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电子记录的软件都足够成熟,但谢彦知道,他的哥哥自小就更加钟爱切实的纸和笔,能够随手记下自己的思路。
而现在,青年同样是在纸面上计算着什么,写下一个又一个数字,一个人时,他并不戴面具,常年不见光的面容显得过分苍白,近乎透明的虚影。
谢彦凑近了些。
这些数字,并不只是数字,而是一项又一项被青年计算出的钱款分配计划。
很久之前,七周夜或者谢柒,也这样写过,计算调查团发展所需要的金钱,被谢彦制止,理由是,太像分配遗产了,不吉利。
但现在,就像是一语成畿。
谢彦看见那张稿纸上,有很多个钱款记录,从他和调查团的学费生活费,到其他被夜鸦资助的孩子们的学费生活费,以及还有很多金额,被分配给了福利院。
一分钱都没有浪费。
意味着对方已经没有任何事物留给自己。
夜鸦处理了很多事物。
从基本的财产分配, 到灰域的战线安排,乃至那些被污染物杀害了父母,因而成为孤儿的孩子们的后续抚养事宜安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对方确实称得上是残忍。
将自己一切利用殆尽的残忍。
谢彦眼睁睁看着,夜鸦一条条列举出来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
【指令需要在15天内执行,只要没有确认夜鸦死亡, 联盟依然会继续完成夜鸦的指示】
【疑似有人和污染物勾结,已经安排——(划掉)去处理】
【暂不确定——(划掉)给出的信息是否属实,如其确实为真, 必须要彻底销毁——(划掉), 为了人类的安全】
销毁,什么?
心中骤然涌升出一股细密的惶恐和痛楚,谢彦愣愣看着夜鸦写下那个字符, 但又划掉,最后,执行官在纸页的最末端,写下最后一句话。
【一切为了人类】
青年近乎冷漠地处理好一切事宜, 事无巨细。
就像, 精心将自己切割成很多个,一份份塞入不同的事项中。
一切准备待续, 夜鸦就像松下一口气,表情甚至变得坦然, 他将所有记录这些事项的纸稿投入影子中,贪食的活化阴影将一切痕迹抹消殆尽。
通讯器震动着,一条又一条转账信息发出,但更多的是一些信息聊天框的不断弹出,那些聊天框, 大多是青年特别关注的对象。
谢彦留意到一条信息。
信息的发送人似乎是一位女生,用着可爱的猫猫头像,试探着问:【小柒哥哥,你突然转账,是出了什么状况吗?】
其他信息,也大多是类似的状况。
夜鸦并没有回复那些人,只是面无表情地,从通讯器中取出电话卡,掰断,照例喂给阴影销毁,就连通讯器,也被“清理”干净。
直到最后,青年的眼神都漠然过分。
仿佛和这些事物有联系的人,已经和他没有了任何关系。
凝涩的窒息感附在谢彦的口鼻间,肺部的空气也似乎被一点点抽离。
谢彦指尖发着抖,看向坐在床边,安静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夜鸦。
已经被刻意忽视的不祥预感,再次席卷而来,在过大的刺激下,就连原本被封锁的记忆也开始松动,但最后,什么反应也没有。
就像剧烈的化合作用,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情感、乃至记忆,全都混合在一起,碰撞成一片空白。
谢彦嘴唇张合过几回,有些茫然地问:
“哥,为什么?”
“为什么啊,哥?”
就像是被抛弃的幼兽,青年睁圆了双灿金的眼瞳,恍惚而茫然地,想要按照曾经的习惯,让他寻找更多来自对方的安慰。
就像很久之前,只要是福利院中的孩子,无论是训练时不小心手指破了皮,亦或者是单纯的知识点训练没通过被研究员训斥,都可以向对方寻求安抚的拥抱。
但现在,作为回忆的残影、青年并没有听到来自另一个时间线的,谢彦的声音。
就像是一抹不存在的游魂,谢彦惶恐地在房间中试图做点什么,但无论他如何动作,也无法对这些过去事物的影像记录造成任何影响。
夜鸦只是安静的开始处理身上的一个伤口。
对于S阶异能者而言,大部分普通伤势都可以自愈,但这一次的伤不一样。
贯穿的伤口在心脏偏上一点的,几乎擦着心脏,异能者的灵核而过,血淋淋的伤痕,就像是洁白瓷器上的裂口,触目惊心。
这样触及灵核的伤,对异能者而言极难恢复。
但夜鸦的动作和表情却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青年淡然的割掉腐肉,控制影子消毒抹去伤口上的杂物病菌,然后用绷带缠绕住伤口。
“夜鸦的灵核位置,就在心脏里面啊。”
精明的商人将他压箱底的筹码,作为交换的代价,眼睛滴溜的转动着,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什么。
察觉到对面那位新兴高阶异能者投射过来的视线,大肚腩的商人笑容越发灿烂:
“我还会骗你不成,夜鸦的灵核位置信息,几乎所有高层都知道,这只是开门礼,只要你帮助我做完那件事情,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
“你不是想杀夜鸦吗,就朝心脏位置,一刀下去,管他是S阶异能者还是A阶,全都得嗝屁!”
男人嘴角扬着,眼底全是不屑和讥讽,首席执行官又怎样,还不是只能被他们踩在脚底下。
那是谢彦很久前,和那位联盟高层交易的场景。
准确来说,是单方面交易。
在交易结束后,他如愿以偿获得了一整份专门针对夜鸦的“作战攻略”。
每一条细节,都详尽无比,小到夜鸦哪天的哪个位置受过伤,具有什么样的后遗症,可以如何去利用,大到异能者的灵核位置。
每一条招式,都是针对异能者的杀招,抱着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歹毒狠辣。
而这样一份资料,却被男人以一种随意至极的态度,“贩卖”给了公开表示和夜鸦有死仇的对手,天启。
在交易结束的夜晚,大腹便便的男人捧着肚子,心满意足的离开,准备回到他的别墅,好好享用任务的报酬。
可惜的是,他再也没能回到他的别墅。
在水元素的控制下,男人血管里的血液凝结成冰,从内而外,一点点割掉了他的所有组织,器官。
直到第二天,失踪的联盟高层才被人发现,以一种凄厉至极,让人作呕的凄惨模样。
男人死前的表情扭曲而痛苦,就像看见什么再恐怖不过的事物,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谢彦坐在床边,凭借实验体优异的视觉,他能够清楚看见,夜鸦伤口的边缘上,附着了浅淡到近乎没有的污染气息。
他略微茫然地偏头,意识到那群高层,切切实实,真的把夜鸦的“战斗攻略”散播到污染物手中。
接下来三天时间,夜鸦很快处理好了灰域基地的几乎所有事务。
谢彦浑浑噩噩跟在对方身后,就像是个跟屁虫的生活,也持续了三天。
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谢柒处理好一切,所有恐惧和惊疑,到最后,都只剩下彻底空洞的惶然。
直到一个意料中身影的到达。
是熟悉而陌生的相貌,带着对危险的感知和抵触,几乎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谢彦侧脸就附着上了鳞片,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龙兽的鳞尾不安甩动着,压抑着冰冷的杀意。
焦虑到极点,谢彦想要抓着夜鸦的手,带着对方逃离眼前的存在。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落空的手指。
随后,一切就像他预想中的一样,发生了。
“他们不需要你插手。”
金发青年的眼神厌恶到极点,就像看见什么最不想见到,令人作呕的东西,嫌弃的移开目光。
是天启。
青年从语气到神情,都透着好不被遮掩的厌恶:“带着你虚伪的善意,离我们远点。”
被压抑住的恐惧再次翻涌起来,谢彦转头看向被质问的存在,在需要面对外人的情况下,夜鸦已经再次戴上面具,看不清楚表情。
但或许是高阶异能者本身就过分敏锐的第六感,谢彦几无可避地,感受到那一刹那,心脏的抽痛和悸动。
他想要拦住夜鸦看向天启的视线,就连声音都在发抖。
“哥,别听他的。”
“夜鸦,你最好滚远点。”
“哥,求你了,我们走远点好不好?”
“离我们越远越好。”
天启下达最后的宣判,在暴怒的情绪下,瞳孔化作竖瞳状,死死盯着前方的执行官,他的哥哥。
但不应该是这样。
谢彦恍惚地想到。
隔了一分钟,或者更长、更短的时间,一直保持沉默的夜鸦,终于开口“好。”
这场战斗依旧按照记忆中发生。
似乎想要确认什么,夜鸦并没有再次留手。
但事实证明,哪怕已经站在人类异能者巅峰的天启,也无法在他手中撑过哪怕半个小时,意味着只要他堕化成污染物,人类里面,不会有任何存在能阻止他。
“你拦不住我。”
夜鸦站起身。
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凝滞的恐惧和杀意,彻底让半污染物陷入暴动失控的状态,鳞片不受控制的生长、蔓延,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攥在手里,每跳动一次,都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就像是即将预感到要被父母抛弃到家中的小孩,费尽一切,希望能挽回父母的留下,谢彦再一次试图抓住青年的手腕。
回忆和景象都混淆,谢彦终于真实触碰到对方,苍白、冰冷、瘦削、几乎一只手就能握住。
但好像又不是现在。
混乱驳杂的记忆场景中,是近乎混着哭腔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青年强忍着身上的伤势,抓着他的哥哥,语气凄厉。
“谢柒,你去哪里?!”
谢彦分不清现在是回忆还是幻境,也分不清那些近乎刻入灵魂的痛楚,是来源于夜鸦造就的伤势还是其他更深层次的东西。
似乎是最后的温柔,夜鸦半俯下身。
依旧是裹着冷冽的气息,就连语气也轻柔到了极点,就像很久之前,他曾经也是用这样的语气,给福利院的孩子们阅读睡前故事。
“如果找到我,在下一次相遇。”
“谢玖,你一定要忘记我。”
“一定要,杀死我。”
这是一场彻底的抛弃。
谢彦终于头一回意识到。
夜鸦向来是这样,冷静温柔,视线永远注视着所有人,主动承担起所有职责。
如果说,他愿意为保护那些孩子们,承担起责任,甚至为此付出生命。
那么,他就会愿意为了人类,付出一切。
真正漠然到了骨子里。
就像现在这样,谢彦恍惚地抬起头,青年的声音,几乎已经和灰域融为一体,彻底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 原本被埋藏的,记忆最深处的景象。
在灰域深处,是一条根本望不到尽头的裂谷。
谢彦想起来, 那处地方,最开始并没有被冰封。
那是污染物和夜鸦交战的地方。
当然,与其说是交战, 不如说是试探。
谢彦的记忆中,原本只应该有夜鸦单独出现的场景。
借助灵力媒介回溯记忆景象,最多, 也只能回溯出灵力来源的残影。
所以在前往灰域时, 谢彦复原所见到的,也只有夜鸦一个存在。
只是现在,或许是静水市幻境的特殊效果, 他终于见到和夜鸦说话的另一只污染个体。
那是一条巨大的蛇兽,体型甚至能够填满山谷,鳞片由血肉骨骼组成,鳞片内里, 则全是混沌的黑红污秽物质, 伴随着蛇兽的动作缓慢流动着,时不时从“鳞片”缝隙流淌出来。
那些凝实的污秽, 在蛇兽体内时还和液体无疑,但渗流出鳞片, 落在地上时,却逐渐雾化,发散开来,又凝实成一只又一只污染物。
那些污染物汇聚成潮流,在灰域中聚成一群, 等待着进攻的指令,乌压压的一大片。
耶梦加得,吞噬世界的大蛇。
裂谷中的蛇兽,不再以虚影的形式现身,而是真切的本体。
终究还是警觉,耶梦加得只出现了一瞬,身影便消失在灰雾深处。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血肉模糊,分辨不出性别的人影。
哪怕只是幻影,谢彦几乎都能切实感受到那股浓郁的污染气息。
长时间待在如此高的污染浓度下,哪怕是高阶异能者,也不可能一点不受影响。
更何况夜鸦还受着伤。
但现在,不知为何,青年不仅没有对污染侵蚀任何反应,眼神甚至开始恍惚。
这对夜鸦而言,是绝无可能的情况。
执行官向来秉承着只要杀一只污染物,就变相救下未来,这只污染物可能杀死的人类的准则。
反过来,如果放走一只污染物,则是间接放任对方,在未来杀害更多的人。
夜鸦从来不对污染物手软。
可是一路走来,对方几乎放任了所有在他眼前经过的污染物。
哪怕现在,也只是安静看着耶梦加得的方向,姿态甚至有些乖巧。
简直就像…被控制着的人偶。
谢彦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一段话。
“你看。”
污染物一手从夜鸦心口穿过,一点点在亏空的血肉组织中摸索,但没有任何晶核状的存在。
谢柒早就死了。
两年前从灰域中走出来的,只是个继承其意志、记忆、和信念的空洞躯壳。
机械重复地按照夜鸦原本的行动轨迹,继续扮演着夜鸦。
但现在,连这个躯壳都要死去。
连带着谢柒曾经的记忆和一切。
近乎决绝的,在最后一刻,青年伸手,握住污染物的肢节,冷漠的抬起眼,阴影不再压抑,涌动着,向周围的一切席卷而去。
一而再,再而三被攻击后,蛇兽简直快形成逃跑的本能。
但其他的污染物群运气可就没那样好了。
在异能者,准确来说是堕化体力量的波及下,很快消融在影子中。
这样的破坏,是双向的。
夜鸦跪坐在悬崖边,一手拿着无月夜,插入土地,支撑着自己,就连痛苦喘气的声音,都是压抑着,安静到极点。
血液已经流干了。
或者说,堕化体的血液,本就是他为了欺骗自己,拟造出来的物质。
高阶污染物,已经拥有模拟人体组织的能力。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污染物扼制在灵魂深处的暴虐杀意,破坏的欲望,以及其他一切,终于翻涌起来。
青年漆黑的眼中,逐渐泛起冷调的猩红血色,诡异妖冶,作为实验体,本就曾经融合过的,属于污染物的那一部分,终于一点点显现。
原本的短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长,垂落在地面上,发尾末端,是一种被力量侵蚀的半灵体状,和鸦羽相似。
人类灵能的造物,那个本该是执行官身份象征的面具,也在高浓度能量的冲击下,一点点崩解、碎裂。
夜幕失控般展开,幽影的领主,近乎也要一起融入这片夜色。
但这样的场景,近乎只出现一瞬。
在被暴虐的杀意彻底控制住前,那只彻底濒临堕化的污染物,再一次抬起手,摸到脸上碎裂的面具,刹那间,再次冷静。
随后,一点点站起身。
“哥。”
近乎惶然的,谢彦预料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不要,哥。”
作为人类的保护者,夜鸦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污染物,人类文明延续的最大威胁。
就像五年前,七周夜死亡那样。
同样的阴影,从内而外的一点点消融青年的一切,仿佛一个漂亮的白瓷,裂得粉碎。
“不要…”
血金色的鳞片爬上谢彦侧脸,就像一个要求没有得到家长满足的小孩,他执拗重复着这一句话,“不要走,哥。”
为什么又抛下他一个人?
为什么不告而别?
为什么当初一声不吭,什么都不说?
谢彦脑海中的意识,仿佛被切割成无数份。
在过分强烈的刺激下,记忆崩溃,重组,重叠在一起,过去的他,现在的他,未来的他,声音交叠在一起。
随后,在幻境的作用下,凝实。
谢彦能看见,意识空间中,无数个面容扭曲的,和他面容一致的存在,一声声质问着他,为什么弄丢了呢?
有小时候的谢彦,有在七周夜身边,接受对方教导的谢彦,也有谢彦梦境中,那个和他有着同样背景,却能一直跟在夜鸦手下,和对方一起行动的谢玖。
冰元素的灵力爆发开来,笼罩着整片裂谷。
谢彦动作机械地,试图按照记忆,拼合出对方的形体,但是无论如何复原,总是差最后一片。
“为什么弄丢了呢?”
人影们声音尖锐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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