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也好,咱们过了午就回去准备起来。”
水上人请客,别的不说,首先东西要新鲜,最好这边才出水,那边就紧跟着下锅,不然都没脸端上席面。
钟洺看了看桶里的沙鳗,“可惜这个放不到晚上了,詹九没这口福。”
苏乙悄声道:“刚刚倒是有人问价,只是都没买。”
钟洺道:“莫担心,你且看,这一桶留不了两刻钟。”
果如他所料,圩集上的食肆伙计很快发现了钟洺所在,一窝蜂围上来,其中四海食肆的伙计之前见苏乙去过,就知钟洺多半也在,赶着就来了,本想包圆,无奈另一人比他更早,却不是八方食肆的人,两边争了半晌相持不下,最后只好沿用老办法,一人一半。
其实一半也不少了,沙鳗虽有个俗名叫筷子鱼,是说它在海里立着时和筷子一样直,而非是指和筷子一样细。
当中粗肥的,身子差不多和小孩子拇指与食指圈出来的圆那么宽,一条就有两斤重,其它小一些的也有一斤半上下,将其剁成块红烧,或者做成沙鳗鲞,吃的时候再启了坛子上锅蒸,都是常见的吃法。
此番钟洺捕了二十多条,四十多斤的重量,按照一百六十文一斤的价钱卖出,得了七两多银。
花蟹也让一个乡里的妇人一兜买走,一百五十文。
等到苏乙的一坛子虾酱卖空,两人收拾了东西,携着钟涵一起,往和詹九约好的南街去。
第39章 摊位
“恩公,您看,就这几个地方,您挑个合眼缘的,我叫几个小子给搭起棚子来,下月初一起就能用。”
詹九一早就候在路边上,见了钟洺,忙不迭地介绍起来,钟洺顺着他说的低头看,但见地上用白粉笔划着线,又用麻绳捆了石头,围成圈固定住,将地界圈起不让人进。
铺面有大小,二钱银子能赁个普通大小的铺面,要想地方大一些就要往上加钱,最多能加到四钱银。
不过租大地方的,多是做吃食生意的,像是他们光顾过的馄饨摊子,总得有地方搁置桌椅板凳,为此不得不多掏赁钱,在好地段赁摊子,不亚于在差地段赁铺面,全看你做的生意能不能赚回来。
钟洺和苏乙商量,他本打算要个二钱大小就足矣,实地看了又觉得小。
他和苏乙是一家子不假,做的却是两样生意,一样是生鲜,一样是吃食,且他本也有入了冬下海不易,转做一季吃食生意的打算,这两边不好挤在一处。
“别的不说,至少得能并排放下两条长桌。”
詹九帮着丈量,最后择定一月租三钱银子的摊位,正好也挨着一棵大树,左边临着别的摊子,右边无人。
钟洺满意得很,问詹九,“赁钱怎么交,有什么说法?”
“这街市上的摊子都归衙门市司管,圩集上收市金的也是市司里头的小吏,这会儿您跟着小的去交,保人就写小的名字,都安排好了。”
钟洺刚卖了沙鳗,身上不缺银钱,早交了银钱早安心。
市司不在衙门里办公,另辟了个小院,就在南街另一头,到了地方,苏乙和钟涵在外面等候,钟洺跟着詹九进去,见他寻了熟人打了个招呼,暗中塞了一把铜子,接着便是交钱,给文书。
钟洺接过文书看了看,那办事的小吏觉得他装相。
“看什么看,难不成你识字?能看出个花来不成。”
钟洺把文书放下,按了手印道:“小人粗认得几个字。”
小吏见状,给他拿了支毛笔,蘸了蘸墨,“你若识字,只画押可就不成了,还得签字才好。”
他故意为难钟洺,钟洺不觉意外,陆上人看不起水上人是常事,城里人看村户人是泥腿子,看他们是比泥腿子还低一等的。
钟洺泰然接过笔,“先前不知这规矩,多谢官爷提醒。”
他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姓,自谈不上什么好看,可也一笔一划写得端正。
小吏“咦”了一声,“倒是小看你了,还真会读会写。”
说罢屈指一弹纸,往上盖了个印。
“行了,拿去吧。”
他是听上官吩咐办事,加上也收了两角酒钱,除了嘴上逞快,旁的未多为难。
出了市司,詹九低声骂一句,“这些小吏实在是恼人,手里芝麻大点的权,威风抖得比谁都厉害。既得了吩咐、收了钱,办事还如此不利索。”
“你我也不是头一天知晓他们这般嘴脸了,何苦往心里去。”
钟洺言罢,快步跨过门槛走回苏乙身前,笑着给他看文书。
“咱们现下有摊子了,瞧瞧,刚盖的官印。”
外人面前,苏乙不好意思多看,他也的确看不明白,拿在手里摸了摸就还给钟洺,让他收好。
钟洺却道:“你比我细心,这东西你收着。”
苏乙便小心将文书叠好,贴身放起,隔一阵就要摸一摸,确定还在才放心。
片刻后,钟洺把詹九叫去一旁说话,邀他晚上去村澳里做客。
“你那两个小弟兄也是出了力的,只家里船上地方窄,坐不下这么多人。”
他掏出一把钱给詹九,“这些你代我转交,让他俩自去找个地方打几两酒吃。”
詹九当即转身去给了,两个小子跑来谢过钟洺,之后便各走各的,说定晚间船上再聚。
“不是说不来医馆,怎么还是来了。”
苏乙刚刚被钟洺领着往这边走,闻到药味便觉不对,再看钟涵早已苦了一张脸,明显认出是要去哪里。
他在医馆不远处站定,万分不想过去,浑身都写满抗拒,钟洺不由分说地把他牵向医馆,“来都来了,不单是为了你的腰伤,这里的老郎中医术不差,让他给你把个脉。”
苏乙坚持道:“我没病没灾的,把脉作甚。”
在他眼里医馆绝对进不得,一进去银子就水一样流走了。
钟涵这回站在他这边,“嫂嫂没生病,不喝药。”
钟洺轻敲小弟一个脑瓜崩,警告他道:“你知道什么,再多说我就让黎郎中给你扎针。”
钟涵撅起嘴巴,往苏乙身后躲,“我也没生病,不扎针!”
苏乙挡在两人之间,帮兄弟俩判官司。
“你别吓小仔,以后吓得他更不敢来医馆。”
钟洺一手拽一个道:“那你这个当嫂嫂的总得给他做个榜样。”
苏乙听了这话,踟蹰半晌,见钟洺毫无放弃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快到时又跟钟洺讲,“说好了,要是腰伤没事,咱们不花冤枉钱。”
钟洺分出一只手把小哥儿往医馆里推。
“你放心,黎郎中医德和医术一样高明,断不会坑你花冤枉钱。”
进了医馆,见了黎郎中,这老先生只当是钟涵又病了,没想到落座面前的是个没见过的夫郎。
他笑眯眯道:“这是家有喜事?”
钟洺大咧咧道:“确是刚成亲没两日,劳驾老先生给我夫郎诊个脉,再看看他的腰,今日在街上走遇见个不长眼的小子,撞了他一下,不知有没有伤到筋骨。”
黎郎中道了声恭喜,转而看苏乙,见是个瘦瘦小小的哥儿,看着面色发黄,气色不甚佳,揣测这就是钟洺把人带来诊脉的缘由。
他示意苏乙把手腕搁在脉枕上,手指搭上去问:“夫郎年岁几何?”
“虚岁双九。”
黎郎中摸着脉象,微一蹙眉。
若是不问这一句,他还当苏乙十五六上下,一副没长开的样子,别的哥儿在这个岁数多早已成亲生子,但就脉象而言,绝非先天不足,而是后天有亏。
苏乙本来觉得自己没病没灾,诊脉就诊脉吧,只这一项应当花不了几个钱,哪知这老郎中自打手指搭上自己的脉,便一副凝重神色,令他不禁跟着坐直身子,紧张起来。
黎郎中适时提醒他,“夫郎莫慌张,换另一只手来。”
苏乙犹豫了一下,方默默把左手搁上脉枕。
黎郎中一眼望见多出来的小指,没当什么稀奇事,苏乙见郎中没有多问乃至多看一眼,稍稍松了松紧绷的肩背。
“夫郎这身子亏得有些厉害。”
半晌后,黎郎中下了诊断。
钟洺闻言,上前一步道:“老先生,这话怎么讲?”
苏乙鼓起勇气,在黎郎中开口前抢白道:“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
黎郎中看他一眼道:“这身子亏损与头疼脑热不同,别的不论,就说这炎炎夏日,你这手脚怕都是寒凉发冷的,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苏乙抿了抿唇,“我们水上人,哥儿体寒也是……也是常有的。”
他实在太怕在医馆花钱了,自己卖虾酱换的仨瓜俩枣不够一副药,钟洺挣的银子也是泡在海水里换来的,上下几趟冷得嘴唇都发白,哪个是容易事。
黎郎中都被他惹笑了,捋了捋胡须道:“的确,生在海边的人多体内湿气重,你们水上人家无论男女哥儿都常下水,的确易招致寒气入体,赶上那身子骨结实的,一点湿寒不算什么,可你就不同,若不及时调理……”
他看一眼钟洺,直白道:“恐是会对孕事有碍。”
苏乙没想到这一层,登时坐立难安,他素来知晓自己瘦弱,孕痣黯淡,毕竟这些年没吃过几顿正经饭,但要是真的因此怀不上孩子,钟家就是不赶他,他也没脸继续给钟洺当夫郎了,哪个人家会乐意娶一个不下蛋的鸡。
“那我……”
他想问该如何是好,不过想来无非是抓药吃药,刹那间深觉自己是个麻烦。
“老先生,我夫郎只是身子骨有些亏损,没有别的病症,是不是?”
钟洺揉了揉小哥儿的肩头,问郎中道。
“的确,吃些温补的药材,回家每日睡前泡泡脚,不是养不回来。”
得了这句话,钟洺就放心了。
他特地带苏乙来诊脉,是为着之前五姑伯的叮嘱,钟春竹是生养过的哥儿,知晓哥儿有哪些不易处。
当初这些话钟春竹只私底下同钟洺说了,没有让苏乙听见,为的是别让小哥儿以为是自己有错。
“那都是小事。”
钟洺垂眸,看向苏乙玩笑道:“你可不能和小仔似的因为怕药苦,不喜喝药。”
面对钟洺轻描淡写的说法,苏乙欲言又止,偏巧这时钟洺又打断他,“麻烦老先生再请个哥儿药童,为我夫郎看看腰伤。”
很快一小药童领走了苏乙,小哥儿一步三回头,直到拐了弯看不见了才罢休。
钟洺趁机请黎郎中开了药,“一会儿要是我夫郎问起药钱,还望先生往少了说,不然他怕是以后再不敢进这个门了。”
“你们小两口倒是有意思。”
黎郎中应下道:“调养身子这事,欲速则不达,你既有心带他来看诊,知晓了境况,那么往后在子嗣一事上莫要太着急,该来的总会来。”
钟洺知晓黎郎中话中深意,“老先生放心,我家就是我当家,没有哪个长辈会对阿乙指手画脚。”
何况他顾忌着小哥儿的身子,到现在还没彻底圆房,好在用别的法子,两人也能得了趣味。
给小哥儿抓药调理,也不是为了盼他早日有孕,他早早没了爹娘,着实是怕了,只想小弟也好,夫郎也好,一家子能长长久久,没病没灾。
拿到药后苏乙还未出来,钟家兄弟俩把老郎中面前的位置留给新来的病患,换了个地方坐着等。
没过多久,苏乙随着小药童回了医馆前堂。
“师父,这位夫郎后腰有些淤青,其余没有大碍。”
黎郎中闻言道:“既未伤筋动骨,膏药也不必贴,家里要是有药油,抹一抹就好了。”
药油钟洺家里有,他以前常有个跌打磕碰的,药油就没断过。
夫夫俩就此谢过老郎中离开,苏乙看了钟洺手里提的药包,拽他衣角问:“花了多少银钱?”
钟洺庆幸他没直接在里面问药童,遂说了个数,苏乙紧锁眉头,“这么贵。”
他得卖多少斤虾酱才能赚回来。
苏乙揣着这份心事,接着一路上话都少了,还是钟洺和他商量起晚上做什么菜招待詹九时,他才分出心思说了几句。
钟洺听苏乙的话,买了几样菜和豆腐,打了酒水,随后道:“我去杀只鸡,再做个鲍鱼炖鸡,桌上有这么道大菜足够了。”
这道菜还是他听八方食肆的厨子提过一嘴,早想着要做,这回借着请客的由头做多些,也给苏乙和钟涵补一补。
“你那腰伤,回去我给你拿红花油揉一揉,过后你歇着,晚食我来做。”
船舱内,苏乙解开上衣,露出后腰好让钟洺给自己揉药油。
海边天热,哥儿在外衣里大都只有一件类似肚兜的小衣,前面一片布护住胸口和肚子,后面单纯系了两根绳固定,这件不脱也不碍事。
但大白天的,即使面对自己相公,苏乙也是第一次脱的只剩此一件,总觉得不太习惯。
钟涵回来路上就被唐莺和唐雀喊去挖蛤蜊,船上这会儿就他们夫夫二人,苏乙摸了摸胳膊,缓缓朝席子上趴下。
要说小哥儿宽衣时钟洺尚有几分心猿意马,等看到背后的淤青时,什么遐思都烟消云散了。
“怎么撞得这么厉害,好大一块青,都肿起来了!”
他自己皮糙肉厚,寻常磕碰根本留不下什么痕迹,此前竟想不到苏乙的伤势如此令人心惊。
“我对那混账下手还是轻了。”
钟洺心下生忿,不由说道。
苏乙在席子上转过头,小声劝道:“他毕竟没真的跟我动手,你下手太重,回头他要是去报了官,咱们有理也成了没理。”
“而且那医馆药童也讲了,说是我瘦了些,皮肉薄,看着才吓人。”
钟洺重重吐出一口气,原本都做好架势要倒药油了,这下都不敢下手。
“我知道分寸,现下我也是有家室的人,断不会冲动行事。”
苏乙重新趴回去,脊背几近光裸,他意识到这点,把头埋进胳膊里,瓮声瓮气道:“你上手就好,揉开了就不疼了,其实现在也没多疼,真的没事。”
话虽如此,可揉的时候确实是疼的。
钟洺控制着力道,既不能太轻,那样没效果,也不能太重,折腾一顿,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热汗。
“别急着穿衣裳,晾一晾再说。”
钟洺拿过一把蕉叶扇子,轻轻扇着风,微风将两人垂在鬓边与额前的发丝撩起,苏乙感到惬意,像猫儿似的微微眯起眼睛,朝钟洺这边倾来,钟洺将肩膀沉下,借给他靠。
家里的猫也确实在呼呼大睡,倒在席子角落上肚皮朝天。
钟洺往它所在的地方也扇了两下风,多多动了动鼻子,浑然不觉。
两人看在眼里,忍不住笑起来。
“是不是困了,早上起得太早,一会儿吃完午食歇个晌。”钟洺垂眸看靠在肩头的哥儿,在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小巧挺翘的鼻尖。
其实苏乙长得当真不差,他听二姑说,以前哥儿的小爹在村澳里是有名的模样清丽,爹也是浓眉大眼的汉子,他俩生出来的哥儿,怎也长不丑的,只是积年累月的憔悴疲态,总能遮掩住一个人的光彩。
话音落下,哥儿却一下子睁开眼,揉两下道:“我不困,今天哪能睡午觉,一觉醒来都不知何时了,别再耽误了事。”
他打算下午干的事情可有不少,要晒干货,要做新的虾酱,小仔有条裤子前日在石头上刮坏了,今天买了针线刚好给他补补。
还有给钟洺做的新褡裢,昨天晚上把布裁好了,该抽空缝起来。
药油的清苦气在鼻间萦绕,苏乙用力嗅了嗅,清醒了几分。
他坐起来套上外衣后,钟洺也起身去推开了关合的船舱门,湿润的海风涌起,身上的汗好似永远都干不了。
“今天太阳好,咱们晒些水下午洗头冲澡。”
天热就这一个好处,放太阳底下搁半天,水摸着都暖手。
苏乙听了他的话,去水缸前看一眼,“这水怕是不够用到明早的。”
“不怕,等卖水艇子来,让他再挑上一缸。”
两人舀出水来装满木盆,浴桶里也倒了一些,不好倒太多,那样晒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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