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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步,从刺客到皇后(坐定观星)


原先穿着粗布褐衣的方士,如今已经换上了雪白大袖衫,头戴黄冠帽,对着江水念念有词。
终于念完祷祝,两岸官兵缓缓打开崭新的船闸,沅水一节节而落,顺着一道道敞开的船闸涌去,奔腾不息,从东面源源不断地流向西面。
为首的方士终于落下最后一个字。
“倒——”
眼看一桶桶大米宛如驳杂雪花,隐没在江水中,随着沅水东去,一去不返。
被官兵拦在外面的百姓不管不顾地越过官兵,朝那群白袍傅粉的士族哭喊:
“还给我们!那是我们的稻米!”

第27章
说话是个穿着粉衣的垂髫小孩, 身材瘦小,弯腰钻过由官兵铸起的人墙,朝盛着白米的木椟跑去。
小小的身影, 抱着大大的木桶, 竭力阻止大米往下倒, 在冬日里急得满脸都是汗。
官兵连忙上前去抓那孩子, 试图将她扒在桶沿的手一根根掰下来,却奇异地发现, 这个小女孩的手极其有力, 力道大到不可思议,几乎是牢牢地钳在木椟上。
他们没有办法, 只能拖着这孩子的腰身,生拉硬拽,试图将她拽下来。
“谁家的小孩?耽误了祭神,延误了四洲水运, 赔上你们全家性命也赔不起!”小卒骂得。
不远处,一众羽衣方士和白面士族正朝这边看来, 目光中隐含催促。
两个副官更是不耐烦,一群士卒竟然连个小女孩也钳制不住。
随行的僮客低声在副官耳边道,那小女孩出身白丁,孤儿寡母, 由琅琊王氏照看, 若是伤了她,只怕王氏那边不好交代。
副官是吴姓,生平最厌恶这些侨姓士族,也不管这小孩幕后是琅琊王氏,低声道:“无论如何, 千万别耽误了祭神仪式。”
官兵终于将那小孩从木桶边缘撕了下来,见那孩子张着红通通的手,被木桶边缘勒出青紫痕迹,一个年轻小卒悄无声息地抓了一把流逝的大米,往孩子的手上一塞。
其他小卒也看见了,谁都没有出声,反而默契地移动身形,遮住了士族的视线。
这是用来祭神的米,要上供给水神,但是,他们也是黎民百姓,焉能不知这些粮食对于百姓的重要。
“还给我们!你们为什么要把大米扔进河里?!”
小女孩骤然攥紧了那一小捧大米,望着桶里的白米倒入江水,在官兵手里哭喊挣扎。
四面一片死寂,无人说话,惟有江水浪涛声时刻不绝于耳。
小长安自小饱受饥饿,对粮食爱惜得不得了,何曾见过这么多白哗哗的大米,一瞬间倾进江流,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不明白为何那些熟悉的乡人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明明,明明他们也曾饿到双腿打颤,现在却眼睁睁地看着粮食倾倒在江水里。
沅水里的水神有这样大的肚子吗?一下就可以吃掉十几车的粮食。
堤坝上寂静了半响。
“还不快堵住她的嘴!免得冒犯了水神!”
骤然有人低声呵斥了一句。
小卒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捂住这孩子的嘴,力道很轻,生怕弄伤了她。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孩子有什么错,只不过是说了实话。
江风吹起赢秀的金色袖袂,他一早就来了,混迹在百姓中,看着方士祷告上天,看着士族摇扇清谈,看着一桶桶米面哗哗倒进沅水,像是下了一场泼天的雪雾。
倘若真的有水神,只怕水神已经胀死了。
天穹上骤然掠过几行黑点,拍着羽翅,忽而冒着滚滚江水东去掀起的朔风,径直低飞而下,将白米衔在口中。
不过是鸟雀争食,方士和士族看了一眼,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下一刻,却见到一只漆黑的鸱鸮口衔白米,急冲而上,飞到百姓头顶,在半空将白米撒落下来。
像是下了一粒雪,滚在尘埃里,无声无息。
——也许只是那只鸱鸮没有衔稳罢了。
士族如此想道,方士则面面相觑,整个南朝,再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利用异象唬人的路子。
正如方士预料那般,一只只鸱鸮此起彼伏地冲下堤坝,衔米而上,再将白米抛给百姓。
如此循环往复,一刻不歇。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水神赐福!要把粮食还给我们!”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百姓瞬间躁动,几个孩童率先冲破拱卫的官兵,一股脑地跑到犊车面前,争抢着粮食。
两位副官的脸色骤变,沅水运河不止是江州漕运,更是关乎着扬州江州荆州三州的漕运,倘若其他三州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要怪罪到他们头上。
“快把这些小刁民通通抓起来!”副官喊道。
“上官且慢,”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声音不大,足以让堤坝上所有人都听清。
“既然水神派遣了鸱鸮还粮于民,您何必阻拦?难不成是有意和沅水河神作对?”赢秀语气平静,字字尖锐。
他今日没有穿金裳,穿了一身布儒,看上去与寻常百姓无异,偏偏生得清秀灵动,白净清澈,有世外之风,气质殊异。
秀气中杂糅着锋利,看一眼便让人晃神,再也移不开目光。
“你是何人?”
士族官绅不曾开口,一名僮客代为问道。
“我来替沅水水神诘问诸君。敢问诸君,既是祭神,为何要在此倾倒粮食?”赢秀不答反问。
只有方士才能通鬼神,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少年又是什么东西?口口声声说着替水神诘问他们。
真是胆大包天。
胥吏急匆匆而来,低声对两位副官说了几句话,两位副官神色微变,没有命人阻拦赢秀,只是静静地冷眼旁观。
明明只要一句话便能将这胆大包天的少年抓起来,但是在场地位最高的两个人都没有发话,其余人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也没有主动开口。
然而祭典着实耽误不得。
羽衣方士怀抱鏖尾,解释道:“祭祀水神,自然要用稻米去祭祀,以求元亨利贞,风调雨顺,水运亨通。”
话罢,方士逼问道:“老衲倒要问你,为何要阻拦祭典?莫不是成心想要四洲水运不利,百姓不宁?”
赢秀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当着众多目光,反问道:“我有个问题想问诸君,是水神大,还是百姓大?”
方士沉默半响,副官不耐烦地答道:“水神高兴了,风调雨顺,百姓自然高兴,何来大小之分?”
“这位大人说得好,”赢秀反而赞道,“想要水神高兴,自然要按照水神的法子来。”
此话一出,士族和方士互相递眼色,递来递去,也没明白这少年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圣贤书上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沅水有余,而百姓不足,理应由沅水来补益百姓。”
少年的声音清晰明亮,掷地有声,压过重重浪涛:“此为行天道,诸君行的是人道,届时水神怪罪,诸君该向水神请咎才是。”
绕来绕去,江州的士族官绅总算听明白他的话,这少年的意思是,要停止往河里倒米。
不然,他们就是行人道,不尊天道,不敬水神。
从来只有他们用鬼神之说来压人,何曾有人胆敢用鬼神之说来压他们?
方士冷笑了一声,“什么人道,天道,按照你的意思,难不成祭祀水神,还要水神给百姓献上祭品不成?”
当着众多贵人的面,赢秀往前几步,一直走到犊车旁,指尖按住盛满白米的木桶,语气坚定:“借鬼神之名,欺压百姓,诸位是忘了永宁元年,陛下是如何处理这类案子的么?”
永宁元年,十二岁的昭肃帝践祚,一道诏书,几乎杀尽京师内外的方士。
一夜之间,多少香火鼎盛的道场,寺观,被清算,剿灭,此举震惊南朝。
有官吏冒死上谏,头戕龙柱,血溅丹墀,据说触柱后那官员一息尚存,皇帝只是看了一眼,便命人给他收尸下葬。
自此,原本风行南朝的鬼神之风一度泯灭绝迹。
两位副官正在犹豫,他们还不至于被少年区区几句话吓唬,却不得不思量他说的话。
毕竟,那可是昭肃帝,闻名汉羌的暴君,暴虐之名传遍江左和关内,一听到他的名号,就连饮血茹毛的羌部也惶悚不安。
更何况,他们只是副官而已,都尉,延尉,江州牧三人都告病在家,明摆着是要他们当草靶,来日东窗事发,承受天子怒意。
“你说行天道,要如何个行法?”副官试探道。
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如何撇清自己的责任,把自己摘出去,至于什么祭神,沅水开闸,说到底都是上面那些沉迷谈玄的贵人的意思。
奉命办事,糊弄糊弄,也就罢了。
此番前来,赢秀做好了拿出令牌的准备,那道冰冷华美的白玉令牌正贴在他的心口,随着他紧张的呼吸一起一伏。
没来由地给他一种错觉,谢舟就在他附近。
“要行天道,自然是将粮食赠还给百姓,只多不少,以表水神恩泽。”赢秀道。
还粮与民?
在场的士族和豪绅对视一眼,别人心里不清楚,他们可是一清二楚,江州的百姓每人征收二石米面,加在一起擢发难数,摆在犊车上用来祭神的不过是十之一二,真正的大头全部都在他们的私库中。
已经吞下肚子里的,怎么可能因为这少年的只言片语,就要还回去?
副官轻轻颔首,无意与他纠缠,只想快些把这个少年打发走。
方才僮客告诉他,这少年从前因为涉及宝瓶口溃提一案,自请入延尉狱,不到两个时辰,江州牧亲自提人,只为把那少年平安送走。
可见这少年来历不凡,许是幕后有贵人撑腰也未必。
至于还粮的事——
就交给他们自己处理。
为官四十年,谨小慎微,不得升迁,从未收授过贿赂的副官如此想道。
他是两袖清风,另外一个副官却道:
“别听他胡说,来人,直接把米面都给本官全部倒下去!”
倒个一干二净,自然也就清白了。

赢秀指尖微动, 下意识想要拿出藏在袍裾内的令牌,那是谢舟给他的。
谢舟虽是国相的门客,然而国相远在建康, 而谢舟却身处江州, 相隔千里, 显然是不受主公重视。
倘若因为此事连累了谢舟……
赢秀的指尖微紧, 扣在玉佩上,犹豫了一下。
手执长矛的官兵已然走到他前面, 四面夹击, 要将他拿下——
百姓越加躁动,不少涧下坊的百姓呼唤着小恩公, 一群人骤然冲破官兵的防线,霎时间抱紧犊车上的木桶,挡在赢秀眼前。
木桶里盛的白米晃晃悠悠,险些倾倒, 百姓心疼地掬起白米,将木桶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
“你们这群刁民, 要造反不成?”
那位副官怒不可遏,眼中既有怒意,又有慌乱。
他如何能想到,眼睁睁看着粮食被倒进江中, 依旧不声不响的百姓, 见到这个少年差点受伤,竟然会一拥而上,挡在他面前。
这少年究竟是何人?在百姓中的声誉不小。
“将他们全部都给本官抓起来!赶紧把粮食倒进江中,千万不能延误了时辰!”副官疾声道。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 只怕会惹得整个江州沸沸扬扬,倘若上达天听,被远在京畿的那位皇帝知晓……
副官不敢再想,接过方士手中的麈尾,快步上前,抬手,对着一个抱着木桶不放的孩童扬鞭打去——
“咻——”
麈尾极长,破风而来,声如裂帛,鞭落后,必定会在那孩童身上刺出道道血痕。
朴素的窄袖扬起,一只纤细软韧的手骤然攥住麈尾,指尖微动,不过轻轻一拽,那位年轻力壮的副官当众摔了个踉跄,几乎扑倒在地。
他狼狈地抬起头,看见原本被簇拥在百姓中的少年,不知何时越过重重百姓,到了他面前,单手攥住了麈尾。
少年正垂睫看他,不喜不怒,俨然是看死人的眼神。
副官浑身一栗,想不到这少年竟然有这样的气势,心底莫名地生出恐惧,双股发颤,一手支地,想要起身。
没看地上的副官一眼,赢秀随手将麈尾掷下沅水,象征着士族权威的麈尾跌下江流,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于礼貌,赢秀还是俯身将副官扶起,那副官勉强站稳了,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想不明白这俊秀少年到底是什么意思。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没了退步,怎么也得把它压下来。
副官咬了咬牙,疾步往后退,呵斥身后的官兵:“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些人通通带走!!”
把这些粮食全都倒了,倒进滚滚江流,自然无迹可寻。
士卒也是人,出身百姓,本是一体,又怎能对着自己人动手?
一时间,士卒和百姓胶在一起,谁也没有动弹。
“南朝的士兵,不打羌人,反而对着自己人动武。”赢秀道:“这就是上官的治国之道?”
一声斥责,声音并不尖利,却一针见血,锋利无俦。
直说得在场的士卒别过脸去,不敢直面百姓,我心匪石,心中亦有社稷黎民。
“……妖言惑众,这是在妖言惑众!”
副官喃喃道,这少年看着年纪不大,白净秀美,却牙尖嘴利,就连江州官署的士兵都被他说得不听号令。
今日必须要解决掉他,免得来日东窗事发。
“你们破坏祭典,理应受黥面之刑,本官愿意既往不咎,不计较你们的过错,将稻米散给你们,只要你们交出这个妖言惑众的少年——”
副官的话说到一半,一旁的小长安怒骂了一声:“你是坏人!说的都是假话!”
小女孩的声音陡然被淹没,原本簇拥着赢秀的百姓骤然变得吵闹,有人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即使此举有些愧对小恩公,但是小恩公那么有本事,自然能轻而易举地解决……
最终,百姓犹豫了片刻,零星几个人走出来,走到官兵中,剩下的人依旧抱着木桶,寸步不离地站在赢秀身侧。
俨然一副要和官府对抗到底的模样。
赢秀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看到有人离开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其实,百姓并不需要他这么做。
有人走了,大多数的百姓还在站在他身边,簇拥着他,以他为首。
纵使微小如萤火,汇在一起,也能照亮长夜。
副官面色发白,强装镇定,对着僵持不动的官兵骂道:“不听军令者,通通斩立决!”
在一迭声的催促下,官兵终于缓缓动了起来,手中攥着兵器,低着头,朝着百姓走去。
“我有令牌在此——”
青天白日下,一道冰冷璀错的白光异常晃眼,赢秀手举白玉令牌,厉声道:“谁敢妄动?”
十七岁的少年看似镇定,实则紧张得无以复加,他并非不信谢舟,只怕此举会给谢舟带给麻烦,不到万不得已,不愿用他给的令牌。
南朝有符节制度,天子授节,拥有使持节者,可以不奏朝廷,擅杀二千石以下官,此为先斩后奏。
江州的官绅士族从未见过天子所授的符节,却有眼尖的人认得上面的龙凤章纹,栩栩如生,和阗玉冰冷温润,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这是……
天家之物啊!
当即有人跪地叩首,连声高呼:“我等叩见持节使大人——!”
率先跪地的是年长的方士,能在永宁元年杀僧灭佛中活下来的方士,除了少数几个气运好的,其他人身上都有八百个心眼,堪称见风使舵第一人。
道场寺观中最重规矩,年长的方士既然跪地,年轻的方士纵使不明所以,也迅速跟着齐齐跪下,顾不得什么仙风道骨,手上的羽扇鏖尾拂尘跌了一地,就算不慎被砸了脚,也无人敢出声。
江州的豪族官绅一脸不解,眼睁睁看着自矜清高的方士们跪了满地,对着手持令牌的那少年连声高呼。
豪族只是愣了片刻,盯着那少年手中高举的令牌看了又看,再听方士称呼他为持节使,面色骤然一变,连忙跟着跪下,对着少年高呼。
两位副官没有跪,但身形已经摇摇欲坠。
没有人敢质疑那少年手中的符节是假,因为,放眼整个南朝,绝不会有人胆敢冒着昭肃帝的名号招摇撞骗,除非他想拉着九族一起下地狱。
咚的一声,年长的副官最先跪地,低着头,满心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和持节使发生冲突,应当不至于开罪了持节使。
至于年轻的那位副官,他想起自己试图用麈尾鞭打持节使,脸色瞬间变了又变。
早知是对方手中有天子亲赐的符节,他宁愿开罪整座江州府的豪绅,抱着玉石俱焚的心,逼着他们把吃下去的全部吐出来,也不会万万得罪了持节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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