,宁悬明醒来,便见到自己与越青君挨得极近。
 也不知是否因为夜间太冷,自己主动寻求温暖,最终寻到了越青君身上。
 他跨过了两人的界限,属于他的被子只有一角还在身上,剩下的大半身子,都探进了越青君的被子里。
 不仅如此,他还抱着越青君的手臂,整个人几乎快要贴在越青君身上,躲在他怀里。
 宁悬明清早才醒,头就开始疼。
 他缓缓……缓缓松开越青君的手臂,又慢慢从对方被子里退出,凉风趁虚而入,将两人都冷得浑身一紧。
 宁悬明还未来得及宣告大获成功。
 身旁便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悬明这么想毁尸灭迹,对于我,也该一起灭口才是。”
 宁悬明轻手轻脚的动作仿佛笑话。
 他当即退出越青君的被子,又扯过自己的盖上,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越青君,皱眉懊恼。
 越青君单手盖住额头眉眼,唯余那唇角缓缓牵起,难掩笑意。
 当日,宁悬明一直窝在马车里看书,用饭也是单独吃。
 直到下午,宁悬明难得上马,在附近跑了几圈,山间林风自身旁擦过,带走了心中几分郁气。
 身后马蹄声渐进,越青君的马越过宁悬明,在他身前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与之相对,无论宁悬明是快是慢,他都配合调整,游刃有余。
 宁悬明瞥了他一眼,加速上了山顶,山顶草木稀疏,视野没有遮挡,山风迅急猛烈,吹得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越青君牵着马走到宁悬明身旁,天边残阳映在天地间,落下一层暖光。
 望着山顶景色,越青君微微仰头,怅然道:“春天了。”
 宁悬明不说话。
 越青君望着他不搭理自己的模样,不由一笑道:“等会儿我去找邱御医问问,世间可有那怪病,让人早上还一切都好,下午便不搭理人,女子月信也无此多变莫测。”
 宁悬明依旧不搭理。
 越青君歪头倾身,凑近他面前,“真不理我?”
 宁悬明别过头去。
 越青君也不觉得尴尬,继续道:“上一个春日,还是在病中度过。”
 宁悬明闻言,方才侧目,转头看向越青君。
 这还是越青君第一次,主动提起并承认自己作为卫无瑕时的经历。
 过往越青君总要和卫无瑕分割,可原来,在他心里,过去的那些,也是真实存在并经历过的。
 宁悬明眼中有着一丝恍惚,片刻后回神。
 “您记错了,病中度过的是卫无瑕,而非越青君。”宁悬明声音被风一吹,听得不那么清,更不提其中情绪。
 越青君笑了一下,“你又怎知,我说的是越青君,而非卫无瑕?”
 宁悬明转眸看他,眸光好似染上一丝山风带来的淡漠。
 “已死之人,怎配被您提起。”
 越青君双眸微眯,“悬明似乎对我有一些误解。”
 宁悬明忽而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带上了几分意味不明。
 “是否误解,阁下应当心知肚明。”
 越青君定定看他,默然不语,宁悬明却偏过头去,望向远方。
 半晌,方才沉声开口:“今日我看了《玉玲珑》。”
 越青君眸光微动。
 《玉玲珑》讲的是一对因玉结缘的男女,从一见倾心,到两情相悦,再到突生变故,经历种种误会之后,才得以圆满。
 故事平平无奇,内容狗屁不通,可就是这狗屁不通的内容,让人不停看下去。
 全文很长,除了前面开头的甜蜜,以及短暂的结局,中间几乎都是以各种误会串联剧情。
 明明开头几万字就能结束,让男女主终成眷属的故事,生生拖了好几倍。
 其中有假死、失忆、替身……种种对低血压极友好的情节,让人看了忍不住心头那份火气。
 宁悬明心情极差,未必没有受它折磨的原因。
 “我从未看过如它一般满是匠气的话本。”
 若说别的故事,都多少有写作者的喜爱,那么这一本,就全是误会,没有感情。
 “但我也不得不感谢它。”
 宁悬明语气复杂地说了一句。
 “感谢它,让我看清。”
 他转头盯着越青君,眼中是风也捕捉不到的情绪。
 “一个故事,总要经历跌宕起伏,曲折动荡,才能圆满。”
 “卫无瑕前二十年平平无奇,默默无闻,便是无趣。”
 “你让他百病缠身,让他参与夺嫡,让他痴心深情,让他艰难抉择,最后……决绝死去。”
 宁悬明目光微红,染上几分山风的锋芒锐利。
 “像你在江南府城安排的那些故事,扮演的各种角色一样。”
 “你在像写话本故事一样写他,是与不是?”
 “过往种种,或悲或喜,或苦或甜,皆是故事所需,是也不是?!”
 从前并不明白的所谓天命,所谓礼物,原是此意。
 “你要他多病身,要我离别苦。”
 “从相识起,你便安排好了生离死别的结局。”
 他忍着轻颤,咬了咬唇,一字一顿:“……是也不是?”
 初春的风迅猛又微凉,吹拂在脸上,传来阵阵凉意。
 二人对峙在山顶,仿若风中的松柏,任凭劲风加身,也不可摧折。
 越青君伸出手,指腹轻轻抚过宁悬明脸颊,惹得后者眼睫轻颤两下。
 宁悬明这才发觉,方才左眼竟是落下一滴泪来,然而迎风片刻,已然快要干涸。
 越青君的声音缓缓:“赋他情感,予他灵魂,将他无趣的生平变得更有意义,这样不好吗?”
 “悲苦固然有,但喜乐亦不缺,从前默默无闻,如今青史留名。”
 “就连悬明你……”越青君倾身上前,凑到宁悬明眼前,让对方避无可避,四目相对,谁也不曾退让。
 越青君忽而一笑,悠悠道:“爱的究竟是他的肉身,还是他的灵魂?”
 “若是前者,那你如今应当对我钟情。”
 “若是后者……岂不是更说明我送的这份礼,很合你的心意?”
 “既然如此,你又怎能为此而责怪我呢?”越青君的声音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委屈,仿佛做了好事,对方却不领情。
 越青君并未否认宁悬明的问题。
 宁悬明脸色微白,更衬得那双眼睛泛红。如天边霞光一点,晕染整双眼睛。
 “一个人的一生于你算什么?轻易编造一段人生,对你又有什么意义?手握天下还不满足,还要如操控傀儡一般操控他人吗?”一番话,好似生生从宁悬明口中挤出来,咬牙切齿。
 越青君神色微敛,“若是傀儡,悬明此时也无法站在我身前,更无法神思清醒地说出这番话。”
 “你可知,真正的傀儡是何模样?”
 “没有思想,没有感情,没有自己的七情六欲,苦乐悲喜。”
 越青君抿唇,神色缓和道:“你既看了话本,就该知道,越是复杂,越是有灵魂的人物,写书人所用笔墨也就越多,倾注的心血与感情也就越多。”
 “他能让你情肠百结,刻骨铭心,让你不计后果与我对峙,让你甚至忘了我这位承载他的扮演者,万般心思皆系在他身上……”
 “这便是他的意义。”
 “也是我做这一切的意义。”
 越青君说得真心,可落在宁悬明心中。却如重锤落地,震彻心扉!
 他怔然半晌,方才苦笑一声,“原来……你操控的不是他,而是我。”
 越青君眸中轻颤。
 “我是不是还要说声荣幸?”宁悬明又问。
 越青君看着他。
 宁悬明不闪不避,“依你所言,为我付出心血,便是你的爱意,莫非往后余生,我都要生活在你的安排中,一切经历,一切感情,皆由你定,才表示你对我独一无二的宠爱?”
 ……与傀儡又有何异?
 不知便罢,既然知道,那这一切便都成了笑话。
 “越青君,你应该去写话本,编戏剧。”
 “而不是操控编造他人的人生。”宁悬明冷声道。
 越青君还是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冤枉,无论是宁悬明,还是卫无瑕,包括原著上百个人物,本就是他所写,自然该由他掌控。
 至于其他并非出自他笔下,而是世界自动衍生出来的千万人物,越青君可从没有掌控他们人生,操纵他们生死的想法,他没那个兴趣,平日里遇到这些人,越青君皆是以各自身份待之,给予一份自由与尊重。
 有时的目中无人,不把人当人,漠视生命,纯粹是他冷心冷情,本性如此而已。
 然而这一切,皆因种种不可言说的原因,无法宣之于口,毕竟谁也不会相信,作者真的会穿进自己写的书里。
 当然,即便他说了,宁悬明大约也只会理解,不会接受。
 “悬明,你知道,话本仅仅是话本,是某些故事与情节,而在话本之外,还有许多时间与空间,是写作之人也不可掌控的领域。”
 “它写不了你与无瑕日日夜夜,写不了你们字字句句,也写不了你我每次言行。”
 “当我作为无瑕,陪你伴你,爱你敬你,每时每刻,未有一丝疏漏,便已经不是简单的故事与戏剧。”
 “它就是真实的人生。”
 “当我也在戏中,与你同做戏中人,你又怎能说我虚情假意。”
 宁悬明面上那一丝悲伤敛去,冷笑道:“是了,你怎会虚情假意,你只是高高在上,觉得能够操纵别人的命运而已。”
 越青君无可反驳,沉默良久,方才语气温柔,声音缓缓。
 “悬明,你可知道,纵然是书写者,当落笔之后,故事轨迹也未必由他决定。”
 “往往许多人写到最后,都是由书写命运的人,变成被人物命运牵着走的记录者。”
 “纵然拿着笔,却也并非随心所欲。”
 “真正决定一切,还是人物本身。”
 他走到宁悬明面前,彬彬有礼道:
 “我很荣幸,能够亲自成为卫无瑕,与你相识相知相爱,体验一段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这也是唯一一个,从开始到结局,全然由我书写,一切也由我掌控的人物。”
 “我并非卫无瑕,你的卫无瑕却是我的一部分。”
 “我也无法真正从身到心控制你。”
 从他进入这个世界,甚至在这之前,在原著故事成型,在宁悬明这个角色从性情到思想再到经历,他的灵魂也完整后,就并非是越青君用笔控制他,而是宁悬明引导越青君手中的笔。
 越青君望着眼前人,微微弯了弯唇。
 “我只是了解你。”
 越青君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无奈。
 “基于这些了解,我会有一些……在别人看来,有点过分的行为。”
 “这固然很不对,但很抱歉,终此一生,我应该也无法改变。”
 “提前向你致歉,希望你能理解。”
 明明说得礼貌又客气,看着一副君子端方,彬彬有礼的模样。
 然而说出的话,却又那样霸道固执,任凭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毫无转移。
 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但宁悬明此时仍难以理解,此人是如何能在如此场景下,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
 这份没来由的偏执,已经超出他的想象,突破他的理解,让他在愕然之余,只剩不解。
 连愤怒都吝啬。
 他的表情有些无力,“原来你也知道过分……”
 越青君面上难得露出些许歉意,但歉意归歉意,真到了行动时,他依旧会死性不改。
 “我一直认为,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场戏,只是有的精彩,有的平庸。”
 “我与你同在一片天地,共同经历一段时光,就是在同一场戏里。”
 “你是对的,我对你的爱不仅仅是伴侣。”
 越青君承认,这份感情从来不纯粹,但那又如何,无论是伴侣还是主角,他也从来只有这一位,无论是怎样的感情,他也从来只给了他一人。
 “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但于我而言,我的主角,却只有你。”
 越青君自异世而来,孑然一身,他没有来历,没有过去,没有羁绊,没有属于他的命运轨迹。
 他进入了宁悬明的命运,一切心思与行为,皆为宁悬明而起。
 纵然这个世界是越青君的作品衍生,但越青君对它的喜欢,不及宁悬明的万分之一。
 这个世界真正由他书写的部分很少,但宁悬明却完全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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