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龚远深额头皱纹层叠,他声音醇厚,浅灰的眼珠里面升上不明情绪,“军方那边规定了时间,你生病之后我替你把剩下的实验做了。”
裴度没想到军方逼得那么紧,他低下眼眸道:“麻烦老师了。”
“这有什么他们要找茬,老头子我也不惯着他们!做个实验我还做得起来!”龚远深冷笑,他眼镜片上寒光闪烁而过,映出裴度的脸庞,“你不用和他们接触。”
裴度明白龚远深的意思,这些年实验所与军方的关系日益紧张。军方对实验区迟迟研究不出有效的疫苗,却占用浪费大量资源颇有意见,而实验区也反对军方越来越极端的处置方案。
裴度现在只是个小实验员,虽然有点名气,但和军方上层接触免不了会被怀疑身份。
右手的伤口溢出丝丝缕缕的疼痛,裴度被盛时羡咬破的皮肉正在缓慢愈合。他有意握了握拳,感受到带着瘙痒的痛感。
“主任,这栋实验楼已经很旧了,我来的路上灯都坏了几个,你什么时候打算搬去新的实验楼”裴度没再继续,转移了话题。
“新楼还没建好,急什么”龚远深喝着消火茶,他毫不在意,“你们什么时候研制出最终方案,就什么时候搬。”
裴度心想那不得再等个十年二十年,他叹了口气,开口道:“好吧。”
裴度拿起东西,他和龚远深道了别,才转身打开门走出去。
裴度没打算在实验所里面多留,龚远深大发慈悲给裴度延长了任务完成的截止日期,裴度便打算还是按照原计划先回家。
这些项目裴度上辈子都做过,现在再做一遍也没有什么负担。
他这次来实验所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检测盛时羡身体里的病毒细胞。
裴度离开时特意和值班的人打了招呼,他抽走了四五个文件袋,准备回去后找时间再处理。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六七点,外面的天空暗了下去,阴影投下,旧楼的楼道更显漆黑。
裴度照例打开了手机的照明灯,楼梯间不时传来上方实验员走动与谈话的声音,那些密集的脚步声时重时轻,随着裴度往下走的步伐,回荡在他耳边的声音才逐渐消失。
裴度在再次路过三楼的洗手间时停下了脚步,这个洗手间相比其余的地方更加老旧,也鲜少会有实验员会愿意来这里。
裴度看着从洗手间里散出的灯光,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个白球。像是幻觉,在那一瞬间就消失在了裴度眼前。
裴度脚步微顿,还是走进了里面。
这个点的实验员都在工作,裴度仰头观察了一番洗手间的上方墙壁,除了脱落的白漆和裂痕,他没有看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裴度停在了最里面的厕所隔间面前,之前这扇门紧闭,现在半开着,将里面的情况展露了三分之一。
第14章 遗失耳坠
裴度推开隔间的门,他看向里面,这个隔间里面的布置和其余的隔间几乎没有区别,马桶的边缘被擦得干干净净,明显有人打扫过。
裴度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略微侧身,右腿刚刚从上方跨出去,眼睛便被某样东西闪了一下。
裴度微眯眼眸,他顺着闪光的方向回看,发现在垃圾桶旁丢着某样东西。
藏在隔间的拐角处,被垃圾桶挡着。如果不是上方的灯光配合裴度无意间形成的最佳角度,裴度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裴度蹲下身,他伸手把掉在那里的东西捡起来,发现那是一只耳环。
应该是今天和凌余在这个隔间玩play的女人留下的。
裴度看向手里的耳环。设计巧妙,整体轻盈,环状固定部位由金丝构成,下面挂着玛瑙红的方形玉坠。
裴度对耳饰不甚了解,但光看这上面红玉的色泽,也知道这只耳环价格不菲。而能佩戴用这种上档的玉质做成的耳环,也变相说明女人的身份不一般。
裴度盯着这个耳环看了几秒,他手指摩挲着耳环玉坠的表面,越看越觉得这只耳环眼熟。
他在安珈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似乎也送过她一对差不多的耳环。
安珈那时还是个千金小姐,喜欢端庄又不失贵气的红,裴度便特意托人为她找了极品的红玉,专门定制了一对耳环送给她。
那对耳环后面还精细地刻着安珈的生日日期。
裴度把耳环翻过来,他看向红玉的上端,视线所及之处,他见到那里模模糊糊地刻着一行数字:10.26。
安珈的生日。
裴度:“……”
安珈戴着裴度送她的耳环,和凌余在厕所play。完事了裴度好心地给她提供消息离开,安珈还回敬了裴度一声“谢谢”
裴度现在回想下午发生的事,猛然发觉自己头上长了片青青草原。
他一个提款机还能被这么玩
裴度表情一言难尽,他把这个耳环塞进口袋里面,后面直接发消息联系了自己的律师,让他尽快拟两份解除婚约的协议。
这件事其实裴度已经想了很久,他本就是性冷淡,也没什么特别强烈的结婚欲望。安珈是他早逝的父母为他定的未婚妻,后安珈家道中落欠下巨款,裴度总不能对她置之不理。
但这不是安珈把他当提款机的理由。
裴度原以为安珈没有与他解除婚约,也没有接受盛时羡的追求,便是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想到安珈在他们俩之外还有个男友。
裴度简直无语,安珈这设定看着像是万人迷。她作为女主以后还要跟盛时羡纠缠几十年,裴度完全没必要因为一纸婚约就夹在他们俩之间当炮灰。
可这个凌余又是怎么插进来的
裴度上辈子甚至没有怎么听到过凌余的名字,更不知道他和安珈的暧昧关系。
一个盛时羡就已经够让裴度觉得麻烦了。
裴度没有想出所以然来,他有意为自己和安珈的关系画上句号,只想赶紧从他们这不知道是三角恋还是四角恋的关系中脱离出来。
裴度站起身,他最后再扫视了一圈卫生间的布置,那些老旧的器物规整地摆在原处,许多地方已经有了生锈的粗糙。
裴度未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实验室里的事情远比裴度想象的要多,裴度原定在三个小时内从工作单位回家,等到了门口,才发觉已经到了晚上七点五十多。
过去了五六个小时。
房屋里面乌黑不见光。这栋别墅所在的位置偏僻,一路过来没有别的楼房。周围草木茂盛,两侧的路灯打开,光线拖着裴度的深影往暗处走,不知在何处的鸣虫也在暗地里交流低语。
裴度打开大门,以往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栋房子里面,每次开门都是这样空又黑的场景。他一边低头整理东西,一边凭着肌肉记忆走进里面,顺手拧上了门把手。
“唰啦——”
铁链碰撞的清脆声在房屋内升起。裴度脚步停顿,他打开旁边的灯控按钮,整个大厅瞬间敞亮。
盛时羡像尊雕那般坐在沙发上,他头颅低垂,长又带着点卷曲的黑发受力落下,遮住他的大半面孔。
手腕和脚踝处的锁扣得很紧,他弓着脊背,受伤的右腿伸直,另一只腿半曲,维持着不太舒服的姿势久坐不动。
裴度进门后便打开了按钮,原本昏暗的房间瞬间明亮。盛时羡受刺激也只是眯了眯眼眸,继而抿紧红唇,没有言语。
裴度见他下巴的线条紧绷,猜测盛时羡现在的心情估计不太美好。
原本说好三个小时玩个游戏,结果裴度锁了他近六个小时,盛时羡这时候还能心情愉悦才是见了鬼了。
“抱歉,下午出去处理了点事,回来晚了。”裴度弯腰给盛时羡解开了手脚处的铁链禁锢,他拉长线条,让盛时羡手脚能活动较大的范围,“晚上请你吃排骨,怎么样”
盛时羡没反应,铁链拉长后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略微酸涩的手腕,维持姿势依旧把头低着,将黑瞳里酝酿着的不明算计掩下。
裴度看不出来他的想法,靠近了又问道:“吃不吃”
盛时羡按揉手腕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他余光瞥向裴度,蓦地拽住他的衣袖使劲往下拉。一直看不清情绪的脸庞暴露而出,盛时羡眉头紧皱,眼中溢出狠意。
裴度没想到盛时羡会突然发作,他脚下不稳,被盛时羡死死扒着衣服拖到了沙发边缘。
“盛时羡!”裴度闷哼一声,他抓紧沙发的一角,见盛时羡整个人压着他的身体往上爬,并极富目的性地往他脖颈靠近。
裴度顿感不妙,他手掌按住盛时羡的脸庞往后推,用力到手背上青筋凸起。盛时羡不管不顾,他鼻尖触碰裴度脖颈处的皮肤,唇齿间的呼吸已经落到喉结上方。
这一口咬下去裴度必死无疑。裴度眼中阴郁升腾,干脆改变方向将手掌也伸向盛时羡的咽喉……
“吃。”
裴度指尖停滞,他掀起眼皮,见到盛时羡放大的面孔。
盛时羡压在裴度身上,像野兽般不停闻着裴度脖颈两侧的味道。他鼻尖偶尔碰到裴度的皮肤,又快速移开位置,找下一处没有被检查到的地方继续闻。
从脖颈到锁骨,往下持续到胸口,最后蔓延至小腹。盛时羡抓住裴度的裤腰带往下拖,大有把他全身上下全搜刮一遍的气势。
“臭。”盛时羡得出了结论。
裴度:“……”
“我在外面扫厕所,能不臭吗”裴度胡扯了一句,他按住盛时羡的脑袋,把他推到一边,“别压我身上。”
盛时羡侧过脸,不到几秒又转过头看向裴度。
第15章 教会东西
裴度心有余悸,他头发乱开,伸手边理衣领边警告盛时羡:“下次不许这样,你刚刚是不是想趁机咬我一口”
那时裴度的脖颈就在盛时羡眼前,可盛时羡喉结也在裴度掌心之下。
盛时羡还不至于会感知不到将会窒息的威胁,他短时间内智商又上涨了一点,学会了进退有度。
“不是。”盛时羡转移目光。
他说完继续用指甲抠着沙发表面,这套真皮沙发已经被他抠出了一个小洞。盛时羡看了一眼,用衣服把这块破损的地方挡住。
裴度对盛时羡的话半信半疑,盛时羡现在看着脑子不清醒,学习能力却是远超一般异种,裴度能感觉到他的成长与变化。
“盛时羡,还记得我问过你什么吗”裴度蹲在盛时羡面前,他与盛时羡对视,看到了盛时羡瞳仁里的漆黑与沉淀,“你是人还是狗”
盛时羡回看他的眉眼,有些搞不懂裴度为什么老是喜欢问他是不是狗。
他蹙眉,潜意识里抗拒道:“我是人。”
“对,你是人。”裴度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他字里行间的暗示意味甚浓,“人有理性,是不会无缘无故想去咬别人的。你看我也是人,我有张嘴咬过你吗”
盛时羡没说话,他眼睫低垂着落下阴影,像是在思索裴度话语里的意思。
“你说是不是”裴度乘胜追击。
盛时羡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他瞳孔定定地看着前方,里面倒映出裴度的身影。裴度皮肤苍白却不失细腻,脆弱明显,稍微折腾几下便是重创。
盛时羡喉结滚动,他微眯起眼眸,不明意味地嗯了一声。
裴度看不出来盛时羡的心思,盛时羡每一天,甚至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变异和生长。
他像个不安稳的定时炸弹,在外面套上了层状似安全的柔软外衣,内里的火星却不知哪天就能把裴度炸成碎屑。
“盛时羡,我家里有很多口枷。金属的,木质的,皮革的……反正挺多的。”裴度抽出纸巾,他慢慢擦拭盛时羡的嘴角,将那些并不存在的水渍抹去。
盛时羡呆愣着不动,他眼眸微转,见裴度又朝他笑了笑:“希望你用不上。”
盛时羡:“……”
他抿唇,把视线从裴度脖子上移开。
裴度晚上把文件都整理好了放书房,这些文件的内容他早就看过一遍,今晚不过重新做个记录。
盛时羡还算好哄,他虽然对裴度把他锁在家里这件事的怨气颇高,但迫于形势他也只能装大度的不计较。
吃完一顿排骨饭后就彻底不计较了。
裴度没有扔下他让他自生自灭的打算,甚至会让他吃点好的。盛时羡晚上蜷缩着身体躺在沙发上,头脑又开始昏沉迷糊。
他在黑市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笼子里任人打量。他们撬开他的牙齿,观察他口腔的情况,也故意打断他的腿,企图驯化他让他在地上爬行,进而逼迫他摇尾乞怜。
盛时羡憎恶之至,他报复性地咬下他们的皮肉,听着他们的尖锐哀嚎。仿佛只有这样,他所受的屈辱才能找到发泄口。
而代价是被关在那个长度不足一米的笼子里近一周。没有水,没有食物,空间幽闭甚至没有声音,盛时羡直不起脊背,他在极度的饥饿里感受到了将死的恐惧。
“错了没有贱东西,你错了没有再咬试试!砰——”
盛时羡捂住自己的耳朵,他眉梢皱紧,胃里的食物随着声音翻涌。他像是又闻到那股铁锈味,夹杂腐烂脏臭,让他作呕。
裴度问他是不是狗。他怎么会是狗呢
他连狗都不如。
“盛时羡,先别睡,刷了牙再躺。”盛时羡惊了一瞬,他神经紧绷,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裴度抱着被子往楼下走,他把被子放在沙发旁的椅子上,上前给盛时羡递了拐杖,“能不能站起来”
盛时羡头脑还留着不清醒,他单手扶着脑袋往上看,裴度的身影在他眼前。不是多么高壮的人,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在盛时羡面前时,他总是能把大多数的光线给遮去。
盛时羡敛眸,他愣了几秒才从沙发上爬起。
他依旧越过拐杖朝裴度伸手,“你扶我。”
裴度:“……”
盛时羡手指上莫名的多了很多细碎伤口,裴度低眸看了眼,抓住盛时羡的手臂。后者也顺势借力从沙发上站起,他走路缓慢又不稳,路上总不时往裴度身侧歪。
裴度看向盛时羡的黑发,乱糟糟的,好几处都打了结。他原想说给盛时羡顺便洗个澡,后来想起浴室里面还有个浴缸,又瞬间改变了想法。
盛时羡这个澡又不是非洗不可,用水擦擦也可以混过去几天。
“以后这是你的牙刷,摆在里面白色的,刷的时候力气小一点,你早上是怎么把它掰碎的”
裴度拆了个新的牙刷拿出来,异种的牙齿和普通人类不一样,裴度专门挑了个刷毛较硬的刷头,稍微软一点的东西在盛时羡嘴里都撑不过一分钟。
盛时羡没回答,他接过牙刷,握紧了牙刷柄。
“你是不是不会”裴度见他没有反应,开口问道。
盛时羡:“我会。”
裴度这次没离开,他盯着盛时羡,靠在了旁边:“那你刷给我看。”
盛时羡微蹙眉头,他五官的棱角要比裴度凌厉很多,一双眼眸狭长,低垂时总显阴霾。他握紧手里的牙刷,在裴度的视线里伸手拿起牙膏。
步骤没什么可能会错,水杯倒水,挤上牙膏,盛时羡刻意收了力气,在镜子前慢慢地用牙刷往牙上刷。
裴度看着他全程的操作,没发现什么问题。盛时羡虽然刷牙的动作幅度挺大,但还没离谱地用牙刷在嘴里硬捣。
白色的牙膏泡沫从盛时羡嘴角溢出,盛时羡拿起洗手台上的水杯准备漱口。
裴度没发现什么问题,他正想夸盛时羡两句,就听到盛时羡嘴里“咔嚓”一声。
裴度:“……”
盛时羡恍若无事发生,他咬肌鼓动,一边面无表情地把断掉的牙刷柄握在右手,一边在嘴里继续混着泡沫嚼刷头。
裴度震惊:“你……”
盛时羡用了一两分钟就把嘴里的东西嚼成碎屑,他喝了口水,把混着泡沫的塑料片全都吐了出来。
刷头上的硬毛早被他咬得不成样子,盛时羡打开水龙头,将它们的尸体都冲进了下水道。
他转头看向裴度,裴度抹了把自己的脖子,表情更加一言难尽。
他真的好离谱啊。
裴度对盛时羡的操作感到无话可说。
按照盛时羡一天吃两牙刷的速度,裴度至少要再买一百多个牙刷备用。
“呃……你牙不疼”裴度问。
盛时羡眼珠微转:“有点。”
塑料片对他的牙齿造不成伤害,但却会割伤他的牙龈。那里的软肉脆弱,还没有到达同样坚硬的程度。
盛时羡感知到了嘴里的血腥味,他闭上嘴未再言语。
“牙不是这么刷的。”裴度叹气,他拿着牙刷牙膏给盛时羡演示了一遍,有意引导他正确使用,“你把它刷出沫就可以了,没必要咬断,就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