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晚舟神色错愕地望向他,眸底慌乱混杂又散去,一时说不出话。
于是谢无恙懂了。
他确确实实有事瞒着自己。而且绝不是小事。
谢无恙动了动唇瓣,还想再问。
云晚舟忽然开口,“先跟我走。”
与此同时,那阵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来到门前。
顾不得谢无恙同意,云晚舟指尖灵力一聚在空中划了个圆,脚下土地颤了两下,露出一道灵光闪烁的图样来。
谢无恙低头一瞧,一眼认出了脚底的阵法。
是修真界最简单、也最常用的传送阵。
云晚舟什么时候布下的阵法?
谢无恙神色有瞬间地讶异,还没来得及询问,云晚舟脚尖在阵法划了两下,启动了阵法。
霎时间,风来尘起。
栅栏门被人粗暴推开,谢无恙眯起眼睛,看见了一群身着黑色铠甲、手执兵器的人闯了进来。
“那儿,他们在那儿!”
“快抓住他们!”
“是魔兵。”云晚舟顺着谢无恙的目光解释,“他们不知道怎么找到了这里。”
谢无恙轻飘飘地从他们身上晃过去,拧眉问云晚舟,“张婶怎么办?”
“我在张婶身上施了咒,他们看不见。”
说不上来还在担心什么,他分明知道云晚舟会料理好一切,绝不让无辜人牵连其中,为何心中总是惶惶难平?
就好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谢无恙抿了抿唇,盯着脚下就要启动完毕的阵法,心中没有半分松懈。
风吹起的树叶飘过二人肩头,摇摇晃晃将要落下。
眼看就要擦过衣摆,谢无恙与云晚舟身上忽然亮起一道灵光,转眼之间消失不见。
枯叶落地,魔兵一拥而至,猛得停下了脚步。
领头的神色呆滞,回神后变得愤恨,“赶紧给我去找,魔尊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挖出来!”
桥下黑水奔腾,污浊一望无际。
传送阵的另一端在恶鬼村的尽头,桥的两头还绑着端午节时系紧的彩绳,好似节庆还未走远。
传送法阵结束的瞬间,云晚舟右手在腰侧一划,转身揽住谢无恙的腰一转,站到了碎雪剑上。
他们逃到魔界时,本想着休养生息,如今魔界也容不下他们了。
谢无恙攀住云晚舟的臂膀,微微低头,下巴靠在他的肩上,神色不明,“师尊要带我去哪儿?”
前方传来云晚舟清冷的声音,“回仙门。”
“那魇石怎么办?”
“回去再想办法。”
半晌无言。
良久,谢无恙才开口,“师尊觉得我还回得去吗?”
云晚舟身形僵了僵。
谢无恙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声音在风中割成无数个模糊的碎片,“我重伤仙门掌门长老、残害仙门同族,仙门人人尚且恨我入骨。现如今,我害魇石被宋多颜夺走,他们还会饶恕我吗?”
谢无恙叹了口气,双手放到云晚舟腰间搂紧,脑袋在云晚舟脖颈蹭蹭,深吸一口气,“师尊别说傻话了。”
谢无恙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我回不去了。”
云晚舟心尖一颤,碎雪剑偏了方向,很快被他拉回来。
“我帮你把魇石寻回来。”
“是要拿回魇石。”谢无恙心中半是满足半是酸楚,“但不是帮我。是帮仙门,帮众生。”
他曾经一度不理解云晚舟口中的天下苍生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么重要。事到如今,仍旧不懂,却想明白了一些事。
若真心喜欢一个人,要的不该是强留,而是去顺应,去成全,替他铲除一切阻碍。
哪怕阻碍是他自己。
谢无恙滚烫的呼吸拂过,吻在云晚舟脖颈,心脏像被分食、撕咬,疼痛入骨。
原来寒霜针发作、灵力散尽、筋脉断裂的疼痛也不过如此,虽刺骨,却总好过如今。
云晚舟察觉出不对发现谢无恙异样时,已经晚了。
谢无恙不知何时在掌心续了灵力,在云晚舟回头的瞬间,一掌击在云晚舟背后,与此同时,另一道浑厚的灵力包裹住他的全身,替他挡下了攻击。
同本同源,相生相克。
谢无恙唇瓣微动,无声开口,“师尊,我回不了仙门了。”
他的经脉早在重阴宫时就全部断裂了,灵力散尽,索性还剩最后一点,让他能再为云晚舟做件事。
仙门恨魔族入骨。
他们不会容忍云晚舟与一个魔族待在一处。
唯有他留在魔界,仙门人才会消除芥蒂,重新将云晚舟奉为仙尊。
从此山高水长,愿君常乐,无病无忧。
云晚舟瞳孔一缩,伸手想要抓住谢无恙的手,掌心擦过他的指尖,却只抓住一阵虚无缥缈的风。
那道身影如同折断翅膀的鹰,从高空坠落,逐渐变小变小,最终化为渺小一点,消散在无边天地间。
他不愿随他回去。
云晚舟膝盖一软,跪在剑上。
心**像被人生剜下一块,冷风森森入骨。疼痛下,却是空落落的孤寂与难受。
那双素来清冷的凤眼闪过苦痛与悲恸,潺潺白雪化作流水,只剩下一颗残缺的心脏。
有那么一瞬间,云晚舟想要跳下去,至少去看看谢无恙去了哪里,在何处定居,这般山高水长,总能见上一面。
可身体动作的前一步,理智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蒙受冤屈,众人指责,刑罚一身。谁能无怨?如何无怨?
只要仙魔恩怨不消,谢无恙便生生世世不会与他回去。
那便由他,做那助长的东风,做那世人手中的刃。
止怨,止戈。
千年恩怨,众生万物。
也该有人来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晚舟才踉跄着站起身,费了好大力稳住身形。
脚下碎雪在云间穿梭,划出一道雪白的长尾。
云晚舟的身形如风驰,飞往远处苍穹山的方向。
夜很静,风很平。
两日后,人界边远处的一座小城镇中,人流稀少,满地金黄。
这是建在荒漠中的城镇。
城镇上,唯一一所客栈的掌柜手撑在桌上,抵头打着瞌睡。
许久没有动静的客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
客栈掌柜浑身一震,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吃饭还是住店?”
一把细碎的灵石放在了桌上,掌柜定睛一瞧,望向来人。
那人身披黑色斗篷,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干裂起皮苍白的唇。
荒漠中很少有人来,客人多数是修真界各地行走的修士,就连魔族掌柜也见过几个,瞧见谢无恙并未觉得奇怪。只伸手将那一把灵石拢在手中掂了掂,“这些灵石可够住很久了。”
良久,传来一道沙哑粗粝的声音,“包月。”
“行,二楼地字二号房。”掌柜收好灵石,“要菜吗?”
“嗯。”
“想吃什么?”
“随便。”
两个字丢下,男人似是不耐,拉了拉遮头的帽檐,转身就往楼上走。
“嘿。这人真奇怪。”掌柜嘀嘀咕咕地出了柜台。
到了房间,谢无恙脱下宽大的斗篷,做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清凉的茶顺着嗓子一溜流入小腹,润滑了干渴,让谢无恙好受了许多。
说来好笑,他当时算计云晚舟,从剑上一跃而下,偏偏算露了一点,他们当时正处荒漠上空,无实无水,哪怕平安降落不被其他人发现,自己又该如何活下去。
偏生他又修为尽是,于是硬生生在荒漠徒步走了两天,终于在渴死前发现了一处城镇,侥幸能活下来。
肺腑都是烧灼的痛感。
谢无恙想起自己跳下时,云晚舟难得崩裂的面孔,心中越发闷胀堵塞。
就好像是喜欢的东西近在眼前,你有足够的能力得到,却因为其他原因不得不放弃。事后每每想起,虽不后悔,也不会好受。
客栈掌柜很快送了菜过来。
几道都是谢无恙不认识的菜,瞧上去不怎么好看,吃起来也又干又涩,谢无恙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躺到了床上。
自刑罚过后,清静的时候总是极少。
谢无恙走了两天两夜,身体疲惫不堪,哪怕是心里烦杂的事总是扰着他,还是没多久就入了眠。
他又做梦了。
却不是什么美梦。
梦里面,他独自行走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走了很久很久,比在荒漠还要久。
他的心情压抑沉重,透着绝望的悲恸,好像被人生生撕裂。
他要去哪?
他要做什么?
谢无恙安睡的面容忽然眉心紧拧,像是陷入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困境难题。
梦醒时,这种感觉依旧历历在心,挥之不去。
他好像很难过。
谢无恙捂住自己的胸口,觉得怅然若失。
他好像弄丢了件很喜欢很喜欢的东西。
但到底梦到了什么,谢无恙也记不清了。
谢无恙将一切归咎在与云晚舟的分别上,没再多想。
望了眼外头黑沉沉的夜,谢无恙翻了个身,准备再次入睡。
余光瞥过时,一道黑影从房门前一闪而过。
“谁?”谢无恙眸中寒光一闪,意识清醒了大半,一把抓起旁边立着的诛邪,推开房门。
外头空无一人,就连客栈掌柜也回房休息,静悄悄一片。
谢无恙放轻脚步,沿着走廊向前。
路过相邻客房时,一双手忽然推开房门,将他拉了进去。
谢无恙拔出诛邪,一把架在那人肩上,“什么人?”
黑暗中,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注视着他,打量片刻后,开口唤道:“谢师弟。”
熟悉的声音让谢无恙神色微怔,不由松了手上的剑,“徐师兄?”
“是我。”徐平生点头应下,抬手一挥,点燃了屋内的烛火。
灯火通明下,照清了那张久违的脸。
徐平生眼尾低垂,眼下乌青极重,短短几月不见,竟是无端多了几分饱经风霜的疲惫。
谢无恙好半晌才回了神。
“你怎么在这儿?”
“我……”徐平生顿了顿,似在组织语言,“我奉师命前来寻云仙尊回去。”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云晚舟当初带谢无恙叛出仙门,推开门朝外看了看,“仙尊呢?在哪间客房?”
他不说还好,一说到云晚舟,谢无恙心头那股堵闷烦躁的感觉又有了升腾之意,语气也变得不怎么好,“你找他做什么?”
“我……”脑海中闪过一段记忆,徐平生神情一僵,嘴边的话就这么卡了壳,生生咽了回去。
当初谢无恙魔族身份暴露时,刑场上受刑时,他都不曾为其说过一句话,后来谢无恙刑罚加身,云晚舟为其叛逃,他又可曾为云晚舟开脱?
他与那些落井下石、将二人推入深渊的人并无不同。
如今哪怕谢无恙愿意告诉他云晚舟的下落,他又有何颜面再开口?
徐平生眼帘微垂,情绪不明,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就在客栈,总会见到的。但此处不太安全,你与仙尊要多加小心。”
“这便不劳你操心了。”谢无恙神情阴郁,“我自会护好他。”
“你护他?”徐平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云晚舟修为强悍在整个修真界都难逢敌手,何需谢无恙一个金丹相护?
但不知怎得,思维运转间,徐平生又从这句话中品味出几分不同寻常来。
同为师徒,他可曾说过要护乌寒枫的话?
谢无恙所言,全然没有一个弟子对其师尊的敬重,反而更像是……
徐平生思绪一顿,忽然不敢往下想了。
有些事,一旦有了苗头,就像是星火燎原,越烧越旺。
都说人濒死之际,最想见到的便是此生至亲至爱。
当初在莲雾地牢,谢无恙生受剖离肋骨的刑罚,血染衣衫时,曾像乌寒枫问过一句话,徐平生离得近,哪怕谢无恙声音微弱,也被他听得清楚。
他当时问——
“他……他何时回来?”
陷入危机之际,想要师尊快些回来救自己,乃是情理之中。
但“他”这个字用得过于微妙,当时的徐平生反应了许久,才勉强将“他”这个字与云晚舟对上号。
若当真是想让师尊帮他洗脱罪名,为何谢无恙脱口而出的不是师尊?
还是说……
他根本没将云晚舟当师尊。
洪水决堤,奔腾席卷。
那些不明所以从未想过的真相,以一种坚决、难以自持的方式闪现脑海。
徐平生几乎是不可抑制的问自己,问刑场当日的所见所闻。
当真会有这么一个人,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舍掉一身尊荣清誉,只为将自己的徒弟带离是非吗?
“还有事?”太久没听到声音,谢无恙拧了拧眉,语气颇为不耐。
徐平生被自己的想法震得心神难平,骤然回神,对上谢无恙的视线,竟是心虚似地躲了过去,“没有。”
“没事最好。”谢无恙冷嗤一声,绕过他推开房门,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问,“方才在我之前,你是不是见过其他人?”
徐平生点了点头。
谢无恙问:“可曾见到是谁?”
“我虽不知来人身份,但可以肯定,”徐平生顿了顿,眸中划过寒光,“那人绝非仙门弟子。”
此处时人族边界,一般魔族百姓绝不会踏足,那人在他房前驻留许久,若说他别无所图,谢无恙是绝对不信的。
如今客栈大门紧闭,窗前又无动静,没有来客,那人应当是在自己来之前就居住在此,至于是谁……
怕是只能问问那客栈掌柜了。
谢无恙抬脚欲出房门,忽然想起了什么,步子一停,转头望向徐平生,“你来这里,可是因为魇石丢失一事?”
徐平生神情错愕,“你如何得知?”
谢无恙眯了眯眸,“我可以告诉你魇石的下落。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深夜的客栈,包裹着黑暗与寂静。
客栈掌柜忙了一天,回房时妻子已经熟睡。
他除去外袍衣物、脱掉鞋子,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触到床的瞬间,深沉的困意瞬间席卷了他,只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就急忙与那梦中周公会面了。
梦到高潮处时,那掌柜还“呵呵”笑出声,被身旁的妻子踹了两脚,“你大半夜发什么疯?”
掌柜的当即清醒过来,可惜地“啧”了下嘴,“你要是不叫醒我,我就能将客栈开遍真个修真界了。”
“白日做梦。”妻子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掌柜的自知理亏,终于老实下来,闭上眼睛企图将方才的美梦续上。
迷迷糊糊间,好不容易又瞧见了那金光闪闪的金银珠宝与那高耸入云端的客栈,忽觉一阵头重脚轻,再睁眼时,已经被人生生从床上拖下来,离开了卧房,捆在了后厨的某跟柱子上。
睡意当即消散无踪,客栈掌柜瞪大了眼睛,“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掌柜瞥了眼自己身上捆着的绳子,面露惊恐,“你们要做什么?”
谢无恙向前一步,半蹲下身,朝着掌柜扯出个无辜的笑容,“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想请教请教您。”
掌柜被吓得猛一哆嗦,愁眉苦脸道:“我不过是一个客栈掌柜,开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天客人都没几个,真的没钱啊。”
“我不要你的钱。”谢无恙眯眸拍了拍掌柜的肩,威胁之意尽显,“我想跟你打听几个人。”
“谁?”掌柜唇瓣颤抖,身子往后缩了缩。
“除了我们两个,客栈里住的还有多少人?”
“真没几个,也就……”
谢无恙落在肩头的手陡然使劲,捏的掌柜倒抽一口凉气,“废话少说。”
“我说我说!”掌柜全盘托出,“还有三个!”
“他们住在哪个房间?”
“就在……就在……”掌柜的拍了拍谢无恙施力的手,待他松开些后,连忙指了指柜台墙上一连串的钥匙,“我也记不清了。你看看哪几间房的钥匙不在上面,你们去找就是了。”
“行。”谢无恙点头起身,转向身侧的徐平生,“麻烦师兄看好他,我去探一探那三人的身份。”
“你一个人能行吗?”徐平生拧眉问他。
“虽说我的修为不及你高,但你问出这话,也太小看我了。”
金丹修为,在修真界众修士中虽说不上强悍,基本的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徐平生定然深知此道理。
但不知是不是今日的谢无恙表现的过于不同寻常,徐平生目光定定地瞧了他良久,忽然开口问:“换做平时,我自不会多问。但从见面到如今,我没有在你身上寻到一丝灵力。”
谢无恙眸底漆黑,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所以呢?”
“师弟。”徐平生心脏沉了半截,“你是不是没有灵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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