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也没了。”
“它不是还在吃吗!”
“那是最后一盆水果了。”
“还有什么。”
“啊?”荣姨从撒拉卜身上收回视线,看向单宿。
“我说,现在还剩什么可以吃。”单宿咬牙切齿地开口。
荣姨想到什么,“早上小单少爷的早餐还没吃完,那位先生嫌脏没有吃,小单先生你……”
荣姨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头都埋到了胸口。
大概是觉得自己也在语无伦次的说些不像话的话。
单宿握着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起。
它嫌弃他就不嫌弃吗!
忍不了,实在忍不了!
单宿挽起袖口,气势汹汹地走下楼,一副要和撒拉卜拼命的样子。
可折腾了好一会儿,也只是一瘸一拐地走下两层楼梯。
还没走到一楼,坐在沙发上的撒拉卜突然转过头,一边舔着手指上的樱桃汁,一边眼睛隐隐有些发红地说:“还有吃的吗。”
单宿立马动作丝滑地转过身,一瘸一拐的往楼上走。
一边走,一边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一边面不改色地说:“让它吃,它要什么给它什么,让它吃饱,千万别饿着它。”
荣姨看着单宿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果然上山容易下山难。
小单先生上楼的动作比下楼快多了。
寸头青年还是没能逃出国。
他给单宿倒了杯温水,一脸老实地坐在旁边。
“小毛。”
听到单宿的声音,寸头青年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叫文笔生。
他妈给他取这么文雅的名字,不是让人给他取外号的!
“诶,哥,有事吗。”他搓了搓手,笑的一脸乖巧。
“你这个会所开了有几年了。”
寸头青年也就是小毛想了想。
“会所以前是我哥给我开的,从我大学毕业接手到现在差不多有个三四年,四五年了吧。”
“平时来这的人不少吧。”单宿垂眸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语气不冷不热。
小毛一本正经地说:“没错。”
可以说这几年凭借他家的关系,来这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
其实听单宿这么说,小毛大概就明白单宿是什么意思了。
“我会帮你留意一些消息的。”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单宿放下了手里的水杯,转头看向他。
“我只是问问。”
“我懂。”小毛一脸正色。
单宿有些烦躁,“我说了我只是问问,你开了这么多年,不知道给包厢重新换一套家具吗!”
小毛瞬间顿悟。
原来是这位爷嫌脏了。
他立马说:“明天就换,不,明天就重新装修,再装两个空气净化器!”
单宿转过头,表情平静地说:“我的事你别掺和。”
小毛神情一顿,随即红了眼睛,抬手擦了擦眼里的泪,一脸哽咽地说:“哥……”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忽然被用力推开。
一群浑身带着酒气的年轻人笑着走了进来。
他们手上拿着酒杯,手里也夹着烟。
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小毛的心里就一个咯噔响起。
出于单宿有些变态的洁癖,这间包厢只为单宿服务,不会有任何烟酒的味道,还会定期进行消毒。
可即便如此,单宿有时候还是会百般挑剔,一旦发现一丁点痕迹就会变得格外暴躁。
现在浓郁的酒气和刺鼻的烟味充斥了整个包厢。
小毛看了面无表情的单宿一眼,来不及思考更多,他连忙站起来拦住那些人的脚步。
“你们走错包厢了,要是想喝待会儿我去陪你们喝。”
他一边打着圆场,一边把人往外推。
可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喝大了,还是单宿的事一出,觉得自己能翻身做主人了,对方反手把小毛推在地上,吐出一口烟说:“没走错,我就是来找单宿的。”
小毛还是和以前一样柔弱易推倒。
他坐在地上,摸了摸脑门上被桌子磕出来的血,本就白的脸在鲜血的衬托下更是白的吓人。
察觉到单宿看向他的眼神,他连忙挡住自己额头的伤口,可他还是感到空气在逐渐变得冰冷凝固。
他看了眼对面那些人,默默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随时准备打120。
为首的是个高个子男人,穿着一件皮夹克,脸上带着微醺的薄红,蒙在阴影下的眼睛看不出他是否清醒。
“单宿,真有意思,曾经的天之骄子原来是个鸠占鹊巢的穷酸。”
对方吐出一口烟,发出两声低笑。
在单宿的身份被曝光之后,他的亲生父母也被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那是一对很普通的夫妻。
男人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女人是一个清洁工。
他们是世界上最寻常不过的人,却也是他们这些人眼里最不起眼的人。
两个勤勤恳恳为生活努力的人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一场小小的意外就让这对老实的夫妻丧命。
而直到死前,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养育长大的孩子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更不知道,他们尽力托举的孩子在他们丧生之后就拿着一张亲子鉴定住进了豪华别墅。
也不知道他们的亲生孩子在得知他们的身份之后也没有去看他们一眼。
或许,在某个清晨,女人在街头打扫的时候曾和某辆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豪车擦肩而过。
而那辆车上就坐着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生儿子。
单宿在得知真相的时候,愤怒远比悲伤要多。
他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那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多余的情感感受,他更多的是对即将失去的财富和权力感到愤怒和不甘。
直到现在,他回想自己看到的那一叠关于那对夫妻的资料,他的心里也没有多余的酸涩和悲伤。
他依旧只有愤怒。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生来就和别人不同,别人历经苦难,他却是要站在顶端的人。
永远不要和现实谈公平。
也不要被情感绊住脚步。
只有拿到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对方嗤笑着单宿的身世,肆意发泄着自己这么多年被压的翻不了身的嫉妒和怨恨。
“单宿,啊,不,不应该叫你单宿,应该叫你什么来着,陈?李?赵?还是王?不好意思,喝多了,有点想不起来你原本的姓了。”
男人推开扶着他的人,一步一步地走到单宿面前,弯下腰看着他。
“你说说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垃圾,这么多年,凭什么这么狂。”
小毛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缕烟灰即将掉在单宿的裤子上。
他瞳孔一震,来不及想太多,连忙扑过去吹了口气。
看到那缕烟灰被吹走,他才虚脱般坐在上地上喘了口气。
男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小毛。
“发什么神经。”
单宿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副皮手套慢条斯理地戴在了手上。
男人更加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你们该不会都精神失常了吧。”
男人抽了口烟,发出一声嗤笑,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也笑起来。
单宿眼眸微垂,手指从桌上的水壶、玻璃果盘,还有水果刀上面一掠而过,最后拿起一个高脚杯,对着男人的头猛地砸了下去。
一直盯着单宿的小毛松了口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却擦出一手的血。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天应该不会闹出人命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单宿手上只剩半截的高脚杯,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现在单宿的脾气比以前好多了。
而被砸的倒退两步的男人捂着脑袋,愣愣的不知道反应。
直到曾经熟悉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
他弯着腰,一边瞳孔震动地看着手上的血,一边发了疯的大喊大叫。
那样子不知道谁才是那个精神失常的人。
单宿面无表情地拿着只剩半截的高脚杯往前走了一步。
对方立马往后退。
退完又冲着单宿叫了一声。
身后那几个二世祖一起跟着战战兢兢的后退,一边退,一边想去捂男人的嘴。
“你的废话太多,我一句都没听清。”单宿站在昏暗的灯下,一半阴影一半光,露出了他半张脸与幽深的眼睛。
男人气的眼睛发红,作势要往前冲,身后的人立马手忙脚乱地拉住他。
“别去,你别去。”
“会死的。”
“绝对会死的。”
男人发了疯的大叫,单宿表情平静地开口:“狗叫什么,你的臭味熏到我了。”
“啊……唔……”
男人还要叫,身后的人立马眼疾手快地捂住了男人的嘴。
“不是说让你冷静一点吗。”后面的人咬牙切齿地开口,又一脸讨好地看着单宿。
如此熟悉的一幕唤醒了他们曾经的记忆。
痛,太痛了。
熟悉的幻痛直接让他们的酒醒了大半。
“他喝多了,说些胡话,单大哥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这就让他去醒醒酒。”
一群人捂着男人的嘴开始往后退,男人还眼睛发红的想要往前冲。
单宿眼眸微动地看向男人,捂嘴的年轻人立马冲着男人的肚子给了一拳,咬着牙说:“别叫了。”
打完,他又转头看向单宿,嘿嘿笑道:“看来普通的醒酒方法没用,我们让他去厕所好好醒醒酒。”
单宿没说话,只是垂眸看了眼地上的血迹和碎玻璃。
年轻人转过头,一人给了几脚。
几个二世祖立马懂事地跑出门,没过一会儿,不知道从哪拿来了几个拖把和抹布,冲进包厢就开始打扫起来。
以为被抢了的清洁阿姨一路追到包厢,看到几个光鲜亮丽的大少爷在勤劳地打扫卫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欣慰的表情。
原来都是一群好孩子啊。
那她以后给这群少爷打扫包厢的时候就少在心里咒几句吧。
清洁阿姨感动地擦了擦眼角的泪。
看着如此温馨的一幕,站在一旁的小毛也感动的无以复加。
他家单大少爷真的成熟了,脾气也变好了。
其实小毛并不是毫无缘由的有这份感慨。
他们之间的渊源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小毛刚上幼儿园的时候。
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其实小毛有四分之一的混血。
他们一家人之前一直定居在国外,直到小毛上幼儿园才正式回到国内。
作为一个“外来户”,想要融进这个圈子并不是那么容易,尤其这里的地头蛇盘踞众多,势力分布错综复杂,他们只能“低调”的老实做人。
当时小毛独自一人上幼儿园,看到游园活动里的哥斯拉,一边被吓得哇哇大哭,一边舔着鼻涕的时候,旁边的单宿像个小王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他既羞愧又羡慕,还有说不出口的崇拜。
而当时后面还有几个冒着鼻涕泡的萝卜头一直在后面揪他的辫子,他很委屈,可他那时的普通话还说不太明白,抹着泪不敢反抗。
单宿却转过头,面不改色地说:“晚上哥斯拉会去你们家做客。”
短短一句话就把几个萝卜头的鼻涕泡吓破了。
小毛心里的崇拜言于溢表,单宿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走了。
后来小毛才明白单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那是对他们愚蠢的智商感到不屑。
真早熟啊,小单宿。
只不过他们的同窗情谊没能维持太久,小学五年级单宿就跳级了,真正成了小毛的哥。
本来初中单宿还可以往上跳,但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没跳。
而高中的单宿开始发育起来,如青竹一般茁壮成长,有了少年人真正的样子。
他既高贵又冷淡,偶尔流露出的一点不耐烦,也是他最鲜明最动人的特征。
那时的单宿是全校最受欢迎的风云人物,没有之一。
他优秀到可怕,也冷淡到让人着迷。
那幅高岭之花的模样让无数青春少男少女为之疯狂,也为之心生憧憬。
可青春是最躁动不安的阶段。
除了单宿这样光芒万丈的存在,也有阴暗的恶意在无限滋生。
小毛发育的慢,高二还比班上的男生矮一头。
他皮肤白,棕色的头发软趴趴地垂在脑门上,看起来有种雌雄莫辨的乖巧和漂亮。
换句话说,就是长了一张很好欺负的脸。
再加上那个时候,很多少爷小姐都对自己的家世有了清晰的意识。
商场上的风云变幻也影响了少年人的心性。
他们对于小毛这个“外来户”有种天然的排斥,总是戏称他“小妹妹”不说,有一次下午放学,更是把他堵在厕所里要脱他的裤子。
就是那时,单宿一脚踹开了厕所隔间的门,扫了一眼为首的人,二话不说就一拳打了上去。
那是小毛第一次看到别人口中优秀高贵、冷淡又理智的单宿是如此充满戾气。
也和他认识的那个像王子一样的单宿如此不同。
对方被一拳打出了血,而当鼻血沾到单宿手上的时候,单宿好像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瞬间发了疯。
一拳又一拳,血溅到了洗手池里,单宿的眼神阴冷入骨,极其可怕。
却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小毛却觉得自己真正意义上的认识了和他一起长大的单宿。
他从单宿身上看到了好像黑洞一样冷冰冰的孤独,还有每一根神经都绷紧的压抑。
感到害怕的同时他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难过,心里闷闷的。
五六个人没一个人敢还手。
那时的单宿差点把人打死。
不过虽然事很大,但最后还是被压下来了。
单宿被取消了保送名额,在学校读完了高三。
也是从那以后,小毛再也没有被人欺负。
现在这一幕说熟悉也熟悉。
在场的这些人,每一个都至少被单宿打掉过一颗牙。
大概只能借着酒气在背后骂两句,当真正看到单宿的时候,嘴里新种的牙就会产生幻痛。
其实单宿没比这些人大多少,他只比小毛大了一岁。
可“单大哥”叫的不是资历和年纪,是曾经血的教训。
包厢重新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敞开的门也冲散了里面烟酒的气味。
将打扫工具还给阿姨之后,几个人对单宿点头哈腰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像抬猪一样将脑子还不清醒的男人抬走了。
当初就属男人被打的最惨,却还是没有得到教训。
也有可能是当时脑子被打坏了。
所以现在只要一喝点酒就会狗叫。
单宿把手上的高脚杯丢进垃圾桶,一边脱手套,一边冷淡地说:“明天把包厢里的东西都换了。”
小毛立马立正站好。
“是!”
单宿回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地说:“伤口没有处理好之前不要来见我。”
“是!”
小毛站在原地,目送着单宿离开的背影。
不知道单宿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但小毛知道。
这个世界上对单宿来说最脏的其实不是空气里的灰尘,而是血。
而单先生时不时的让人给它添茶倒酒。
那幅温馨和谐的画面仿佛撒拉卜和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看到他出现在门口,里面的“和谐”被打断,众人齐齐抬头看着他不说话。
单宿在心里冷笑一声, 他还没离开单家, 却先有了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走进门,也不说话, 坐在了平时的位置上。
也就是撒拉卜现在坐的位置。
他的椅子和撒拉卜的椅子挤在一起, 肩膀碰着肩膀, 手臂撞着手臂。
按照平时,单宿绝不会做出这么失态的事情, 可比起冷静的维持体面,他更咽不下心里那口气。
突然对面的单元说了一句:“大哥和撒先生的感情还真好。”
单宿抬眸向单元看了过去, 单元笑道:“大哥不是有洁癖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哥和谁这么亲近。”
空气瞬间变得极其安静。
单宿阴鸷锐利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单元。
对方来到单家不到三天,是怎么知道他有洁癖的。
单元依旧笑的柔顺乖巧,一脸无害地看着单宿的眼睛。
单先生咳了一声, 正襟危坐地说:“食不言寝不语。”
听到这句话,单元低下了头, 轻声细语道:“不好意思,我习惯了, 以前吃饭的时候家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大家都很照顾我, 一时间让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虽这样说着,他看着单宿的眼神却不见有几分歉疚,笑意盈盈的像是挑衅。
单太太温柔地说:“没关系,教养这方面以后可以慢慢培养。”
单元乖巧地点了点头,对上单宿看向他的眼神, 只是一味的对着单宿笑。
单宿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看着盘子里精致的牛排,突然就没有了进食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