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做出承诺:“我不会报警。”
“如果你对我没有信任,一直保持联络也可以。”
汪来立刻竖起大拇指。
通话时间越久,越利于警方定位。
电话那头却死寂得过分,几十秒后,毫无预兆地挂断。
嘟——嘟——
忙音阵阵。
简青再打回去,收到的只有关机提示。
“要命不要钱,恶作剧的概率比较低,”依靠过往积累的经验,颜秋玉迅速做出判断,“绑匪有没有发来照片?”
简青摇摇头,原话复述:“他说十二小时后,我会亲眼看到徐皓的尸体。”
“徐皓是我小姨的儿子,十六岁,高二,家庭和睦,性格有点冲动,但从没开过这样过分的玩笑。”
颜秋玉:“先通知家长,确定孩子今天和谁去过哪,汪来结账,除了老周,其他人马上跟我回局里。”
辛岚果断拒绝:“我自己会开车,案子更重要,你们忙。”
“用我的手机,”解锁屏幕递给简青,贺临风谨慎,“别错过绑匪的消息。”
简青的小姨叫宁舒妍。
和他的母亲宁舒娴一样,出身江南水乡书香门第,是已逝外祖最小的女儿,性格则截然相反,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北江知名珠宝设计师,和丈夫共同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品牌,徐皓上初中后,经常四处旅居寻找灵感。
简家刚出事那段时间,对方正在北江读大学,二十岁的妙龄少女,义无反顾接下他这个拖油瓶,在群狼环伺的险境里护住自己。
时至今日,他却连累了小姨唯一的孩子。
“放轻松,”手背被人覆住,轻轻拍了拍,系好安全带的贺临风打开暖风,“有交流就有谈判的余地,事情还没到最坏那步。”
坐在副驾的简青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指尖冷得像冰。
“况且,不一定是你的问题,”对青年没有先入为主的都市传说滤镜,贺临风客观分析,“绑匪针对的或许是某一类人群。”
简青动了动唇:“你们。”
——老子要让你们痛不欲生。
回答他的是贺临风充满赞许鼓励的眼神。
无需翻找通讯录,简青倒背如流拨出一段号码,担心自己中间会遗漏什么线索,他调高音量按下免提。
约莫是陌生来电的缘故,对面过了十几秒才接:“你好,哪位?”
简青开门见山:“徐皓在家吗?”
“青青?”认出熟悉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宁舒妍笑,“没有,他今天和朋友出去玩了,说是要逛北江新开的游乐园,你找皓皓有事?”
简青:“朋友?”
“是呀,住我们隔壁那个,叫高子轩,和你一样爱戴眼镜,两个人是同班同学,还是校篮球队的队员,”意外简青会追问,宁舒妍兴致勃勃拉了通家常,打趣,“怎么?你在街上撞见皓皓和小女生约会了?”
简青:“……”
“我刚刚接到陌生人电话,说徐皓被他抓了,”本能隐去那句最能让母亲崩溃的威胁,简青补充,“用的是徐皓的手机。”
宁舒妍愣了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也许是丢了被谁捡到?皓皓随我,做事大喇喇,总爱忘东忘西。”
普通人遇见这种事情,第一反应都是玩笑或诈骗,唯有真正与绑匪对话,才能感到那股电子音都难以遮掩的恶意。
“总之,您先联系高子轩的父母,问问有没有遇到同样的情况,”条理清晰,简青嘱咐,“我刚刚正好在和重案组的朋友吃饭,无论是真是假,先找到人要紧。”
隔空感觉到外甥态度的严肃,宁舒妍配合:“好。”
“我马上去问。”
“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简青:“之后都打这个号码,我的手机在等消息,不能占线。”
宁舒妍又应了声。
车速风驰电掣。
急刹掉头的颜秋玉往群里发了条语音:
“技侦的定位结果出来了。”
“徐皓手机最后的通话地点,是梧桐街附近的一栋烂尾楼。”
梧桐街这栋也一样。
生锈的钢筋纵横交错支在外头,用来防止人和物掉落的安全网早已风吹日晒成了一块块绿色的碎布。
原本工整排列的围挡亦七扭八歪,上面贴着的广告过时许久, 斑驳褪色地脱落, 景观树干瘪着枝丫枯死,杂草却生得能没过腰, 边缘处不知被谁挪开个不起眼的“小门”,隐隐露出几条淹没在杂物里、被踩出的路。
再往上瞧,一间间初具雏形的“房子”前后通风,四四方方叠放排列,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
吱呀——
伴着有些刺耳的摩擦声, 街角忽然驶来辆轿车, 方向盘打得歪歪扭扭, 差点磕上旁边的人行道。
没多久,里面下来个短发的女司机,举着手机, 臭着脸四下张望,像是在给认识的人打电话, 最后狠狠朝轮胎踹了脚,憋着气拉开车门坐回去。
“演技可以啊颜队, ”老实躲在后排, 周山隔着贴有防窥膜的车窗朝外看, “情况怎么样?”
颜秋玉摇摇头:“太远了, 难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担心绑匪真的挟持人质躲在烂尾楼里,他们没敢贸然接近,只能装作车子路过出故障盯梢。
楼层太多, 随便绑匪挑个高处一站,就是视野开阔易守难攻的好地形。
“这栋楼的资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颜秋玉往后递了个平板,“之后你再让汪来用内网查查。”
周山伸手接过:“嚯,联合开发,噱头整得还挺大。”
但他粗略扫了一圈,上面并没有自己熟悉的那个名字,简家早年虽然也是靠房地产起势,简青接手后却逐渐转型,乘上了互联网的时代东风。
综合新闻报道和论坛八卦的说法,这栋楼停工已经有五年多,开发商跑路又没完全跑,时不时派人来做做样子,许多户主试过上诉打官司,可一直没什么结果,近两年维权的人越来越少,开发商也愈发敷衍,渐渐成了拾荒者的去处。
“光凭一通电话,想立案真有点难,”摸摸脑袋,周山实事求是道,“按照简总的说法,他弟弟早上八点才离开家,前后没到五个小时,结伴出游,又是个十六岁智力正常的男生,在北江被当街拐走的概率太低了。”
颜秋玉:“我知道。”
“只是……咱们不能再让他因为某些混蛋的混蛋行为失去亲人了。”哪怕仅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颜秋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简青,那时她比松晓彤更年轻,刚到市局实习,便见到个坐在接待区的漂亮男孩。
五官精致,肤色苍白,大约八|九岁的模样,不吵不闹,像个文静的瓷娃娃。
然而,等她忙完所有工作下班,大厅接待区的角落里,漂亮男孩依然一动不动呆在原处,值班民警见怪不怪,没赶人不说,甚至走过去问对方饿不饿,想吃什么。
又过了很久,颜秋玉才从师父口中知道,男孩正是青山路灭门案的唯一幸存者,被亲戚收养后,每周末都会来市局“报道”。
一连数年,风雨无阻。
起初颜秋玉以为这是一种无声的控诉或示威,毕竟杀害对方父母祖父母的真凶始终没有落网。
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错了,男孩对警方毫无敌视抵触,更似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兽,试图留在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
再后来,或许是因为年纪渐长,简青来市局的频率也随之减少,直到对方以理科状元的成绩考进江大,眉眼长开,引来一批批热衷挑战法律的“追求者”,才又一次成为北江市局的常客。
周山进市局的时间只比颜秋玉晚了几年,闻言亦叹:“你说的对。”
即使真是恶作剧,他们也得把事情查清楚。
简青可是遵纪守法积极缴税的好市民,见义勇为的奖状更是没少拿,怎么能光逮着人家一个欺负。
接着关掉平板拿起手机:“我给贺顾问打个电话,问问那边的情况。”
猜想绑匪有可能再联系家属,简青呆在警局更方便技侦操作,所以他们兵分两路,由自己和颜队先行探探情况。
几乎是提示音刚响,贺临风便迅速接起:“立案吧。”
“失联被拐走的孩子至少有三个。”
“我急着劝架,晚点再和你们细说。”
半个字都没插上的周山:啥?
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公安局动手?
时间拉回两分钟前。
熟练递上几张纸巾,值班民警无奈道:“这位女士,您先擦擦眼泪,慢慢把事情说清楚,否则我们很难给您提供准确的帮助。”
“慢慢说?还要我怎么说?我儿子都被绑架了!被绑架了你们没听懂?”分贝陡然拔高,一位烫着卷发、浑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怒气冲冲,随即又像换了个魂,扯过纸巾大哭,“他们说要杀人啊!撕票啊!我的宝贝儿子!呜呜——”
情绪转变之快,让人错愕的同时,更觉得应该给对方推荐一位心理医生。
她旁边过了一会儿才跟过来、看样子是丈夫的男人倒见怪不怪,态度颇为嫌弃:“这是在外面,你能不能收敛点?”
“急急急,哭哭哭,长点脑子行不行?听风就是雨,早说了最近这种诈骗很流行。”
“那可是儿子的手机!”用力把团成球的纸巾往男人身上一丢,女人振振有词,“他平时连我都不让碰!”
旁听的值班民警大概理清来龙去脉:“所以,二位的孩子……”
“手机手机,你见到人了吗?还是听到儿子的声音啦?”完全把民警的询问当耳旁风,男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真绑匪总得给咱们发个视频吧?空口白牙的,也就你能傻乎乎上当。”
女人的音调登时又上升一个八度:“视频?什么视频?你还盼着儿子缺胳膊少腿是吧?非要明明受伤了你才高兴?”
“李国建!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们娘俩?”
“是不是外面养了别的小妖精!”
彻底跑题的对话走向,牢牢吸引住大厅全部的注意力,值班民警耳膜发麻,眼见女人拎包抡胳膊准备打起来,正要严肃表情拍桌,给两人来场酣畅淋漓的批评教育,一条裹在运动服里的胳膊便拦住了对方。
“这位女士。”
“你的孩子也被绑了?”
一秒被切断点燃炸|药的引线,女人连忙回头,入目是张天生笑眼的俊脸,关切又专注地望着她,被理解的感觉油然而生。
“是啊,”不自觉放低音量,女人虽然意外对方的年轻,却还是顺着话头道,“你也收到过威胁对吧?”
“我就说这事儿是真的。”
危机解除,松了口气的值班民警惊讶:“贺顾问?”
“是我,”贺临风应,“看来重案组和休假没什么缘分。”
朝左让开一步,他露出被自己挡在身后的简青:“帮这位也登记下。”
“等会儿应该还有几位家长赶来,分别是徐皓和高子轩的父母,直接把人带到重案组会议室。”
仿佛有谁按下了静音键,在看清来人长相的刹那,脾气暴躁的丈夫立马安静,连哭带闹的妻子也张大嘴巴:“简、简总?”
简青冷淡颔首。
过去的交集都是在晚宴或谈判桌上,像这样在警局狼狈地碰面,还真真是头一遭,李国建讪讪想解释些什么,又好奇对方什么时候结婚有了孩子,直等被妻子暗暗用胳膊了怼了下,才记起简青有个和自己儿子同校的弟弟。
女人更是飞快想到什么:“高子轩,对,高子轩,咱儿子今天就是和他出去的,他和简总的弟弟一个班。”
姗姗来迟的汪来:……
好一个全军覆没。
“还有其他孩子一起吗?”以防万一,他张嘴多问了句。
女人迟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贺临风则问李国建:“您孩子叫李明?”
“对,”李国建下意识回答,随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
“您太太刚刚和您吵架的时候叫他明明,”言简意赅解决对方的疑惑,贺临风转头看向松晓彤,“记下李明的手机号送去技侦。”
“汪来带李先生和李太太上楼,不要影响其他人工作。”
闹剧散场。
贺临风的心头却并未轻松。
习惯性在简青身旁落座,他示意汪来去倒两杯水,自己则问:“绑匪打来的电话,李太太有录音吗?”
“没……”神色懊恼,女人急急道,“当时我太慌张了,完全不记得这茬。”
“但我还记得他说了什么!”
“三个小时,他说再过三个小时,我就会亲眼见到明明的尸体,我一个当妈的,哪能听得了这个!”
“三小时?”沉默许久的简青终于出声,“不是十二?”
“对、对啊,”被青年黑漆漆的瞳仁吓了一跳,女人结巴了下,旋即肯定重复,“是三个小时。”
“我绝对没记错。”
否则她哪能一撂下电话便往警局赶,生怕儿子丢了小命。
……但这是什么意思?
一起去玩一起被抓,难道自己儿子要做先死的那个?
茫然盯着前一秒还和她处境相同的简青,女人喃喃:“凭什么?”
北江城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原本吵吵闹闹的仓库也安静下来,手脚被绑得死紧,流通不畅的血液让四肢渐渐麻木, 几个人又冷又怕, 最开始喝过大半杯下药饮料的粉发女孩,更是垂着眼皮昏昏欲睡。
磕出淤青的膝盖紧紧并在一起, 校服女生小声:“我……我想上厕所。”
全程没说过半句话,她此刻大概是真有些急,脸颊涨得通红,脑袋埋着,死死盯住地面, 像是要把它盯出个坑。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 正是对性别最敏感在意的时候, 闻言,徐皓和高子轩对视一眼没接茬儿,只蚯蚓般拱来拱去翻身, 主动把脸朝向靠墙的那面。
唯独耳钉男,不仅故意把视线放到校服女生没被裙子遮住的小腿上, 还嘲讽道:“真是好学生。”
“被绑架了都记得打报告。”
“可惜这里没老师,也没环境给你挑, 上厕所?行啊, 没人拦着, 但得滚远点, 别脏了小爷的地方。”
“李明!”惊讶会从朋友嘴里听到这么恶劣的话,眼镜男高子轩出声,“说什么呢,大家都是同学。”
李明撇撇嘴:“谁要和这种穷鬼当同学。”
“你们不知道吧, 今天去游乐园的VIP票,是她死皮赖脸缠着杨倩求来的,拎包又递水,跟个丫鬟似的。”
杨倩——即哭得最厉害的粉发女孩脑子发昏,她根本没空理会周围人说了什么,只在被叫到名字时支吾两声。
这让李明的气焰更加嚣张:“看,杨倩也同意了。”
“宋安安,你……”
“有人吗?”毫无预兆地,被抓后始终谨慎行事的徐皓扯着嗓子喊起来,“有人吗!有人吗!”
李明顿时脸色大变,急吼吼地压着音量道:“你疯了?”
咯吱——
像是一直有人守在外头,生锈的仓库大门很快被打开,徐皓果断闭嘴,停下自己带着点嘶哑的“嚎叫”,如果李明此刻能瞧见他的表情,就会发现上面明晃晃写着“被揍也比听你满嘴喷粪强”。
脚步轻盈。
应该是领头的那个女绑匪。
乖巧面壁一动不动,徐皓暗暗庆幸,嘴里不忘解释:“宋安安想上厕所。”
如果绑匪的目标是赎金,那宋安安纯属无辜被卷入,仓库只有一层,坏人要过夜,肯定也得在里面住,八成不希望弄得太脏。
事到如今,无论是谁,能跑一个算一个。
然而,女绑匪的脚步并未往他这儿来,几秒钟后,李明吃痛地嚷嚷:“你薅老……薅我头发干嘛?”
“弄错了,刚刚捣乱的是徐皓。”
回答李明的是一声清脆的巴掌。
“啪!”
从小到大连骂都没怎么挨过,更别说挨揍,李明脸上火辣辣发烫,本能想要发火,却又在看到来人那双阴沉沉的眼后,生生咽了回去。
但对方并没有放过他。
而是拖死猪似的,拽着自己的领子向外走,身子在布满灰尘的地上蹭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李明终于慌了,像条脱水的鱼,扑腾着双腿拼命挣扎:“你要带我去哪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放过我,放过我。”
“我爸妈很有钱的,比他们都有钱,你想开价多少都行。”
“求你……求求你……”
色厉内荏,未知的恐惧让李明最后的话里几乎带了哭腔,面对猎物的屈服,女绑匪一言不发,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仓库大门再次关闭前,徐皓耳朵捕捉到微弱男声:“红姐。”
“强子回来了。”
又过了几分钟,确定外面再没响动,徐皓慢慢蹭到墙旁边,费力坐起身,四下环顾,发现宋安安腿上多了件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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