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弘资尴尬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继续打电话。
贺衍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手臂上的伤已经彻底愈合了。但杭凌一到现在还没回铜海,也不知道化肥厂那件事他查得怎么样。
贺衍划开手机锁屏时,本来是想点开微讯,但不小心点到了旁边的软件。
软件推送的视频瞬间映入眼帘:[双喜临门,行水生日当天荣获联邦最佳新人奖]
视频自动播放,聚光灯下,画面里的卷发男人站在领奖台上。
他抚摸着奖杯,唇角扬起:“……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被他一直看见,才不会被他遗忘。”
贺衍面无表情地叉掉软件,给杭凌一打了个电话,但电话没人接,大概过了几分钟。
他收到了杭凌一的一条消息:[最近有些事,不方便联系,过段时间我再联系你。]
但十几天过后,已经到了十二月,杭凌一依旧没有联系。
贺衍亲自去了一趟法院,却从那些法院公职人员的口中,得到了杭凌一今天上午递交了辞职信的消息。
贺衍疑惑不解,他再次拨打了杭凌一的电话。
这次,电话终于接通了。
昏暗的书房内, 杭凌一坐在书桌前,银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在台灯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接通了贺衍的电话, 淡金的眸色暖了些许:“嗯, 我今天才回铜海。这件事电话里说不清楚。”
贺衍眉头皱起来,是说不清楚, 还是不方便说。
十二月,周三。
天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下起了小雪,地面已经覆上了一层白。
因为临近期末,几乎没有学生会缺课。黄弘资也是如此,上午上完最后一节的经济学原理后, 黄弘资就去了图书馆复习。
黄弘资哈了口冷气, 走进宿舍楼大门的时候, 刚好看到贺衍急匆匆地赶出去。
今天上午的经济学原理,鄢老师点名了,点到了贺衍。他帮忙答道了, 鄢老师似乎看出了他不是本人,但并没有说什么。贺衍好像也就前几周去上过这节课, 后面就没有去过了。
一个半小时后,贺衍出现在了杭凌一的公寓门前。
他按响门铃, 杭凌一打开了门。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贺衍的发梢上缀着零星的还未融化的雪花, 鼻尖冻得有些红, 但眉眼却比外面的寒意还要锋利, 直直地落在了杭凌一身上。
“那个工厂后面到底牵扯到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毛巾扔到了贺衍头上:“擦一下,别感冒了。”
杭凌一打开了书房的大门。
“联邦的法律体系已经彻底腐烂了,从上到下, 都烂透了。”他的声音很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案件事实。
书桌摊开的文件上显示着近几年被突然关停的各州的工厂,它们大多位于偏远地区,规模不算特别大不大,但其中大多都经营良好。
“我顺着启鸿化肥厂的线索,查了另外两家工厂。但在仅仅过了一天,这三家工厂就立刻拥有了合格的经营资格,甚至可以从网上找到几个月前的备案。不管是程序还是合法性,都完全符合联邦的法律要求。”
“这件事我还在查,但目前进展不大。”杭凌一揉了揉眉心:“而且,我们当初只聚焦了一个方面。但剩下的这些工厂,问题也很多。”
除去当初重点关注的那三家,剩下大部分工厂几乎都在短短几个月内经历了被强制拆迁,随后土地被收购,紧接着这些土地就被联邦规划为“重点开发项目”,而背后的资本方则获得了巨额补偿。
“关停程序全部有问题。”杭凌一揉了揉眉心,“吊销执照,低价收购,高价索赔,每一步都完美地踩在法律的红线内。”
贺衍沉默了片刻,他抬起眼:“这些工厂,一半以上都选择上诉,但都没有任何结果。”
杭凌一眸色晦暗,他扯了下嘴角:“上诉怎么可能有用。”
杭凌一冷笑一声:“我查了两个月,但所有线索都在最高法院被截断了。连我父亲——”
他顿了顿,指节微微发白:“都亲自下令压下了相关上诉。”
窗外的小雪逐渐变大,窗沿边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积雪。
杭凌一的声音却依旧冷静:“内部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机票。
贺衍看到了机票的目的地。
“你要去亚纽州?”他开口问道,声音比想象中哑。
“亚纽州有一家工厂是今年十月才被关停的,案卷还压在州法院。贺衍,我之前告诉过你的,我讨厌现在这种腐朽的制度。”
“我会从那里开始。”他轻声道,“从外部击垮,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从古至今,改革都不是一件小事,成则开新局,败则生动荡,从来都不是轻飘飘一句话的事情。
联邦的制度溃烂,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贺衍语气冷静:“你的父亲也在局中,这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
杭凌一却忽然唇角弯了弯:“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
“别死了。”贺衍转身走向门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十二月的寒风卷着细雪,铜海大学的寒假正式开始。
林医师今天没来,针灸馆里工作的就只有苏医师一个人。
如果不出意外,这大概是贺衍最后一次来这个针灸馆。
贺衍推开针灸馆的门时,门外的铜铃发出了声响。
“热敷二十分钟后再开始针灸。”苏医师对青年轻声嘱咐,转头看向刚走进来的贺衍,对着他笑了笑,“昨天关店了一天,昨天的那位客人的治疗移到今天了。我先生他今天又没来,得先给这位客人做。小贺,你可以等一个小时吗?”
他今天本就比平日来早了一点,贺衍点点头,坐在椅子上,虚无地盯着一个点发呆。
但不知怎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坐在诊疗椅的黑发青年身上。
他坐得极稳,脊背绷成一道冷硬的弧,椅子仿佛只是虚设。
他背对着自己,头上戴着热敷的药熏眼罩,明明看不清脸,但贺衍却莫名熟悉。
贺衍眉头微蹙,但并未多想。
苏医师走到那个戴着眼罩青年身边,轻声问道:“小裴,现在感觉怎么样?”
最开始来就诊的时候,这个孩子的左眼已经完全失明了,但好在右眼并不严重,可以正常视物。
“还可以。”
贺衍站起来,正准备为自己倒杯水。
听到这个冷冽平淡的声音,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他的双脚像是被钉死了一般,半点也迈不开步子。
他之前常听到苏医师和林医师说,有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大的病人,眼睛有问题。
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是裴屷。
苏医师看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贺衍,还以为他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小贺,你别着急,马上就到你了,再有半小时。”
但贺衍依旧一动不动,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苏医师奇怪地抿了下唇,不对啊,贺衍这孩子也不像是会因为这件事生气的人啊。不会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吧。
苏医师快步走到贺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贺,贺衍,你没事吧?”
眼罩被猛地扯下,他朝着声源转过头,裴屷睫毛颤了下。
贺衍还活着啊。
那一刻世界陡然失声,暖意却从心里空荡荡的角落蔓延。
裴屷短暂地抿了下唇,却没发出声音。
原来他还活着,真好。
裴屷是在媒体的报道上看到了贺衍的死讯。
那时候他已经和贺衍失联一个多月了,但那时候他只以为,是贺衍拉黑了自己。
[贺氏集团亲生子确认死于意外,追悼会将于一周后举行]
贺衍死了?裴屷的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整个世界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参加了那场追悼会。
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淮新的各界名流几乎都去了。
但裴屷对那时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他甚至记不清他是怎么从贺家回去的了。
可贺衍死了,他总得知道为什么,而不是被贺忠载一句虚情假意的意外身亡打发走。
他动用了关系,找到了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
贺衍站在贺家书房,而贺父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裴屷盯着屏幕,指节捏得发白。
贺家不会无辜。
针灸馆的窗户被风吹开一条缝,苏医师走过去关紧窗户:“下雪了啊……”
“裴屷,”贺衍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吗?”
裴屷的左眼在灯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浅青色,瞳孔涣散没有焦点。
“我只是左眼出了问题,右眼正常。”
他的声音平淡,仿佛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苏医师眼角的细纹都溢出惊讶:“你们两个认识啊?”
苏医师眨巴了几下眼,看了看贺衍,又看了看裴屷,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裴屷的声音平静,目光轻轻地落在了贺衍的脸上:“你还活着。”
“针灸有效吗?”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裴屷垂下眼睫, 嘴角却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有效。”
贺衍盯着他仿佛蒙上雾般的左眼,喉咙发紧:“什么时候的事?”
“有天早上醒来,发现左边视野全黑了, 很早之前就有这征兆了。”
裴屷声音平静, 但他并没有说具体的时间。
针灸馆里的草药味突然变得刺鼻。
贺衍忽然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裴屷的眼睛已经比最开始见面的时候颜色要浅了, 但依旧能看出清透的深绿色。
可现在那只眼睛像是蒙了层雾的浅青色的玻璃珠。
窗外雪落无声。
裴屷突然问:“你的身体都好了吗?”
他也听两位医师说过,周日来看病的那个青年的情况。
贺衍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嗯,已经差不多了。”
“挺好。”裴屷点点头。
裴屷没再多说什么,他没有问贺衍为什么活着但是不联系自己,也没有问贺衍为什么出现在了铜海。
贺衍看着他走到了针灸馆的里屋, 敲了敲苏医师的房门。
裴屷好像已经放下以前的事了, 这样也挺好。
治疗的过程安静。
最后一根针取下时, 裴屷坐起身整理衣领。
两句简短的告别后,他便推开了针灸馆的门离开了。
仿佛只是不熟的人偶遇一样。
针灸馆外,裴屷打开车门, 车很快就驶离了这里。
贺衍收回视线,发现苏医师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慈爱而温和, 贺衍下颌紧绷,面无表情, 但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那孩子的眼睛, 有治愈的希望, 但需要时间。”
黄弘资早在几天前考完最后一门考试后, 就迫不及待地回家了。
今天已经是寒假开始的第三天,距离宿舍封楼还有最后一天,现在还待在学校里的,也就零星几个学生。
但贺衍到现在还没有收拾回家的行李。
不管是罗河县也好津兴市也罢, 自从奶奶去世后,哪里都不是家了。
贺衍的目光忽然扫过桌面,笔记本的充电线凌乱地放在桌角。
贺衍轻啧了一声,桌面怎么又乱了,他放下手机,重新整理了一遍桌面。
顺带着,又把寝室的柜子整理了一遍。
几个月前收到的三个礼物盒,贺衍依旧没有打开。
但他刚把那个墨绿色的缎面长方盒塞进去,还没来及关上柜子,盒子就重重摔在地面上,那根精心系好的银丝带不知怎么得自行滑开了。
盒盖移开了一个小缝,一封信从里面掉了出来。
贺衍蹙了下眉,捡起了那封信,信的封面上还有铜海法院的火漆印。
这是一封法官推荐信。
他索性把盒盖拿开,里面是折叠整齐的深灰色西装,领口里还夹着一个卡片,上面有一行钢笔字:[阿衍,生日快乐。]
如果他和鄢忬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或许他也没有现在的纠结了。
贺衍面无表情,他把所有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到盒子里,再次锁上了柜子。
窗外的雪花飘落,冷意顺着窗户缝隙飘进室内。
贺衍走到阳台。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杭凌一的消息忽然弹了出来:[目前的举证工作已经完成了,下周是一审。]
也不知道杭凌一过年回家不会。
他放假前就和杭凌一说过打算去那里找他,可都被杭凌一以太危险的名义拒绝了。
一成不变的日子固然安稳,但他骨子里可能就不是什么太安分的人。
他在这个世界上本来也没几个留恋的人,实话实说,他现在对死亡并没有太大恐惧。
有时候,脑子里还出现过某些荒唐的念头,说不定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梦,或许梦醒之后,他还是华国的律师。
贺衍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扯了扯嘴角,终于按下通话键。
电话接通前的等待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就在贺衍以为对面不会有人接听时,听筒里却传来了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喂?”杭凌一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几分,尾音还带着轻微的疲惫。
贺衍也没想着掩盖自己的目的,直接就问道:“你过年打算在那里过了吗,还回家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
杭凌一似乎将手机拿远了些,贺衍隐约听见他轻咳了一声,然后是玻璃杯放在桌面上的轻响。
贺衍眉头微蹙,杭凌一生病了?
“案子还没结束。”杭凌一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语速比平时慢了些,“不回去。”
“那我去找你。”
“不用。”
杭凌一的拒绝不假思索,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他似乎站了起来。
“这里的事情比你想象得复杂。”
贺衍挑了下眉,突然笑了:“所以呢?你觉得我会怕?”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
贺衍能听见杭凌一平稳的呼吸声,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贺衍,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雪花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是什么意思?”贺衍故意装作听不懂地问道。
他眉梢微挑,抬手顺便把没关紧的窗户关上了。
杭凌一又沉默了,大概过了一会儿,他才出声说道:“这里很危险,一直有人在盯着我。”
贺衍猛地攥着手机:“那就更该让我去,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
杭凌一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你没必要来蹚这趟浑水。”
贺衍很少听到杭凌一的这种语气,但他并没有因此让步:“半年前你邀请我加入你的话,现在还算数吗?”
亚纽州,台明市。
杭凌一站在窗前,淡金色的眸中映着窗外的灯火,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与其修修补补,不如推翻重建。贺衍,你要和我一起吗?]
他当然记得这句话,只是,杭凌一无声地叹了口气。
“随你吧,买完票告诉我时间,我到时候去接你。”
杭凌一右手弹开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通话结束的忙音响起。
贺衍眯了下眼,开始收拾行李了。
第二天上午,雪下得更大了。
但如果天气预报准的话,再过几个小时雪就会停,不会影响飞机正常起飞。
贺衍买的是下午的机票。
他拉着行李,在宿管室报备离校之后,走出了宿舍楼。
鄢忬站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黑色羊绒大衣的肩头已经落了一层薄雪,却也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
他望着贺衍,墨绿的眸中目光深沉而复杂。
贺衍避开了他的目光,继续朝外面走去,行李箱的滚轮在积雪上碾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
“阿衍,”鄢忬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把行李放下。”
贺衍扯了扯嘴角,他转过身,雪花落在了他浓密的睫毛上。
鄢忬的视线从他眼角的泪痣移开,微微下移,贺衍的围巾松了,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
“鄢老师这是要以权压人?”贺衍勾起嘴角,眼底却不见任何笑意,“我记得现在是寒假,学生有离校的自由。”
鄢忬望着他,缓步走下台阶。他比贺衍高出小半个头,此刻微微低头看人的姿态带着天然的压迫感。
“阿衍,别去台明。”他的声音放轻了些,修长的手指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来,下意识想要去整理贺衍被风吹乱的围巾,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贺衍后退半步,避开了他若有似无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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