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的时间过去了,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闭目养神的望秋睁开双眼,看向对面的总副局。
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大病未愈的他脸色更加苍白,那双幽蓝色的眼睛也更加浓郁。
总副局仍旧是那幅高高在上的姿态,连审问都像是在施舍一个机会。
以前望秋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他只会完成任务。
但这些天该想的不该想的他都想了很多。
甚至脑海里一直有嘈杂的声音在说话。
他听不清那些声音在说什么,只觉得吵的厉害。
现在看着等他自觉招供的总副局,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人类生来就是傲慢的生物。
而这份傲慢会随着权力和地位的发展无限制的发酵,直至变成扭曲的野心。
就像与变异生物的争斗,除了生存,还有人类一直都想做世界的霸主。
人类于这个世界而言如此渺小,可傲慢一直让他们心比天高。
望秋将手放上桌面,手铐与桌子相撞发出了碰撞的声响。
总副局忽然觉得四周的空气有些凝固,忍不住将身体后仰,换回一点呼吸的空间。
明明望秋已经没有异能了,却还是让人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全都在他的掌控当中。
“你想听什么。”
对上望秋的眼睛,总副局眉头紧皱,盯着望秋说:“说你是怎么杀了指导员。”
“你是想问那些资料在哪里吧。”
仿佛一瞬间被看透的感觉让总副局呼吸一紧。
望秋微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总副局的脸说:“我说了,我没有杀指导员。”
总副局的瞳孔微微颤动,一时间有些不敢对上望秋此刻的眼睛。
指导员死亡的事是在望秋醒来那天发现的。
但丢失了资料是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
指导员虽在临域分局任职,但并不归属临域分局管辖。
准确来说,指导员属于朝阳实验室,连总局都无法直接对指导员下达命令。
更何况指导员私下在密室做实验的事根本没人知道,哪怕是分副局和吴局也只是一知半解。
直到今天太多地方被水淹了,总副局让人去了指导员的办公室一趟,才知道里面丢失了一叠重要的资料。
总副局唰的站了起来,呼吸急促地说:“只要你一天不说,就一天别想出去,你应该知道,现在你是个废人了,你觉得你能坚持多久!”
“还有……”总副局有些忌惮地看了眼门外的雨,压低声音道:“我不信你在这里,T39号不会来,只要它来了,它就别想出去。”
望秋抬起头,眼眸幽幽地看着总副局的脸说:“那你怕什么。”
“我什么时候怕了!”总副局挺起腰,声音放大,只是那双眼睛依旧不安地看着四周。
阴冷的空气带着湿漉漉的潮气,哪怕在审讯室里也能感觉到被风吹进来的雨雾冰冰凉地打在脸上。
总副局总觉得T39无孔不入,似乎就无知无觉地站在他的身边。
望秋极其短促地笑了一下,只是很快脸上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
看到这样的望秋,总副局抿紧了唇,大步走出了审讯室的门。
现在的望秋让人捉摸不透,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对方已经不再信任特务局,甚至对现在的特务局产生了敌对的情绪。
外面的雨仍旧下个不停,透过门上那扇狭窄的小窗,望秋定定地看着外面阴雨绵绵的天空。
也不知道这场雨会下多久。
望秋靠着椅背,一脸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宋医生不知道二队长这么着急的来看延今是为了什么。
“他今天才刚醒,不能执行任务。”宋医生有些警惕地看着二队长。
“不是有任务找他。”
宋医生松了口气,“那你进去吧。”
“等等!”宋医生叫住二队长,抿了下唇,轻声问:“你去看过望秋了吗。”
二队长有些奇怪地看着宋医生。
“看了,怎么了。”
宋医生垂下眼问:“他还好吗。”
二队长不知道该回答好还是不好,片刻之后,他犹豫着说:“他变了很多。”
宋医生不再说话。
“你想知道他的状况,可以自己去看看他。”二队长看向宋医生的脸。
宋医生却避开了二队长的视线。
“再说吧。”
他不知道该对望秋说什么,或者说,现在的他有些不敢去面对望秋。
二队长看着宋医生,不明白宋医生的犹豫和退怯来自哪里。
但他今天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延今像小狼崽子一样的眼神向。
“T39号抓到了吗。”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我是特务局的成员,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抓住凶残的变异体……”
“这是谁对你说的话。”二队长皱紧了眉头。
延今被打断,紧抿着唇,倔强的不愿意开口。
二队长却不想跟他废话。
他一把拉住延今的手,用力掀开衣袖,看到上面的针孔,他提起的心脏彻底沉了下去。
延今挣脱开二队长的手,用袖子挡住了自己的手臂。
“这是不是指导员给你注射的。”
延今皱了下眉头,“是,但这不是每个被选出来的人都会注射的药剂吗。”
“不是。”
看到二队长严肃的脸,延今有些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二队长还没说话,他又说:“指导员说这是被选出来的人才有的殊荣。”
对于这份荣誉,他们骄傲又窃喜,从不会主动对外说,就像在保护一个充满荣誉的勋章。
但现在二队长脸上的表情却告诉他事情不是这样。
延今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不安,他盯着二队长的脸说:“指导员说只有经过这一步才有资格参与竞选,有希望成为望队的队员,还说我们是和其他人不同的人,我们所参与的选拔是最高级别的机密,不能告诉其他人……”
在二队长怜悯的眼神下,延今的脑子越来越乱,语序也开始变得混乱。
“我们都很努力,我想打败望队,想超越望队,我很配合,总副局也说我很有潜力,可是……可是望队却要延长我们的训练年限,还不准我们出任务,取消了我们的数字代号,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延今抿了下唇,两眼发直地说:“他背叛了特务局,成为了人类的叛徒,他是不是早就开始准备……”
“闭嘴。”
延今抖了一下,忽然清醒过来,却红着眼睛更加愤怒。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队长看着延今的脸,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他当年也是十六岁。”
延今定定地看着二队长的眼睛,听到二队长平静地说:“他不想让你成为下一个他。”
门外的宋医生沉默地看着里面的二队长和延今。
许久之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两个小时之后,二队长离开了疗愈室。
没人知道那天在精神疗愈室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二队长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去过疗愈室,而延今则一直待在里面休养。
大雨一连下了三天。
广场上的水已经冲上了台阶,将旗杆泡在了水里。
雨水已经到了大腿的位置,一楼也被水淹没,连基本出行都成了问题。
看着依旧下个不停的雨,吴局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以前下过这么大的雨吗。”
李助看着像河流一样的广场,轻声说:“没有,从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
还是一连三天都电闪雷鸣的大雨。
“望秋现在怎么样了。”吴局垂下眼,低声问道。
李助看了吴局一眼,垂眸说:“还在审讯室。”
吴局抿着唇,看着外面的雨没有说话。
而李助抬头看向吴局的脸,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宋医生已经脸色阴沉的在审讯室门口站了很久。
他手上提着一个药箱,沉声说:“望秋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你们想让他死在里面,就这样耗着吧。”
守在外面的人一直都是总副局的人。
他们只听从总副局的命令,但面对一直站在这里不愿意离开的宋医生,他们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让他进去吧。”审讯员走过来向着宋医生点了点头。
听到这句话,守在外面的人连忙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宋医生却连看都没看审讯员一眼,冷着一张脸走了进去。
审讯室的环境非常差,除了门上那扇小窗,四周全都是墙,没有光线的室内昏暗又阴冷。
刚一走进去,宋医生就禁不住有些鼻酸。
他连忙低头,藏起了自己通红的眼眶。
却又想起这里这么暗,或许望秋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脸。
这么一想,他的心脏又酸涩起来。
“我先给你打一针营养针,可能有点痛,你忍一下。”
说完这句话,宋医生抿了下唇。
望秋连精神力崩溃的痛都忍过来了,这点痛又算什么。
阴雨绵绵的天色哪怕是白天也无比昏暗,宋医生打开了审讯室的灯,又亮起桌面的台灯,才看到望秋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他眼眶一红,又移开了视线。
审讯室的门一直开着,守在外面的人就站在门口,随时都能看到宋医生的动作。
宋医生握着望秋冰凉的手,将针头扎进血管。
他背对着审讯室的门,悄无声息的从袖口滑出一把手术刀交到了望秋的手上。
望秋抬眸看了他一眼。
宋医生垂眸说:“晚上十一点我会过来给你取针,再给你送件衣服过来。”
门外响起声音。
“这不符合规矩……”
似乎知道门外的人要说什么,宋医生转过身,沉着脸说:“你们是在审讯还是在虐待,这么冷的天连一件衣服也不能送吗。”
守在门口的人想要说什么,审讯员却摇了摇头。
虽然守卫是总副局的人,但审讯员隶属于总局,是一个独立的部门,有不小的职权,哪怕是总副局在审讯员面前也要按流程办事。
即便现任总局长一直重伤不醒,可只要总局长的位置还在,就没有人能够越审讯员的权。
审讯部一直是一个陈腐刻板的部门,可也正因审讯部的刻板,有关望秋的缉拿和审讯才要按照规定的流程办事。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总副局拿望秋没办法的原因。
不见光的审讯室实在太冷了。
望秋身上只有一套单薄的白色病服,赤.裸的脚踩在冰冷的地上,连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宋医生一声不吭地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披在望秋的身上。
好似在宋医生的眼里,望秋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孩子。
望秋定定地看着宋医生的脸没说话。
他手上握着那把残留着体温的手术刀,好半晌之后,他垂下眼,将手术刀贴着手腕藏在了袖子里。
宋医生无声地松了口气,状似无意地说:“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即便没有人说,但所有人都知道,T39号一定会回来。
那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变异体,凶残暴戾,拥有极强的报复性。
更何况望秋还在这里。
望秋这针营养针打了快十个小时,从中午打到晚上。
而外面的雨一直都没有停过。
天黑之后,雨势又进一步变大,轰隆的雷声与四五分裂的闪电充满压迫感的覆盖了整片天空。
整个特务局都在电闪雷鸣的大雨中变得沉默压抑,天气的阴冷潮湿更是蔓延到每个人的心里,让人笼罩在沉沉的阴霾当中。
晚上十点十分,宋医生两手空空地走在被雨水浸湿的走廊上。
阴沉的天空黑的什么也看不见,连走廊上的灯光也变得森冷昏暗。
从望秋醒来那天开始,郑教授就一直在自己的休息室没有出来过。
下起大雨之后,总副局也不再在外露面。
寂静的大楼只有外面电闪雷鸣的声音。
宋医生敲了敲面前的门,走廊外吹进的雨打湿了他的后背。
而里面静的没有任何回应,宋医生又敲了敲门,淡声说:“是我。”
好半晌之后,门才从里面打开,露出了郑教授半个身影。
“宋医生,有事吗。”
宋医生看着面前的脸开口:“我想跟你谈谈。”
对方眼眸闪动地看了宋医生两眼,随即挑了下眉,笑道:“好啊。”
门打开,露出了郑教授的身体。
对方还是穿着那件白大褂,也让手上那只黑手套格外显眼。
宋医生垂下眼眸,抬脚走了进去。
门从身后闭合,吱呀一声,自动上了锁。
里面很黑,只有一盏台灯。
郑教授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宋医生。
“你想跟我谈什么。”
宋医生抬起头,冷静地说:“融合药剂。”
郑教授眼里的兴味更盛,似乎对宋医生现在的“屈服”感到有趣。
“看来你是想通了。”
宋医生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郑教授笑了笑,起身走到宋医生身边说:“我知道你是个清高的人,觉得融合实验违背了常理,可实验本就是一个不停突破底线的过程,没有牺牲又哪来的成功。”
宋医生挥开了郑教授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郑教授也不介意,反而笑得比之前还要开心。
在他看来,现在的宋医生就是一副明明不想接受却又不得不为现实妥协的样子。
他走到宋医生的身后,轻叹一声。
“我很感谢你曾经留下的那些药剂,要不然,我可能不会这么成功。”
说到这里,郑教授笑了起来。
“你能想通也好,如果你愿意重新和我合作,念在我们曾经的交情上,我可以给你首席研究员的身份,只要你能为我创造更多的价值,朝阳实验室直接分你一半也不是不可能。”
宋医生一动不动,好半晌之后,才轻声说:“你是不是从很早就开始安排了。”
“什么,啊……你说指导员啊。”
郑教授慵懒道:“临域分局只是我其中一个试点地,给他们用的也一直是初级药剂,想看看对不同的人有什么不同的变化罢了。
“但我这也是为了那些异能者好,如果能让他们的实力上涨,那也是在帮他们。
“可惜,他们的承受力太差了,我给了他们进步的机会,他们却没有把握住。”
郑教授发出了一声充满遗憾的叹息。
“初级药剂是为了给异能者使用,高级药剂是为了让普通人也能激发出异能,我说的对吗。”宋医生背对着郑教授开口。
郑教授笑了一下,“当然不是,我早就说过,异能者本身是另一个分支的变异生物,已经不能算做人类了,我怎么会让普通人变成变异生物呢。”
宋医生皱了下眉,却听郑教授用一种喟叹的语气说:“我只是通过实验激发出了人体的潜能而已。”
听到这句荒谬的话,宋医生终究还是没忍住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郑教授。
首次融合药剂是他研发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实验的基础就是让变异生物和人体进行融合。
现在对方却说,这和变异生物没有关系,他只是激发出了人体的潜能。
可笑,太可笑了。
看到宋医生的脸色,郑教授扬起眉,不以为意地说:“人类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基因,即便采用了变异生物为实验材料,可变异生物也只是人类进化的一个工具罢了。”
郑教授显然沉浸在自己的一套逻辑里。
他始终认为人类才是最高等的生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能有更完美的进化。
哪怕他让变异生物和人类进行融合,也不承认自己和变异生物有关系,并坚信自己仍旧拥有最纯洁最强大的基因,只不过进化成了更完美的人而已。
“你的手怎么了。”宋医生突然看向郑教授戴着手套的右手。
他了解郑教授, 也了解人性。
不管人类怎么“进化”, 傲慢和贪婪一直都是人类学不会进化的东西。
郑教授似乎说的多了有些倦了,他的脸色在灯下有些微不可察的苍白。
这几天没有出面, 或许并不是他在处理要事, 而是他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他出面。
“望秋已经废了, 但既然你想明白要和我合作,我也会给你相应的补偿。”
郑教授背对着宋医生走向办公桌, 昏暗的台灯在桌面投下一层惨白的光。
外面大雨滂沱,时不时劈下的闪电照亮了休息室的窗。
宋医生直勾勾地看着郑教授的背影, 张开嘴说:“不用了。”
“什么。”
郑教授转过头,迎接他的却是扎进他脖子里的一根针。
正是之前望秋常给自己打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