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后爸二字,邻居大娘惊得剧烈咳嗽起来,表情怪异,视线在这一大一小之间来回移动。
这盆脏水是洗不清了,但好在童言无忌,没有人会真正在意,陆余年只是笑了一下,“下次见面征得你爸爸的同意后,我会给你买冰激凌的。”
季言言不明白什么叫作客套,只记得男人承诺下次会给他买冰激凌,人都走远了,他还踮着脚尖,依依不舍地望着,时不时地挥手。
邻居大娘实在忍不住了,咳了两声,“言言你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这个人是谁?你爸爸想要再婚了,这是他的新对象?”
季言言听到这么多问题,这才从找到后爸中的自我陶醉中清醒了过来。
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是偷偷跑出来的,爸爸还在家里,不会已经醒了吧呜呜呜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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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季知秋睡的发了狠忘了情,不知天地为何物,人虽然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了,但意识还在梦中,睡眼蒙眬地坐了一会儿,这才感觉舒服了些,一边揉着发木的太阳穴一边往外走。
他渴得厉害,一口气喝了半杯水后刚要再倒一杯,房门突然被敲醒了。
季知秋一脸莫名地走了过去,从猫眼里看到是邻居大娘,立刻打开了门:“阿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邻居大娘的神情非常古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把藏在背后的小人往前推了推。
这个画面相当熟悉,只不过上次被邻居大娘送回来的是他的大儿。
季知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看着季言言。
邻居大娘忍不住插话,“这孩子走了很远,还好我今天出去串门碰到了他,要不然就真麻烦了,言言年纪这么小,一个人在外面很容易遇到坏人的。”
季知秋只是想了想那个画面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连跟邻居大娘表示感谢,也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我不是想打探你的个人私生活,但你最近是不是有对象了。”邻居大娘说道。
季知秋一头雾水,“啊?我有对象了,我怎么不知道?!”
“……”邻居大娘摸了摸季言言的头,劝道:“言言也是关心你,你别太生气了,有事好好说,千万别动手。”
“关心我?您到底在说什么呀?”和上次季子深偷偷溜出去一样,季知秋还是被蒙在鼓里,一句话也听不懂。
当着孩子的面,邻居大娘不好明说,便上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言言想给自己找一个后爸。”
季知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缩着脖子,讪讪躲在后面的季言言,头上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号:“这……那……我……后爸?!”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都是很命苦的表情,默默无言。
“孩子平安回来就好,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邻居大娘实在受不了这气氛,转身离开。
季知秋勉强维持体面,再三道谢,热情地把邻居大娘送了回去,等门关上后,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
“季!言!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
季言言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打了个哆嗦,想往楼下跑,但被季知秋抓住了命运的后脖颈,扔进了房间里。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季知秋这气场简直像是恶鬼,季言言平时无法无天熊里熊气,但察觉到爸爸真的生气了,他反倒是老实了,绞着手指,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试图发出可爱攻击。
季知秋不吃这一套,腰都插了起来,“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我的个人感情生活呢,自己出去找后爸,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你真是孝掉大牙,孝死我了!”
季言言的眼睛转了一圈,试探地说道:“不用谢,我找的后爸特别好,他也很喜欢你,我相信你也会喜欢他的。”
“……”窒息感一阵一阵,季知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你小脑袋瓜里装了些什么,怎么敢自己一个人往外跑……”季知秋说到这突然察觉到了不对。
季言言纯纯是窝里横,平时很依恋他,在外面时时刻刻都要牵手贴贴,不可能会莫名其妙地偷偷溜出去了,还要自己选个后爸。
季知秋突然冷静下来,眉头紧皱:“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他只能咽下了嘴边的话,快步走到门口,还没看外面是谁,就直接打开了门。
这个时间点会来的人寥寥无几,而站在门外的是他意想不到的人。
“子深,你怎么回来了?!”
季子深只匆匆看了他一眼,视线便落在了后面,像是在寻找什么,当触及季言言的小身影后,他情绪几度变化,大步往前走。
季知秋被晾在门口,缓缓关上门,转头看着他的那两个好大儿。
冷静……冷静个鸡毛啊!一个离家出走,一个逃课离校,你们是要翻天啊!!
这日子不过了吗!!!
火气直冲天灵盖,季知秋忍无可忍,刚要怒吼,转头就见他的两个好大儿规规矩矩地站着,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一双眸子雾蒙蒙的。
“爸爸,对不起。”
“爸爸,我知道错了。”
季知秋:“……”
他的那口火被迫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也骂不出来了。
季言言哒哒的跑了过来,软软的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开始卖萌攻击:“爸爸,我真的不敢了,我在外面也很害怕的。”
说着说着他想起了什么,自己在那委屈上了,眼角瞬间红了,抽抽搭搭,想把鼻涕抹在季知秋裤子上。
季知秋眉尾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用一根手指轻松的顶走了这黏糊糊的团子,“别跟我瞎来啊,我不吃这一套。”
季知秋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视线冰冷的审视着他的两个好大儿:“你们谁先交代,为什么要这样做?”
季言言年纪小沉不住气,刚要张嘴坦白,突然看了旁边的哥哥一眼,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往回收了收下巴,一副义气十足的样子。
季知秋隐隐猜到了什么,看向旁边的季子深。
季子深脸色惨白,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湿漉漉的粘在鬓角,嘴唇哆嗦了两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需要亲口承认,季知秋就已经猜到了大概,季言言会偷跑出去是被季子深煽动的,而季子深这么做,是为了报复他。
但到底为什么呢?
他自认已经尽力了,也有照顾好季子深那颗敏感的心,试着把他掰回正途了。
季知秋眉头微皱,不想再继续打哑谜了,“说吧,别在这浪费时间。”
季子深不受控制的簌簌颤抖起来,人还清醒地站着,眼神却是涣散的,像是被困在了某个噩梦中,“我错了,不要赶我走,我会做个乖孩子的。”
季知秋愣愣地看着自己倒映在季言言眼底的身影,明明是他却面容模糊,几个不同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是之前的几个领养人,也是他的噩梦所在。
虽然季子深人小鬼大,小小年纪就能把成年人玩弄于掌心之中,但季知秋清楚他并不是在装也不是在演,是真的在害怕,也是真的知道错了,想要悔改。
小孩子的教育一直是个棘手的难题,过分纵容会让他们走上歧途,但用力过猛,会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教育的最终目的是让他们意识到错误,及时悔改,而不是发泄情绪,逞一时威风。
谁都是从小从那个阶段过来的,自己淋过雨就要给别人撑伞,怎么能把伞撕碎呢。
看着季子深这副样子,季知秋也说不出狠话。
既然他们两个心知肚明,那就不要再挑明了,让场面太过难看了。
他缓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行了,口头上的道歉谁都会说,但更重要的是你们之后要怎么做。”
季言言得点阳光就灿烂,又要黏黏糊糊的贴上去,外面好可怕,“我再也不会一个人偷偷溜出去了,外面的叔叔也胖胖的丑丑的,肚子比怀宝宝的阿姨还要大,我就要那一个后爸。”
季知秋:“……”哟,还对着外面的野男人,不,野后爸念念不忘呢。
他酸溜溜地说道:“到底是个什么人啊,让你这么喜欢。”
季言言只是稍稍一想就忍不住犯花痴,为了能得到这个后爸,急得用手比划,“就是高高的,大大的,好看好看,超级好看!”
季知秋差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年纪小小就是个颜控,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啊,好像是随他。
但季知秋不相信小孩子的审美,也实在想象不到什么人能帅成这样,伸出手弹了个脑瓜嘣,“你记住了,这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就是你爸,没有人能配得上我,你以后就别惦记这个所谓的后爸了,没可能!”
季言言一脸不服,嘟着嘴吐泡泡,但季知秋一个眼神杀过来,他就立刻屈服于淫威之下,捧着脸嘿嘿傻笑,“是的,爸爸是最好看的,我有爸爸就够了。”
季言言是犯了错,但归根结底还是被当枪使了,以季知秋对自家好大儿的理解,他没胆子再偷偷溜出去。
他的脸色没有丝毫缓和,转头看向季子深,“你呢?”
成年人都羞于袒露自己的内心,季子深小小年纪也在心上竖起了道道高墙,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说道:“那个信封……我收到了,是我误会了,对不起,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会了。”
他咬了咬下唇,飞快地看了季知秋一眼,又难为情地低下头,“这是我的家,你是我爸爸,我想留下来,不会伤害你们的。”
季子深最擅长茶言茶语,把人骗得团团转,但他绝对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认真的。
轮到季知秋傻掉了,他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季子深坚固的心房上叩开了一个口子,能窥见他的内心了。
小反派能做到这种程度确实不容易,再追究下去可能会弄巧成拙,季知秋深吸了口气,放柔了语气,“我能感受到你们是真心知道错了,记住你们自己的承诺,我拭目以待,别让我失望。”
季言言没心没肺,一点不怕贴人的冷脸,只过了一会儿就粘了上来,特别亲热,像是一贴撕不走的狗皮膏药。
季知秋拿他没办法,只能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再为难季子深,虽然家里的气氛还怪怪的,但这件事也算是截过去了。
第二天仍是上学日,季知秋生物钟十分强大,照常起床,想给季子深做早餐,没想到刚推开门就闻到了诱人的饭菜香。
季子深系着小围裙,正端着包子从厨房中走了出来,看到季知秋后露出一个笑,相当不自然地说道:“爸爸,我做了早饭,你尝尝喜不喜欢。”
季知秋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桌过于丰盛的早餐,又看看有些扭捏的季子深,突然明白了。
小反派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歉意,更是示好。
“好,我洗个手就来。”
回到餐桌时季知秋表情紧绷,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也太厉害了吧。
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服了小反派,将他带回正途,那这么一来,改变最后的结局也是指日可待呀。
季知秋心潮澎湃,咬了一大口包子,眼神都亮了,“好好吃,我能一口气吃五个!”
季子深正在喝汤,听到这话反应快得像是条件反射,收住下巴,撩起眼皮,自下而上地看着季知秋,肩膀也耷拉下去。
“早饭是专门为爸爸做的,爸爸喜欢就好,爸爸也不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的,但我是真心实意想让爸爸更好。”
季知秋:“……”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闻到了茶味。
他看向季子深,无意间瞥见季子深重重地闭了下眼,表情非常懊悔,察觉到季知秋的目光后,整个人如刀雷劈,憋了三秒后尴尬一笑。
季子深:“……”抱歉,习惯了。
季知秋:“……”理解,理解。
两人对视一眼,此话尽在不言中。
他们默契地低下了头,一时之间只剩下勺子碰到碗壁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季知秋头都快埋进了碗里。
唉,大意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想要教好三个小反派,任重而道远啊。
夜色渐深, 书房中灯光昏暗,只有桌上的灯亮着。
陆余年摘掉眼镜,捏了捏鼻梁, 闭目休息,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下颌线条锋利,高挺的鼻梁投下阴影,眉眼间淡淡的疲惫让气息沉了下去。
他是名副其实的工作狂魔, 从工作到半夜也是常事, 周围没有一个人起疑,但只有陆余年知道他是借着复杂繁忙的工作转移注意力,借此逃避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那个人。
但他还是失败了。
当时,突然出现的陌生老人打消了他的疑虑, 但冷静下来细细想时,那个孩子的眉眼几乎跟季知秋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只有他被困在四年前,季知秋早就忘记了, 结婚生子有了美满的家庭。
陆余年走到窗边,在夜色的掩映下,垂眸看着那颗孤零零的枫树, 表情竟有些痴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适合再去打扰了。
自己能生的季知秋突然感觉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谁在背后念叨他?
他并未将这放在心上, 像赶小羊一样带着两个孩子出门。
季言言异常兴奋,一路上蹦下跳叽叽喳喳,季知秋头都麻了,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牵着一只比格:“你别werwer乱叫了,你安静一点吧。”
季言言没听懂,眨了眨眼,“爸爸我们是要去玩嗖嗖吗?”
“……”季知秋忍不住给了他一个脑瓜崩,“都说了很多次了,你二哥哥要回来了,我们去书店给他买礼物。”
季言言仍然不死心,“那书店里有嗖嗖吗?”
季知秋面无表情:“书店里没有嗖嗖,但有嗡嗡。”
“嗡嗡是什么?”
“我给你翻译一下,嗡嗡的意思是,言言小朋友如果不读书就会变笨蛋!”
季言言的嘴缓缓睁大眼睛都直了,小小年纪被震碎了世界观:“嗡嗡是谁呀?他怎么知道我?”
“嗡嗡就是……”季知秋毫不心虚的胡诌,“就是书神,读万卷书就能知天下事,当然知道你啦,他还知道你私下里都做了一些什么坏事。”
季言言被唬住了,安静了几秒后眼珠转了一圈,“那他知道爸爸你好久没读书了吗?”
“……”臭小子,脑袋瓜还挺灵活的。
“那怎么可能呢,其实我有在偷偷读书,书这种东西,光明正大地读就没有味道了。”
季言言终于反应过来了,脸蛋鼓起:“爸爸你骗人,世界上根本没有嗡嗡对吗。”
“有的。”
“没有。”
“包有的。”
站在一旁的季子深吸了口气,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默默拉开了距离。
傻气是会传染的,真不想跟他们一起出来。
但他刚一动就被季知秋用余光捕捉到了,朝他伸出手,季子深没有办法,只能乖乖牵着。
父子三人吵吵闹闹,终于到了书店。
季知秋下发任务,“我们每个人都要给思成精心挑选礼物。”
他话还没说完,季言言就要往外冲,季知秋及时拽住了他命运的后脖颈,“言言重复一下我刚才的话。”
季言言只能被迫停住了,“我们要给哥哥买礼物。”
季知秋笑着说道:“那言言知不知道礼物的含义?”
这对三岁的小朋友有些超纲了,季言言歪了歪头,嘟嘟囔囔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是送给思成的礼物,要选他喜欢的,而不是你自己喜欢的,千万别抱回来一沓儿话本。”
季言言学精了,搂住季子深的胳膊,“我和哥哥一块挑。”
季知秋对季子深一万个放心,便让这两兄弟自己行动了。
分开后,季言言还记得季知秋的话,可脚却自作主张地动了,三两步就跑到了儿童专区。
他仰着头眼神放亮地看着整整一排的童话书,抽出了其中一本。
他十分喜欢封面上的青蛙,举起来用脸蛋蹭了蹭,就差流口水了。
“我想要……”他说了三个字,突然止住了,小脸因为苦恼变得皱巴巴的。
思成哥哥好像不喜欢这种书,只有他喜欢。
季子深沉默两秒走到他身边,“没关系,我买给你。”
季言言的眼神立刻亮了,但又想起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可是爸爸……”
季子深面无表情,但说出来的话自带王霸之气:“没关系,我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