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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弱反派洗白指南(煅庚)


怎么能乱动翅膀,伤又没好。
郁云凉还在想着这件事,脚下无端一绊,尚在愣怔,双膝忽然被阴涔涔鬼气缠住。
叶尖叫阴风一晃,冷露穿石。
浓云把最后一点月色遮住,暗淡到极点的视野里,狰狞扭曲的鬼面冒出来,时而哭嚎时而狞笑。
那张脸变成他杀过的人,变成先皇帝,变成面目全非的前太子,变成他没动过手、没理会过,被那些不知在抢什么的后宫喂进鸩酒的懵懂稚儿。
钻破地面长出的血藤爬到哪,就烧起一片青烟。
“留下。”一张张扭曲的脸上,贪婪双目仍旧偏执灼亮,“留下,你该死,你早该”
郁云凉站在肆虐蔓延的血藤里,想着这世上原来真有鬼。
他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是死得更舒服、更安静些,这些东西要扯断他的手脚脖子,要扒皮抽筋,要吃掉他的眼睛和舌头,再把骨头嚼成渣。
郁云凉闭上眼睛。
系统卡在树顶上,有点紧张,拉着祁纠讨论:“他是不是真的不想活?”
问完,系统自己也觉得这问题多余。
用不着问,毕竟按照剧情,郁云凉就死在两天后,大概是实在没找着什么足够暖和舒服的死法,还是进了那条浑浊汹涌、冰冷刺骨的浑河。
系统有点后悔:“不该拦你,你去给他摘花,该给他留张字条。”
大乌鸦写字怎么了?
“以后留。”祁纠低头,“再等等。”
系统愣了下:“还等?”
中元近了,鬼门大开,这下面可都是冤魂厉鬼。郁云凉脚底下的那口枯井,面上填平了,底下少说有上百副骨头,历朝历代多少百年的积怨,奔着索命去的。
郁云凉眼见着都要被鬼气吞了!
祁纠没回答,一圈圈拆下绷带,这辈子的郁云凉没学过包扎伤口,手法相当粗糙,又总觉得大乌鸦会疼。
裹厚些说不定就不疼,郁云凉这么想,也这么恐吓大乌鸦。
“会疼。”郁云凉低头,问,“你想疼吗?”
这会儿月黑风高,妖物能说话:“不太想。”
郁云凉被浓郁鬼气缠着,脊背轻震,倏地睁开眼睛,看见人影。
遮着月亮的浓云叫风驱赶,不知什么时候,被硬剥开个小口,银色的月光洒下来,像上好的锦缎。
漆黑的羽毛落下来。
有人坐在离他不远的松枝上。
那是个他梦见过的人影,瘦削清癯,身量轩拔俊逸,没有束发,披着件从他箱子里翻出来的黑袍,单手托着只酒碗,一条手臂还隐在怀中。
琥珀色眼睛。
妖物才会有的眼睛。
“郁云凉。”妖物念他的名字,“你想疼吗?”
郁云凉其实无所谓,他不太在乎,但他太久没听见这样的声音懒洋洋、漫不经心,泡着点胸腔里透出的暖,他少年时羞于提及的梦。
郁云凉没法拒绝,他笨拙的、贪婪地开口,试图靠模仿留住那个声音:“不、不太”
妖物很耐心地慢慢教他:“不太想。”
郁云凉仰着头,攥着那朵瓷芍药,磕磕绊绊地照着说完。
他听见那妖物说:“好。”
颀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在月色下单手成结,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细线,穿透他的肋骨,在心尖上绕着圈一系。
郁云凉被牵住,踉跄着向前走,鬼气眼看猎物要逃脱,凄声怨气倏忽骤厉,却只是一瞬。
只是一瞬。
郁云凉落进幻觉里尝过的怀抱。
他看着路旁积水,那一点积水被月光照得通明,成了清晰的镜子,纤毫毕现。
妖物单手把他揽在胸口,遮天蔽日的墨色翅翼缓缓张开,黝黑翅羽淬砺,在一片飞沙走石、鬼哭狼嚎里,只是轻轻一划,就切碎遮天蔽日的浓稠鬼气。
厚重温暖的黑袍将他裹住。
妖物的另一条手臂隐在袍袖里,露出一截重新包扎过的绷带。
郁云凉看见了,想学,还没伸手,就被拢着后脑按住。
那只手抚着他抬头,郁云凉已经有些被鬼气侵蚀,妖物托着那片酒盏,给他喂下甜汤味道的药。
妖物只有一只手方便用,郁云凉配合得不好,喝了两口,呛得咳嗽,于是怀里多出个空酒盏,后背又被手臂揽住。
人影低头:“想亲吗?”
郁云凉只学了怎么说“不太想”,这不是答案,于是闭嘴。
他听见很轻声的笑。
很轻,很柔和,像是从胸腔里透出来,迎面将他淹没。
妖物示意他端稳酒盏,日精月华汇聚成的琼浆凭空溢出,汩汩灌进芍药色的酒盏。
郁云凉问:“你叫什么?”
妖物低头,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祁纠。”
郁云凉像是第一次学说话,他忘掉以前怎么说话,一点一点重新学:“祁纠。”
这两个字把那片琥珀色搅起仿佛笑意的柔和涟漪。
“祁纠。”郁云凉举一反三,慢慢地说,“我陪你,玩。”他想了想,重新确认大乌鸦写的拗口游戏,“你画我猜。”
“这种时候,我们一般这么说。”
很挑剔的妖物轻轻摩挲他的头发:“别走。”
郁云凉:“别走。”
他像是分成了两个,躯壳里装着的念头茫然,如坠迷雾、不知所往,躯壳则有自己的想法,听了就学。
听了就学,郁云凉说:“别走,祁纠,别走。”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发抖,为什么攥着妖物袖子的手是种用力过度、失去血色的青白,为什么妖物的袍袖变得皱巴巴。
但妖物说“好”,妖物让他把酒盏托高,低头啜饮,俯身看着他。
他们很近,感觉得到盘旋气流,郁督公抬头,怕不够,暗中踮脚。
这种吻轻柔,细致温存,配得上月明风清、花好月圆,倘若附近都是鬼,就有些煞风景。
镜子似的积水,一切照得分明。
郁云凉看见百鬼惊惧悸栗,争先恐后钻进废井,你推我搡,自己扛着骨头逃命。
他看见祁纠单手圈着他的背,视线落在他身后,琥珀色的眼睛平静,笑意消泯,似乎比月色亮。
“碍事了。”拢着他的祁纠说,“离远点,我要亲他。”

那的确是好风好月配得上的吻。
郁云凉做不到动弹, 也不剩余力再去关注其他。最后留意到的,是碎瓦片超级凶悍地弹来弹去,四处龇牙恐吓驱散滞留鬼气。
拥着他的妖物啜酒喂他, 柔软温热,甘甜的酒浆淌进喉咙。
郁云凉看着那片琥珀色。
名叫祁纠的妖物俯肩,单手解开黑袍,慢慢摆弄,轻易拨松他的衣领。
“喘气。”琥珀色里透出笑影, 比月下积水粼粼, “人不用喘气?”
郁云凉才察觉自己闭气闭得快要昏厥, 呛了一大口,咳得眼前发黑、两腿发软,被那条手臂揽住:“妖也用喘气?”
“当然。”祁纠说,“心也会跳。”
郁云凉哑声问:“会跳?”
琥珀色瞳的妖物望着他,很安静, 眼睛弯一弯:“会。”
郁云凉其实知道,毕竟妖物也是活的, 有血有肉, 会受伤会流血,不是鬼,不是冷冰冰的死物。
只是有时候, 人也有狡诈的地方, 比如问这句话,只是作为借口, 想要摸那颗心。
郁云凉愚钝, 没办法像祁纠那么浑然天成, 仿佛随意地轻轻一拨弄, 衣带就散开,领口就松下来这事让妖物自己做,要风雅得多。
那只手暂时放开他,随手轻轻一拨,原本就没怎么好好穿的衣袍松垮散落,郁云凉的手被牵着探进去。
去摸一颗跳着的心。
妖物有妖力妖术,用不着像人类那般健壮威猛,衣袍下的身量清标,肌骨匀称,心跳的力道抵着郁云凉掌心,一下一下,恒定沉静。
不像是梦。
郁云凉认定这不是梦,依然受惊,恍若醒神地怔忡抬头,枯瘦苍白的手动了下,从妖物手中慢慢收回。
郁云凉低头。
系统没来得及预警。
没来得及,但妖能做的事不少。泛着寒光的匕首还没出完鞘,就被墨羽轻易削成两截,掉在地上。
郁云凉的手虚握,还停留在从袖中摸出匕首的姿势,只手悬空,静静站着,视线空茫。
轻而易举斩断凶器的妖物似乎并没发怒,或许这事在妖看来不要紧,不论郁云凉想用这柄匕首干什么,是想趁机诛杀妖邪,还是想剖开自己的胸口。
莹莹月色融进断成两截的匕首,饮血的利刃就悄然消融。
“弄坏了。”祁纠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赔你一个?”
郁云凉睁着眼睛,不会闭上。
他更像个死物,命不久矣、死气沉沉,空洞得仿佛木人、仿佛瓷偶。
那只手的影子落在地上,修长手指随意结印,把银光重新捏成个簪子,替郁督公重新束发、整理衣冠。
新束的发髻有点紧。
大概是发现了这件事,妖物重新调整,绣着精致暗纹的飘逸墨绢挽上来,变成发带。
银簪束发,月下多出个翩翩君子。
或许就有妖物喜欢木人瓷偶,细密的吻像夏日微烫的雨,霖霖覆落,细致辗转,原来木人瓷偶被吻得不堪忍受,也会脸红发热,也会从喉咙里冒出断续声响。
郁云凉慢慢动着喉咙,捏住那片衣袍,问:“我能死在这吗?”
以前,以后,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郁云凉这么想,是松懈太久了,他的动作太慢,甚至没来得及在那一瞬息里,把匕首捅进自己胸口,绞烂那颗心。
他不该错过。
倘若错过了这次,以后再想,或许只能选冷雨浑河。
可惜没被允许,他被裹进柔软暖和到极点的黑暗里,躯壳和心神终于重叠,一并往混沌里沉进去,那不是浑河,比浑河舒服百倍。
依旧有雨,或者是吻,温存细密徐徐覆落:“不能。”
郁云凉几乎无法吐字,他用尽力气,也只能贴着妖物颈侧叫人眷恋的温热,动一动嘴唇:“不能?”
“不能。”妖物回答,“但可以睡一觉。”
郁云凉失去力气,倒进早在等着他的怀抱。
将散未散的知觉里,有人抱起他,带他看月亮。
有人单手抱着他,轻盈腾跃,掠过皎洁月色和摇曳树尖,清凉夜风灌进衣袍。那只手轻轻摸他的头发,一下一下,慢慢拍他的背,仿佛在哄夏夜难眠的稚子。
郁云凉不是稚子,稚子留意不到那么多,他藏在祁纠怀里,闻见淡淡的血腥气:“你的伤。”
郁云凉慢慢动着嘴唇:“没好。”
没有半点好转,只是包扎得更妥当,掩盖了伤势,看起来不像之前那样惨烈。
但血腥气分明还在,伤还在流血,郁云凉找来的药已经是大内最上品似乎并不好用。
人的药医不了妖。
妖物低头,挑开衣襟查看,不以为意:“没事。”
郁云凉咬着牙关:“有”
妖物挺好说话,改口:“有事。”
郁云凉:“”
他猜自己的表情不怎么样,大概不是木人瓷偶会有的表情,所以妖物轻声笑,柔和笑意微微震动,贴着他的心。
“有事。”大概是为了让他省力,琥珀色很不客气,好心径直渗进他的梦里,“管吗?”
郁云凉没说不管:“怎么能好?”
妖物:“怎么说呢。”
木人瓷偶为自己的瞬间心领神悟无颜抬头。
郁云凉闭紧嘴,一声也不出,脸上滚烫,扎进妖物松散的襟怀里埋住。
妖物没好心,还要逗他,收收手臂:“管吗?”
郁云凉闭紧眼睛,继续往衣袍里扎。
西域进来的贡品没有鸵鸟,郁督公并不知道鸵鸟长什么样,但郁鸵鸟不肯抬头的架势引得妖物笑出声那是清风朗月的浩渺夜空,他们掠在树顶房檐,衣袂卷在风里,妖物笑得不加掩饰。
同样不掩饰的还有吻。
毕竟妖物受了伤,要想办法把伤治好,人间的药不管用。
从懒散黑袍里剥出来的木人瓷偶,被引着仰头,在宫中最高的殿尖上,在脊兽齐刷刷的沉默注视里,卷进妖物恣意放肆的吻。
“管吧。”名叫祁纠的妖物哺给他酒,额头抵着额头,柔软漉湿轻轻磨蹭,“很好管的。”
酒香弥漫在唇齿间,香醇甘甜,郁云凉的喉咙不自觉耸动吞咽,看见覆落的黑翼,伸手去捉。
削铁如泥的锋利墨羽,送进他的手心,变得柔软,绕着手指打转,劝他答应。
“答应。”郁云凉问,“我可以死在接吻的时候吗?”
妖物思索一会儿,点点头。
苍白无心的假面上露出第一个笑,郁云凉攥住祁纠的衣襟,用力扯着,仰头吻上去。
他学得慢,但不留余地,以一种迫不及待被吞吃入腹的力道,把这幅躯壳送进早有准备的怀抱甚至因为太心急,咬了祁纠的舌头。
尝见血腥气,郁云凉怔了怔,慢慢缓下动作。
妖物锱铢必较捉他的手,汩汩月光把手洗得很干净,枯枝似的手指向后躲,躲不掉,被牵着摸那个小小的伤口。
郁云凉脊背悸栗,湿软温热仿佛勾出某种深处的渴望,越发古怪的感受胡乱游走,穿过经脉脊髓。
“破了。”祁纠低头,给他看那一点血,“属狼?”
郁云凉摇头,他不知道自己的属相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家乡是哪,记事起就在人市被卖来卖去,掰开看牙口算年纪。
有些牙人说他三岁,有些说他五岁,只是个头矮小,吃了饭就会长。
郁云凉哑声问:“做狼好么?”
“好。”祁纠说,“狼崽子有乌鸦养。”
平平无奇、不会说话,没有到处吓唬孤魂野鬼的那种。
郁云凉问:“你?”
祁纠摸出几根掉下来的大黑羽毛,作为自证,插在郁督公整洁利落的发髻上。
郁云凉想也不想:“我属狼。”
这话又让琥珀色里泛出些笑,只是笑意不久,更温存的柔和涌上来,能看见天地间的人影。
郁云凉受不住这个,闭上眼睛仰头,想继续被自己咬断的吻,却只是被拢进怀抱。
这样的一个怀抱和之前不同,更牢固、更无处可逃,郁云凉还嫌不够,握着祁纠完好的手臂,想让他更用力。
更用力,把一头狼关起来,锁在这片方寸。
郁云凉听见两份心跳。
“来晚了。”祁纠轻声说,“狼崽子,对不起。”
郁云凉听不懂,他想了想,把腰牌、虎符全给祁纠,又从怀里翻出一摞银票,给触手可及的妖物:“还亲。”
“亲。”祁纠拢着他的背,轻轻拍,“亲九万九千九百次。”
郁云凉愣了下。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治伤可能要阳气,要阳气可能要做的乱七八糟的事郁督公不太懂细节,又盲目自信,觉得亲成这样,肯定算是做了。
说好了,让他死在这时候,都说妖食人,吃了他也好,吞噬精气也好,都不错。
没说要亲这么多。
妖物看起来有点困惑:“不行?”
郁云凉觉得不对,但找不出问题,慢慢驱动麻木心神,极力思索。
他想得太久,久到妖物闲极无聊,带着他轻易掠过平日森严的高高宫墙,去逛夜色,逛热闹坊市,逛车水马龙。
京城繁华,车如流水马如龙。
宫外只知道有个杀人如麻、权势滔天的郁督公,没人见过,不知长什么样,猜测多半青面獠牙凶恶无比。
于是没人认出郁云凉。
街头巷尾乱绕、看见什么都阔气买下来的,也只是意外坠马伤了手臂,披着衣袍引人瞩目的俊逸郎君,和他怀里揽着的漂亮小倌。
郁云凉回过神时,已经换了身格外精神的鸦青色云锦直裰,嘴里咬着糖葫芦,鬓边簪着真芍药花,腰间坠着苏绣荷包,左手拿着糖画,右手提着花灯。
肚子里还有两块蜜饯、三枚酥饼、一颗枇杷、五瓣酸掉牙的橘子。
有了银票、装成富家公子大摇大摆闲散乱逛的妖物格外逍遥,手里抛着半个青桔子,被酒楼伙计热情的招揽吸引,准备带着他去不醉不归。
郁云凉:“”
察觉到怀中力道,妖物停下脚步,低头摸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吃不下了。
郁云凉咬碎糖葫芦,尽力吞下去,撑得胃疼:“说好的。”
妖物问:“不给喝酒?”
郁云凉攥了下掌心,不去看绣着并蒂莲纹的衣摆,喉咙动了几次,低声说:“说好的”
大乌鸦翅膀疼,按着胳膊,靠着酒楼迎风招展的幡旗,奄奄一息走不动。
郁云凉:“”
祁纠拉上碎瓦片作证:“和人一起喝酒,对月小酌,有利伤势康复。”
郁云凉觉得平平无奇大乌鸦在驴他,但没有证据,人妖殊途,怎么能让妖物的伤快些恢复痊愈,人间医书说了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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