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对着臣子百姓,有时对陛下也是所言如云雾般不清不楚。因此,陛下也曾不悦,质问过姜国师这是为何。姜国师便说,是因国师能观天星、问因果、窥天机、见苍天,参天卦,所有事情尽能知晓。可所知之事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若说得多了,便会搭上其中因果与反噬,对国师自身与大衡都颇为不利。”
“因此,姜国师才不能说得太多。有想说的,也只能说些云里雾里的暗示。”赵公公说。
“原来如此。”祁昭说,“怪不得父皇曾跟我说,姜国师若要做什么就让他去,若要我做什么,那就什么也别问,去做就好。”
赵公公笑了声:“陛下决断贤明。”
祁昭又叹气:“可就算是这么回事,说出来的话别人听不懂也没用啊……”
“即使听不懂,可字里行间里也能迷迷糊糊听个大概意思呀。”赵公公说,“国师已说了,殿下不必太担心,许多事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既是如此说,那就是殿下所担心的事都会迎刃而解,是好事啊。”
祁昭想想也是。
他说:“你说的倒也在理,只是我不知道国师所说的到底是哪件事啊。”
赵公公苦笑:“是了,殿下如今所忧心的事实在是多。”
二皇子要抢太子。他都抢到明面上来了,说不定背后贤妃还鼓吹了什么,说不定太后也打了什么算盘……
还有小楚将军。虽说太子祁昭知道小将军对自己用情至深,他相信小楚将军不会被轻易抢走。
今日一别,瞧着他也是铁了心地要选太子。
可人心易变呐。城门一关,人一不在,祁昭心里一空,忽然又开始拿不准主意了。
他真的不会走吗?
宫里险恶的事太多了,祁昭忽然发现自己很难坚定地去相信什么了。他知道小楚将军现在对他是真心,他也相信他现在的真心,可真心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真心会变的。
权力面前,地位面前,金银面前,生命面前。
什么真心。
太多人都这样了,为了那些权利地位金银,能轻易丢掉所谓真心。
太子觉得小将军一定不一样,可他又看过太多这样的事了。太多以为对方不一样的人最后都落了俗套,自以为的“不同”其实都是“典型”。
于是太子也拿不准主意了。
但姜国师那样说,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太子不知道。他站起来,走到书案后面,从梨木柜子里拿出几封发黄的信。
他来来回回读了几封旧信。
太子觉得自己有点儿窝囊。
他没法坚决地不信,也没法放下心来永远相信。他一边想相信小将军现在的真心,想和他永远真心换真心;一边又害怕对方某日变了真心,会像今日那样笑着对他举刀。
太子祁昭叹气。
宫里没有那么多日子给他黯然神伤。
送别小楚将军离京像是在宫里开了一把信号枪,二皇子要与他争位之事彻底在争抢小将军的事儿上被拉上了明面。
次日开始,祁昭就没安宁日子了。
太后一早就把他叫进宫里说话,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太子祁昭干笑着一一应下。
没几日贤妃也来了,说二皇子年岁也到了,也该上些课了。
说了半天,她是想要太子的太师与太傅也来教导教导二皇子。
皇帝当然不愿,开口就驳回了回去。
毕竟二皇子并非无人教导,只是贤妃觉得那位太傅不如太子的太师与太傅,想要太子身边的太傅去教二皇子。
皇帝毕竟是皇帝,贤妃再怎么出身高贵,再怎么得太后宠,也不敢说得僭越,只好无功而返。
贤妃无功而返,去找了太后。太后咽不下这口气——在她眼里,二皇子可比太子好太多了。
她又去寻了皇帝,拐弯抹角了一通,说的还是这件事。
惹得皇帝又恼,但最后也没松口。
皇帝毕竟是皇帝,一国之主,是为天子。
太后再怎么是太后,是他生母,也不会真能压了皇帝一头。
这宫里,能做主的只有皇帝。
她也没能强求,只是闹了一场不愉快。
太师唉声叹气,拐弯抹角地提醒太子小心,说安宁日子恐怕要没有了。
太子心说他知道啊。
之后二皇子也落了水,贤妃和静妃把锅扣到了太子头上。
皇帝心里明镜似的,都清楚得很,就只意思意思关了他几天禁足,暗地里派人去查贤妃。
可好不容易抓到他一个错处,太后赶紧趁机带着贤妃去养心殿中,苦口婆心地请皇帝罢免太子的垂帘听政,换二皇子上去。
“太子如今做了错事,便要有认错的样子,就该受些责罚。让他知道,犯了错,是要丢东西的,有了惩戒,他也才好改进。”太后说,“也并非以后就一直罢免下去了,只是让他退下去一段时日,让他明白,他二皇弟也是能担得起江山社稷的。”
“有了威胁,紧张起来了,太子也能做得更好。皇帝,可得看得清些,别一味地宠爱太子。”
皇帝笑了声,没立刻下决断,只说要思量一番,就请太后与贤妃回去了。
当晚,皇帝去了太子殿,将此事告诉了太子,随后问他想怎么做——他经常这么干,为了看看太子处事是否得当。
“他能不能去听政,全凭朕一句话的事。”坐在平乐殿的椅子上,皇帝说,“我自然可以一口回绝。太后即使再位高权贵,也比不过朕这一国之主。她做不了主,皇子们的事,全都听朕的。”
“可即使这次回绝了,依然有下次。”
“园里若有杂草,只一点一点拔去土地之上的,杂草便总会无穷无尽地长出来。”
皇帝说,“总往外长的杂草,总会惹人心烦。你说,若想让这园子里清净下来,该怎么做?”
话说到这份上,太子自然是懂了。
况且,人家都骑到脸上来了,再没反应就太过分了。
毕竟太子祁昭不是个等死的真窝囊,他只是在关于楚樾的事儿上有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窝囊。
于是他如此回答皇帝:“自然斩草除根。”
皇帝很满意,他喝了半盏茶后起身离开,道:“朕等你。”
皇帝回去后,太子被罢免了垂帘听政之权,二皇子取而代之。
太子并未慌张。
他安排能出殿的悼风去收买了贤安宫的宫人。
悼风还偷偷趁夜潜入,将一把香丸塞进二皇子的柜子深处。
几日后,太子解了禁足。
为了做戏给二皇子看,祁昭佯装着急地进了几次养心殿,就这么等了半月。
半月里,二皇子垂帘听政,每天都横着走路——虽然他还是把那副谦卑的样子端得很好,但祁昭每每与他相见,二皇子都会抬抬头,很努力地想拿鼻孔看看他。
太子祁昭看见他就想笑,懒得多搭理。
半月后,贤安宫的宫人传来了消息。
宫人说,贤妃又要收买太子殿的宫人,她已瞧见了。
在贤安宫的宫人已拿到陷害皇子的铁证。
——祁昭事先嘱咐过太子殿所有宫人,如果贤妃想收买他们,必须都要答应。
因为他要抓到贤妃收买人的铁证。
太子祁昭不动声色地又等了一会儿。
太后每隔几日,就会在入夜时去养心殿看皇帝,在他耳朵边上时不时地提及几句二皇子。
掐着点算着太后该去了,太子便立即动身前往。
他到了养心殿,就和皇帝说想回朝上听政。
太后嗤笑一声,表面苦口婆心实则冷嘲热讽了他几句,太子充耳不闻。
他挤出几滴眼泪,对皇帝说自己是被冤枉的,毕竟他自己还落过水。再说皇子们都落了水,四皇子和他落水时从未抓到过人,怎么二皇子一落水,马上太子就露馅了?
此事定有蹊跷,他都是太子了,还害二皇子做什么。一定是有人栽赃,不如再去二皇子宫里查一查。
皇帝自然允了。
这一去,被太子收买的宫人找出来的铁证就被翻了出来。
悼风事先放好,用来栽赃用的香丸也跑了出来。
事先买通的太医闻了闻,随后大惊失色,说是昏神香丸。
——昏神香丸早已是禁香。它具有迷人心智,使人致幻的作用,而所见的还都是十分可怖之事。
有人被香引诱,瞧见已故亲人,就随着去了;有人瞧见害了自己的恶人,于是疯了一样拿起刀冲上去乱砍,说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这香丸威力巨大。早些年被造出来卖时,民间就多了许多失足落水和突然自杀的惨案,也出现了更多罪大恶极的杀人放火之事,皇帝早就取缔了,已是禁香。
翻出这个东西,便有依附皇后的嫔妃立刻识相地说:“难不成,何贵妃当年落水……”
“就是闻了昏神香,见着了水里的四皇子,才非要跳下去!”
众人说得惊惶,皇帝勃然大怒。
贤妃已经傻了,百口莫辩:“皇上!臣妾从不知这什么昏神香丸……这已是禁香了,臣妾去哪儿弄来呀!”
她确实不知道。
毕竟那个是太子让悼风偷偷塞进来的,是栽赃贤妃用的。
那也不是什么昏神香。
那其实是宫里最普通不过的安神香,太子让宫女去外面摘了几棵花花草草回来,捣碎了后用那香丸滚过一遍,让它沾上花香之味,就拿过来蒙人了。
反正昏神香是在太子出生头年取缔的,都要十七年了,早就没人记得什么样了。
事关皇子和已故嫔妃,贤妃也说不清了,毕竟宫里搜出来她收买宫人的铁证是实打实的。
贤妃说不清,就被皇帝一句话降成贵人,打入了冷宫。
二皇子面色惨白地被禁足,太子祁昭重回朝堂听政。
一切尘埃暂时落定,朝中悄悄说二皇子的高贵出身才配得上太子位的声音也低了不少。
正好初春三月,殿外的树冒了新芽。
祁昭首战告捷,赵公公满面红光地恭喜他。
殿门大开着,祁昭望着外面的满园春色,淡淡喝了口茶:“我觉得我做的事儿挺脏的。”
“殿下说笑了,这宫里谁能干净呢。又不是山上修仙的,宫里是要摸爬滚打爬刀山游火海活过来的。”赵公公压低声音说,“莫说殿下了,二皇子三公主就不脏么?殿下已比他们干净多了。再说了,也是皇帝允您与二皇子争的。”
那倒也是。
只不过……不知道皇帝知不知道,那把香丸是祁昭放的。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儿子这么脏。
祁昭又喝了口茶,哼了几句小曲儿。
压了二皇子一头,还将了这么大一军,他还是高兴的。
“小楚将军若是知道殿下赢了二皇子,定然也会高兴的。”
“那还真说不好。”祁昭说,“在他心里,我好像还挺干净。”
“殿下莫忧虑这个呀……”
殿外忽然来了人,赵公公闭了嘴,出门去看。
片刻,赵公公回来了,手里拿着封信,面露喜色。
“殿下,小将军的来信。”赵公公说。
祁昭一怔。
楚樾寄了信来,祁昭却没敢从赵公公手里接过来。
或许是和二皇子没有硝烟的战争刚落下帷幕,太子祁昭总觉得自己手上还脏着。见着赵公公拿回来的书信时他恍然一瞬,无端心虚,竟然有些不敢接。
他没接,恍惚间总觉得自己手上真的还脏。转头叫宫女来为他梳洗了一遍,才从赵公公手上取过了信件。
从北疆送到京城,信件经历许多颠簸,拿到手上时已经有些发皱。
祁昭小心翼翼拆开,展开了信纸。
纸上字迹清秀干练,笔锋有力利落如劈刀挥剑。
【太子殿下: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自我离京,已过数月。北疆仍然战事连绵,雪原之上尸横遍野。】
【但好在父亲骁勇善战,进退有谋。有父亲领兵征战,近日战况甚好。想必殿下应当已经得知,北疆狼族已接连败退三座城池。边关之事,殿下请不必忧心。】
【此次重伤回京,幸有殿下为我奔走。多亏殿下,臣才能迅速好转,得了兵马,重回北疆。】
【在京中养伤时,偶然听闻许多宫中流言。】
【殿下不愿同我说宫中之事,我也不会过问。殿下若想让我不曾得知,我便不曾得知。】
【只是,殿下虽是笑着送我离京,可看起来仍然担忧许多身边之事。我虽愿听殿下的话,可不忍殿下苦恼,故而斗胆提笔写下此信。】
【殿下尽可放心。】
【不论日后如何,不论殿下是否能一直高坐太子之位,臣都会跟着您走。】
【不论是否有皇命下令。】
【哪怕今上不要我忠您,我也不会听进半句。】
【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不比战场好到哪儿去。我知道殿下无奈,也知道殿下受过了委屈。待北疆得了大胜,我便回京去。待那时我有了战功能受封赏,我便向今上在京中讨一御林军的职位,守着您,直到您继位。】
【殿下。臣的忠心,天地可鉴真假。】
【臣始终愿为您万死以赴。从前是,今日是,往后更永世不会变。】
【若有半句虚言,便天打雷劈,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请殿下放心,也请殿下在宫中多加小心。】
【二皇子似与三公主有所勾结,请殿下务必多为自己谋算一些。】
【北疆还在下雪,已有整月不见晴天。寒风着实刺骨,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殿下。还望再见之时,京中能瞧见绿叶新芽。】
【阳光底下,殿下最是好看。】
太子祁昭靠在窗边。
信读完了,他发了会儿呆,又从头看了一遍。
就这么一遍一遍地读了好几个时辰,等到天边太阳都落了,祁昭才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把案上烛台拿过来,把信给烧了。
赵公公吓了一跳:“殿下!?殿下怎么把信给烧了,这可是小楚将军来的信呐!”
楚樾寄来的信,祁昭总是小心翼翼地收好。
祁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信纸在火里烧黑:“这封不行。”
赵公公愣了愣:“为何不行?什么不行?”
“写的净是些只有我才能看的东西。”
说到这儿,祁昭哧了一声,笑了起来,“铺纸拿墨,我给他写回信。”
赵公公一头雾水,给他拿墨去了。
祁昭把烧起来的信纸丢进一旁宫女端来的瓷碗里,甩了甩手。
外头太阳落山了,祁昭忽然感觉一身轻松。
他望着在碗里被烧成灰儿的信纸,心情大好。
这大不敬的莽人。
祁昭在心里悄悄想,真是打仗打得胆大包天了,都敢在信里直说不会听皇命了。
有了楚樾这封宣忠的信,太子祁昭心情好了不少。
毕竟这贤妃一事是祁昭第一次插手宫廷纷争。一出手就这么脏,他隐隐约约地有些怕楚樾知道他居然还会栽赃陷害,居然一手做了这么脏的事。
毕竟楚樾看起来真的觉得他很干净,祁昭觉得他是把自己当成天上明月光的。
干干净净,遥不可及。
但有了这封恨不得把“殿下我愿意为你去死”写出来的宣忠信,太子祁昭一恍然,才想起来,在他跟前乖乖顺顺的小将军可是个“将军”。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血海里挣扎着喘气,手里那把长枪早就沾满了血。
他能不知道吗?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天地间人是要踩着人踩着尸骨才能往上爬的,世道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祁昭忽然就有了自信——他自信就算楚樾知道他陷害了,也会想办法帮他把隐患都给偷偷处置了。
太子杀人他抛尸,太子下毒他掩护,太子抢劫他放火。
祁昭很有这种自信,后来也证明他是对的。
一年后,北疆狼族降了,北疆军凯旋回京。
楚樾得封冠军侯。
封礼后,他去了平乐殿。祁昭屏退宫人,悄悄告诉他,贤贵人当初其实没用昏神香害何贵人,那把香是他塞进去栽赃的。
楚樾闻言大惊。
他沉默片刻,眼珠子悄悄滴溜溜一转,开口第一句话是:“殿下处置干净了没?”
“挺干净的吧。”
“知道此事的人有几个?活着的还有几个?”楚樾问他,“若是不亲近的,可不能留。可否有宫人还知道?若需处置,我去替殿下悄悄埋了。”
他的反应和太子祁昭想的丝毫不差,于是祁昭就笑出声了。
看他笑了,楚樾更着急了:“殿下别笑了,细想一想,处置干净了没?这若是让陛下知道了……”
“他不知道。”祁昭说,“没关系,我都处置干净了。”
说实话,祁昭也不清楚皇帝知不知道,反正贤妃被降成贵人之后,皇帝和他就很默契的一同对这事儿闭口不言,好像俩人之前都没说过什么斩草除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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