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退后两步,兰危忽低下头,在他脸边,轻轻嗅了嗅,语气有丝笑意:
“……喝的米酒么?有点甜味。”
顾易脸腾得一下红了起来。
前世外出聚会,要是一起喝酒,有人端出甜酒酿来,估计会成为全场嘲笑的对象。
可那是现代!古代的酒度数都低,米酒和所谓烈酒,也根本差不了几度,所以他喝了这个……没想到兰危这么狗,还嘲笑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忍,等江风吹得脸上红晕褪去,才道:“我以为你还没来,不好干坐着,便叫了东西喝。咱们还是先说正事,人有没有在你那里,你快告诉我。”
他满脸期待,有有些紧张,兰危不动神色看了看他和自己间距离,眨眨眼睛:“……手臂疼,想不起了。”
顾易低头:“是我错了,下次去你燃青峰负荆请罪,任兰师弟处罚。”
兰危不置可否:“胸口也疼。”
他这就是不肯放下前两天的事了。
顾易将心一横,抽出斩烟霞递出来:“师弟恼我不分青红皂白伤你,此事是我不对,师弟若气不过,也刺我两下,若还不消气,刺三下,刺四下……只求你告诉我告诉他们是不是活着,现在在哪里。”
兰危看向斩烟霞,伸手接过,然后放在一旁。
顾易见他不肯刺回来,心里好生失望,不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那天的莽撞。
他实在没有办法,苦思冥想,忽然计上心头,一本正经道:“三日还没好,想必是药不对症,不如师弟将衣服脱掉,我再帮你上一些药吧。”
说罢扑上去便去扒兰危领口,兰危呼吸一滞,侧身躲开,顾易不依不饶,紧跟上去,兰危只得伸手捉住他的手。
“尚未脱离危险,还在医治,等苏醒了,我带你去见。”
果然如此!
顾易被巨大的幸福冲昏了头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是好,扑上去一把抱住兰危。
“兰危,你真是个好人!”
他素来体热,《千秋寂》运行不休,带给他强大的灵力和安全感,但同样的,也带给他愈来愈强烈的燥热烦闷之感,平时虽刻意忽视,渐渐习惯,但这时贴上一具冰雪一样冰凉寒冷的身躯,只觉得一下熨帖至极,爽利得他心头一颤。
他一时有些不安,蓦地侧头看向兰危。
他们毕竟有过肌肤之亲,他如此体热,兰危五感敏锐……那日一整夜耳际厮磨,兰危若回忆起当日情形,有没有可能,凭借体温而认出他?
他想到此处,一个激灵,跳了出去:“对不住……我太激动,兰师弟不要见怪。”
兰危欲言又止,顾易继续后退,忽然被脚下什么东西一绊,他低头一看,是兰危方才戴的风帽。
他将帽子捡起来:“差点被我踩上了……这是什么?”
帽子下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圆肚子瓷瓶。
兰危:“方才便想提醒师兄,那是亡妻骨灰,师兄当心,不要碰倒了。”
顾易浑身僵硬,这东西怎么还随身携带的。
不对,他哪来的骨灰啊!
“他不是灰飞烟灭么,怎么会有骨灰??”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兰危将东西捡起,解释道:“坊间常有衣冠下葬,代替遗体的做法,称作衣冠冢。我将衣冠烧成灰,想必也能代替骨灰。既免去睹物思人,又能叫亡妻常伴在我身侧。”
顾易见他神色如常,心渐渐放回了肚子里,他当日中了药,神志不清,想来也不曾注意怀中人是冷是热。
他烧衣冠做骨灰也就算了,竟然还时刻带在身边,实在是……有些许疯魔。
他感慨:“若他留下遗体,恐怕你……”
兰危:“我自然要寻一冰棺,保他尸体不腐,永远留存。”
顾易心有余悸:还好精灵走得渣也不剩。
你小子,不仅疯魔,竟还有些许变态。
他溜到一旁,想离他远点,兰危却幽幽道:“今日和师兄相约,是为比试……师兄还打么?”
顾易思索片刻,垂下眼帘。
他是想打的。
他执念在此,更因为这场比试,做出过种种努力,若不打这一场,心中便永远难以放下。
但至少,这次更惨烈的事情没有发生,和命运之手相比,已算他胜。
和兰危的输赢,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无论是输是赢,他都能平常看待,打这一场,更像对自己的交待。
“既然约好了,那便打。”他抬起头,意气风发一笑,“咱们友好切磋,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和气。”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过敏,坐立不安的,写得实在不在状态,今天修一下——4.7
顾易有些犹豫, 要不要拿斩烟霞。
斩烟霞是名兵,威力非凡,兰危却没有同等品质的武器, 他如果倚仗兵器之利和人比试,便摆明了占人便宜。
“师兄取剑吧,”兰危从空中一召, 手中出现一柄纯黑色古朴长剑, 这剑一出现, 周身便冒出森森寒气。
顾易看着上面篆体的花纹, 惊讶道:“凛霜?”
兰危点头:“和师兄比试,自然不能藏锋,此剑凛霜, 正是我近日寻得的利器。师兄是第一个见到它的人。”
他获得四卷神书, 几乎天下无敌,今日与他切磋,还肯拿出神兵,全力以赴, 实在给足了对手尊重,顾易心中一热, 召来斩烟霞, 拔剑出鞘:“师弟, 请!”
兰危是先出手的那个。
他手握凛霜, 长剑刺出的刹那, 似乎光阴都在他剑下停滞, 虽慢, 却险, 顾易将千秋寂在体内运行一遍, 只觉今日精神比起平时,更要亢奋十倍,未及凛霜近身,便飞身迎上,硬接下兰危一招。
兰危表情依旧平静,他本就性格稳重,日月行更不由得他快,他变了招式,改攻为守,兰危打得兴起,步步紧逼,剑光在渐渐变黑的江面上,泼出一道道炫目的红,犹如鲜血喷洒。
可不管他的剑多利,多快,多势不可挡,兰危总能慢悠悠一剑又一剑的接下。
他们第一次交手,是在日出的河岸边,以两只枯黄脆弱的芦花。
那时顾易名声赫赫,是年轻一辈中惊才绝艳的天才,兰危默默无闻,上山后始终埋没在后院打杂。
今日,依旧在江水中,残阳下,他们各自用着锋利无匹的神兵,形势却全然倒转,兰危名震天下,顾易销声匿迹。
但无论从前现在,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始终将对方当作值得尊敬的对手。
其实到他们这个境界,有可堪交战的对手,远比孤零零的天下无敌,还要可贵得多。
顾易练成神书的时间太短,又一直路上奔波,并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只觉得和兰危交手,和从前一样,越打下去,越令自己兴奋,他已经很长时间,找不到一位可以称作对手的人,打败任何一个人都那么轻易,让他提不起一丝兴趣,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和兰危这场最终的比试。
兰危没有辜负他,他是个足够强劲的对手,总能激发出顾易最佳状态。
顾易看得出来,兰危也打得非常尽兴。
他极度兴奋,水流声,鸟鸣声,天地间一切声音,都消失无踪,只剩下面前的兰危,和他手中的凛霜。
江水扬起又落下,灵力冲击中,画舫四分五裂,兰危扭头飞至一旁山上,顾易跟上,剑气所过之处,草木枯黄萎顿,蛇虫仓惶避让。
这山极高,人迹罕至,越往深处,树木越生长得遮天蔽日,将本就暗淡的落日余晖更遮挡得一丝不剩。
顾易打得兴起,丝毫未觉,即便黑暗之中,也不影响两人视物,浓荫遮蔽下,他们渐渐入了树林。
再一次交锋,依然旗鼓相当,顾易落至一枝树梢上,思索刹那,手中掐诀,口中默念“千秋寂”卷四中留下的功法,手中黑气升腾,他眼中却闪过一抹红色,掐诀完成,四周所有植物霎时干枯,都变成焦炭般的深黑,他将剑一抛,重新握住,这次剑光黑红交织,威压可怖,煌煌似有斩天灭地之势。
兰危知道他拿出绝招,也不轻敌,心境转动,凛霜上寒气越积越多,飘然升空,竟化作水雾,落地生根,无数片嫩芽从枯死的草木之上钻了出来,顷刻间生出毛茸茸一片,带着盎然生机。
顾易只驱动铮铮作响的斩烟霞猛然飞刺,落向兰危面门。
凛霜飞出,横挡在兰危面前,两边灵力强力对撞,这次却是阒然无声,一红一白两口宝剑,对峙半空,彼此都无法寸进。
两人一个使时间洪流滚滚前进,枯萎草木悉数发芽,春秋枯荣,生老病死,一轮又一轮,光阴百代,无穷无尽。
一个却攫取万物生机,一旦花草树木恢复生机,便立即被他消耗一空,为他所用,归于寂灭。
这两股力量,若是对上别人,自然势不可挡,但用在彼此身上,正如阴阳图上,阳极生阴,阴极生阳,循环不息,反而成为对方养分,彼此生生不灭。
他们灵力疯狂运转,消耗,不仅没有变少枯竭,反而越来越多,胜负没有分出,身体却已经禁不住这样的淬炼。
他们对视一眼,有都有意收手,可他们心法催动太过,针锋相对之中,恰好维持着一个未免的平衡,这时谁若收手,必受重伤!
“不行,功法运转太过,已经收不回……”
兰危:“我们数到三,一起将剑偏移,我向左,你向右。”
只有这个办法。
顾易点头:“好,一,二,三……”
他将剑移至右边。
可他忘了,他们这会儿是正面而对。
剑锋没有错开,再次撞向一起,顾易脸色煞白,假如剑锋再次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兰危强行转移凛霜,向右偏移,两柄剑终于错开,笔直飞远,没入泥土之中。
兰危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喷出,跪倒下去。
顾易跑上去扶他,兰危却摇头:“你听见有什么声音么?”
顾易凝神一听,确实有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极远,又似乎极近。
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向来不缺修行的精怪妖兽,顾易道:“你先别动,我检查一下。”
兰危看向右边:“好像在那边。”
顾易却狐疑,他听见是在前面的。
兰危:“你去看看,替我将剑捡回来一下。”
顾易心中一沉,他竟连剑都召不回。
他召回斩烟霞,向兰危说的地方走去,千秋寂能万物寂灭,而日月行催动的光阴之力,既能使生机勃勃之物走向衰老,也能使枯死寂灭之物由枯转荣,地面上新生的野草混着泥土和碳灰,死亡和新生在此处离奇的和谐。
顾易拨开既乱还脏的野草,拔出已经整个没入地面的凛霜。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没有……”
他回过头,正想和兰危说话,却见背后空空如也,只留下一滩血迹。
他忙飞上去,地面上的碳灰上留下了闯入者的痕迹,是一片片鳞片的形状。
有忽然出现的巨蛇叼走了兰危。
这个认知让顾易浑身血都凉了下来。
他真该死,明知道兰危受伤,竟然还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巨蛇的踪迹并不难找,顾易顺着草木的压痕,很快找到散发的剧烈腥臭的蟒蛇洞穴。
洞中黑黝黝的,只有难闻的风扑面而来,兰危那么爱洁的人,在蟒蛇粪便和腐烂白骨之中,一定比死还难受。
他忙向洞中走去,原本漆黑一片的洞穴,传来轻微的响动,然后两个巨大的红色灯笼在黑暗中缓缓亮起。
……蛇洞里怎么会有灯笼?
直到灯笼明灭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那个足有半人大的灯笼,竟是这蟒蛇的双眼。
他忽然一阵腿软,不是因为恐惧巨蟒,而是……这么大的巨蟒,恐怕一口便能将兰危活吞。
“兰危,你还在么?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他没有察觉,自己声音里,竟隐约带着哭腔。
他怕兰危不回答,更怕听见他微弱的、从蟒蛇腹中传出的回答。
不行,他不能自乱阵脚。
必须尽可能快的杀死蟒蛇。
他面色狠厉,眼中杀气浓重,提起斩烟霞,向“灯笼”处飞去。
蛇甲太硬,刀枪不入,蟒蛇似乎也知道来者厉害,盘亘原地,只靠头颅甩动,撞击敌人。
顾易刚经过一场大战,体力消耗太过,如今只剩下十之二三,偏又着急,只能拿出不要命的架势,与蟒蛇相博。
他靠近之后才发现,蟒蛇头顶上双角拱出,几乎快要成型,显然道行极深,将要化龙,怪不得一身妖甲,比铜墙铁壁还厚。
巨蟒不停将他撞飞,他又不停回来,斩烟霞穿不透蛇鳞,他就一片片去拔蛇的鳞片,总能拔出一处弱点。
蟒蛇发狂,吼叫,用尾巴抽他,他也照样扑上去,不要命一般。
蛇身被拔得鲜血点点,他被砸得鲜血淋淋。
蟒蛇吃痛,明白今天的局面不死不休,也开始与他拼命,顾易拔出巴掌大的一片空缺,再次上去时,用斩烟霞狠狠刺进,蟒蛇呕吼一声,整个腾空,一下卷了上来。
顾易看准了那处皮肤,将剑钉在上面,狠狠搅动,蟒蛇用力翻腾挣扎,将他撞向洞穴四处。
他咬紧牙关,双手握住剑,用全身的力气带着,将剑狠狠往下拉!
蟒蛇大同,三角头猛然扭来,冲他大大张开,吼叫威胁,尖利毒牙之上,却挂着一片熟悉的黑色衣角。
顾易一个失神,被它重重一甩,摔倒了石壁上。
他被砸得喉间一甜,却将血吞了回去。
“你、该、死!”
他站起来后,眼中迸发浓烈杀意,毫不迟疑,又扑上前,再次刺进方才的伤口中。
“我都舍不得杀的人,你敢杀他!”
他这次握着剑,紧紧下拉,蟒蛇如何挣扎扭动拍打,也不松手,蟒蛇只能将他身躯缠绕,蛇头立起,蛇身更多地缠上来,试图将它绞杀。
顾易终于将它骗得立起,再不迟疑,弃剑飞走,却拿起放在一旁的凛霜,立即飞回,一剑穿透蟒蛇七寸。
此处是蛇身最柔软之处,他得手之后,向上破开,直划到蟒蛇下颚之处。
蟒蛇死前拼命挣扎,扭动,拍打得地动山摇,但动静终于渐渐变小,最后,归于沉寂。
顾易取下了它毒牙上的那片黑色布料,又从它嘴边,将整个蛇身破开,忍着恶心,将肠道检查一遍。
好消息是,兰危不在它肚子里。
坏消息是,他不知道兰危在哪里。
蛇尸的臭味令人作呕,他身上也沾染了不少,却也顾不上,失魂落魄坐在一堆秽物之上。
兰危,不见了。
他受了重伤,自己却没护住他,还将他弄丢了。
他从地上坐起来。
不行,他要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往洞穴里走去,里面只有腐烂的杂物。
他往树林里找去,草木葳蕤,树林静谧,没有任何行走的痕迹。
他还是不信,一定是山中有别的古怪,兰危一定还在某个地方。
他收起凛霜和斩烟霞,不知疲倦地找下去,一口气跑遍了周遭十里,跑得精疲力尽,也没有任何线索。
最后走到悬崖边上,听着下面波涛激涌之声,想着这一路被他找遍,没有第二只妖兽的踪迹,却也没有兰危的下落,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掉下了悬崖,才会消失得这么干干净净。
若真是从这落下,江流湍急,崖高万丈,他没有灵力护体,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他早已精疲力尽,想到此处,泄力瘫倒在地,不由呜咽出声。
兰危那么好,怎么会比不上天下第一的虚名,他不要赢了,不想比任何人都强,不想和兰危争什么胜负,他可以现在就失去千秋寂,现在就消失……只要换回兰危。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比试,兰危就不会受伤。如果不是他没护好兰危,就不会让受伤的兰危失踪。
从恢复记忆那一刻起,打败兰危就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如今剧情当真被改变,顾家也被保全,兰危却被他害死……可兰危一死,他留在这里的意义,似乎也没有了。
他好想,去有兰危的地方。
他站了起来,山巅风大,他身形瘦薄,在狂风之中,愈发显得摇摇欲坠,他站立有些不稳,却也没想着站稳,走到边缘上。
去这下面,一定就能见到兰危。
他闭上了眼睛。
“师兄!”
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有些急切。
顾易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回头,兰危站在不远处,面色平静,月光照亮他的脸颊,皎洁清寒,依旧像雪山巅上开出的青色莲花。
“你……”
兰危:“前面危险,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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