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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不可貌相(海苔卷)


这话一出,段立轩恍了下。数不清多少回,陈乐乐也这样抱怨过。
段立轩身上有些老一辈的想法,总觉扣大棚的反季东西,就是不如当季的好。所以一旦到了什么季节,那就逮住可劲儿造。
用他的话说,那叫‘啥啥下来了’。南果梨下来了,豆橛子下来了。不管树上长的水里游的,都叫‘下来’,颇有点承天恩泽的意思。
可陈熙南不是。他不讲究正反季,甚至不太讲究味道,但是品类必须得丰富。要连着三天桌上出现同一个东西,铁定要撅嘴抱怨:见天儿吃南果梨。见天儿吃豆橛子。见天儿吃皮皮虾。见天儿吃塔嘛鱼。
此刻听着这句话的源头,段立轩心里五味杂陈。有点悲恸,也有点欣慰。
“这碱地柿子,味儿可正了。你要不乐意吃,这还有旱黄瓜,山药片儿…”他坐在小马扎上,哗啦哗啦地扒拉塑料袋。想多给陈正祺一些宠爱,又怕变成加害。掏来掏去,都是些没意思的东西。最后许廷秀做主,给分了几片羽衣甘蓝。
陈正祺撇撇嘴,没接:“我不吃!破玩意儿,跟嚼鞋垫子似的。”
“事儿真多!人家大夫说了,严格控制饮食。你懂不懂什么叫严格控制?”
“眼瞅着没几天蹦跶头儿了,还不让我逮口儿好的吃吃!”陈正祺孩子似的翻过身去,拱着屁股嘟囔,“再等俩月,怕是连筷子都提溜不动喽!”
许廷秀心里本就不好受,陈正祺的摆烂更是让她伤感。好似死亡已经板上钉钉,其余的事都是瞎折腾。
她把麻花袋子往他枕边一扔,柳眉倒竖地骂道:“那你吃吧!想咋吃咋吃!左右你的命是你个人的,我们谁也管不着!可你记着,你的身体也是你个人的。可劲糟蹋着,到头受苦的也是你个人!”

第90章 风雨同舟-90
许廷秀当了一辈子老师。小学的,中学的,高中的。平日和颜悦色的时候,身上就有班主任的威严。这回动真格发火,直接给段立轩吓傻了。荔枝也不吃了,当场一个立正。蹭到窗台边,用眼神示意陈乐乐劝架。
陈熙南接到指令,伸手拿了个小麻花。嘎嘣嘣地吃完,这才人机似的劝道:“你俩要不能过,那就离吧。左右今儿天儿好,民政局也还没下班儿。”
许廷秀没说话,翻他一个白眼。陈正祺也不说话,放了个响屁表达看法。还放得挺长,突突嘟嘟的,像拖拉机开过来了。
许廷秀抄起地上的拖鞋,照着他屁股一顿狠抽:“一张嘴就够烦人,你还敢两头拔塞子?!”
陈正祺在床上来回轱辘,却怎么也躲不出老婆照下来的阴影。
“嗳!小秀儿,疼啊,嗳!”
陈熙南默默起身让位,走到窗边和段立轩并肩。拉开窗户,拿着文件扇风。
“你那叫劝架啊?”段立轩小声埋怨,“你内嘴也是放屁用的。”
“为什么要劝?感情好的才爱闹意见。”陈熙南抬起手,扣掉段立轩唇角的一点死皮。舌尖从指头上一卷,抿进自己嘴里,“反倒是互不关心的,可以彼此容忍。明白吗?就像你和余远洲。”
“啥玩意儿又余远洲了啊!”段立轩打了他一下,皱着眉毛不高兴,“家里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少他妈整景儿嗷。”
“看,你又要跟我闹意见了吧。”陈熙南揉着被打的胳膊,冲他耳朵吹了口气,“所以说啊,打是情骂是爱。”
“你脑子有那个大病。离我远点儿,省着他妈传染。”段立轩往旁撤了一步,抬手揉耳朵。刚揉两下,就听许廷秀的骂声里带了哭腔。
“陈正祺你摸摸良心,我跟了你一辈子,有哪点对不起你?你可真是好命,大大方方就走我前头了!你是看开了,豁达了,无怨无悔了,准备收拾收拾回去了。那你想没想过我?我都还没想好,剩自己该怎么活!”
她说罢狠扔了拖鞋,一屁股坐进椅子。手掌撑着额头,任由泪水肆意流下。
陈正祺一看不妙,紧着从病床上爬起来。拉过小马扎,伏上她的膝盖。像个无措的小男孩儿,举着纸巾给她擦眼泪。
“别难受,秀儿啊,咱得往开了想。你要让我多喘口气儿,我就多撑会儿。那好吃的,咱不惦记了。该化疗化疗,该动刀动刀。我全听你指挥,成不?”
这席话一出,许廷秀哭得更凶了。这些日子,她从不放任自己被悲伤淹没。好似一旦开始为此哭泣,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可当下,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她痛苦到难以呼吸。
她的大儿子陈维晟没了。误诊耽搁太久,已经救不回来。可暂时也死不了,只是憋着,烧着,眼球上都是血斑。紫绀着小脸,不停地说着:妈妈,让我睡着吧。睡着就不难受了。
她祈求大夫给孩子打一针‘安定’,但大夫有‘规定’。因为镇静剂会抑制呼吸,轻易不给开。她只能握着他冰凉的小手,不停地讲他喜欢的故事。突然之间,他的目光就凝了。不等她反应,一群医护冲上来。帘子一拉,围着孩子忙前忙后。
医院的本质,是为治疗而生。在这里自然死亡不被接受,即便明知无力回天。
一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在这些强壮的成年人之间,孩子显得那么娇小。大睁着眼睛,呆呆地朝着她的方向。
眼前的场景太过残忍,让她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她吊在丈夫的臂弯里哀嚎,央求医护不要再救,让孩子睡下吧。
那样刻骨铭心的哀恸,用了多少年才勉强走出来。可如今,她的丈夫竟也要离她而去。
她爱他们,可偶尔也恨他们。恨他们拥有先走的特权。毕竟先走总是容易的。
此刻她多希望陈正祺能跟她吵一架,让她的恨意有所依托。可偏偏陈正祺是个温和的男人,多少年都如此。年轻的时候,因为不想让媳妇儿不开心,所以离开故土,跟她来溪原安家。如今岁数大了,还是不想让媳妇儿不开心,所以放弃对自己治疗的选择权。
她当然希望他再活长一点,可更不忍心看他活遭罪。半躺在ICU,全天没半个人陪。无声无息,像个胚胎一样被设备喂养。
不可以。不能这样。
恨让她陷入悲伤,爱让她重新坚强。打定了主意,她飞快地抽了几张面纸。草草擦了鼻子,手掌往后抿了两下头发。
“命是你自己的,我可不敢指挥。刚才儿子给你讲透了,你也还没老糊涂。”
陈正祺停顿了片刻,抬起脸看她:“真能我自个儿定?”
“病在你身上,当然要你自己定。”
陈正祺趴在老婆大腿上,懒散地抻着胳膊。侧头凝视着窗外,似乎沉浸于此生的所有美好时光。笑了一辈子的脸庞,早已被皱纹截图定格。就连发愁叹息,看起来也像是笑眯眯。
“说句实在的,我压根儿不怕阎王爷点名儿。这辈子活得也算值了,没啥可遗憾的。就是舍不得撇下你,琢磨着咋能多陪你几天儿。可又怕拖太久,被病拿得没个人样儿,见天儿跟你犯牛脖子。”
许廷秀摸着他稀疏的白发茬,强忍着眼泪安慰:“你不要担心那些。咱俩过了一辈子,我还能挑你理?就说你自己,最受不了什么?”
“怵那慢慢儿熬的罪,也不想孤零零地撂ICU里头嘬瘪子。”
“那咱不去ICU。还有呢?”
“别整升压药,也别打肾上腺素。什么气管切开,呼吸兴奋剂,大动干戈的玩意儿,统统都免了吧。这病没得治,都是瞎折腾。”
如此专业准确的名词,可见他非常了解自身状况,也早对自己的命运了如指掌。
从医的都知道一句话,即美国特鲁多医生的座右铭: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现代医学是有局限性的,有时甚至是夸大其词的。相当一部分的所谓治疗,不是针对疾病本身,而是针对某个容易改善的临床症状。比如肾衰的,治疗电解质紊乱。心衰的,治疗尿路感染。就像一台哪哪都不行的破电脑,努力把它屏幕擦亮一样。
陈正祺查阅了很多资料,清楚地知道胰腺癌晚期是什么。
对于死亡的看法,他的思想可能比一些年轻人还要‘西化’。他不认为自己是得了某种‘疾病’,而是不可逆的‘老了’。疾病是不幸的,衰老却是必然的。疾病可以治愈,但衰老无法治愈。就像工厂不生产能用一世纪的电脑,大自然也不生产能活一世纪的人类。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对死亡说‘不’。但也许,他还有机会对生活说‘是’。这个‘是’,是他留给妻子最后的回忆,也是他留给孩子最后的教育——死的教育。
所以他就这样以一种恬淡的,甚至是祈盼的口气,谈论安排着自己的死亡。
“要能搁家里的沙发上,晒着那暖洋洋的太阳。拉着你的手,再瞅着俩儿子。哎呦,那可真就是功德圆满。”
许廷秀点点头,背对着对陈熙南说道:“乐乐,拿本记上。等需要家属做主那天,你要谨记你爸的愿望。”
陈熙南没有动地方,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脚尖。段立轩怼了他两杵子,他依旧没有动地方。
“我给记。”段立轩掏出手机,在记事本上打字,“不去ICU,不开刀。还有啥来着?”
陈正祺从老婆的腰际伸出半张脸,调皮地说道:“老儿子,写四个字儿就成。不遭洋罪。”
陈熙南忽然紧紧抿起嘴,大步走了。伴随着门咔哒一声关上,屋里的气氛冷了好几个度。
段立轩反应了下,匆匆地追出去。临到了门口,又回头说道:“爸,你就听妈的。妈说得都对。特别对。”
作者有话说:
病拿的:形容人得了重病以后,性情大变。暴躁乖戾,不近人情。
拔塞子:放屁
犯牛脖子:犯牛脾气,使性子
嘬瘪子:有苦说不出

“陈乐乐!”他追着叫了一嗓子。
陈熙南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向来时速80纳米的陈乐乐,今天像是踩了风火轮。踢踢踏踏一路小跑,刘海儿都掀起来了。
段立轩紧着追上去。连着伸手薅了几下,都没薅住。
“陈乐乐!啧!陈乐乐!”他索性拄着扶手翻了一层,直接跳到陈熙南面前。抻着胳膊,栅栏一样堵在楼梯口,“干哈去啊,咱不是说好不掉链子吗。这咋还吊上脸子了?”
“我是说不掉链子,我没说眼睁睁看着我爸…”陈熙南狠靠到墙上,拿虎口撑着额头喘息,“困难才刚来,这第一枪还没打响。什么意思,你们仨就要集体躺炕上了?”
“就不躺炕上,咱下地溜达。那癌能溜达没啊?哎,这病,你,嗨吓!”
段立轩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治不好’,‘没救了’,‘纯熬日子’之类的话。咋两下舌,嗨吓一声。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利索。
“机会的确渺茫,但渺茫也是机会。”陈熙南直视着他的眼睛,倔强地争辩,“不管怎样,我会尽所有手段让我爸活下去。这是为人子的责任。”
“行行行,你先别着急装B,赶紧跟我回去。”段立轩不想跟他楼道里掰扯,被人白听笑话。拉着他胳膊,往楼梯上扯,“老爷子立遗嘱呢,那不兴打断。好人都得做两手准备,何况是个病人。”
“我不回去。”陈熙南使劲抽回手,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抱住膝盖,把脑门抵上小臂,“你们仨说去,反正你们仨说得到一块儿去。我同不同意,有什么好要紧。”
段立轩蹲到他面前,扒着他胳膊哄:“那你有想法就说呗。咱一家心平气和地唠。”
“你让我怎么说?”陈熙南别开脸,噘着嘴嘟囔,“你原来说过,不管什么事,都能跟我尿一个壶里去。可今儿你又是什么立场?我一开口,你就反驳。他俩一开口,你就附和。”
曾经的陈大夫,是冷静开明的。能看清病人的进度条,并对家属坦诚相告。强调生命质量,反对无效治疗。尤其是老年人,他们往往不是单一病症,而是有多重复发病变。并且多数药物,对老年人也发挥不出多少疗效。因为临床药物试验,只针对单一病状的年轻人开展。
所以当死亡无法逆转,大动干戈只是延长痛苦。病人痛苦,家属痛苦。钱花完了,债欠下了,往后活人的日子更痛苦。
但他的好心劝诫,总是被当成耳旁屁:‘那是我妈,我不能不管。’‘只要还活着,就有可能出现奇迹。’‘我爸当过兵,意志力特别坚定。一定能挺过去。’
求神仙、求佛祖、求菩萨。信巫术、信假药、信偏方。
曾经,陈熙南对这些不屑一顾。心想观世音要真大慈大悲,就不会让人脑里长瘤。什么奇迹,这些生命支持设备才是奇迹。
可如今,身处极度的压力与焦虑之下,他出现了退行。陈大夫消失了,小乐乐接管心智。柔弱蹒跚,胡搅蛮缠,孩子似的寻求慰藉。
可惜他寻求错了对象。
如果是向年长女性,哪怕不甚相熟,也会捡两句他想听的安抚。
如果是向某位神佛,哪怕神佛不语,自己也能幻想出虚无的加持。
只是他选择向段立轩寻求。因为这是他的主心骨,他的依靠,他的根。
可同时,段立轩也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对情绪识别不敏感,有时还缺根筋。比起慰藉和关怀,他更倾向于任务导向的沟通方式。此刻也没读懂他的需求,反而满心都是纠正。害怕等真到那一天,陈乐乐像自己一样抱憾终生。他既不想陈正祺被栓在医院里死去,也不想陈乐乐对父亲的最后印象,是一张狰狞到不忍多看的脸庞。
所以两人理论来理论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就像是第一宿争论谁当零儿,陈熙南变得油盐不进。说来说去,无非就一个意思:你是我爱人,你就得和我一个战营。否则就是不爱我,就是背叛。
“你内话我不爱听。”段立轩蹲得腿麻,起身跺了跺,“昨儿晚上是哪个爹,跟我俩哭嚎儿的。啊,一会儿瘤大得像个枣儿了,一会儿又像山楂了。一会儿碰大动脉了,一会儿又指定复发。我意思,要这牵牵连连的,咱还白遭那罪干啥?”
陈熙南抬头看他。阳光从背后打过来,他的耳坠像两根针头。一晃一晃,扎得他眼睛生疼。
“保活那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应该放弃。”陈熙南的下眼睑抽搐着,看向段立轩的眼神也带上失望,“你别忘了,那时你迫着我治到死那一天。”
“那是一样事儿吗?保活才多点儿大,她懂个屁的生死。”段立轩有点不耐烦了,口气也跟着冲,“但凡她不是3岁,她13岁。她跟我摇一个头,你看我放不放她走!你爹都多大岁数了?你让他跟死较劲,不是磋磨他玩儿呢吗?再说了,那就算他妈秦始皇,也没长生不老!”
他一着急就大嗓门,听着像是生气。陈熙南从镜片上翻他一眼,语气也跟着不好听:“这跟岁数有关系吗?那依你的意思,我爸岁数大了,就不该治了?我科室里的一半患者,都比我爸岁数大。”
“你科室的都治好了?都活蹦乱跳出院了?那不都搁床上插着管子,带死不拉活地熬天儿呢吗?”
“也有人出院。你一开始,不也是我的病人吗?”
“啧,我他妈跟你搁这儿抬杠呢啊?”
“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爸。别说他68,就他今年98,我都希望他能再活三五年。”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陈熙南扶着前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段立轩。用那两片最温柔的嘴唇,讲出了最绝情的话:“因为他是我爸,不是你爸。所以你能轻易地目送他死,而我不能。”
这话一出,段立轩的脸唰地红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胸脯剧烈起伏。
他喉结滚了两下,终究什么也没说。手掌往后胡噜了两把头发,转身往楼上走。银羽毛的耳坠在阳光里乱颤,像两截乱弹的音符。大步走到陈熙南头上,斜瞥了他一眼。刀眉紧蹙,左眼尾却挂了一小片泪。
陈熙南无疑说了气话。段立轩对他家有多真,他心里门儿清。他就是难过、委屈、不接受、抓邪火。在潜意识里,他知道二哥惯自己。所以也恃宠而骄,轻易就口不择言。
亲密关系实在太复杂了。过度掌控是伤害,过度依赖,有时也会变成伤害。
去庙里做义工流的汗,四处找关系花的钱。每天泡在医院的时间,还有脚趾头淌的血…那些段立轩不曾说过的代价,统统被这句话抹杀。
其实在说出口的那一刹那,陈熙南就已经开始悔恨。看着段立轩受伤的表情,他整个人像是一捧碎雪。勉强扶着墙,双腿在裤子里打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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