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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掌柜(折吱)


对方笑着道:“方掌柜的,你说笑了啊。阿笙一个哑巴,自然没法跟方小姐说话了。不过咱们男人嘛,会不会说话有什么要紧的,最要紧的啊,是知道怎么办事就好。我看阿笙这事就办得顶漂亮。”
后头出来的一位客人笑吟吟地走上前,拍着方才说话的那位客人的肩,“哈哈哈。老夏,还是你会说话呐。”
方庆遥一脸尴尬:“两位老板说笑,说笑——”
“方掌柜,下回咱们可是等您请吃喜酒啊!一定要摆满长庆楼——”
“对,到时候这酒席啊,一定要摆满长庆楼,让我们大家伙也沾沾喜庆!”
两位客人已经走出店里,又转过头,扬着声,喊方庆遥下回请他们吃喜酒。
方庆遥心里头慌得不行,面上还得陪笑着。
送过了客人,方庆遥往回走,喊来在大堂忙活的伙计大力。
大力手里头捏着毛巾,小跑着跑到掌柜的跟前,微欠着身子,“掌柜的,您找我?”
方庆遥绷着一张脸,“你让少东家来一趟账房。”
大力觑了眼掌柜的脸色,应了一声,“哎,好。”
转身去找少东家。
“这天杀的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气的是这么离谱的传闻,竟也会有人信!少东家一个男丁,又是前去外送的,连内院都进不去,莫要说是小姐的院子里头。这么盆脏水往我们少东家身上扣!”
“还有那些人说咱们少东家,吃……吃那什么肉!可恨。要是那康闵还在世是,前都督府风光依旧也便罢了。现在的康府是个什么光景?咱们大家伙谁不不知道呐?
康府的私宅什么的都给卖了个七七八八,便是最好的别院,也早就卖给了谢二爷。现在的康府啊,早就已经是个空壳子!真要算一年的进项,整个康府,指不定还不如咱们长庆楼呢。”
厨房,大家伙也都听说了那些个流言,气得要命。
大家伙都替少东家鸣不平,只是可恨他们人微言轻,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们替少东家解释的那几句,压根没人听。
阿笙手头拿着刀,专注地将山楂切成一小片,一小片。
他近日又尝试着往枣泥山药糕里加点山楂、核桃,更加地健胃消脾,还尝试着自己塑形。
自那日画出的梅花形状的枣泥糕,阿笙又得了别的灵感,尝试着画出其他糕点的图案,看能不能同师父一起做出一些新口味来。
还当真被做了好几款新的糕点,客人们都很喜欢!
阿笙喜欢这种在糕点里,加入他自己的想法同心意,再被做成成品,送到客人餐桌上的感觉,有一种知足感。
阿笙干活一向专注,唯有在听见“二爷”两个字,阿笙稍稍分了神。
“少东家,他们这么说你,您都不生气么?”
“就是啊,少东家,您都不气么?”
大家发现,他们说了老半天,少东家都没“说”半句话,不由地不解地问道。
阿笙摇摇头。
也不是不不气。
只是比起生气这件事,他更想知道……这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按说,那样大的一个丑闻,康府也会千方百计地想要瞒着才是。
“少东家——”
听见有人喊自己,阿笙转过头。
大力走上前,“少东家的,掌柜的请您去一趟账房。”
阿笙手里的动作微停,心里多少猜到爹爹找他的缘由。
多半就是大家现在在议论的这件事。
阿笙苦恼着,不知道怎么跟爹爹解释才好。
乔德福忙着灶台上的事,听见了大力同阿笙的对话,出声道:“既是掌柜的找你,阿笙,你手头的活给阿泰,先过去吧别让掌柜的久等。”
师父发了话,阿笙只好走到水缸前,去洗净了手。
大力还没离开,在门外等着少东家出来。
大力小声地道:“少东家,我瞧掌柜的脸色不是很好。多半是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您等会儿可要好好同掌柜的解释,千万不能硬碰硬,知道吗?”
阿笙点了点头,心里头有些发愁。
就怕……爹爹知道那日他连同二爷一起对他撒了谎,会更生气。
“跪下。”
阿笙走进账房的门,便听见爹爹冷冷地道。
阿笙一愣。
方庆遥怒声道:“我让你跪下!”
阿笙瞧了爹爹一眼,咬着唇,缓缓地跪在爹爹的跟前。
方庆遥双手负在身后,语气凌厉地问道:“我问你,那日你去康家外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是为什么换了件衣服回来?
是不是,是不是同那位康小姐有关?!你给我,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阿笙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爹爹发过这么大的火。
便是那日爹爹听说他“喜欢”康小姐,也只是生气地朝他掷看了茶杯,还是特意避开了他,免得伤着了,且也未曾要求他下跪。
阿笙被爹爹吼得身体轻颤了下。
他红着眼睛,将那日在康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交代了一遍。
包括那日进府后,听见康小姐同康少的争执,以及康少拦住他,冤枉他是康小姐腹中孩儿的爹,不让他走,后头幸亏二爷及时出现,救了他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给比划给爹爹。
方庆遥看了阿笙的比划,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说……那日你拎着食盒,尚未走到院子,便听见康小姐同康大少爷起争执?后头,康少爷更是拦住了你,非说,非说你是康小姐腹中孩儿的爹?”
这事着实太过荒唐,以至于方庆遥虽是瞧懂了阿笙的手势,生怕这其中会有什么误会。
没有什么衣衫不整,捉女干在床?
只是因为拎着食盒去给人家外送,便被拦下,给生生扣了一顶大帽子?
“爹爹,康少似乎在外头欠了不少钱。我猜想,多半是康大少爷从康小姐那儿实在什么都没问出来。他又想借着康小姐狠要一笔彩礼钱,才会……”
“那也不能像是一只疯狗一样,逮谁咬——”
自知失言,方庆遥尴尬地住了口。
见阿笙抬头正看着自己,方庆遥轻咳了一声,“康少在外头欠了不少钱这事,爹爹也有所耳闻。只是……因为在外头欠了赌债,便随意认定你同康小姐之间有个什么,这事,这事确实太荒唐。”
便是他们如此这般向外头解释,又有几个人会信?
方庆遥在房间里踱着步。
片刻,方庆遥严肃地问道:“阿笙,你说的这件事,可有谁可以给你作证?”
阿笙飞快地比划着:“二爷!二爷可以给我作证!那日康少让家丁拦住我,不让我走。
我逃跑的时候衣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勾破了。也是二爷怕您担心,便建议我去他府上,换件衣服再回去,又派了福旺,去给您传话,免得您担心。
因着这件事到底涉及康小姐的名节,所以我回来后,没有跟您说起这件事。爹爹,我这回真的没骗您!我同那位康小姐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二爷也可以作——”证。
阿笙不提二爷还好,一提二爷,方庆遥便如同便点燃了火星子的炸药桶,音量都提高了不止两个度,“二爷,二爷!二爷他是你爹?你什么都听他的?
他让你瞒着我,你便瞒着我,还连同外人一起拿谎话骗我?!我看那谢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帮公子哥,就是一丘之貉!”
阿笙忙为二爷解释道:“爹爹,二爷也是为了我好,更是考虑到您会担心,才让福旺给您传口信的。他没有带坏我。”
方庆遥气极:“你闭嘴!”
阿笙委屈。
他就没张口出过声来着。
气归气,这事到底得想办法解决。
总不能任由谣言愈演愈烈,要不然,可真就白的都变成黑的了。
阿笙还是个大小伙,都还没娶妻呢。
这事要是当真闹得满城风雨,大家伙又信以为真,往后他再找人给阿笙说媒,还有哪个好人家能允许自家姑娘嫁给阿笙?
倏地,方庆遥停住了步子。
方庆遥低头看着儿子,“阿笙,你说,若是你上门求二爷替你做个澄清,你有把握二爷会答应你么?”
阿笙尚未回应,方庆遥便烦躁地摆了摆手,“算了。这事多半不成。谢南倾凭什么因为你得罪康志杰?那帮公子哥,一个赛一个地精。
这种得罪人自己还没落一个好的事情,谢南倾又不傻,哪里会答应。”
阿笙:“……”
可,二,二爷好像已经得罪完了。
那日,二爷拿枪低着康少的脑袋来着……
方庆遥这会儿走也走累了,他坐在了椅子上,“爹爹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多托一些人去打听打听康小姐这一年当中,都同什么人有过往来。只要查清楚同康小姐往来密切的那名男子究竟是谁,到时候,定然能还你一个清白。”
阿笙一扫先前的委屈,眼睛顿时亮了亮,他膝行至爹爹的跟前,双手抱着爹爹的大腿,“爹爹,您相信我是清白的了?”
“要是我这个当爹爹的要是都不信你,岂不是要逼死你?”
阿笙将脸贴在爹爹大腿上,轻轻蹭了蹭,“爹爹您真好。”
方庆遥红着老脸,“……行了,行了,别乱学乌梅到处乱蹭人的习惯。”
阿笙嘟起嘴,比划着,“我才没有学乌梅。明明是乌梅学得我。”
方庆遥给生生听笑了,“你也好意思,说人家乌梅学得你?驴子成精了是吧?”
阿笙神情骄傲,“别人家驴子不清楚,反正乌梅是成精了。”
鬼精鬼精的,一点都不像一头驴。
“阿笙啊,这段时日,店里你就先别来了。”
阿笙一愣,仰着脸怔怔地看着爹爹。
方庆遥语重心长地道:“人言可畏,这段时间你先待在家里,等风声过去,或者是等爹查出什么眉目,你再来店里。你师父那边,我也会同他说一声。
现在省城上学的那些学生们,这时节,不都开始放暑假了么?你也当放几天暑假,可好?”
阿笙一点也不想放假。
他近日推出的几款新样式的糕点,客人都很喜欢。
他还想继续跟师父一起尝试着做其它款的糕点……一个人待在家里多无聊!
“你待在家的这段时日,不许乱跑。等这事儿过去。爹爹再找媒人,给你说一门好的亲事,早日成亲。爹爹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啊。”
方庆遥在儿子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爹爹就不该随你的性。要是今儿你已经成了亲,那些女眷的外送,便可让你媳妇去。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风言风语。”。
阿笙呆住。
成,成亲?

这一回,糖衣炮弹对当爹的没管用。
方庆遥低头觑着儿子:“怎的,你还想娶了媳妇儿就忘了爹,跟你媳妇儿自立门户,远走高飞去?想得挺美。娶了媳妇儿,你也还是我儿子,我也还是你爹。你还是在我跟前伺候我一辈子。”
阿笙瞪圆了一双眼。
不,不是,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意思是……他不要娶媳妇,不要成……(亲)。
没等阿笙比划,方庆遥便截住了他的“话头”,“给你说媒这事也还早呢,一时半会儿的,也急不得。倒是你同康小姐的事耽搁不得。爹爹现在就托人打听去!”
方庆遥在儿子肩上拍了拍,“你先起开。”
阿笙肩上有伤,被爹爹这么一拍,当即有点疼。
忍住了,没呼出声。
阿笙脑袋离开爹爹的膝盖,揉着自个儿的双膝,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
方庆遥瞪他:“谁许你起来了?”
阿笙一呆。
方才,不是爹爹亲口说的,让他起……
阿笙忽地想起,方才爹爹说的是让他起,起开。
好像,爹爹当真没说让他起来?
“呵,这会儿琢磨过来了?”方庆遥一看阿笙脸上的神情,冷笑了下,手指着他,“继续给我在这儿跪着。长能耐了啊,都能联合外人来欺瞒爹爹了。
二爷,二爷,他是你媳妇儿,你什么都听他的?!跪着,给我跪一炷香的时间,长长记性,谁才是你爹!”
方庆遥到现在想起这事都来气。
从小到大,阿笙就没说过几次谎。好么,这次竟然撒下这么大一个谎,他这个当爹爹的竟还是最后知晓的!
阿笙微张了张嘴。
爹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啊。
他又不是糊涂了了,哪能不知道谁是他爹。
再说了,二爷那么年轻,也当不了他爹啊。
“老老实实给我跪着!没有跪足一炷香的时间,不准起来,听见没?”方庆遥推开门去,便又转过了身,又给重申了一回。
阿笙丧气地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方庆遥瞪了儿子一眼,这才走了。
脚步声渐渐走远。
阿笙仍旧是跪在地上。
方庆遥放轻了脚步,透过门缝往里头瞧,见儿子还老老实实地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眼露满意。
只是,难免又有些心疼。
这老实孩子!
他让跪一炷香功夫,当真跪一炷香呐?
反正他这会儿也不在,怎的也不知道偷个懒。
迟些时候等乔师傅他们吃过饭了,再让大力过来把阿笙给叫过去。
还是得稍微小小惩戒一下。
要是不稍微惩戒,日后遇事又其他瞒他,还怎么管教?
门外脚步声再次远去。
阿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听这脚步声,爹爹该是走过转角了。
阿笙也便揉着有些跪疼了的膝盖,坐在爹爹方才坐的椅子上休息。
这房间里也没香,他哪儿知道什么时候是一炷香的功夫?
原来,阿笙方才之所以那么老实地跪着,纯粹是为了防止他爹来一个回马枪。
阿笙捶双手捏着腿上酸疼的肌肉,撇了撇嘴。
二爷才不可能给他当媳妇儿呢。
哪里是他想得美。
是爹爹想得美。
春行馆。
爬着绿藤的长廊檐下,金丝雀鸟娴熟地轻啄着主人手中的玉米粒,吃进了嘴里,脑袋亲昵地蹭着主人的手指。
天气是真的热了。
陶管事吩咐府内的家丁、丫鬟,将少爷主卧、花厅、以及楼下的大厅,茶室将竹帘给装上。
一通忙活,总算将府内需大部分地方的竹帘都给装上。
只除了檐下。
陶管事便命家丁,抱着竹帘,来到外头长廊。
指挥着丫鬟将竹帘给装上,一扭过头,便瞧见了站在檐下喂鸟的谢放。
吩咐丫鬟们仔细办事,陶管事走上前,无奈地道:“少爷,我今日上午才给喂过。您怎的又给它喂上了?
您不能喂得这般频繁。您看,它这小肚皮都圆一圈了。”
谢放指尖逗着小雀鸟,“它爱吃。”
说话间,又给喂了一粒。
陶管事叹了口气,“它爱吃也不是这个喂法。咱们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这儿,届时未必方便带着它。到时恐怕只能送人,或是将这小东西放飞。这小家伙现在这般胖乎,怕是届时放它飞,都飞不动。”
便是送人,那些个玩鸟的权贵、公子,看的就是一个品相,再是听金丝雀的叫声响不响,脆不脆。
二少爷这只金丝雀,现在叫得是愈发自信了,可要说多好听,比其他那些个品相顶级的金丝雀鸟,那还是差了一点意思。就这圆乎乎的身形,怕是人家收下了,后头待它也不会好。
谢放望着笼中的金丝雀鸟,“只要不是被剪了翅,便不怕。”
一只金丝雀鸟,被剪了翅,一旦放飞,才是真正会坠入泥里,比那麻雀的境遇都还要不如。
这金丝雀鸟似同主子有心灵感应,也抬起它那小胖乎乎的脑袋,睁着一双黑豆瓣的眼睛,同二爷对看。
陶管事双手揣在身前,“少爷,便是您不爱听,我也要说。您这是溺爱,对这小东西无益。”
谢放指尖亲昵地蹭了蹭小雀鸟的脑袋,“听,陶管事吃味了。”
陶管事一噎。
他同一只雀鸟吃什么什么味!
“噗嗤——”
一旁的福旺没忍住,笑出了声。
陶管事瞪了他一眼。
福旺当即捂住了嘴巴,小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二爷——”
福禄从外头走了进来。
谢放将手里头剩下的那点玉米粒,一并放到笼子里的小碗里,由金丝雀鸟自己进食。
拍了拍手上的玉米碎屑。
福旺递上擦手的帕子。
谢放接过帕子,擦干净了手,从福禄手中接过一张折叠成四方形的绢白宣纸。
谢放摊开手中的宣纸,一面低头看名单上往来的宾客,一面来到树荫下的圆凳上坐下。
康小姐尚未出阁,鲜少出门。
正月至今,已有半年多的光景,名单也只有寥寥几个人的名字,且都是女眷。
谢放抬起头:“康小姐正月以来的见客名单,可是全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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