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伥抓住那头浓密却干枯的长发,慢慢地缠绕在指尖。
他觉得自己轻的好像要飘起来,如果不抓紧,恐怕他要从窗户飞出去。
“秦意和。”
他是人,他的名字叫秦意和。
被叫住的人低头看向他,苍白瘦削的脸藏在发丝下,只有一截削尖的下巴。
裴伥缠紧手里的头发,往下一拉,弯着腰的人立马伏低身体,裴伥抬起下巴,吻上了那张冰凉的唇。
被他抓住头发的身影微微一顿,接着抬手捧住他的脸,更加用力急切地吻住他。
那条非人的长舌灵活地滑进他的口腔,几乎要伸进他的喉管,渴望的姿态好像要吞了他!
深.入的吻连呼吸都没有间隙,一刻不分地缠.绵在一起,好像在说:
——如果能把他嚼碎了吃掉就好了!
裴伥往后仰着头,脖子上的痣随着喉结上下滑动,黏.腻的水声伴着他的喘.息热烈又急促,仿佛要被吞吃入腹般引人颤栗。
唇瓣被尖锐的牙齿刮破,鲜血混杂着黏连的银丝拉出长长的一条线。
裴伥双颊泛红,气息粗.重,快要在这个极致动.情的吻里窒息!
终于在裴伥快要休克之前,那条长而湿的舌头从裴伥的嘴里缓缓退出,在裴伥急促的呼吸中勾去了他唇上藕断丝连的血丝,让他快要挤爆的肺部涌入了新鲜的空气。
裴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睁开微湿的双眼,两人四目相对,只一眼,急切又紧密的吻像相互吸引的正负极,像钻到深处的钥匙和锁,再次难舍难分地勾.缠在一起!
裴伥的心在下落,在沦陷,在温水里浸泡死去,连灵魂都在颤栗!
如果能被吃掉就好了!
走进病房,裴伥看了眼靠坐在床头的裴老爷子,伸手将病房的门反锁。
他拿出一根烟,抬头看了眼墙角的监视器,拿起桌上的花瓶砸了过去。
剧烈的碰撞声飞溅出七零八落的碎片,与枯萎的花散落一地。
他双腿交叠地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将烟点燃。
“咳咳咳……”
裴老爷子用手帕捂着嘴,咳出了满嘴的血。
对方神态自若的将染血的手帕收起,侧过头,从上到下地扫了裴伥一眼,看到裴伥的白发,视线微微一停,又看向裴伥下唇被咬出来的伤,红的比熟透的樱桃还要艳丽。
“看来你还是没什么长进。”
裴老爷子的眼神很淡,蕴含着失望。
一个能轻易被情感击溃的人是一个失败者。
裴伥吐出一口烟,哑着嗓子说:“你那么算无遗漏,应该知道我想听什么。”
“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你想听什么。”
裴老爷子又开始咳,咳出来的血连手都兜不住。
裴伥眼神虚虚地看着缥缈四散的烟雾,想起很多年前郑予勤对他说的那句话。
——“秦意和就是一个没有归处的浮萍,一个需要光照亮的影子,为了爱情,他愿意愚蠢而又疯狂的付出一切!”
彼时,郑予勤年轻青涩的脸还很锋利,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嘲讽与怨恨。
那个与他一同相依为命长大的同伴,爱上了裴伥这样一个不该爱上的人。
于是那双应该一往无前的双脚停下了脚步,充满希望的未来截止在最美好的时间。
秦意和消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天,在蝉鸣的尾巴,像泡沫一样蒸发。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他们都由衷的认为……或许是希望,他真的为了自己的未来放弃了这份像镜花水月般纯洁却脆弱的爱情,拿了钱远走高飞。
即便把这样“爱慕虚荣”的名头放在秦意和身上是在羞辱对方也是在刺痛自己。
却总比无法承受的结果更能得到安慰。
但这根刺终究是扎了下去,在时间的流逝中越扎越深,不敢想不敢动,一动就血肉模糊的痛。
他摁住自己颤抖的手,面无表情地问:“他是被诱骗,还是胁迫。”
裴老爷子用力咳了几声,伸出如老树皮一样的手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年轻时的裴老爷子是个极为英俊高大的人。
哪怕现在满头白发,病入膏肓,也依稀能看到彼时的风华。
但现在那身贵气被高傲堆砌,变得眼高于顶又冷血无情。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蠢的人。”他开口说话了,喉咙被鲜血泡的发哑,眼神冷冷淡淡的充满居高临下的漠然。
裴伥抬起眼,直直地看向对方。
“他不该成为裴氏继承人的阻碍,但是,即便他如蝼蚁一样渺小,我也愿意给他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可是他太蠢了。”
裴老爷子看向裴伥,那一瞬间,裴伥好像透过那双眼睛回到了漆黑无光的过去。
“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从此离开这里,他可以拿着那笔钱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国度重新开始,也可以就此做一个肆意挥霍的废人,我给了他选择。”
“你真的给了他选择吗。”裴伥抽了口烟,被烟雾遮挡的脸看不清情绪。
秦意和的梦想在这里,他凭自己的能力考上了最好的大学,凭什么要被居高临下的践踏!
“至少,他会过得比现在好。”裴老爷子看向他的双眼。
裴伥手一抖,掉落的烟灰弄脏了他的裤腿。
“他不愿意走,大概是为了他心里那份纯洁可笑的爱情吧,总之陈丝情找上了他。”
裴伥眼神冰冷地看着对方那幅高高在上又不以为意的姿态。
“咳咳咳……”裴老爷子不紧不慢地擦去了嘴角的血,冷漠又残忍地说:“陈丝情说她会帮他,她会让你们永远的在一起。”
轻幽幽的声音阴寒刺骨地穿透了裴伥的心脏。
他想起来了。
那时他被关了起来,被勒令跪在书房里认错,被强制反省自己不该有也不能有如此廉价的感情!
秦意和找不到他。
于是以为他丢了。
原来,先丢的不是秦意和,是他!
是他不见了,秦意和想要找他!
或许,还想拯救他。
“你们骗了他!”裴伥冷冷地看向裴老爷子,眼里漫开了猩红的血丝。
“不是我,是陈丝情。”
裴老爷子似笑非笑地开口:“有时候,母亲这个身份天生就带有让人放低戒心的仁慈感。”他叹了口气,“没想到我竟然也成了被她利用的一环。”
说到这里,裴老爷子并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有一丝满意和欣赏。
他看向裴伥,笑着说:“说不定那时候他正以为你受到了伤害,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受尽折磨,而在他焦急心忧的时候,陈丝情就是仁慈温善的救世主。”
裴伥捏紧了手里的烟头,对方嘲笑的态度让他的心里盛满了怒火!
“说不定,在被陈丝情骗走之后,他还一心想要见到你,想知道你是否平安,而他就是怀着这样的担忧与期待……”
裴老爷子抬起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于是嗤笑了一声。
对方大概永远也不会懂一个少年赤诚的心有多珍贵。
在他眼里,秦意和就是一个愚蠢又可笑的人。
裴老爷子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刃捅进了裴伥的心里。
在秦意和遭受着惨无人道的折磨,仍旧怀着想要见到他的那个小小的执念的时候,他正平步青云,光鲜亮丽,一步一步的成为人人追捧的人上人!
而秦意和所有的期待都变成了阁楼那扇狭窄的窗。
他却自我欺骗的幻想着对方拿了钱远走高飞。
裴伥的五脏六腑又开始疼,蔓延到心脏,撕裂般从喉头涌出了血。
他从没有试图去找过秦意和。
他错就错在从没有试图去找过秦意和!
就在相距五公里之外的地方,有个人一直在等他!
回到别墅,裴伥两腿发软地跪在地上。
他病了。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秦意和。”
烧的意识不清的裴伥呢喃着秦意和的名字。
他抬起手,执着的想要抓到什么。
“秦意和,你在哪。”
将裴伥抱进怀里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即抓着裴伥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秦意和,我会找到你的。”裴伥轻声低语。
那只抓着裴伥的手用力收紧,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嗯。”
粗粝嘶哑的嗓音像陈腐的枯木,再也没有曾经的清脆悦耳。
“秦意和,对不起。”像个孩子一样的裴伥蜷缩着身体,皱着眉头,难过的呓语。
而那双注视着裴伥的黑色眼睛微微地弯了一下,似乎在笑,温柔的像湖上倒映的月牙。
“嗯。”
他将裴伥抱紧,锁在自己的怀里。
阁楼像一个避风港,他们用力拥抱,在这个僻静昏暗的地方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从梦中醒来的裴伥两眼茫然,胡乱摸索,竟一下急的哭了。
“秦意和,我看不见了。”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裴伥反手握紧,仿徨的心一下就获得安定。
他抓起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又啾啾啾地亲了几口,然后放在自己的心口,紧紧地抓着不放手。
高烧的裴伥像喝醉了酒,不知今夕是何夕,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秦意和,我看不见。”他的声音里还带着略微哽咽的鼻音,看来是对于自己“看不见”这件事真心实意的感到害怕。
另一只手摸上了裴伥滚烫的脸颊,轻轻地拭去了挂在他下眼睑上的泪珠。
裴伥小声地哼了一声,像是一只在撒娇的小动物。
摸着他脸颊的那只手顿了一下,黑暗中,看不清那张藏在发丝下的脸,却能感觉到那双眼睛里灼灼的暗光。
此时此刻的裴伥好像变成了十八岁的少年。
可十八岁的裴伥也是个清冷高贵的小少爷,不会撒娇更不会示弱,唯独在第一次牵手的时候红了脸。
那双看着裴伥的眼睛变得柔和,微凉的指尖抚过裴伥的鬓角,轻轻地抚摸着裴伥的耳垂。
裴伥小声哼着,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歪着头蹭了一下。
“秦意和,我以为你不见了。”裴伥轻声低语。
他与紧紧抓住的手十指紧扣,低头吻了吻,小声说:“但我会找到你的。”
秦意和那颗冰冷孤寂的心瞬间软成了水。
他想用力的拥抱裴伥,又想温柔地抚摸裴伥,可他的手一动,对方就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松手。
“你别走!”
这场病仿佛跨越时空,交织了现在与过去。
无论是二十八岁的裴伥,还是十八岁的裴伥,都剥光了,掏空了,撕开坚硬冰冷的外壳,敲碎支离破碎的内甲,露出鲜血淋漓又柔软的血肉。
裴伥的无助与脆弱全都赤.条.条的展露在秦意和的面前,可爱又可怜。
秦意和低下头,将唇印在裴伥滚烫的额头上。
裴伥温顺地闭上眼睛,睫毛微颤,握着他的手,抓着他的头发,还嫌不够,要亲一亲,吻一吻,爱惜又珍贵地抱在怀里,谁也不能抢走。
秦意和整颗心都要掏给裴伥,化成水,软成云,恨不得把自己剥开,将裴伥藏在暖烘烘的肚子里。
他蹭了蹭裴伥的脸,拿出两粒退烧药喂到裴伥嘴边,裴伥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难以下咽的苦味立马让裴伥皱紧鼻子避开。
可爱的裴伥。
可怜的裴伥。
想叫人一口吞掉的裴伥。
他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伸手捏开裴伥的嘴巴,裴伥十分配合,大概以为要接吻,连舌头都伸出来了。
秦意和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笑,漆黑的眼眸幽幽暗暗。
他伸出舌头卷走手上的药,抬起裴伥的下巴喂了进去。
长而湿的舌头伸进了裴伥的喉管,裴伥快要吐出来,却又觉得快乐而痛快,贪婪地含住,苦涩的药也变成了香甜的糖果。
裴伥喉结上的痣轻轻一动,药被咽了下去,他立马又抬起头追逐,好像吃不够。
秦意和摁着裴伥的后脑勺,像要吃掉裴伥,又像要把自己喂给裴伥,急切又赤.裸地吻着他,含着他,舔.舐他。
黏.腻的水声听的人耳热,急促的喘.息挠的人心里发痒。
裴伥跪坐在秦意和身上,上半身后仰,下巴高高抬起,向上追逐的姿态好像要献祭自己。
秦意和捧着裴伥的身体,像捧着一块玉。
他缓缓地张开嘴,亲吻着裴伥的脖颈。
“裴……伥……”
长年没有发声的喉咙就像刀割一样痛。
但裴伥的名字就是裹着蜜糖的玻璃,哪怕痛极了也愿意为了那点甜而呕出一口血。
“裴……伥……”
“裴伥……”
看着裴伥红扑扑的脸颊,他将脸贴在裴伥的头顶,用力将裴伥抱紧。
狭小的窗外月明星稀。
静谧与安然共存。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如交颈而眠的鸳鸯紧紧依偎在一起。
裴伥的呼吸轻悠而平缓,眉眼舒展,轻飘飘的身体重新被填了更满更重的东西。
等病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高烧过后的裴伥有种懒洋洋的轻快。
身体不像之前那样沉甸甸的好像要坠进深海,也不是前几天轻飘飘的好像要飞出去。
而是实实在在的填了些能让人脚踏实地的东西,一种能和裴伥契合独属于他的东西。
他转过头,看着闭着眼睛的秦意和。
对方靠在墙角,瘦削但巨大的身体像一个坚实的堡垒将他包裹在怀里。
身体里被填满的那些东西开始蠢蠢欲动的挤压变形。
他抬起手,呼吸微重地抚摸着对方的脸颊。
那是什么呢。
是一种让人想要落泪的满足感,是一种捧在手里怕碎了的幸福感,更是张牙舞爪又疯狂狰狞的占有欲。
裴伥眼神明亮地看着这张非人的脸,眼里最纯粹最迷离的心动好像在看着一个温柔阳光又纯洁美好的少年。
看着这样的裴伥,7008在感到酸涩心软的同时,又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裴伥找回了属于他的“流浪狗”,也终于找回了他的初恋。
可此刻重新被塑造的裴伥哪怕得到了新生,也终究不再是曾经的裴伥了。
裴伥抬起身体,仰头在那张唇上印下一个吻。
他双颊微红,像一个青涩的少年,可他闪烁着暗光的双眼,在凌乱的衣服下被勾勒出的腰身,又在他的情态下展现出了诱.人的放.荡。
裴伥纠.缠着吻了好一会儿,才迷离着双眼缓缓退开。
对方大概是累极了,难得的心安让麻木了许久的身体得到了放松,即便被裴伥吻的双唇泛红,秦意和也没有醒来。
裴伥依偎进对方赤.裸的胸膛,顺着对方环抱着他的手臂缓缓的向下抚摸。
从瘦削但挺拔的肩,到修长又富有男性力量的手臂,最后他的指尖停在那截伤痕累累的手腕,轻柔的在上面摩挲。
解开那道禁锢了十年的锁,秦意和的手腕和脚踝上的伤显得更加触目惊心,磨破了皮,磨伤了骨,经过反复又漫长的时间,血肉模糊的伤口最终成了厚厚的疤和茧。
裴伥不禁低头在上面吻了一下。
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珍贵的宁静。
片刻之后,裴伥抬眼看向还在闭目沉睡的秦意和,轻手轻脚的从对方怀里起身。
他赤着脚走下阁楼,脸上心满意足的表情瞬间消失。
他半张脸蒙在光影下,淡声说:“这间别墅有地下室吧。”
7008:【……】
“陈丝情那些实验器材就在地下室里吧。”
【是……】
裴伥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让7008难以看透裴伥此刻在想什么。
它总觉得病了一场的裴伥将那些疯狂隐藏的更深了。
得到回答的裴伥没有做什么,仿佛他只是为了确定一个答案。
回到卧室的他洗去了身上连日来的沉疴,穿上了一身剪裁得当的黑西装。
挺拔俊美的裴伥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慢条斯理地捋平了头上的白发。
裴伥一连消失了好几天。
当裴伥重新出现在集团的时候,集团里的人差点落下泪来。
只是在看到裴伥的脸之后,他们都愣在了原地,诸多想说的话也都梗在了喉咙里。
裴伥更瘦了,穿着一身黑西装的他依旧气场强大,却有种大病一场的消瘦感。
尤其是那头黑白参半的头发,仿佛在短时间内经历了难以承受的悲怆,只是看一眼就叫人心里发紧。
但裴伥的精神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眼里的阴郁如雨后天晴的乌云层层散开,变得明亮锐利,好像压在他身上的东西没了,空洞洞的内心又填了些别的更充实的东西。
只是这样的裴伥却并未让人觉得轻松,反而更加难以接近。
“这个项目是谁批的。”
金助理站在一旁说:“裴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