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已经同隆升订好合同,想要毁约,却又不想赔偿违约金,这才上隆升集体向谢放“商量”来了。
先前几家绸缎庄的老板便来谈过谢放的口风,均碰了软钉子,这不,不死心,联合来同谢放“商量。”说是商量,无异于施压。各大绸缎庄的几位老板想要毁约,那边外商又沆瀣一气,暗自抬高了纺纱的原材料,从生产和销售渠道两面夹击“隆升”。
谢放从前同符城的几个外商关系虽好,利益当前,自是什么“情谊”都做不得数。隆升的艰难同谢放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今日来参加阿笙的“出师酒”,已是忙中抽空。
若是阿笙没有吃醉,酒席结束,谢放便会告辞离席,去处理厂里的事情。
眼见距离同几位绸缎庄老板的约定时间快要到了,福禄却不见二爷回去,便派人到长庆楼传话。
到了长庆楼,方才知晓,二爷来了阿笙的住处。
福禄没去过方家,想起阿达一直以来都被二爷派在阿笙的身边,这才先办法联系上了阿达,让阿达给他传个话,提醒二爷。
谢放:“嗯,没忘。”
阿达:“……”
二爷不打算回复一下福禄,具体什么时候回去么?
还是说,就让绸缎庄的那几位老板等着?
二爷就不担心那几位绸缎庄的老板等急了,当真单方面毁约?一旦洋商给的价格利润超过毁约金,那几位绸缎庄老板毁约也不是没有毁约的可能。
隆升如今的市场可是好不容易做起来了,那几位老板要是联合起来一起毁约,洋商那边又对二爷步步紧逼的,他都替二爷着急!二爷还有心情在这儿“伺候”人!
“二爷……”
猜到阿达要问什么,谢放道:“你告诉福禄,让明诚先帮忙招呼卢老板他们。”
白纸黑字,不是靠“商量”就能够有用的。
合同是明诚帮着拟的,各种厉害,由明诚去说,自是再合适不过。
阿达余光瞥了眼阿笙的房门,拱手道:“……是。”
他只是听说君王为了美色耽误国事的……
可没听说男色也会误事啊。
也就是阿达书念得少,要是福禄在,少不得笑话他。
“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故事多着呐。
井水凉,谢放去厨房的水缸打了一盆水。
谢放回到房间。
但见阿笙的长衫不知什么时候给脱了,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束脚裤,赤果着背,背对着房门。
阿笙三伏天偶尔都还会出去外送,即便是记得戴着斗笠,后脖颈仍晒成了古铜色,背后的肌肤却是很白,从后肩至尾椎骨,凝如玉脂。
少年腰身纤细,不堪盈握,仿佛稍微用力,便能弄折。
端着脸盆的指尖微微收拢,眸色转深,谢放抬脚迈进房间。
将脸盆暂时放在房间的桌上,谢放般了张凳子,放在床边。
这才去端了桌上的脸盆,放在凳子上。
返身,去关了门。
毛巾沾水,发出淅沥的水声。
谢放将毛巾拧干,将侧躺着的阿笙给转过身,替他擦额头,擦脸……
擦至下巴时,阿笙尚且配合,待擦至脖子,不知是不是还是有些凉,阿笙瑟缩了下脖子,手在床上摸着,拿过薄被,盖在了身上。
谢放哭笑不得。
谢放只得将阿笙盖在身上的薄被给拉下来一些,轻声哄着,“等擦过身子,再替你将被子盖上,嗯?”
睡梦中,阿笙也不知道听见,还是没听见,攥着薄被的手倒是当真松开了一些。
谢放便将薄被给拿开,给阿笙擦拭后背。
沾水的毛巾,从阿笙纤薄的后背,沿着脊椎骨,擦拭至腰窝处……
再做以上这些事情的时候,谢放心中完全没有任何的绮念。
他只要想到,前世他在成功戒酒之前,阿笙不知道要如此照顾过他多少回,心中只有深深的自责同懊悔。
那时,他虽不会发酒疯,可也实在算不上配合……
阿笙体型又比他要小一些,比起他现在照顾阿笙,当时的阿笙照顾起他来,不知道要辛苦多少倍。
替阿笙将后背的黏腻都擦去,谢放重新将毛巾给沥水,拧干,将毛巾敷在阿笙脸颊,给他散热,“这一世,换我来照顾你,可好?”
好,好舒服……
睡梦中,阿笙握住二爷给他擦脸的手,脸颊轻蹭二爷的掌心。
谢放将手中的毛巾轻轻抽离。
他反手牵住阿笙握住他的那只手,俯身,吻上阿笙的手腕,“如此,我便算你答应了。嗯?”
阿笙被这一阵阵的鹅叫声给吵醒。
奇怪,今日怎的杜婶家的大公鸡没叫,反倒是大白鹅叫得这般厉害?
有野猫跑进杜婶家的院子里头了?
脑袋很重,眼皮就跟黏在一起了似的。
阿笙勉勉强强睁开眼。
他一只手的掌心贴在太阳穴上,一只手撑着床,坐起身。
醉得太过厉害,这一觉又睡得太沉,以至于阿笙转过头,瞧见窗外昏暗的天色时,很是愣了愣。
阿笙靠着床,好一会儿才想起,今日似乎是他的出师宴?
那他应该在酒楼才对啊,怎么在家里?
脑袋有些疼,阿笙揉着太阳穴,脑海里零星地闪过一些画面——
爹爹带着他向宾客敬酒,结束的时候,他和爹爹一起送宾客离开。
等等,他似乎在扶着孙伯伯出包间的时候,在走廊上碰见二爷同小石头了?
当时,孙伯伯似乎同他说了什么话,他着急着想要解释。
可孙伯伯到底说了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急着解释,只记得,自己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似,乎是伸手拉住了二爷?!
又,又似乎没有?
阿笙的心砰砰跳得厉害,着急得不行。
他当时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把二爷给拉住了?
若是他当真的将二爷给拉住了,二爷可有没有怪他唐突?
阿笙有些着急地轻拍着自己的脑袋。
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吱呀——”
房门被推开。
阿笙转过脑袋。
方庆遥手里头端着脸盆,从外头进来,见阿笙已经醒了,笑着道:“醒了啊?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沉的。这几日累坏了吧?”
他都睡了一觉醒来了,阿笙都还在睡。
方庆遥来的第一趟,没打扰阿笙。
眼见着太阳都要下山,该吃晚饭了,这才不得不又来一趟,过来把人给叫醒。
阿笙咧开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也没觉着这几日特别累,更多的是兴奋以及担心。
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成为像是爹爹还有师父那样,手艺能够得到大家的喜欢跟肯定。
也担心自己是不是能够独立胜任后厨的工作。
许是这段时日心弦多少有些绷着,加之太白醉酒劲大,这一觉才会睡得这般沉。
方才刚醒那会儿,他还真以为是天亮了,自己该去给师父请安了。
后头才恍恍惚惚地想起,他已经出师了,往后不需要再一大早便去师父家端茶问好了。
心里头还有些不舍来着。
每日早起,还要绕好几条街去师父家中,虽然辛苦,可这些年他也习惯了陪同师父一起出门,再一路走去菜场,同菜场里头的几家摊贩的老板、老板娘,问好,说笑几句。
再看着师父如何挑选新鲜的食材,如何讨价还将,如何在面对老板们企图以次充好时,不动声色地将不新鲜的蔬菜叶,濒死的河虾……给拣出去。
之后,他们师徒二人再一起去店里。往后,便是他同爹爹一起,直接去店里了。
方庆遥瞧见,阿笙床边上已经有一张现成的凳子,便把脸盆给放阿笙旁边的凳子上,给阿笙拧了把毛巾,“来,洗把脸,擦个身子。我瞧你怎么关着门睡觉,这会儿身上粘得是不是可难……”受。
忽地注意到阿笙身上的短衫,方庆遥话声一顿,当爹的调侃道:“衣衫换过了啊?行啊,本来还担心你喝醉了,倒头就睡。又关着门,下午屋里头最热,回头别热坏了。看来,你这醉得还不算厉害,还知道照顾自己。”
阿笙接过爹爹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
眼露疑惑。
他没觉着身上特别黏啊……
听见爹爹的话,阿笙下意识地低下头,瞧见自己身上穿的短衫。
这,这短衫是他自己换的?
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阿笙将手里头的毛巾递还给爹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里头比划着,“对不住啊,爹爹,我今日好像是有些醉得厉害,睡死过去了。给爹爹添麻烦了。”
阿笙这会儿总算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家里。
应当是他醉后,爹爹让店里伙计帮着一起,把他从店里给带了回来。
他知道,醉酒的人身子总是沉一些,只怕将他带回来不是什么省心的事,希望他没有太给爹爹添麻烦。
方庆遥把毛巾给接过去,语气略带无奈地道:“你倒没给我添麻烦,倒是辛苦了二爷。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在人二爷面前醉过去了?你觉着醉得难受,怎的也不喊大力或是其他人来扶你一下?竟然在二爷面前睡着了。
你知不知道?我碰见你的时候,你都睡得不省人事了。后头还是二爷背你下的楼,我让大力叫的车。因着我还要送宾客,实在抽不开身,大力也吃了酒,不便照顾你。最后还是麻烦二爷坐人力车,送你回家。”
方庆遥是直摇头叹气。
阿笙这孩子,平日里还挺靠谱,今日怎的这般没谱。
至于二爷抱着阿笙的事,方庆遥没提。
虽说二爷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当时多半也是没有更好的法子。
可阿笙到底也是个男孩子,一个男孩子被同为男子的二爷给那么横抱着,当爹的心里头自是别扭。
阿笙越听,一双乌色的眸子睁得越大。
爹爹,爹爹在说什么?
他,他在二爷面前醉过去了,还……还让二爷背他下楼?
是二爷送他回的家?
阿笙倒抽一口凉气。
所以,当时他同孙伯伯人在走廊上碰见二爷同小石头,他,他当真伸手将二爷给拉住了?
“你这次给二爷可是添了大麻烦了,亏得二爷大人有大量,没同你计较。回头你抽个空,拿上家里的太白醉,去给人二爷道谢。顺便,跟人好好道个歉,知道么?”
当爹的还在絮絮叨叨,阿笙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去。
“今日酒楼,可有空着的包间?”
“带我过去,可好?”
“郑掌柜的侄女,好看吗?”
阿笙的耳畔依稀响起二爷的声音。
“好看?以至搜肠刮肚地在想,要怎么形容郑小姐的美貌?
“阿笙。”
“阿笙。”
“阿笙可有娶亲的打算?”
“可是喜欢的意思?”
阿笙眼眸瞪圆,脸颊“腾”地一下烧红。
他想起了!
他记得,当时,他,他是将二爷给拉住了。
二,二爷还问他可有空着的包间。
他当时脑子晕晕乎乎的,没能去想二爷为何问他要包间,二爷既是要去空的包间,他也便带二爷去了。
之后,房门被关上……
二,二爷亲了他!
不仅仅是额头,二爷还亲,亲了……
“阿笙,阿笙!”
忽地听见爹爹大声唤他,阿笙吓一跳。
他的身子抖了下,抬起头。
方庆遥神情颇有几分无奈地道:“爹爹在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阿笙眼露茫然。
爹爹,爹爹方才说什么了?
方庆遥一看,便知道了自己方才说的话,阿笙多半没听进去,只好重复了一遍,“我说让你回头得空,去一趟春行馆,好好谢谢二爷,再给人诚心诚意地道个歉。
这回可听见了?”
听见“二爷”两个字,阿笙的心尖颤了颤,心跳快得不行。
他胡乱地点了点头。
方庆遥见儿子脸颊通红,怀疑是不是关着房门睡,把自己给热坏了的缘故,关切地道:“可是酒还没醒透?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阿笙连忙摇头,脸上的热意只升不退,手里头比划着,“没,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爹爹您今日也累了一天了。您先去休息吧。水我自己等会儿端出去倒掉。”
方庆遥笑了,“爹爹休息过了。不然你以为谁给咱们爷俩做饭?时间不早了,你先在房间里再躺一会儿,等会儿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啊。今日到底是中秋,还是得赏月,吃月饼。”
阿笙轻咬着唇,有些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方庆遥见阿笙呆呆的,只当他酒还没醒透,让他自己再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也便出去了。
阿笙怔怔地瞧着门外四合的暮色,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抚在唇上。
脸颊熟透。
到底是他醉得厉害,梦里头发癔症。
还,还是……
还是二爷当真亲了他?
阿笙从柜子里取了一件长衫。
脱衣服时,瞥见自己身上的短衫,脸颊蓦地一红。
倘,倘若……不是爹爹给他换的衣服,也不是他自己换的……
难,难不成是二爷?
阿笙神情懊恼,只恨自己为什么醉得太死。
但凡他稍微清醒一点,也不至于什么都想不起来!
阿笙端起床边的脸盆,忽地,又是一愣。
这张凳子原先并不是摆在这里。
他记得爹爹进来时,也没有搬过凳子……
这么说,他身上的衣服,当,当真是二爷给他换的?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阿笙险些连手中的脸盆都端不稳。
难不成他吐了,以至于二爷不得不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裳?
因着心不在焉,走出房门时,还被门槛给绊了一跤,盆里的水洒了一些。
去院子里倒了水,阿笙急忙忙拎着脸盆回到屋里。
将脸盆给放回毛巾架上,用毛巾擦干微湿的手,阿笙疾步走到床边。
他拿起放在床尾,白日穿的那件月牙绸衫,仔细看了看,上面并没没有任何污秽的痕迹。
阿笙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坐在了床上。
幸……幸好。
他应当,没,没吐。
那二爷为何会……给他换衣服?
阿笙捧着衣衫,不自觉地发起呆来。
天色暗了下去,院子里开始起风。
风吹得桌上的画纸上下掀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阿笙手里头攥着衣服,回过神。
白日没什么风,阿笙只是用镇纸压着画纸其中的一个角。
担心穿堂风太大,会将画纸给吹走,阿笙走过去,拿起镇纸,整理桌上的画稿。
忽地,阿笙瞧见一张并不是属于他的画。
是一幅简单的水墨丹青。
但见一湾碧绿的湖面,湖边立着几株青色垂柳,垂柳依依,柳梢上映着一轮皎洁明月。
画上,题着一句词——“人约柳梢头。”
阿笙仔细一看,果然,在杨柳下,依稀瞧见一双身影。
因着只是极小的两个点,五官辨不出男女,唯独通过两人身上掩在柳条间的长衫,隐越能够辨认出树下立着的是两名男子。
无需仔细辨认,阿笙认出,这幅丹青,这丹青上的字,均是出自二爷之手。
阿笙双手微颤地拿起这幅画。
他的心,仿佛这画上的水面,被骤然投掷扔进一颗小石子,起了层层涟漪。
方骏过节都会提前请假回乡下。
是以,中秋,照样只有方庆遥同阿笙父子两人一起过节。
阿笙搬了桌椅,陪着爹爹坐在在院子里赏月。
手里头拿着咬了几口的月饼,犹豫了好一会儿,将月饼暂时放在身前的碟子上,将晚上想要去东湖那边逛逛的事,同爹爹说了。
当爹的惊讶地转过头脑袋,“你一个人去逛呐?还是约了谁?”
阿笙脸颊微红。
亏得有夜色的遮掩,不至于被爹爹给发现。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就,就我一个人。我听说每年中秋,东湖那边都可热闹。”
阿笙撒了谎。
他其实不是要去东湖。
不过一时间,除了要去东湖看热闹,他也想不出还能以什么样的借口出门,不惹爹爹起疑。
阿笙的话,勾起了方庆遥对往事的追忆:“也不仅仅是东湖。要说热闹,福桥那边才热闹呢。有钱的富商、政要会携着一家老小游湖,船在水上穿行,远远地望过去,就像是一盏盏河灯在湖面上似的,那叫一个漂亮。
我记得有一年中秋,我带着你娘亲,经过福桥。河面上穿梭着各种游船。人站在桥上,船上的笑声都能飘到岸上来。那个时候,你还小,被你娘亲抱在怀里。
你娘亲说,等你长大了,我们一家人也租一条船,游……”
方庆遥倏地一停。
阿笙原本听得入神,听见爹爹像往常那样一提到娘亲,便止住了话头,心里头说不出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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