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谢云真切地体会了文化人的阴阳怪气。深切觉得自己内涵不够,有些话还是在浏览器里查了下,才知道是多么犀利的骂人话术。
往往第二天,他会看见人前严肃刻板,在书画界影响深刻的大佬们,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当然,他们爱面子得很,除了大佬们中意的弟子,没人知道。
学生们只觉最近的课比较难上,时不时来个点名,且老师们言辞犀利。
忍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受不了,来找谢云。
谢云叹息一声,想着张承教打战的双腿,道:“季总,我老师很喜欢你和玄清的作品,能不能走个关系?”
季卿沉默半晌,“之前的作品已经全部出售,等我腿好了之后,后续作品会让倩优留意,给张教授留下一些。”
谢云感激涕零。
季卿沉默地注视人湿润的眼底,虽然和谢云接触不多,但是他大抵能分辨出这人稳重的性格。
这种反应让季卿挑眉。
他不知道海城大学国画系的水深火热,不过按他的性格,即使知道了,也不会管太多。
临近中午,人又送了礼物来。
不好让谢云直接离开。
三人往外边走去,找了家附近的私房菜馆用餐。
四十多度的天气,只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就热得不像话。
汗珠顺着季卿流畅的面部线条滚落,又被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的席沉衍接住。
季卿好似能看见掌心滚烫的热意,隐没在或深或浅的掌纹里。
他蹙眉,不紧不慢地摩挲电动轮椅扶手。
问:“做什么?”
“擦汗。”席沉衍面色如常。
谢云就见外表如同端方君子的席沉衍,将季卿拦腰抱起,以及两人渐行渐远的声音。
“发什么疯?放手。”
“无障碍楼梯被杂物堵住了,轮椅不好过去。”
“我重还是杂物重?”
分明是责问的话,被问话的人却当正常的交流对待,“你轻。”
谢云沉默一瞬,好似闻到了清新的白茶味。
又觉季卿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果然,季卿沉沉的声音传来。
“席沉衍!”
“嗯,叫衍哥。”
答话的人被瞪了一眼,却没什么表情。
谢云真切察觉到席沉衍轻快的脚步。
他想了想,等点的菜上来后,开始给季卿夹菜,缓了缓又觉不够,开始剥虾。
热情得不像话。
席沉衍也来凑热闹。
以至于季卿盯着面前一碟子剥好的虾肉,一时间不知道先和谢云道谢,还是先询问几句因海鲜过敏而手指泛红的席沉衍。
季卿:“去涂药膏。”
席沉衍笑笑,“好。”
谢云:……
输了呀。
小插曲很快过去,但是之后几天,季卿都没去基金会。
季严俞也不深究,只是在得知他准备常待画廊,把所有应酬都推掉了。将季卿的小办公室成为YQ的临时总裁办公室。
没让护工跟着,好似季卿的手也要断了,擦嘴都要亲力亲为。
季卿避开季严俞伸来的手,淡淡道:“……季严俞,你去找舅舅谈心,做一个心理测试。怪变态的。”
风吹动床边的白色纱帘,窗外的繁杂花香涌了进来,季卿盯着季严俞脸上缱绻的笑容看了会。
开始思忖,是不是这次做的太过,以至于本就控制欲爆棚的季严俞,快疯了。
“嗯。我回去做。”季严俞答。
“……出去玩,别只顾工作。”
季卿伸手摘下季严俞的金属边框眼镜,轻轻抚摸人眼下的青黑,一板一眼地给季严俞做着眼保健操。
被强行压在椅子上的季严俞没有拒绝,微微垂下头,将自己送出去,让弟弟更方便操作。
温情的时间不多,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季卿本以为又是YQ的人来找季严俞,准备避开。
没成功,被季严俞按住了。
他也因此知道,这人为什么一定要跟过来。
进来的是高瑞昱。
二十三岁的青年蔫哒哒,像是精神气都被抽走。对上季卿视线的第一眼,愧疚和羞赧完全没有遮掩。
“季总,对不起,我想阻止的,可是他拿我的家人威胁我。”
季严俞的手搭在季卿的肩膀上,力道偏重。
被搭着的季卿却没什么反应,表情无悲无喜。
在现代,能让他产生浓烈爱恨情绪的人很少,季严俞算一位,席沉衍算三分之一位。
其他人,不过是过客,即使提起笔在宣纸上摆弄一笔,也终将消散于历史的长河中。
就是连季沐思,他也只是觉得人聒噪。
“法治社会,法律说你有错你就有错,其他的我能管什么?”
季卿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说得毫不在意。
对上季卿视线的高瑞昱,却是呼吸一滞。
他急切的上前一步,好似要挽留什么东西一般。
然而,被季严俞挡住了。
季卿缓缓道:“你的眼光不行,那个人叫徐杨?按你的性格,在请我吃饭那天会和他说我口味清淡,但是那位却用黄灯笼辣椒做鱼头,弄得我胃疼。这样的人,这样的举动,不够你看清吗?”
高瑞昱愣在原地,犹如当头棒喝。他在此刻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自己有多蠢。
“对不起,可以给我赎罪的机会吗?”
季卿像是没有看见这人的恳求,平静发话。
“去结工资,实习的章我会让人帮你盖,有没有错,交给法律吧。”
高瑞昱喉咙干涩,讷讷道:“对不起。”
愧疚感急急涌来,却不敢对上季卿冷淡疏离的眸子。
季卿瞥了眼高瑞昱失魂落魄的背影,安抚身后的季严俞。
“如果徐杨没疯,他这样的人会把高瑞昱一起带进监狱的。如果徐杨疯了,高瑞昱解释不清的,那种人会在家里准备好合谋的证据的。这些事交给警察,你不要掺和,你有一点危险,我都受不了。”
季严俞亲了亲季卿的发顶,“卿卿,我也受不了的。”
许是此刻的氛围实在不符合剑修的作风,季卿按了按偏烫的耳垂,调低了空调温度。
而后转移话题,“你好像并不惊讶我因为胃疼进医院这件事,不合理。”像是早知道了。
季严俞保持沉默。
季卿品出沉默里两分的心虚,八分的死不悔改。
“季严俞,你好得很。”
“……这个星期六天带你去海岛玩。”
季卿欣然应允。
转变太快,季严俞细细体会弟弟的围魏救赵,不去戳穿这人摆在明面上的小算计。
他摸了摸季卿的脑袋,勾起一缕发丝。
“太长了,回家我帮你修。”
季卿顿了一下才同意。
等到真回了季严俞的别墅,整套理发工具在面前摆好,他又问了句。
“这两年你帮我修过头发?”
张宿托着下巴,视线在季卿状似不在意的脸上逡巡。
下眼睑紧绷,嘴角稍向耳朵处水平伸展,典型的紧张和害怕微表情。
“没有。”季严俞回答。
“刚学的。”
即将被新手剪头发的季卿沉默良久,在张宿和季严俞以为季卿会拒绝的时候,季卿淡淡回应,“好。”
季严俞笑了笑。
张宿面露欣慰。
季卿意味不明道:“哥哥,舅舅,你们的头发也有点长了,我帮你们修修。在爪爪乐园给白毛狗修毛,学过一点。”
阳光正好,恍若云朵舒芙蕾的细腻触感,在室内洒落,给季卿淡漠的眉眼添了些许柔软。
好在最后,两位临时托尼都是手巧的人,虽然头发偏短,总算让三人看得过去。
这么一闹,已经到了晚上十点,是睡觉的时间。
季严俞替弟弟整理好,关上床头灯前,不放心叮嘱,“起夜记得打我电话。”
“嗯。”季卿懒懒阖上眼皮,感受着暗下来的环境,紧接着是关门声。
季严俞离开季卿的房间后,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进书房。
里面是端坐着的张宿。
在他前面是一个笔记本电脑,上面的照片随着张宿的讲解,一张张变换。
“人在感到幸福时,露出的笑容,往往脸颊上扬,眼周肌肉产生运动,出现鱼尾纹。卿卿之前在笑,但基本上是出于隐瞒或者轻蔑。最近有所好转,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少了很多。”
像是人了。
张宿顿了顿,看向一脸深思和担忧的季严俞。
“你是卿卿在这个世界的锚点,我的建议是你们进行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锚点收拢了脸上的情绪,变得硬邦邦的。
“舍不得。”
张宿叹息一声,等着季严俞接下来的话。
一分钟后,发现这人没有接下来的话,板着一张死脸搞深沉。
他忍了忍,没忍住,往人腿上不轻不重踹了一脚。
没有人知道那个深夜, 持续到半夜一点的谈话讨论了什么。
只不过季卿敏锐地发现生活上有了不小的变化。
比如这位爱操心的哥哥,在明面上对他的掌控少了很多,有医生和护工跟着的情况下, 也任由他出去玩。
比如季严俞开始不抵触席沉衍和他的接触,甚至于有时席沉衍成了季严俞的第一选择,张宿屈居第二。
就好似现在,季卿正坐在席沉衍的车上,去私人庄园玩。
至于季严俞, 因为工作上的关系,要晚一天出发。
车子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出了城区后较为偏僻,路上还能见到商贩在搭的小棚子里, 卖应季水果。
小摊子上立着红色的牌子“果子现摘现卖”。
后方是白色塑料膜大棚,以及连绵不绝的大山。
这种景象, 无论是在修真界还是现代, 季卿都很少见到。
他降下车窗, 探头去看。
余光扫到外后视镜里的车子。
京市车牌, 跟了一路。
“坐车不能探头。”
席沉衍揽住季卿的肩膀, 另一只手覆在前额,把人拉回来。
被拉回来的人“嗯”了声,而后陈述事实, “后面那辆车跟了我们很久。”
“……顺路, 别理。”
季卿视线在席沉衍没什么破绽的脸上逡巡, 换了策略。
“季沐思绑架我的那天,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捕捉到了身边人一闪而逝的僵硬,季卿凑了上去,“衍哥, 有事情瞒我?”
被叫衍哥的人,拉开和季卿的距离。绷紧面皮不去想对方波澜不惊的表情,千回百转的声音,以及迎面而来的温热气息。
轻而易举猜出季卿突然这般亲近的原因。
这人会放软声音,而后说——
“哥,后面的人,你认识?”
“门面效应用得很不错。”席沉衍把人掰正,按在后座靠背,目光落在季卿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上。
“先提较大的、容易被拒绝的请求。再提较小、简单合理的请求。”
他轻轻拍了拍季卿的脸,“这招我以前常用。表情零分声音十分,有长进。”
车里静默一瞬,副驾驶座的赵乾连呼吸都轻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看不清席沉衍感情的糊涂助理 ,产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席总用计谋,会被教训的想法。
但是基于对季卿的了解。
这位会搞事。
果然,季卿让司机停车。
在席沉衍的示意下车子也停了。
赵乾本以为季卿会对着席沉衍刺几句,闹闹脾气。
没想到,却是平静地下车,坐着轮椅去买马路边摊的杨梅。
季卿让席沉衍提着一筐红黑色的大杨梅,自己扫码付款,余光却是一直关注后面的京市牌照的车子。
是辆豪车。
在席沉衍的车子停下来后,这辆车先是降低车速,而后没有停留地开走了。
车窗的防窥膜质量很好,季卿只看见了一位紧张的中年司机,并没有看见后座的人。
他问挡住视线的席沉衍,“喻纠还针对YQ吗?”
“没有。”他不敢。
席沉衍推季卿回车上,“外面热,想要什么和我说,我去买。”
季卿抱着一整框杨梅,被人放在后座,点头“嗯”了声。
不紧不慢道:“席总,转移话题太过生硬。”
被指生硬的人,接受季卿不轻不重的还击,任由人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力道和角度和他拍季卿的别无二致。
席沉衍开始默背圆周率,顺手拿走这人手上捏着的一颗杨梅。
“别吃,用盐水洗过再吃。”
“……你和季严俞一样麻烦。”
最后还是没吃到,不过车子刚开一会儿,就发现一个村子。
席沉衍让司机往里面开,叮嘱赵乾照顾好季卿后,钻进一户人家。
赵乾狐疑摸下巴,“席总这是做什么去?”
“找盐。”季卿给季严俞发了定位,汇报去庄园的进度。
抬头就对上了赵乾惊诧的视线。
“怎么了?”
“……没什么。”
赵乾恍惚地盯着席沉衍离开的方向。
这两人把关系微妙这个词,好的坏的解释都用了一遍。
四个多月前,席沉衍对季卿戒备又冷漠。
现在,为了季卿吃口杨梅,忙上忙下。
而等吃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契机,虽然仍旧对他人保持疏离的态度,但是对席沉衍的态度却软化了些许。
弄个不恰当的比喻,季卿在季严俞面前是露肚皮的小刺猬,在席沉衍面前,是尖刺偏软的状态。
至于其他人,可能连刺都懒得露。
季卿掀起眼皮,对上了赵乾倒映在内后视镜里的眼睛,“乱看什么?”
赵乾急忙低头。
都是错觉,这位眼神还是凶得很,尖刺唰唰扔。
十分钟后,席沉衍回来,拿着一个极具年代特色,花开富贵花纹的大碗。里面装着水,随着动作晃荡两下。
赵乾连忙下车去接,怕人洒了一身水。
席沉衍没拒绝,取走季卿怀里的杨梅,挑了几颗颜色偏深形状偏大的杨梅,在盐水里浸泡。
准备拿第二次的时候,季卿阻止了。
“剩下的泡杨梅酒。”
“大果泡酒不合适,我让叔给你泡杨梅酒,你先吃。”
季卿“嗯”了声,接过席沉衍递来的杨梅吃了起来,又听人说话了。
“听这里的人说,隔壁村子有戏班子来唱大戏,要去看看吗?”
“去,之前听季严俞说过老家也有唱大戏,但是没有见过,可以看看。”
隔壁村并不远,不过两公里的路程。
然而正值戏曲开场的时间点,马路边停满了车子,颇有种水泄不通的感觉。
席沉衍扫了眼司机两鬓因紧张而冒出的汗水,叫停了车子,推着季卿往前走。
临近中午,戏台子前面集聚大多是老年人和儿童,他们不认识车标,但是见从车上下来的席沉衍和季卿,就知不是普通人。乐于给他们让位置。
好客的还会上前攀谈,“小伙子哪里来的?长得真好看。”
季卿接过小男孩递来的塑料剑,和人有来有往地玩了起来,漫不经心地听着身后人和老人家友好的交谈。
等他把小孩手中的剑挑到自己手上时,席沉衍已经成功让老人家主动从“小伙子”的称呼改成“阿衍”。
季卿瞥了人一眼,对这位的社交能力有了新认知。
席沉衍笑笑,告别了老人家,继续推着季卿往戏台子去。
“父母离世后,我被叔叔送到了师父那里学习京剧。同龄人少,讲不上话,和师父、师兄们混久了,就知道长辈喜欢听什么话。”
季卿突然想起洛开宁把他当傻子玩的那句话。
‘沉衍小时候被关过小黑屋,没有安全感,你给他抱一抱,他就会感动地说实话。’
除了安慰季严俞,他不擅长安慰其他人。
在修真界,玄霁或者元喻心情低落时,他总是选择把人打得半死,累了困了,就不会想太多。
戏台子到了。
轮椅也停下。
红娘正端着托盘唱着,“自古道佳偶于飞怨偶愁。”
季卿在喧闹的人声中轻轻环住了席沉衍的腰,像是抱住了小时候的自己。
“你很厉害的。”
后赶来的赵乾刚好看到这一幕,恍惚间又捕捉到席沉衍黑沉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血红。
他揉了揉眼,再去看,什么都没有。
席沉衍短促了笑了声,没动,任由人抱着。
等坐在轮椅上的人迷迷糊糊垂下眼帘,才试探问了句,“这段时间你看起来很累。”
季卿含糊应声,“副作用吧,过几天就好了。”
即将陷入黑暗时又瞬间清醒,猛地看向红色大棚遮盖的一角。
那边,喻纠侧身躲过视线,听着不远处的问答。
“怎么了?”
“有人盯着我,很熟悉。”
被说熟悉的喻纠没笑出声,嘴角却小幅度勾起。片刻后又想到什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听着助理的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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