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早有猜测,真正听到真相时,云晚舟仍不可置信的身形一晃,差点瘫在地上。
余光瞥见谢无恙的瞬间,云晚舟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喘息也无比困难。
“宿主灭……”云晚舟呢喃出声,眸底像是陷入一场巨大的漩涡中,所有情绪陷入其中,挣扎不出。
他几乎是疯了一般,动用自己灵脉中能寻到的所有灵力,可魇石之力人人企图,更是超越三界的存在,云晚舟一个凡人修士,再强大又岂能突破魇石的桎梏?
巨大的损耗让云晚舟浑身上下如被蚂蚁啃食、撕裂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
情绪濒临绝境,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好多年前。
苍穹山耸入云巅,他云游归来,带回一个孤独无依的孩子。
那个孩子骨瘦伶仃,眼睛却是清澈单纯,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跨进苍穹山的山门。
也许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错了。
若是他当年救治谢无恙后,为他寻了一户好人家,而非因为对穷桡仙尊的情,将他带上苍穹山,固执地收他做弟子,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了?
凡界生灵涂炭,终惹神界诸神临凡。
洛桦雪山上,经年风雪,竟罕见的迎来霞光万道、灿烂金黄。
就连为夺秘宝上山的修士们也驻足停留,抬头惊叹。
雪地初融,水声不息。
有人指着那漫天的霞光,眸底色彩绚烂,“大家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议论声在行人中传开。
“我来过洛桦雪山数次,从未见过这么强的日光。”
“有生难见啊。这莫非是什么吉兆?”
一道与众不同的观点从中脱颖而出,“不对,这好像不是普通的日光。”
众人回头,只见一身着紫衣、面容秀气的少年,指向霞光汇集处,“那里面好像有人。”
众人一听,皆是一惊,“有人?怎么可能?”
修士虽修术法,可御剑飞天入地,可这世间哪有修士会伴着霞光而出呢?
就连那声名赫赫的苍穹仙尊云晚舟,也无此等神通。
一行人忙定睛去瞧,天上的光芒耀眼夺目,尽头似有万种颜色汇聚,五彩斑斓煞是震撼。
而在这万千光芒中,几道人影若隐若现,越来越近。
那些人衣着华贵,风姿卓绝。为首的头戴玉观如雪,身披莹白如月。更是仙风道骨,气质出尘。
“他们……他们莫非是……”其中最为年长的人不知为何乱了神情,浑身颤抖,颜色惊惧。
恍惚间,一阵冷香拂过,眨眼功夫,那几人已至身前,双足轻点在地,皆是不苟言笑,无形威严。
为首的人点头示意,眉目淡淡,“吾乃九重天逍遥殿尊者扶光,奉天道使者之名,助三界免除大劫。”
“你……你说你是扶光神尊?!”
话音刚落,身后人皆是神色一惊,齐刷刷跪了一地。
“我等不知神尊临凡,请神尊恕罪。”
扶光摇了摇头,目光略过众人,落在空荡荡的雪山之间,眸光微荡,好似陷入什么久远的回忆。
他太久没有下到凡间,以至于有一瞬间的错觉,分不清这到底是逍遥殿幻术化出的飞雪,还是当真回归故地。
直到身后一同下凡的神使提醒他,他才勉强回神。
“扶光神尊,时辰不早了。”
扶光唇瓣颤了颤,良久才从喉间挤出声音,“走吧。”
只是不知故人重逢,故人可还识他?
诛邪嗡鸣,剑身震颤,连带着谢无恙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视线是黑暗的,知觉也消失了,唯有灵器与神魂相连,让谢无恙觉得自己依旧存于世间。
本来是担心瞧见云晚舟的脸会心生动摇,如今却是想瞧也瞧不清了。
“谢无恙,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云晚舟的声音穿透黑暗,落进他的耳中。
谢无恙凭借着记忆,朝着云晚舟的地方微微一笑。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凄惨与绝望。
宋多颜指着两人,神情越发癫狂,“云晚舟,云仙尊。这话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会信吧?你高高在上,镇定自若,冷漠无情,竟也会也会为了一个人失了分寸吗?当真是可笑至极!”
利刃破空,割裂声起。
也不知云晚舟是何时出的剑,宋多颜只觉脖颈一凉,低头时,碎雪剑锋已经悬在了他的脖子上。
云晚舟握着剑的手不停颤抖,好半晌才稳住凌乱的呼吸,他近乎是病急乱投医般逼问,“你一定知道如何毁掉魇石。”
宋多颜欣赏着他崩坏的神情,满不在乎地摊开手,“魇石虽为我所造,但它到底蕴藏着多大的力量,我自己也不清楚,否则又怎会轻易被这小子算计至此?”
宋多颜眯起眸,不顾脖颈间的长剑,步步逼近,“仙尊,你只有两个选择。是救这藏书阁的众多修士,还是救愿意心甘情愿为你赴死的痴情弟子?”
随着宋多颜的动作,剑锋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鲜红的痕迹,血液一点点染红剑锋。
宋多颜步步逼近,云晚舟步步后退。
天下人敬仰的仙尊,竟这般露了怯,任由敌人将自己逼近绝路。
“魇石本就是我为倾覆三界所造,如今它认了别人做主人,我这夙愿怕是做不成了。死前若是能拉一些人垫背,也不枉我这些年谋划。”宋多颜说着,胸膛一震,吐出一口血来。
可他却不觉得疼,不顾唇齿间翻涌的血沫,扯出笑容,“我早就该死了。但我要你活着。”
宋多颜眯起眼睛,扭头看向谢无恙,“我要让你也尝尝,这世间的爱恨,有多让人沉醉,就有多让人痛。”
周遭翻涌的黑雾不知为何有瞬间凝滞,那股令人胸闷气短的威压骤然撤离。
云晚舟几乎是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结界中唯一没有被黑雾侵蚀的地方。
诛邪撕裂风声,停在谢无恙身前,正对着他的胸口。剑尖距离血肉不过咫尺。
握剑的手倏而一抖,碎雪应声而落。
几乎是同一时间,云晚舟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扑向谢无恙。
可是已经迟了,诛邪刺破胸膛的刹那,滚烫的鲜血一瞬间喷涌而出,模糊了云晚舟的眼睛。
云晚舟伸出的手与谢无恙的指尖一触即分,只留下指腹尚存的余温。
黑雾退散,地动山摇,书阁坍塌,阁楼经书散落一地。
兵刃相接的仙门与魔族弟子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摇摇欲坠的阁楼。
“什么情况?”
“阁楼好像要塌了。”
“别管这么多了,先召集弟子退离。”
柳语琴最先回过神,一剑刺穿身前傀儡的心脏,站在战火中央,“众同门,不得恋战,速速撤离。”
魔族征战多靠傀儡,傀儡力量多靠魇石。
如今魇石力量消散,魔族傀儡也变得不堪一击。
傀儡一个接一下倒下,宋多颜却像是个局外人,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众仙门弟子纷纷结束眼前的朝着,朝着阁楼出口撤离,顷刻间,人头攒动。
而这一切,都与云晚舟无关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眨眼,忘记自己还是个活人,直愣愣站在原地半晌,才缓缓移下视线视线。
目光所及,是谢无恙血迹斑驳的脸。
云晚舟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无……无恙……”开口的瞬间,泣不成声。
云晚舟攥紧衣袖,抬手抚在谢无恙脸上,想要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雪白的衣袖被染得鲜红,云晚舟停下手上的动作,终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谢无恙,你别睡。我……我带你去找容灵,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他是修真界最好的医士,他肯定有办法的。”
他救活过这么多人,也一定能治好你。
可无论云晚舟在心里如何告诉自己,当手落在谢无恙血流不止的胸膛时,一股滔天的寒意仍是从掌心蔓延至全身,侵占他的五脏六腑,好像置身在一场倾盆大雨中。
云晚舟冷得全身发抖,指尖紧攥住谢无恙的衣衫,好像这样就可以抓住将要离去的人,将眼前的人留下。
“谢无恙,我是你师尊,你要听我的……”云晚舟嗓音颤抖,“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说到最后,竟带上了恳求,变得卑微又可怜,“我求求你……别睡……别留我一个人……”
阁楼的结界破了。
苍穹山传承数百年的古籍被战火殃及,泥土血渍将书页覆盖。
古籍砸在云晚舟身上,将要落在谢无恙脸上时,一道结界升起,将两人护住。
云晚舟聚集灵力,按在谢无恙伤口处,想要替他抚平心脏上的缺口。
可灵脉已碎,输入的灵力仿佛石沉大海,毫无作用。
“谢无恙,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云晚舟输入的灵力越来越多,指尖越来越颤抖,“你不是想要个答案吗?只要你醒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仙尊之责,师徒之名?他什么都不要了。
只要谢无恙能够回来,搭上他这一身清白之名又有什么关系?
泪水模糊了云晚舟的视线,唯有掌心下温热的触感,代表着那人的一息尚存。
他的血分明还是热的,身体还是暖的。他们甚至还没有道过别,谢无恙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
灵脉的灵力耗尽,还有神魂,神魂耗尽,还有血肉。
正当云晚舟灵力枯竭,濒临绝境,想要燃烧神魂时,耳边传来一道艰难的呼唤。
“师……师尊。”
四周嘈杂。力量耗尽下,谢无恙开口的声音小到几不可闻,云晚舟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
他几乎是立刻停止了灵力输送,握住了谢无恙垂落的手,抵在了自己的额头,“我……我在。”
谢无恙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苍天仁德,看他可怜,本已丧失的视觉得到恢复,让谢无恙还能最后瞧一眼朝思暮想的这张脸。
与记忆中清冷高雅的人不同,这张脸上慌张无措,眼尾通红,泪水不停地才眼角滑落。
除了梦境中的云小五,这是谢无恙第一次看到云晚舟哭。
长剑两次穿心而过,一次死不瞑目,一次甘愿赴死,却远不及云晚舟的一滴泪让他心疼。
“师尊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谢无恙抬起另一只手,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抚上云晚舟的脸颊,擦掉眼角的泪痕,“这么爱哭鼻子……”
第152章 落幕
换做往常,云晚舟必定会斥责他话中的“以下犯上”,今日却只是顺着他的话,擦干眼泪,目光担忧地在谢无恙身上打量,“你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无恙扯了扯唇角,眉目温柔地望着他,“师尊这么厉害,我早就不疼了。”
“好……”云晚舟和他对视片刻,忍不住别开视线,声音颤抖,“没事就好……”
谢无恙在撒谎。
不疼的话,身体又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呢?
云晚舟心知肚明,面上却强忍着悲怆。
他是师尊,他的小徒弟身受重伤,他是他此时唯一的依靠,又怎能露怯呢?
哪怕极力忍耐,当谢无恙胸膛猛震,咳出鲜血时,指尖的颤抖仍是出卖了他。
“师尊……”谢无恙目光落在云晚舟指尖,心中一半喜悦一半难过,最后化为晕不开的苦涩滞留心头。
他和云晚舟两世纠葛,曾经最想看到的便是云晚舟跌落凡尘,冷静尽碎。可当祈盼成真时,他却早就不想要了。
云晚舟这一生,无亲近之人,无自由之身。
曾经穹桡懂他,可穹桡却走了。若是连自己也走了,还有谁能看到云晚舟自持下的脆弱呢?
“我在。”云晚舟压下喉间哽咽,嗓音低哑,“阁楼禁制已破,这里就快要塌了。你先别说话,我带你出去。”
说着,云晚舟拉着谢无恙的胳膊圈住自己脖颈,想要搀扶着他站起来。
可灵力消耗太多,身体乏力,竟一时身体发软,跌倒在谢无恙身上,手不小心按在谢无恙的胸口,疼得他浑身一颤。
云晚舟呼吸似乎都被血腥气掩埋了,无助与气恼像是要将他吞噬,谴责着他的无能。
谢无恙忽然握住了他的手,笑着朝他摇了摇头,“师尊,算了。”
什么算了?
云晚舟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听不懂谢无恙在说些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须臾,云晚舟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
谢无恙闷咳两声,疼痛让他的眉心轻轻拧成一团,却在触及云晚舟目光的瞬间散去,“为了我这样的人白费力气,不值得。”
他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他是他自小养大的弟子,他教他读书识字、功法剑术,引他向善。
十几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何来不值得?
云晚舟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只是被谢无恙握住的指尖缩得更紧了,像是受惊躲进洞穴的兔子,偷偷观察着外界的局势,令谢无恙的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云晚舟将自己埋藏的太久了,久到外人看到的永远是冰冷遥不可及的仙尊,久到前世相处数年,他竟没有发现一丝端倪。
云晚舟这么好的一个人,自己却发现的这样迟。
造化弄人。
谢无恙细细端详着云晚舟的眉眼,像是要将这个人的每一寸都刻在心里,任由不舍与伤怀在心中蔓延。
“师尊,别为我难过。”
他这样一说,云晚舟干涸的眼泪忽又复发,落了下来。
“自你随我上了苍穹山,已有十余年。值不值得,当由我这个师尊说了才算。”
谢无恙喉结动了动,笑意终划过一丝苦涩,“没有十余年。”
哪儿有十余年呢?
满打满算,自他重生归来,在苍穹山的日子,也不过短短一年。
阁楼墙壁坍塌,碎石从天而降。
话中言外之意,云晚舟自是听不出,只是固执的抬手圈住谢无恙的腰身,将他拦腰抱起。
荒芜废墟中,碎雪嗡鸣,耗尽最后一丝灵力,在二人头顶凝起一道强悍的结界。
云晚舟已经没有多余的灵力御剑了。
他的面容苍白,唇瓣毫无血色,雪白的衣衫血迹浸染,像是红梅开放其间。
每一步,都留下一道血色的脚印。
宋多颜疯癫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在耳畔挥之不去。
他说,“纵然身死,有人相陪,倒也不冤。”
“纵然一无所有,临死之际,能看到苍穹仙尊神貌尽碎,此生快意。”
他的声音就这样一点点被碎石声击碎,消失在身后,苍茫天地,谢无恙抬头,只剩下云晚舟那双熟悉却已然破碎的眉眼。
黑雾散去,天空一碧如洗,日光耀眼。
一道刺眼的光线从二人身侧划过,落在阁楼废墟。
谢无恙认得,那是神灵临凡的神光。
凡间这场浩劫,已然惊动九重天上。
宋多颜怕是凶多吉少了。
谢无恙神思涣散的想着。
云晚舟的怀抱温暖有力,草木香混杂着血腥气,像是初雪沾染污泥。
谢无恙攥紧了他的衣领,贪恋着他在这世间的最后的牵绊。
他想,能看到云晚舟为自己哭,也算是夙愿得偿了吧?
上苍也许待他不薄,只是自己从未看得通透。
事到如今,他也该将一切复归原位了。
谢无恙喉结微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尊……”
云晚舟没有回应,谢无恙却知道他一定听到了。
他的喉间哽咽,即将出口的话再心头反复盘旋。
谢无恙攥着云晚舟衣领的手在颤抖,酸涩涌在鼻尖,眼泪像是不受控制,随时会倾巢而出,“对不起……”
云晚舟抱着谢无恙的手一紧,像是生怕他掉了下去,“对不起什么?”
他怕谢无恙睡过去,勉强分出精力与他搭话,全然不知他的小徒弟心中经历着怎样的天人交战。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恙终于再次有了声音,“我瞒了一件事,瞒了很久。”
久到痴心妄想,久到信以为真。
云晚舟耐着性子追问,“什么事?”
谢无恙肩膀抽了两下,声音越发低哑,“师尊相信不相信时空扭转、死而复生?”
眼前的白光越来越近。
阁楼塌陷的瞬间,云晚舟带着他冲出废墟,脚下被石头绊了下,倒地的瞬间,失手将谢无恙抛出数步。
仙门弟子此时应当已到山下,山下百姓也当安全脱身。
苍穹山毁了大半,了无生气。
云晚舟顾不得身上划出的伤口,两下跪爬到谢无恙身侧,抬手将他揽进怀里,神情无措地检查着谢无恙身上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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