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乙一经提醒,也想到上次摘的那些后来吃坏肚子时煎水吃完了,别说,还真是有些用处,是该再采些存下,当即回忆一番,指了个方向道:“我记得好像是那边。”
钟洺跟着看一眼,开口道:“确是那边没错,不过林子里的老鼠簕不少,不单那边有,往前走走总能看见。”
上一次他们并没费心找,单是路过时就看见不少,因那次是第一次来,只想着捉蟹逮鸭,老鼠簕只随手拔了些带走而已,实际那地方生了一大丛。
钟春霞一听便也不着急了,她一边用铁夹探路,一边观察着泥巴里有没有隆起的鼓包或是孔洞。
“小仔,你还记不记得蜡烛果?”
钟洺走着走着见了熟悉的树,一出声,几个孩子都仰头看来,他遂指了指头顶,绿叶间藏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花蕊嫩红,花瓣细长外翻。
“等这些小花开败了,长出来的就是蜡烛果了。”
他伸手摘一把花在手里,分给孩子们去玩。
钟老三他们也闻声过来看了一眼,都说这蜡烛果树的木头当柴烧最好,不过皆都懒得砍了扛回去,之前的吃食那么多,为几捆柴受累不值当。
往前走一刻钟,见到了丛生聚集的老鼠簕,大人们全都上阵拔了些装进背篓,梁氏拔时还被泥里钻出的海蜈蚣吓了一跳。
等看清是海蜈蚣,不是什么有毒的毒虫,她徒手捏着海蜈蚣捉起,给身边的钟老三看。
“我记得你以前就爱吃这个,炒来下酒,自从有了阿苗可是许久没吃了。”
海蜈蚣长得和陆上的蜈蚣极像,长长的身子,好多条腿,水上人钓鱼常是捉海蜈蚣来当饵料,什么鱼都能钓得上,除此之外,海蜈蚣也能做菜和入药,汉子最爱吃这个,说是大补。
钟苗在姐儿里胆子算是大的,唯独怕腿太多的虫子,因这个缘故,连虾蛄都不太爱吃,除非有人给她剥出肉来,她自己是绝对不上手的。
钟老三喉结一动,悄声和她商量,“咱们偷偷捉,不让她瞧见,有日子没吃,我还挺馋的。”
梁氏瞥他一眼,“你想吃什么时候不能吃,自己捉了去二姐、老四船上做了打牙祭,躲着阿苗就是,还拦着你了不成?”
钟老三笑道:“这不是平日里忙得很,也想不起来,今天看见才惦记。”
另一边钟苗看自己爹娘凑在一起说小话,好奇地跟过来道:“爹、娘,你们捉到什么了?”
梁氏怕吓着她,赶紧背过手把海蜈蚣甩掉。
“见着只小虾子,太小了就没要,已经丢了。”
钟苗没多想,“哦”一声后转身继续去找唐雀、齐浩他们玩。
钟老三却是上了心,溜达两圈去寻唐大强和钟洺,问他俩要不要捉些海蜈蚣吃。
“你们要是看见了,别丢了,那是好东西,凑上一盘子用野韭菜炒,味道好得很。”
唐大强干咳一声,海蜈蚣的好处汉子都知道,只是他和钟老三是平辈,说这个就罢了,钟洺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虽已成了亲,却是两码事,他这是提醒钟老三别说多了。
钟洺看二姑父和三叔互相挤眉弄眼的,有些想笑,且不说他都成亲大半年了,就算是没成亲那会儿,这些事照旧是知道的。
不过既然长辈不明说,他也一概装傻,只说看见了就捉。
回到夫郎和小弟身边时,看他俩摸到两个海鸭蛋,一大一小,都是青壳子。
“三叔喊你过去说什么了?”
他随口一问,听钟洺道:“说是海蜈蚣是道好下酒菜,咱们遇见了也捉些。”
苏乙不嫌那东西,他跟钟洺道:“我知海蜈蚣是好物,说是能入药,以前我还捉过不少,本想卖去乡里药铺,后来被个路过的游方郎中买了,二十几条,给了我五文钱。”
以前他挣钱不易,每一文钱的来路都清楚,也记得分明。
钟洺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事,皱眉道:“二十几条算是多了,那人竟只给你五文钱。”
苏乙莞尔道:“原是便宜了?我也不懂,只觉得这东西咱们海边常见,都是挂钩上钓鱼不心疼的,他能给我五文,我还觉得挺多。”
后来他又捉过几回,却是再没遇见过那个游方郎中,想去药铺,要么是人家伙计见他穿得不上台面,人又瘦小好欺,拦着不让他进门,要么就是看一眼,说他们只收炮制好的干海蜈蚣,打发他走,于是苏乙再也去过。
后面的事他没跟钟洺讲,都是过去事了,现在提起,估计钟洺还要问是哪家医馆,为此生阵子气,何必呢。
“不过那东西全是壳子,没多少肉,能好吃?”
苏乙不懂海蜈蚣对汉子的妙处,还真当个事琢磨起来。
“你要是想吃,下回我捉些给你炒一盘,我觉得要是多放些油,炒得焦焦的,应该味道不差。”
钟洺顺势答应,心里那一点小火苗和弹涂鱼似的蹦两下。
“那下回有空,咱们就这么做。”
一家人在红树林里转了快一个时辰,走到腿都酸了,膝盖上的泥巴也快干了,才相携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走。
到红树林外围,大家伙齐齐上阵,一顿围追堵截,捉了足足十只海鸭,一家两只,吃个过瘾。
回船的路上孩子们都累得不说话了,只能听见鸭子的嘎嘎乱叫。
留守船上的齐勇和钟老四果然凑在一起钓鱼打发时间,桶里已经有了不少鱼获,两个孩子头挨着头在舱里睡着,下面铺着席子,身上盖着小被子。
人太多,回来的动静也大,加上鸭子叫,一下子都给吵醒了,睁眼哇哇哭起来。
两个当爹的丢了鱼竿去哄,不料孩子爬起来见了小爹,只一味要小爹抱,不再理他们,惹得齐勇和钟老四气得笑出来。
“小没良心的!”
齐勇忍不住挠儿子脚心两下,给齐泽挠得脚心发痒,忘了怎么哭,转而咯咯笑起来。
“一会儿再惹他岔了气。”
钟春竹不让他乱来,把儿子抱在怀里,嘴里念念有词。
“走,小爹带你去找你哥,一起看小鸭子和大螃蟹。”
此刻钟平安夜趴在郭氏怀里吸鼻子,不过他和齐泽还不一样,是干打雷不下雨,别看哭嚎了半天,实际一抹眼睛还是干的。
“心眼子一万个,不知随了谁。”
郭氏这句话让周围其他人听见,都暗自挑眉,心说还能随了谁,反正不是随钟老四。
钟石头对爱哭的小弟不感兴趣,路过捏他脸蛋一把,给钟平安捏得咧嘴要哭,还因此让郭氏照着手背打一下。
“让你别惹他,总不长记性。”
钟石头皱皱鼻子,对着小弟做鬼脸。
有那么多人帮着看钟涵,钟洺和苏乙不必多挂心,两人抢着干活,打了海水蹲在船尾,用竹刷子挨个刷去螃蟹身上的泥。
“孩子小是闹腾,你看四婶伯和五姑伯回来就不得闲,别的什么也干不成。”
苏乙回头看一眼,笑道:“不过也热闹。”
钟洺把一只刷干净的螃蟹丢进空筐子里,朝夫郎身边凑了凑,笑道:“咱家以后也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除了过年,家里人难得聚这么齐,谁都不舍得开口说回家,欢欢喜喜地聚在一起吃顿饭,把钓上来的鱼、捉来的蟹、摸来的螺和虾都尽数料理了。
唯独海鸭子暂没杀,鸭蛋倒是蒸了蛋羹,鸭蛋羹的颜色比鸡蛋羹还要黄一些,细品滋味不太相同,几个孩子都还吃。
海桑果没熟时味酸,带着一股独特的果子香,若敢空口吃,其实回味里也能品出一丝甜,苏乙想到白雁近来爱吃酸的,预备回去后给她送去几个,就算是觉得太酸吃不下,做菜也是好的,浪费不了。
捉来的海蜈蚣实际凑出挺多,早就不止一盘了,由于吃食不少,船上也没酒,最后没做,只一家分了些,说各自带回去炒了吃。
当下除去苏乙,其余几个汉子都挨了媳妇夫郎的一记瞪。
苏乙不经意瞧见,心里也渐回过味来,就说为何钟洺突然想吃那多脚的长虫了,原是在这等着。
第109章 收税
在红树林的半日玩得尽兴,夜里没往回赶,还真去鱼山澳靠岸歇了一夜,次日方归。
临别时也没多恋恋不舍,因四月里有钟洺阿爷阿奶的忌日,钟春竹仍要回娘家一道去烧纸祭拜,到时还能见。
而那一盆子赶上人的小臂那么长,互相缠在一起的海蜈蚣,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钟洺把它们丢在桶里,桶盖上压了石头,丢在船上养了两日,待其肚子里的脏东西排的差不多,苏乙才挨个剪掉头尾,洗干净肚子,下厨炒出。
除却一盘炒韭菜的,还单独分了些出来,和白面一起煎成饼,因除了那方面的大补,海蜈蚣本身确也是味好药,温养脾胃,益血益身。
只是端上桌后,钟涵一个劲摇头。
“我不要吃虫子。”
“海蜈蚣不是虫,就像沙虫也不是虫。”
钟洺给小弟夹一筷子,“先前说是害怕沙虫,见了就跑,上次你嫂嫂拿来和冬瓜与瑶柱烧了份汤,你不同样吃得欢,这回你也尝尝,可香了。”
钟涵努努嘴,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面饼,一脸戒备地闻了闻,又分出一点塞进嘴里嚼嚼。
钟洺笑看他,“怎么样,不难吃吧?”
钟涵“唔”一声,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不过坚称只吃这一块,多了坚决不要。
苏乙却是不挑食,一筷接一筷吃着挺香,既是好东西,做都做了,不好浪费,何况味也不算差。
另外那一盘给钟洺的,就如他先前所说,多使了油,半炸半炒出来的,闻着有一股焦香气,硬壳子皆炸酥了。
他还学着乡里食肆,借那做菜时剩下的油水,剥了些花生米丢进去炸,出来后混为一盘,正是上好的下酒菜,越吃越香。
入夜熄灯,床帐垂下,钟洺吻上小夫郎红通通的脸颊。
“夫郎把海蜈蚣做的那样好吃,我想少吃些都不成。”
苏乙呼吸微乱,清楚地感受到钟洺盎然的兴致,夫夫在一处天经地义,况且钟洺每次不单是顾着自己得趣,也会念着他舒不舒服,对于这件事,厚着脸皮说,他也是喜欢的。
不过今晚的钟洺确实格外有精神。
衣衫褪净,枕褥间情意渐浓,小哥儿趴在枕上,抿唇承受着身上人一次次的“冲撞”,纵使有枕头在,压抑不住的绵软声音仍泄出两分,顺着门缝传到堂屋。
多多叼着一只耗子正巧路过,不由竖起耳朵,有些迷惑地朝旁边看了一眼,停顿片刻,随即踩着无声无息的小猫步上前,把今晚打猎的成果端正摆在门口处,得意地摇了摇尾巴。
“多多!”
大清早钟洺推开房门,险些一脚踩上死耗子,他当下实在是又气又好笑,一嗓子喊出口,赶上多多刚从钟涵屋里探出脑袋,闻声立刻溜走。
钟洺总不能追上去揍猫,只好自己去寻了个铲子,把耗子尸体铲起来丢到外面去。
虽说家里养的猫能捉耗子是好事,但却不能由着它这么干,更不能趁机夸它。
要知道耗子这东西脏得很,乡里就出过水井里淹了死耗子,之后一条巷子的人吃了那处的水皆害病的事,哪能往屋里带。
一家人洗漱时,钟洺说了多多把死耗子摆在屋门口的事,听得苏乙和钟涵都哭笑不得,不过当日喂它时,还是多给剥了两只虾。
海娘娘诞后依旧是黄鱼季,日日海上鱼叫不断,网网满载“黄金”。
码头上每日来往的渔船都运载着大批黄鱼,午后第一批上岸的黄鱼最是新鲜,乡里和村户里来的人竞相采买,回去腌成鱼鲞能吃到冬日里。
也有一些这时节路过的商船会收购干鱼、鱼胶和鱼脑石,有些人家会不嫌这阵子价低,趁早卖出一批去,多换点现成的银钱在手,好应付接下来进村澳收春税的税吏。
“今年收春税的人来得晚,往年二月底就来了,眼下都拖到了三月底还不见动静。”
这是嫁进钟家后第一次缴春税,苏乙早早就记挂着,税吏一日不来,他就一日不踏实。
尤其去年还经历了圩集市金涨价和增添鱼税,大家如今见了面,提起春税都是忧心忡忡,生怕上面当官的老爷又一拍脑袋想出什么主意,往他们头上平摊更多杂税。
“咱们家今年交两人的口税,一艘船的船税,渔课税、盐税那些都是定数,只看今年是不是要涨。”
桩桩件件,都是银子,他家相对富裕些,自是不愁,换了日子难的人家,年年缴税和割肉一样,送出去的都是血汗钱。
苏乙低头算到一半,问钟洺道:“之前也忘了跟林阿南他们打听一句,修了水栏屋的人家会不会要多掏税钱?”
“还真没记起这事,不过修都修了,要是真要多掏钱,也只得认了。”
虽说过去没这名目,那些当官的从不会放过刮油水的机会,就算胡诌个名目出来让你多掏银钱又如何。
“依着去年的名目算下来,怎么也要十几两。”
苏乙轻叹一声。
拿口税和船税来说,他们一家子三口人、一艘船,无论男女哥儿,满十五即是一丁,一丁的口税去岁已是一两二钱,今年只会涨不会跌。
船税一条上,越是新船税钱越高,他们家的渔船是老船了,按着六两一年缴。
别的就不好算了,条例年年变,全看那些上门的小吏怎么讲,问你要多少就是多少。
只要家里掏得出银钱,钟洺就不担心,令他生疑的是税吏迟迟不上门的缘由,需知收税可是衙门一年到头里的大事,税银钱粮若不能按时收缴完毕,一县的官吏都要吃数落。
除非是出什么大事了,只求别是海寇来犯,或是哪里起了战事的苗头就好。
他存了心思去乡里打听,不止寻了詹九,还问了相熟的食肆掌柜乃至裘大头。
不少小官小吏也是花楼常客,还有那等商贾之家,出来偷腥的老爷公子,因家中商号遍布四处,商船、商队南来北往,出入府城、县城,消息亦灵通。
裘大头这回动作比詹九快,这日钟洺上门去送十五斤海参,他请钟洺去自己屋里坐,说有消息讲。
钟洺还记得那屋里能把人熏个倒仰的味道,遂主动提出请裘大头出去吃盏好茶。
“实是我回去还要做酱,吃不得酒。”
裘大头不挑这个,好茶不比好酒便宜,他不是日日腌在酒罐子里,有时也乐意吃些茶提神。
两人出得怡香楼,路过詹九家所在的巷子,进去喊一声,见詹九也在家,便邀着一路走,就近找了个茶肆坐。
入了内,钟洺要一盏好茶,两碟茶点,一盒子各色干果,听裘大头细说来。
不听不要紧,一听还真让他们俱都吃了一惊。
“你是说,咱那县老爷犯了事,现已给摘了官帽发落了?”
裘大头点头,低声道:“是如此,现在县衙没个说了算的,可不乱了套,春税一事自就耽搁了,不止没去你们村澳里收,就是乡里也不见得有人来收。”
他屈指在桌上点了点,“你们可知他是犯了什么事?”
一般升斗小民哪能议论县老爷的长短,难得有个机会,裘大头简直称得上眉飞色舞。
其实钟洺并不多关心此事因由,他得知仅是因为县官换人而耽误了收税,心已经落回肚子里。
不过转念一想,上辈子听同乡说起过的那位带来新稻种的县令,是几年后才到任的,也就是说此前九越县的县令都没换过人,干满了两任六年方拍屁股走人。
今世却是这么早就起了变动,可见重生一世,许多事都不尽相同,也不知这么一变,那位重视农课的好官还会不会来了。
不过裘大头既打听来了,听听也无妨。
得了钟洺和詹九投来的探询视线,裘大头指尖蘸水,故意卖关子,在两人眼前画了小小的圆圈。
“听说是和这物有关。”
詹九吐出瓜子皮,不解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球?一个果?”
他想了想,催裘大头道:“求你快说,是要急死我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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