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一巴掌拍下,没个皮肉的鸡翅膀骨受重创,飞到半空中就狠狠跌落,散在盘子里。
摔的太厉害,唯一完好的鸡尖,也裂成两半。
白夜吃完整只烤鸡,心满意足,只觉等会儿哭丧都有力气了。
心情很不错,甚至给死去的烤鸡拼了个霸王龙。
“生前当鸡,死后为龙,下辈子投胎做一只凶悍的,就不会被吃了。”
“啧,味道不错,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美味呢。”
下午三点,篷布里的灵堂开始热闹起来,中年男人不知从哪里带来一群中年妇女,然后指着棺材附近一块空地。
“你们在那里坐着。”
一群中年妇女点头,腾空抽出一把塑料凳,走过去。
接着,就有人给送上纸钱和炉子,以及一袋袋金元宝。
那些中年妇女扯出一块帕子,一边烧纸一边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声嘶力竭。
且一个个情感充沛,口口声声喊着“二叔”或者“老舅”。
“亲属又过来了?”白夜看得晕乎,“他们家自己人来了,那我们还哭吗?”
苟活我最强:“和我们一样,都是哭丧的。只不过他们是专业的。”
正说着,中年男人已经走过来,指着五个人叭叭叭,“你们几个,都到那群阿姨当中去,我也不求你们哭得多么真,但是别给我跟之前那样哭得假惺惺的。
“你们要是哭不出来,那就给我装,我不管你们滴眼药水还是涂生姜,反正眼泪必须流出来。
“还有,我和你们单位联系上了,下单的是我爸,付钱的可是我。如果我不满意,你们就等着瞧吧。”
中年男人警告完,走向篷布最尽头,开始和厨师沟通。
白夜掏出手机看,接单信息果然发生变化。
原先的樊先生这个名字,已经被樊晓希所取代。
“所以这位大叔叫樊晓希,他现在变成我们的客户了?”
向阳小葵花也看完了信息,抬头一脸忧伤,“白天黑夜,你先前好像得罪他了,到时候结账,他会不会给你穿小鞋?”
“不能吧?我会尽职工作的。”
其实白夜心里也没底。
跟着其他人凑到一群阿姨中间,努力适应里头的悲伤情绪,但怎么努力,也哭不出那种死了亲人的哀伤。
生姜涂了,眼泪哗哗流,一边烧纸一边哭,但路过的宾客看到却笑嘻嘻,说哭的好有喜感。
五人当中,白夜是被笑话次数最多的。
身边哭得死去活来的一位中年妇女,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说后生,这个哭丧钱你要赚的心安理得,那你就真哭啊,别没良心哭得这么假。要遭罪的哦!”
“阿姨,我很认真在哭了。”白夜又烧了一叠黄纸。
中年妇女却摆手,“认真有个屁用,要用真感情,人呐,真哭假哭还是一眼看得出来的。就跟电视里演戏一样,真难受哭的和假兮兮滴眼药水流眼泪,我们能不晓得!”
“阿姨……”
“实在不难受,你就往伤心事上想,你心里头藏着的那些苦啊悲啊,都想一遍,想着想着就能真哭了。”
说完,中年妇女转头又开始哭。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喊着“老舅老舅”,明明不是真正的亲人,但伤心难过却是实打实的。
白夜简直看呆了,真正的哭灵人,真是非同凡响。
这般真情实意,哭得跟真心死了爹妈一样,该是吃这碗饭的。
“你小子,给我哭,还想不想要钱了。”
中年男人溜达的工夫,就瞧见白夜在走神,走过去一顿骂,骂完想了想,又指派说:“去前头,到我爸跟前哭。”
“啊?”
“啊什么啊,让你去你就去,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爸的亲孙子。”
中年男人想起刚才老爷子的话,似乎很不满家里小辈没一个在场,他生怕没有年轻人哭,等到晚上真就棺材板压不住了。
打工人,哪有什么选择呢。
白夜只能乖乖起身,挪到最前面的位置,而口中喊话也从“二姥爷”变成“爷爷”。
“爷爷,我好想你啊!爷爷——”
白夜拿着元宝,哭得又真又假。
中年男人看得辣眼睛,只觉白夜像个假人,但最终没多说什么,勉强接受了。
傍晚,席面准备妥当,开饭了。
作为哭丧的,也有专门给准备一桌。
然而,除了白夜积极准备干饭,其余四人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走啊?吃饭去了。”白夜催促。
向阳小葵花又想起下午的烤鸡,有些恶心反胃,“我不饿,我不吃。”
打死也不接单:“我坚决不吃。”
白夜看向其他两人,对方也是摇头。
“你们真是!”
白夜轻轻摇头,转身跟上一群中年妇女,喊着“阿姨等等我”。
等到了桌前,却又不慌不忙,坐在上菜的那个位置。
一道道热菜端上来,白夜是负责转端的那一个,每端一个菜,就站起来一次,还得和边上的人说一句“阿姨小心烫”。
边上的中年妇女看得笑眯眯,后生真有礼貌啊,于是一个劲儿的夹菜。
“吃这个,鲍鱼,贵得很。”
“这个也好吃,老樊家有钱,买的是生鲜大黄鱼,野生的。”
“我们吃不动,龙虾得你们年轻人吃。”
白夜就没自己夹过菜,盘子里已经全是食物,都是左右两位阿姨的功劳。
他看着那些菜在盘子里扭曲阴暗爬行,听着身边人催促“快吃”,面色不改,笑眯眯张口。
一边说“好吃”,一边说“谢谢”。
投喂是会上瘾的,白夜大口吃饭,完全就是这群中年老阿姨眼中的心头宝。于是一个个夹菜更猛烈了。
吃到最后,白夜几乎是扶着腰站起来了。
回到场地,跪在棺材前,差点没吐出来。
“哥,我看你吃了一条大胖虫,活的。”向阳小葵花神色惊恐,“你怎么敢呢?”
白夜云淡风轻,“虫子很有嚼劲,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那块羊肉,上面还挂着血,又有点像是腐肉?”苟活我最强形容时已经开始反胃了。
白夜回忆一番,点头,“好像是,我看到了两个蛆。”
“呕——”
苟活我最强转身就吐了。
谁也不想再继续这话题,一个个默不作声,又不时偷偷瞄向前方。
打死也不接单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位白天黑夜究竟是不是玩家,说不定是什么高级诡异伪装的?
他冲着赚钱升二级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示意。
赚钱升二级没说话,继续保持沉默。
气温一下子降下来,从白天的三十几度,到现在连维持十度都很困难。
而更夸张的是,气温还在持续往下。
白夜冷的浑身哆嗦,忍不住往火堆旁边靠,对于烧纸这活儿干的更主动了。
一边哭一边问:“阿姨,这天怎么说冷就冷了?”
边上中年妇女叹了声,直接把头拧下来,揣进了自己怀里,“谁说不是呢,我先捂一会儿,哭的时候再拿出来。”
说完,拍了拍白夜肩膀,“后生,等会儿记得喊我一声,我趁空打个盹儿。”
一整天哭,也是要命了。
边上几个中年妇女有样学样,全都拧下头,开始蜷缩起来。
那一个个脖子,就这么大喇喇的曝露于空气中,棺材周围顿时弥漫出浓重的血腥味。
白夜被阿姨们喜欢,围在中间,这会儿感受最强烈。
他一阵阵反胃,晚饭吃下去的东西,快要吐出来了。
但他走不了,这群阿姨们叮嘱过,让他看着主家,来人了立马喊醒她们。
白夜扭头,想要和身后几个人说说话,试图转移注意力。
不想转过去看,棺材后面一整个场地竟然都空了。
除了围着自己的五六个中年妇女,其余人全都不见了。
包括四个同事。
白夜疑惑,继而惊讶,最终持续性开始恐慌。
倒不是怕身边这些无头人,而是担心夜晚的未知。
精神病院那一夜,给他留下不小的后遗症,虽说只是0.5伤害值,但不明液体注入时的全身战栗和排斥,实在是太强烈了。
仿佛是一种本能,本能抗拒诡异的伤害。
白夜哆哆嗦嗦,加快烧纸的动作,一边轻声哭泣着,“爷爷,爷爷啊,你要保佑我啊,我晚上可就指着你了……”
天,暗下来了。
篷布里拉着的电灯,一盏盏熄灭。
“啪——啪——啪——”
每一次熄灭,都带着清脆的开关声。
明明没有人,但地上走动的声音稀稀拉拉的,甚至还能听到高跟鞋的声音。
白夜不禁想起儿时看过的一部片子,一个女孩子深夜在天桥上走着,越走越快,突然满脸惊恐低头。
原本穿着的粉色高跟鞋开始嗜血,自己的一双脚被鞋子吃进去了。没了脚的她跌坐在地,看着地上拖拉出一长串的鲜血,那双高跟鞋呈现诡异的颜色……
有时候真实面对这些恐怖画面反倒不可怕,就算可怕,怕着怕着也就习惯了。
人心总是很强大的。
就比如此刻,白夜被一群无头阿姨围着,只除了血腥味受不了,其他感觉还算可以。
可一声声聆听清晰的高跟鞋走动声,却始终不见人影,想象空间太大,反而越发难忍。
白夜搓着手臂,努力压下不断起来的鸡皮疙瘩,怕越想心里越发毛,于是干脆念经。
什么太平经,平安经,清心经,和这种阿姨们待一起,囫囵听过几句,这会儿全部串起来开始喋喋不休的念。
念着念着,高跟鞋声音消失了。
白夜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更恐怖的声音从天而降,“小子,你又偷懒!”
白夜刷一下抬头,和中年男人,也就是樊晓希目光对视。
“我?”
“我什么我,所有人都在哭,就你偷奸耍滑。”
白夜转过去看,那些无头阿姨们全都穿戴整齐,一个个仰头抹泪,哭得快要厥过去。
那些哭声,随风散去,飘出去好远都能感觉到悲伤。
继续往后看,同事们都在,也一个个沉默哭泣,虽然不敌阿姨们,但也总算有模有样了。
唯独自己……
白夜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没法解释。
“我错了,我这就哭。”
转过身,一把抱住棺材,嗷嗷的,“爷爷啊!你死的太快了,你瞧瞧我爸啊,就见不得我好。我想你想的心都快碎了,我就一会儿没掉眼泪,我爸就骂我,爷爷你给我做主啊,爷爷你快回来啊……”
一声声控诉,真情实感。
中年男人顿时涨红脸,低声骂:“你干什么,哭就哭,别扯废话。”
“不是你让我当老爷子亲孙子么,那你不就是我爸!你让我真心实意的哭,我真哭你又说我。”
白夜真不知道该怎么哭,他完全凭着记忆,当初自己爷爷去世时,他奶奶就是抱着棺材,一边痛骂他爸,一边流泪的。
那一幕实在惊艳时光,饶是过去这么多年,白夜都记得清楚。
甚至还记得他爸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冲客人们微笑,说着“我妈伤心过度”之类的话。
“爷爷啊,你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啊!我爸要打我,他还骂我,没有老子,我爸现在就是天王老子啦……”
说着说着,白夜开始流泪了,这回是真的落了泪,不靠生姜。
中年男人想再骂,结果对上哭红眼的白夜,骂人的话掐在嗓子眼,吐不出来了。
别说,骂的难听,哭起来倒是真像样。
瞧着,跟真孙子似的。
“行,老子全当听不见。”
中年男人走了,边上阿姨们围过来,一个个夸奖着。
“后生,就应该这么哭,终于有点感情了。”
“甭怕小樊,他就嘴巴能耐,还能真揍你一顿?谁让他就想着宝贝儿子,亲爷爷的丧礼都不让人回来。”
“小樊儿子快要高考了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也不能这么瞒着啊,樊叔走得急,回头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唉,大孙女在国外,大孙子去当兵,大女儿一家又老死不相往来……”
白夜听八卦听呆了,抱着棺材半天没撒手。
这群阿姨们不仅是专业哭灵人,感情还是街坊邻里啊!
就这会儿工夫,躺在里头的这位老先生家庭情况,听了个全乎。
老先生名叫樊庸,是个科技工作者,准确的说,是专门从事农业科技化生产的。早年在全国各地奔波,为提高农田生产力而不断努力着。
能力强,运气也不错,后来自己开个相关的农业科技公司,又赶上国家扶持,就这么起来了。
前后两任妻子,育有两子一女。
大儿子和大女儿是前头妻子生的,前妻因病去世,三年后又娶了一个,生了个小儿子,也就是现在主持丧事的樊晓希。
而大儿子一家出国,他们的女儿,也就是老先生的大孙女,一直留在国外。
听阿姨们的谈话内容,父子俩争执不断,好像是为了公司的转移问题。
“老樊不肯搬嘞,他儿子非要把公司弄到国外去,吵得不可开交,老樊一气之下甩了巴掌,不孝子,竟然全家搬去外国了。”
“大女儿脑子拎不清哦,听她哥乱说,和爹生分了,嫁到外地去,一年也不见回来一次。”
“还有感情的呐,小樊也不通知他姐一声,这是怕回来分遗产哦。”
“最可怜的就是乖仔了,樊叔一手带大的,感情好得很。小樊也不告诉一声,回头要闹翻天了哦……”
白夜回头看棺材,越看越觉得,里头躺着的老人,有些可怜。
抛开家财,家庭内部关系,简直一塌糊涂。
唯一孝顺的小孙子还被蒙在鼓里。
“老先生,你是想孙子了是吗?”白夜呢喃。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从棺材缝里吹出。
白夜眼前一黑,再睁眼,周遭所有人又不见了。
这一回,连边上搭着的篷布也没有。
楼房消失了,紧接着是小区,最后曝露于一片荒地,四周寂静无声。
白夜低头看,自己刚刚坐着的塑料凳,眼下已经变成一堆泥土块。
屁股一挪开,泥土全部散落。
“咕呱——咕呱——”
“咕咕喵——咕咕喵——”
“吱吱吱——吱吱——”
夜间的动物声藏匿于山林荒野,此起彼伏。
白夜站起来,查看四周情况,这一看,吓得不轻。
这是个坟山啊!
而且是随便掩埋的土包坟山。
“叩叩叩——”
棺材里传来敲击声。
老人沉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后生,打开盖子,闷死老子了。”
白夜上前推棺材盖,一寸一寸挪移,皎洁的月光如水倾泻,缓缓照亮棺材内部。
老人的中山装不再崭新完整,布料已经出现溶解现象,那些针线变得松散,上面的扣子已经掉落大半,唯有几颗零星悬挂着。
一阵微风吹过,最后几颗扣子也掉落下来。
而原本面容饱满慈眉善目的老人,此刻也形容枯槁,整个面部凹陷到一种极深的程度。
白夜看到紧贴皮肤下的根根血管,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着。
“后生,扶我起来。”老人又说话。
白夜应声,小心翼翼把人从棺材里扶起,对方看起来又瘦又干,但却重如千斤。
“老先生,你有什么交代吗?”白夜尽量维护客户,满足需求。
谁知老人抬手指向前方,说:“我要去三中。”
“什么?”
“我要去看乖仔。”
“……”
“明天就要被烧了,最后去看一眼,你带我去,我给你加钱。”
这话就很美妙了。
虽然不知道周遭环境为什么发生巨变,但服务客户,完成最好订单,是白夜的追求。
“老先生,那什么,你准备加多少?”
白夜不禁苍蝇搓手,颇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你小孙子的学校有多远,你看这漆黑半夜的,去一趟也不容易。主要吧,带着老先生你,估计也不好打车。”
老人沉吟一会儿,似乎认同,“再加一千。”
“好嘞,老先生你上来,我背你走。”
白夜一步跨前,半蹲弯下腰,心里有些美滋滋:与其一整夜哭啊哭,还不如干点体力活。
老人缓缓爬上去,趴在白夜背上,开始指路。
“先下山,沿着小道慢慢走,路陡,把老子摔碎了,你指定拿不到钱。”
“往前走,不走大路,我们从小巷子里穿过去,我记得牢牢的,乖仔的学校就在巷子的尽头。”
“后生,你走的太慢了,一会儿天该亮了……”
白夜背着老人,步子沉重,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无他,背上的“人”实在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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