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烧了】
【喝点温水吧】
【或者吃点易消化的粥】
【……】
7008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出了想说的话。
【去医院吧】
【好好听医生的话】
【按时吃药,好好活……】
最后那句话,7008没能说出口。
它无法在此刻说出谎言。
“吵死了。”邬万矣睁开眼睛,第一次回应了7008。
哪怕只是一句不冷不热的回应,7008也在瞬间亮起了眼睛。
它立马说:【你想和我说话吗,说什么都可以】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听,我一直都在……】
“你在可怜我吗。”邬万矣缓慢地撑起身体,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眸。
7008愣了一下,轻声说:【没有】
【我只是想要关心你】
邬万矣神情微顿,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换下被浸湿的衣服。
回到酒店的导游没有在餐厅看到邬万矣。
环视一圈,她拉住酒店的工作人员问:“你好,今天早上坐在窗边的那位先生还没回来吗。”
现在正是中午,外面的太阳晒的厉害,没几个人愿意在外面多待。
酒店的工作人员想了想,说:“你说邬先生吗,他早上就已经退房了。”
退房了。
导游愣了一下,想到对方独来独往的样子,不会是今天早上打扰到对方了吧。
心里怀有歉意的导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而此时退了房的邬万矣正站在一个种满花的庭院里,抬头看着头顶绿意盎然的葡萄架。
“图书馆免费,借书需登记。”
狭窄的木门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邬万矣收回视线,抬脚走了进去。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爷爷手里捧着书,桌上趴着一只肥美的猫,听到邬万矣进门的动静,对方连头也没抬,只随意地说了一句:“一切请自便。”
邬万矣抬头看了两眼,不大的木屋放着两个大书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被翻旧的书,三四张木桌并排放在半开的窗下,干干净净的桌面各有一束颜色鲜亮的花,除此之外,四周还摆满了长势喜人的绿植和盆栽。
放眼望去,狭窄又拥挤的小木屋被放的满满当当,却在斑驳的阳光下到处充满绿意盎然的生机与温馨浪漫的暖意。
邬万矣第一次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同时拥有温暖和宁静两种感受。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对方说:“我想借书。”
“书架上都有,自己找。”
邬万矣轻声道:“我想借你手里的书。”
趴在桌上的肥猫抬起了头,老爷爷推了推老花镜,看向了邬万矣。
擦完镜片的老爷爷戴上老花镜, 用余光扫了邬万矣一眼,不紧不慢地拿出小鱼干开始喂猫。
趴在桌上的肥猫闻到香气,立马支棱起脑袋, 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安静的氛围中, 邬万矣坐在椅子上翻看着手里的书,薄薄一本旧书, 不足手指厚, 很快就能翻完。
里面有关那株花的记录确实不多, 几乎一页就写下了全部。
简短的文言文句式,生动的描绘了当时客栈主人与客人奇妙的所见所闻。
传言那株花颜色极艳, 花瓣饱满,金色的花蕊比黄金还要明亮耀眼, 曾有人言这株花乃是奇花,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比那长生不老药还要稀奇珍贵。
还有人说那花蕊说不定真的是金子所做,只要得了那株花便可大富大贵, 一步登天。
种种夸张又怪异的言论组成了一个个离奇的传说。
更荒唐的是里面还真的有人信以为真,组合了一群人去沙漠猎花。
只是最后前仆后继了无数人, 却无一人回归,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故事的结尾也写了一句警醒世人的名言。
——祸莫大于不知足。
这说是一本地方志, 其实更像一本志怪小说, 还是用来讲道理警醒世人的寓言小说, 不过只言片语就描绘出百年前那些玄妙又稀奇的故事。
也不怪这个传言没能广泛流传到现在。
实在是太像编纂的寓言小说了,充满荒唐的黑色幽默。
邬万矣看了眼封面,发现上面写的还真不是地方志,而是——《地方志怪异闻录》。
“……”
他抿着唇,正要合上这本书, 却见页面下方有一行小字,说曾有人在沙漠见过一个奇人,其美艳不似真人,长发,红衣,颈上生花,眼带金芒,在茫茫黄沙中独自坐在枯木上,宛若勾人魂魄的精怪。
这一段小字非常不起眼,在页面下方的注释里,只有短短一行。
而那个美艳奇怪的人也被当成海市蜃楼中的幻境,写下这个故事的人还嘲笑故事中的人死到临头都色性不改。
邬万矣看着这行字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他怀着不知名的情绪,合上手里的书,起身向老人道了声谢。
他没有再看其他的书,而是就这样离开,只是在他抬脚往外走的时候,老人突然出声道:“你还有东西没拿。”
邬万矣回过头看向老人,却见老人看向了他刚刚坐过的桌子。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桌上那支在阳光下颜色鲜艳的沙漠玫瑰,神情微微一顿。
片刻之后,他抬脚走到桌边,薄唇微抿,看向老人说了句:“谢谢。”
他拿着鲜艳的玫瑰,迎着微风走出了老旧的木门。
岁月静好的风擦过邬万矣的肩,像诗一般有了片刻的相遇。
邬万矣停下脚步,站在斑驳的阳光下闻到了空气的清香。
有花,有草,有正在生长的葡萄。
不过遗憾的是这种感觉来的非常短暂,秋水无痕,泛过涟漪后,邬万矣心里的湖水仍旧是一滩漆黑的死水。
他重新迈开脚步,但他却没有将这朵花丢掉,而是放进胸口的衬衫口袋,带着这抹浑身上下唯一鲜亮的颜色,迎着落日走向前方波澜起伏的沙丘。
不知道走了多久,邬万矣从一开始的步履沉稳到后面每走几步就要停下喘一口气,瘦削的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豆大的汗珠从邬万矣的下巴滴落,嗡嗡的耳鸣连同模糊的视线让邬万矣有些脚步不稳。
终于在脱力之前,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了前方绚丽又盛大的晚霞。
火红的云像泼开的油彩,层层起伏的沙丘变成了波浪壮阔的海浪,让沉了一半的金色太阳好像浮在波光荡漾的海面上。
邬万矣的眼里映着浅浅的波光,他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眼前足以令人震撼的盛景。
只是不到片刻,他就两腿发软地坐在了地上。
挂着汗珠的黑发湿漉漉地粘在他的脸上,他还在持续性的发低烧,喘出的气都带着滚烫的热意。
而他身上那张白衬衫早就湿地粘在了背上,紧紧的勾勒出他紧窄的腰身。
邬万矣垂着头喘了几口气,随后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
他本就修长的手在大病之后瘦的只有薄薄一层,皮肤也从原来正常的肤色变成不健康的苍白,此时在细密的汗珠下,单薄的一层皮肉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力竭的他拧了很久才把瓶盖拧开,不仅磨红了指腹,也用尽了他仅剩的力气。
邬万矣抖着手拿出胸口的花,轻轻的把水浇在花瓣上,晒蔫的花瓣立马在晶莹剔透的水珠下焕起丁点活力。
他抬起手,对着快要沉到尽头的落日看着手里的花,幽深的眼眸带着不知名的情绪。
【你还在发烧】
【你现在应该立即补充水分】
邬万矣本不想理会,可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眼睫低垂,将花朵重新放进胸口的口袋,哑声说:“我还没那么傻。”
每一次的行为都是在找死,哪里不傻!
7008气冲冲地盯着邬万矣,见邬万矣老老实实地喝了水,它的脸色才好看不少。
【一个小时之后我会再次提醒你的】
邬万矣抿着唇,想说不用,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影子。
随便吧。
气温很快随着来临的黑夜极速降低。
邬万矣从昏睡中睁开双眼,看了眼昏暗的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在原地坐了两个多小时。
这期间,居然没有任何的毒蛇蜥蜴靠近。
如果不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具有强烈的实感,他都快要忘记自己身在危机重重的沙漠。
邬万矣眼眸微动,撑起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你怎么也叫不醒,我差点以为……】
7008止住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不到片刻,它就一脸正色。
【你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
不用7008说,邬万矣已经感受到了。
狂风携带着被卷起来的黄沙正气势汹汹的向这里靠近。
是沙尘暴。
邬万矣看向前方将一切都席卷的沙尘暴,眼里闪着一丝细微的光。
他没有听7008的话,而是迈开腿,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7008瞳孔微缩,不可置信的发出了声音。
【你在做什么!】
邬万矣听不到,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像是飞蛾扑火般跑了过去!
声势浩大的狂风吹动着他的头发,掀起了他的衣摆。
邬万矣的心脏从没有跳的这么快,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给他带来了强烈的窒息感!
但他仍旧迎着风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也知道他的行为有多疯狂。
可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前方就是他想要去往的目的地。
邬万矣单薄的身影在巨大又恐怖的沙尘暴面前宛若渺小的蝼蚁,只一个刹那,他就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掀翻,天旋地转中,比刀片还要锐利的沙砾割着邬万矣的脸,他却自始自终都睁着眼睛,任由细小的沙砾刺红了他的双眼。
直到一只白皙又修长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被拉出来的瞬间,飞在半空的邬万矣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哑着嗓子说:“抓住你了。”
狂风卷着黄沙在身后翻涌,天摇地动的威势充满恐怖的巨力。
邬万矣睁着通红的眼睛,无比清晰地看清了面前这张脸。
雪白的皮肤,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与红润的唇,修长雪白的脖颈上还盛放着一株鲜艳欲滴的花。
那双直视着他的金色眼睛并不是非人的冰冷,而是有种历经岁月的沉淀。
邬万矣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惊人的美。
说是最不可思议的海市蜃楼也不为过。
长发飘飘,红衣翻飞,在堪比末日的沙尘暴中,眼前的人美的让人失神。
“你……”
邬万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眼睛一闭,头一垂,整个人都向后倒了下去。
一只手接住了邬万矣向下坠落的身体,将他抱在了怀里。
邬万矣的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毁天灭地的沙尘暴在身后逐渐远去,空气中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看着唇色发白还在发烧的邬万矣,那只白如细葱的手轻点着邬万矣皱紧的眉心,随即缓缓下移,捏开了邬万矣的唇。
红润的唇贴近,及腰的长发从肩侧垂落,遮住了邬万矣的脸,也遮住了相贴的唇。
昏睡中的邬万矣指尖微动,本能地上下滚动喉结,吞咽着嘴里的东西,不到片刻,他就松开了因病痛而皱紧的眉心,苍白的唇也染上了水润的颜色。
那双金色的眼睛平静如水地看着神情舒缓的邬万矣,又轻轻抬眸看向了浓郁深沉的夜。
“邬先生,邬先生,你还好吗。”
邬万矣睁开双眼,又抬手挡了下头顶的光,缓了好一会儿才借着对方扶他的力道坐起身。
“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向旁边的女导游,可话说出口之后,他就惊讶地摸向了自己的喉咙。
嗓子不哑了。
不止如此,他的烧退了,身体也没那么疼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嘴里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邬万矣抿着唇,控制着想要摸自己嘴唇的冲动。
“我刚好出门就看到你躺在路上,邬先生,你怎么样,我已经通知了酒店,那边会立即派医疗队过来。”
导游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邬万矣抬起头,才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酒店。
他回来了。
邬万矣指尖一动,他转过头,看到了安安静静放在他身边的沙漠玫瑰。
经过昨夜的摧残,娇嫩欲滴的玫瑰有了萎靡的迹象,可除此之外,整支花都完好无损,连一片花瓣都没有掉落。
他眼眸微动,拿起那支花,轻声说:“谢谢。”
见他语气如常,导游心里一松,微笑着说:“你没事就好。”
酒店的医疗队急匆匆地赶来,看到邬万矣还算精神,连忙舒了口气。
“邬先生,我们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邬万矣轻轻地推开导游扶他的手,站稳之后,他看向酒店经理说:“不用了,帮我在酒店开间套房。”
套房价格高昂,哪怕是旅游季也很少有住满的时候。
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难道不是应该先去趟医院吗。
酒店经理愣了一下,但见邬万矣神情如常,他还是应道:“好,邬先生请上车。”
虽没有去医院,但为了让人安心,医护人员还是给邬万矣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稍微有点营养不良和疲劳过度,要多注意休息。”
说完这句话,医生依旧眉头微蹙地看着邬万矣。
不知道是不是他检查的问题,除此之外,对方的身体似乎……
邬万矣抬眸和医生对视了一眼,看到那双眼睛,医生神情一顿,涌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对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到医生无法把心里的疑虑说出口。
更何况,他只是酒店的医护人员,无权去干涉客人的私生活。
即便对方真的有重病,也不该由他在这个时候多嘴。
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收好了医药箱。
再次回到之前住过的那间套房,邬万矣站在窗前,眼眸幽幽地看着窗外。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唇,上面干裂的伤口已经全都消失,但更让他在意的是他嘴里唇齿留香的甜。
邬万矣闭上眼睛,伸出舌尖缓缓地舔过自己的唇角,湿润柔软的触感带着细腻的甘甜,仿佛有人含着花露吻上了他的唇。
清晨的微风从半开的窗吹乱了邬万矣的额发。
他身姿挺立地站在窗前,闭着眼睛感受迎面吹来的风。
和昨晚不同。
今天的风湿凉轻和,沁人心脾。
但昨晚的风应该要更加喧嚣更加狂乱。
空气也要更加干燥更加寒冷。
那时失重的身体危险地浮在快要把一切都席卷的狂风中,却有一只宛若救命稻草的手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臂。
无依无靠像浮萍一样的身体瞬间沉稳又安定的找到了支柱。
他缓缓地伸出手,好像回到了昨晚,苍白的指尖伸出了窗外。
忽然,冰凉的水滴落在他的指尖,他睫毛微颤,睁开了双眼。
下雨了。
明媚的阳光并没有消失,细小的雨滴却在轻飘飘的下落。
而不到片刻,轻和的雨就变大,重重地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细密的坑。
邬万矣看着外面骤然变大的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在浓密的雨雾中看到了一道红色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迈开脚步,却一脚踢上了墙。
而就这么一个晃神的时间,那道红色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雨也突然停了下来。
这一切都来的极其短暂。
邬万矣心头微落,他抬手摸上面前的窗,指尖缓缓收紧。
沙漠难得下雨,酒店热闹了好一阵。
而提起昨晚沙漠中心迎来的沙尘暴,又一阵惊呼此起彼伏的响起。
接二连三的特殊天气让不少人讨论起气候变化的原因,讨论来讨论去,居然编出了一个千奇百怪的故事,甚至有人期待明天会不会出现更加盛大的奇景。
种种稀奇古怪的猜测并没有引起邬万矣的丝毫兴趣。
他坐在餐厅里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每吃一口都要咀嚼很久才能艰难地咽下去。
邬万矣能吃下的东西很少,身体却不能不摄入应有的营养。
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勉为其难的表情,反而会觉得他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斯文和优雅。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种挥之不去的孤独。
和旅游团坐在一起的导游看了独自坐在窗边的邬万矣一眼,抬脚走了过去。
她见了对方好几次,每一次对方都是独自一人,无论是在人来人往的大厅,还是热闹的餐厅,对方都能自成一个世界有着自己独特又疏离的气场。
安安静静用餐的邬万矣看着桌上红彤彤的樱桃,又抬眼看向导游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