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墙壁凿开了无数壁龛,里面塞满了形态各异的玉瓶、陶罐、水晶匣,标签字迹潦草,有些干脆空白。成捆的灵草随意堆放在角落,有些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几张巨大的石案上,更是摆满了研磨到一半的药粉、浸泡着不明兽骨的溶液、闪烁着幽光的矿石碎片……
这里更像一个凌乱的市井间的工坊,而非医仙世家少主的居所。
“喏,你未来要居住的地方。”柳闻筝随手一指靠近里侧一张还算干净的石榻,上面铺着厚厚的床褥。
“哦对了,别乱碰东西,有些小玩意儿……沾上一点,你这小身板就得化成一滩水。”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风溯雪默默走到石榻边坐下,斗篷的兜帽依旧拉得很低。丹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颗镶嵌在石壁上的月光石散发着清冷的光芒,以及中央丹炉底部残余炭火的微弱红光。
柳闻筝走到一张石案前,动作麻利地开始翻找。瓶瓶罐罐在他手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快,他挑出几个玉瓶和一个巴掌大小的墨玉盒。
“手伸出来。”他走到风溯雪面前,命令道。
风溯雪迟疑了一下,还是从斗篷下伸出了左手。因为这段时间的伤一直没好,他的手腕很细,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柳闻筝捏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
他没有用针,而是直接用指甲在风溯雪腕脉处轻轻一划,一道细微的红痕出现,渗出几颗血珠。
柳闻筝打开墨玉盒,里面是粘稠如膏、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暗紫色药泥。他用一支细长的骨簪挑起一点药泥,精准地涂抹在风溯雪腕间的伤口上。
“嘶——”一股如同被烙铁灼烧的剧痛瞬间从伤口蔓延开来,风溯雪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绷紧,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忍着点,蚀骨引,可以帮你暂时压制妖力活性,顺便……标记一下。”
柳闻筝语气平淡,动作却极快,涂抹药膏后,又迅速打开一个玉瓶,将里面冰蓝色的粉末撒在药膏之上。粉末接触药膏的瞬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股冰凉感迅速覆盖了灼痛,两种感觉交织,怪异无比。
“标记?”风溯雪忍着不适,声音有些沙哑。
“嗯,”柳闻筝松开手,将墨玉盒盖好,随手丢回石案,“省得你跑丢了,或者被什么东西叼走了,我好找回来。”
他瞥了风溯雪一眼,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幽深,“毕竟,你体内那点古妖之力的味儿,隔老远就能闻到,虽然被封印了,但就像陈年老酒,盖子一掀,藏不住的。”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没再继续深说。
风溯雪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古妖?”
“嗯?”柳闻筝惊讶了一下,“你不知道吗?应该是蜃狐,以幻境和欲望为食。”
柳闻筝没有多说,而是又拿起一个细颈玉瓶,丢给风溯雪:“喏,安魂的。晚上药浴的时候倒进水里。别多倒,一滴就够了,倒多了直接睡死过去,我可懒得捞你。”
他拍拍手,似乎完成了任务,“行了,自己待着吧。晚点会有人送药浴桶和热水过来。”说完,他不再理会风溯雪,转身走向丹炉旁一堆散落的矿石,开始挑挑拣拣,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风溯雪在丹房度过了沉闷而略带煎熬的两日。每日一次柳闻筝的蚀骨引涂抹和定魂针的短暂压制,以及晚上那散发着奇异香气、能让他昏昏欲睡的安魂引药浴。
柳闻筝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偶尔会丢给风溯雪一些稀奇古怪的药丸让他试吃,美其名曰提高抗毒性,然后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反应。
第三日午后,柳闻筝捣鼓着一种会发出尖锐鸣叫的蓝色矿石,被吵得心烦意乱,突然把手里的东西一扔。
“烦死了!”他揉了揉眉心,看向角落里安静打坐调息的风溯雪,“喂,小狐狸,整天闷在这石头洞里,不怕发霉?走,带你出去透透气,顺便……买点东西。”
风溯雪睁开眼,有些意外。他体内的妖力被暂时压制,虽然灵力运转依旧不畅,但至少行动无碍了。
柳闻筝也不等他回答,起身就往外走。风溯雪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跟上。
青冥州的主城青木城,并非建立在浮空岛上,而是依托于主岛下方一片广袤的灵脉平原。
巨大的护城大阵散发着柔和的青光,将整座城池笼罩其中。城内建筑多以巨大的灵木为基,辅以青石和灵玉,风格古朴而充满生机。
街道宽阔,人流如织,空气中弥漫着比柳家浮空岛更为驳杂但也更鲜活的气息——浓郁的药香、各种灵食的香气、灵兽的气息、还有无数修士和凡人交织的烟火气。
柳闻筝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他褪去了在柳家时的几分乖张,紫袍依旧显眼,但行走在人群中却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从容。
他领着风溯雪穿梭于熙攘的街道,目标明确地走向一片更加热闹的区域——青木城最大的灵药、灵材及杂货交易坊市。
坊市规模极大,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挂着各色招牌:“百草阁”、“千珍坊”、“异宝斋”……
更有无数修士直接在道路两侧的空地上支起简易的摊位,铺开一张兽皮或草席,上面摆放着各种奇花异草、矿石兽骨、符箓法器,甚至是残缺的玉简古籍。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灵兽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喧嚣鼎沸。
柳闻筝在一个售卖珍稀毒草的老妪摊位前停下,熟练地挑拣着几株通体漆黑、叶片边缘生满锯齿的噬魂草,与老妪低声交谈着价格。
风溯雪站在他身后半步,目光却被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吸引。
摊主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满脸皱纹的老修士,摊位上东西不多,几块看不出材质的矿石,几株灵气稀薄的草药,还有几个零散的小玩意儿。其中一个物件吸引了风溯雪的注意。
那是一枚小小的铜铃。只有拇指指节大小,样式极其古朴简单,表面布满了深绿色的铜锈,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纹路,铃舌也早已不见。
它混在一堆杂物里,毫不起眼。
但不知为何,风溯雪看着它,心脏却莫名地跳快了一拍,仿佛这枚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铜铃,与他体内那同样沉寂的青铜残页碎片,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很微弱,一闪而逝,如同错觉。
“看什么呢?”柳闻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付了灵石,将几株毒草收进一个特制的玉匣,顺着风溯雪的视线看去,也看到了那枚小铜铃。
“啧,一个破铃铛。”柳闻筝兴趣缺缺,“怎么,喜欢这种破烂玩意儿?”他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
风溯雪回过神,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点熟悉。”他没说出那一闪而逝的感应。
“熟悉?”柳闻筝嗤笑一声,正要拉着他离开,目光却在那老修士摊位上扫过时,不经意地掠过对方袖口边缘。
那里似乎沾染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暗紫色的粉末痕迹,非常淡,几乎与道袍的灰色融为一体。
柳闻筝的脚步微微一顿,浅琥珀色的眸子眯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走吧,还得去买九叶星魂草,那玩意儿抢手,去晚了就没了。”他不再看那小摊,转身走向坊市深处一家气派的三层楼阁——万药轩。
风溯雪最后看了一眼那枚小铜铃,压下心中那点异样,跟上了柳闻筝。
在万药轩采买所需的灵药花费了不少时间。
柳闻筝出手阔绰,对药材品质要求又极其苛刻,与掌柜的你来我往,言语间机锋暗藏。
风溯雪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目光透过轩窗,落在街对面一家飘着甜香气的铺子上。铺子门口支着一个小摊,卖着各种用灵蜜和花果制成的蜜饯点心,色泽诱人,香气扑鼻。几个孩童围着摊子,眼巴巴地望着。
风溯雪想起在云舟上,自己因为药苦而皱眉时,师尊面无表情塞过来的那颗蜜饯。那甜味似乎还残留在记忆里,冲淡了蚀骨的苦涩。
他犹豫了一下,趁着柳闻筝还在和掌柜核对药材清单,低声说了一句:“柳少主,我出去一下。”也不等柳闻筝回应,便快步走出了万药轩。
柳闻筝正拿着一株通体剔透如冰的千年寒玉髓仔细检查,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头也没抬:“别跑远,丢了不找。”
风溯雪穿过街道,将那枚铃铛买下,又走到那蜜饯摊前,摊主是个笑容和蔼的中年妇人。
“小哥,要点什么?刚熬好的百花蜜饯,还有冰镇的梅子冻,清甜解暑!”妇人热情招呼。
风溯雪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蜜饯上扫过,最终落在一碟色泽金黄、如同琥珀般晶莹的蜜渍金桔片上。
他记得师尊似乎……不讨厌柑橘的清冽香气。
“这个,”他指了指金桔片,“请帮我包一些。”声音有些轻。
“好嘞!”妇人麻利地用干净的油纸包了一小包,递给他,“承惠,三颗下品灵石。”
风溯雪付了灵石,接过那包小小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蜜饯,小心地揣进怀里。他转身正要返回“万药轩”,眼角余光却瞥见斜对面一条狭窄阴暗的小巷口。
巷子很深,光线昏暗。
就在巷口堆积的杂物阴影里,似乎有个蜷缩着的身影,穿着破烂的灰色布衣,一动不动。
一股极其微弱的阴冷气息散发出来,让风溯雪体内刚刚被压制下去的妖力都感到一丝本能的不适,若有若无的,但风溯雪现在是狐狸的鼻子,他几乎能确定那就是从那身影上飘散出来。
那气息……带着一丝腐朽的死气,又似乎混杂着某种粘稠的恶意。
风溯雪脚步顿住,眉头微蹙。他下意识地调动灵力,想要感知得更清楚些。
“喂!小狐狸!发什么呆?走了!”柳闻筝的声音从万药轩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耐。他拎着几个储物袋,正站在台阶上。
风溯雪猛地回神,再看向那条暗巷。巷口阴影里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又似乎只是错觉。那股阴冷的气息也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压下心头的疑虑,快步走回柳闻筝身边。
“买个蜜饯也磨磨蹭蹭。”柳闻筝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揣着蜜饯的胸口位置扫过,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点戏谑的弧度,“啧,小狐狸还挺有孝心?给你那冰坨子师尊带的?”
风溯雪有心想为自家师尊辩驳几句,张了张嘴,想起自家师尊对外的样子,顿时哑然了。
柳闻筝乜了他一眼,也不在意,抬头看了看天色:“行了,东西买齐了,回吧。回去还得给你配今晚的药浴,麻烦。”他抱怨着,当先朝柳家方向走去。
风溯雪默默跟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条幽深阴暗的小巷,巷口空空荡荡,只有杂物堆在暮色中投下扭曲的阴影。方才那转瞬即逝的阴冷感觉,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指尖触碰到那包蜜饯温润的油纸包,和怀中另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件——柳玄霜赠予的那瓶凝神叶露。
暮色四合,柳家浮空岛屿群在渐沉的夜幕下如同镶嵌在深蓝幕布上的翡翠明珠,散发出柔和静谧的灵光。风溯雪跟着柳闻筝踏上返回后山丹房的玉石小径,周遭的药香草木气在夜色里沉淀下来,带着一丝凉意。
柳闻筝步履轻快,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仿佛刚才坊市中的喧嚣和那暗巷阴影里的阴冷气息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他回到自己的丹房,将几个储物袋随手丢在一张堆满矿石的石案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喏,你的药。”他头也不回,精准地朝风溯雪的方向抛过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墨玉盒,“今晚的药引,老规矩,自己倒进浴桶里。”
说完,他便径直走向丹炉旁,开始继续摆弄那些发出尖锐鸣叫的蓝色矿石,似乎完全忘记了风溯雪的存在。
风溯雪默默接住墨玉盒,盒子入手温润,里面装着今晚药浴所需的安魂引。他站在原地,看着柳闻筝专注摆弄晶体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揣着的那包蜜饯。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开口告辞。
柳闻筝的性子难以捉摸,他不想再多生枝节。只是对着那紫色的背影,微微颔首示意,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丹房沉重的黑铁石门。
石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奇异的气味和叮当的声响。山坳里的夜风带着草木的清冽,吹散了身上沾染的丹房气息,也让风溯雪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柳玄霜安排的、位于主岛东侧的听竹苑走去。
那里是盛昭暂居的地方。
听竹苑名副其实,一片茂密而古老的紫竹林将院落温柔地环抱其中,竹影婆娑,在月光下投下细碎而斑驳的光影。
夜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低语。
院落不大,只有几间雅致的竹舍,清幽异常,空气中弥漫着竹叶特有的清气,令人心神宁静。
风溯雪放轻脚步,踏着竹叶铺就的小径,来到主舍前。
竹舍的窗棂透出一点昏黄柔和的光晕,在静谧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暖。
他停在门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怀里那包蜜饯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微微发烫。他下意识地又按了按胸口,确认那枚古旧铜铃和柳玄霜给的玉瓶也都在。
该说什么?直接进去?师尊在做什么?
是在静修,还是……
风溯雪踌躇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斗篷的边缘。白日里在坊市的见闻,尤其是那条暗巷里转瞬即逝的阴冷气息,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让他心头有些发沉。
或许……可以跟师尊提一句?
就在他举棋不定,手指微微抬起,犹豫着是否要叩响竹门时——
竹门无声地向内打开了。
盛昭就站在门内。
他似乎刚结束调息,玄色的衣袍一丝不苟,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鬓边。
清冷的月光和屋内暖黄的光线交织,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映月,平静无波,却精准地落在了风溯雪身上。
“回来了。”盛昭的声音不高,在这寂静的竹苑里却格外清晰,带着他一贯的清冷质地,听不出什么情绪。
风溯雪猝不及防,对上盛昭的目光,心口猛地一跳,像是做坏事被抓了现行。
他下意识地站直身体,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睑:“……是,师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盛昭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掠过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残留的一丝疲惫。他没有追问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空间。
这无声的默许让风溯雪松了口气,连忙迈步走进竹舍。
舍内陈设极其淡雅简单,一榻,一案,一蒲团,仅此而已。
案上放着一盏样式古朴的青玉灯盏,散发着柔和的暖光,是屋内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带着暖意的东西。
空气里弥漫着冷冽的气息,是属于盛昭的淡淡冰雪气息,混合着竹子的清气。
风溯雪站在屋内,显得有些局促。
他飞快地抬眼偷瞄了一下盛昭,师尊似乎比前两天看起来气色好了一点,至少眼底那丝因灵力透支而残留的淡青色褪去了许多。
看来在这灵气充沛、环境清幽的听竹苑静修,效果不错。
他暗自松了口气,随即想起怀里的东西。手指在斗篷下微微动了动,终于鼓足勇气,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个用油纸细心包好的小包。
油纸包不大,在他掌心显得格外珍重。他双手捧着,递向盛昭,头依旧低垂着,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声音轻得几乎像蚊子哼:
“师尊,弟子在坊市看到有卖蜜饯的,就想着给您带一点,弟子尝过了,并不腻。”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如擂鼓,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的事?师尊何等人物,怎么会稀罕这种凡俗的零嘴?他定会觉得自己幼稚可笑……
预想中的冷言或是不以为然的沉默并未降临。
盛昭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油纸包上。昏黄的灯光下,油纸透出里面蜜饯金黄的诱人色泽。他沉默了片刻。
就在风溯雪窘迫得快要收回手时,盛昭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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