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屋里开着灯,陆简安没察觉,到了门口打开门,才发现外面的天色有多黑,头顶上铅灰色的乌云一团抱着一团,天色暗的像是晚上,还刮起了风。
看着马上就要下了。
“陆叔叔。”
一只温热的小手拉住了他的手,陆简安回头,亦安正用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眼含期待地望着他。
“叔叔,你会画画么,你能教我画画么?”
长长的有些发翘的黑睫毛扑闪扑闪的,配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红扑扑的小脸,萌的陆简安心都快化了。
别说是留下来陪他画画,就是要为他赴汤蹈火,陆简安这会儿也得无条件投降。
陆简安点头,被那小手在前面牵着,拉到客厅沙发前坐下。
亦安拿出画笔盒,没等打开,就听外面“哗啦”一声,大雨瞬间落下。
大颗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像是有人在“敲门”。
陆简安一边看着亦安画画,一边想,这么大的雨,估计伞是打不住了,估计他一出去,浑身都得淋湿。
不过好在离得近,跑回去也就淋个三五分钟,应该也不至于感冒。
但后来陆简安才发现,是他想多了。
闵邱见外面雨下得太大,根本不放他走。
陆简安看着外面已经汇成河的水流,还有暗的像是世界末日似的天色,放下了手里的伞。
闵邱:“你陪他写会作业吧,一会儿早点吃午饭,吃完午饭你上楼休息,哦,对了,楼上床头柜上我给你放了充电器。”
“充电器?”
陆简安记得闵邱的手机是华为的,充电器跟他不一样。
“嗯,怕你偶尔来要用,给你买了一个放那了。”
陆简安没忍住笑着问他:“教授,你对谁都这么好么?”
闵邱系上围裙,同他玩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像中央空调?”
中央空调这词可不像是闵教授这样古板的人会知道的,陆简安猜测道:“是学生跟您说的?”
“聪明,”闵邱夸了一句,“你之前不是微信拍一拍拍过我么,那个也是学生设置的。”
陆简安心叹,闵教授跟学生的关系还真是好啊,学生能跟他这么开玩笑,肯定是喜欢自己的老师。
也是,如果他是闵教授的学生,看到这样善良仁厚,长得又帅的教授,他也会喜欢的。
只是可惜,他没这样的机会了。
陆简安回到客厅去辅导亦安写作业,说是辅导,其实就是在一旁看着。
亦安很聪明,写作业不用人操心,也不用人教,自己一道题一道题,一样一样写得很认真。
陆简安想,如果姐姐还在的话,看到亦安这么乖,心里一定很开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亦安能长成今天这样,都是闵教授的功劳。
陆简安第一次开始思考,他真的要以一个舅舅的身份去打破亦安现在这种平静又快乐的生活么?
他现在有爸爸,有爷爷,有奶奶,家庭环境好,氛围很和谐。
可如果要以舅舅的身份带他走,那势必要先告诉他,自己和他的关系,如果说到这儿,就难免会提到他的父母。
可他要怎么告诉一个生活在幸福生活中的七岁的孩子,你其实是被捡来的,你母亲已经去世了,你父亲不要你呢?
这对亦安来说太残酷了。
陆简安的思绪随着外面的狂风暴雨陷入了泥泞,他开始反思,自己想把孩子带走这个想法是不是错了。
如果亦安真的忘了,他不该为了一己之私,为了所谓的责任给他二次伤害的。
“教授。”
吃完午饭,亦安睡着了,陆简安才找到闵邱,袒露心迹:“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闵邱:“你说。”
陆简安把自己担心的事都跟闵邱说了一遍,临了,问了一句:“如果,如果我改变主意,不把他带走,您愿意……”
这话说到一半,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陆简安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就像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一个想把自家孩子推给别人的混蛋。
可他没办法,他没办法在不表明身份的情况下把亦安带走,亦安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随随便便跟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叔叔走。
他也不想去欺骗亦安。
可如果不带走,他又对不起闵教授。
闵教授这个年纪,如果不是因为捡了亦安,或许也已经成家立业了。
他也不该,只顾着对孩子的考虑,耽误了闵教授。
他又重新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见他迟迟没再开口,闵邱问:“愿意什么?”
陆简安慌忙摇头改口:“没什么。”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再想想。
他一定可以想到既不耽误闵教授,也不伤害孩子的两全之法的。
“陆简安,”闵邱察觉到他纠结的情绪,轻声问他,“你,是想离开了么?”
他能理解陆简安的忧虑,他也不希望亦安因为自己的身世难过,他只是不明白,陆简安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是公司那边太忙了,没时间在这边耽搁了么?
如果是这样,他不会用孩子“绑架”陆简安让他留下。
“没有。”
闵邱:“你刚才问的愿不愿意,是想问我,愿不愿意一直照顾孩子么?如果是这个,我愿意的,陆简安。”
陆简安低下头,心虚的不敢看闵邱。
他刚开始是想问这个的,可是现在,他知道了答案,却不打算这么做了。
教授那么好,也该有他自己的生活。
带着孩子,肯定会对他的生活有影响。
他没忘记裴玉那天问他话时眼里那隐隐的期待感,为人父母的,哪有不希望孩子早点成家的。
而且就算教授愿意带着孩子跟别人成家,陆简安也不放心让孩子跟后妈生活在一起。
毕竟他自己就是前车之鉴。
即便亦安运气好,摊上个好一点的后妈,也未必会待他跟自己的孩子一样,这是人之常情。
“如果你工作要忙,你可以回去的,孩子这边你不用担心。”
在他眼里,他一直是把亦安当亲儿子养的。
别人家孩子有的,亦安都有,甚至亦安有的只会比别人家孩子多。
虽然他也没办法客观去评价自己这个“爸爸”做的到底合不合格,但他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学着做一个好爸爸了。
从私心上来看,他其实心里更希望亦安能留下来。
毕竟那是他养了三年的孩子。
“你误会了,教授,我没想回去。”
陆简安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硬生生转移话题道:“教授,你七月份的时间定下来了么?”
闵邱知道他在问什么,直接回答他:“有空。”
陆简安得寸进尺的提要求:“那到时候,教授可以穿这身衣服去么?”
闵邱点头答应了。
外面大雨还下着,天然的白噪音莫名让人困倦,陆简安打了个哈欠,上了楼梯,回头偏头朝着闵邱笑了下:“那我上楼睡觉了,午安,教授。”
这一觉陆简安睡得很熟。
他小时候就喜欢下雨天睡觉,他不怕打雷,也不怕打闪,相反的越是其他孩子害怕的雷雨天他越喜欢睡觉。
他喜欢那种天然的白噪音,他一点都不觉得那声音吵。
反而觉得很美妙。
下雨声在他心里,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哄睡音乐。
陆简安梦到了小时候。
继母带回来的继子嘲讽他,说他是没妈,没人哄。
陆简安当时把他打了一顿,继子打不过他,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跑去告状,陆简安被继母用扫帚把抽了几下,晚上疼的睡不着。
可能是老天可怜他,那天晚上下雨了。
那时候小小的陆简安看着窗外,心想着,他才不是没人哄的孩子。
老天爷会亲自用最美妙的音乐抚平他的内心,会亲自哄他睡觉。
冥冥之中老天一直在庇护他,这是姐姐偷偷告诉他的只属于他们的秘密。
何浑游有什么,他不过是个恶毒小三的孩子罢了。
像他那样只会告状,只会仗势欺人的窝囊废,都不如他养的那条小黄狗。
他从心底里鄙视何浑游。
闵邱怕下雨天天凉,上楼想给陆简安添一床夏凉被,没想到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
睡着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未经允许擅自进去的,但他怕陆简安着凉,于是还是轻轻打开门,把刚拿的那一床夏凉被也给他盖上了。
起身的时候,他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椅子,弄出了不小的声音,但好在陆简安睡得熟,没被吵醒。
见他手机在枕边放着,闵邱习惯性的按照自己的习惯把手机帮他放到了床头柜上,没等放下,手机响了一声,闪过一条消息。
【陆简安,你别以为你拉黑我那个号我就找不到你了,我总会找到你的哈哈哈。】
消息很快闪过去,但闵邱还是看到了。
不是他故意看的,只是他以前为了提高阅读速度,刻意试过那种一目十行的看法,后面虽然没做到一目十行,但看那短短一行字还是足够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那边没再发别的消息了。
闵邱才慢慢退了出去。
那条消息,是谁发的呢?
绝对不是误发,因为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陆简安的名字。
看那个语气,这人应该跟陆简安有过节,而且,陆简安既然拉黑过他,说明陆简安心里肯定是很烦这个人的。
闵邱第一次,对一个人的过往有了如此强烈的想要了解的想法。
这种想法不是出于好奇,也不是出于去窥探什么隐私。
他只是想了解其中隐情,想知道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能稍微帮上点忙的。
午睡质量向来很好的闵教授第一次失眠了。
除了那条短信带给他的困扰之外,闵邱还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所困扰。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陆简安说他没打算走的时候,他心里竟好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他的关注点不是应该在亦安身上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转移到陆简安身上。
陆简安回不回去,对他的生活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再说了,像陆简安这样的身份,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的,这一点他一直都很清楚不是么?
可那一丝窃喜从何而来呢,难道是他的错觉么?
临近期末,学生们作业也慢慢多了起来,小学生忙,大学生也忙,老师们就更忙了。
闵教授忙起来没时间接孩子,亦安这边都是陆简安在照顾。
他早上送亦安上学,回来之后去饭馆帮忙,下午提前出去买菜备菜,然后去接亦安放学。
亦安写作业的功夫,陆简安在厨房照着菜谱现学现卖,大战不粘锅。
教授这段时间都是八点多才到家,陆简安都是做好了让亦安先吃先睡,自己则是等闵教授回来了一起吃。
闵邱怕他辛苦,想给他减轻‘工作量’:“晚饭不行就直接去饭馆点吧,做着太麻烦了。”
陆简安下意识问:“是……太难吃了么?”
虽然他吃着感觉还好,但不代表厨艺好的闵教授能吃惯。
闵邱放下碗筷,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没,怕你累。”
陆简安倒没觉得累,做个饭而已,好吃不好吃另说,累是真说不上。
相反的,他这段时间感觉过得很充实。
之前上班时那种日复一日的重复才会让他觉得累。
那时候他就像书上写的“二十多岁就死了的人”,每天机械的重复,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生活没有变数,没有盼头,唯一的一丁点儿盼头就是早点找到亦安。
那会儿他以为他的人生就该是这样忙碌的,忙碌到可以麻痹自己,可以忘记痛苦。
可后来到了小镇上,陆简安才明白,他其实不喜欢那样忙碌的生活,也不喜欢大城市的生活。
他喜欢小镇上这种宁静悠闲的生活。
他喜欢天气热的时候在葡萄架下带着亦安背诗,喜欢下雨天跟闵教授一起在葡萄架下品茶,喜欢安静看着闵教授看书,喜欢在落日余晖褪去时陪亦安在院里玩……
直到现在,陆简安还能记起那个恨透了乡镇生活,拼命从乡镇逃到大城市的二十出头的自己。
可现在他渐渐明白了,他恨的,从来不是乡镇生活。
而是那一段记忆。
那种没有盼头的,痛苦的,能把人逼疯的记忆。
期末周闵邱没休息,一大早去了学校,陆简安自己在家照顾亦安。
想着亦安也快考试了,陆简安从网上搜了两套卷给亦安抄在纸上让亦安做,亦安很聪明,没用多久就做完了。
做得很快,正确率也很高,于是陆简安决定奖励他出去玩一天,好好休息休息。
两人锁好门,刚上车,就接到了闵教授的电话,说是文件落家里了,问他有没有时间帮忙送一下。
教授难得找他帮忙,陆简安自然是义不容辞。
他回家打开锁,按照闵教授说的位置找到文件,带着亦安去给闵教授送文件。
刚到学校门口,一个学生就远远围上来,凑到他跟前,眯着眼睛像是在想什么似的。
“诶,你是……论坛里那个用电脑砸人的那个人吧。”
听到“电脑砸人”这个关键词,陆简安瞬间反应过来。
不过那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竟然还有人认得他倒是挺让他意外的,还有论坛……
陆简安疑惑问:“什么论坛?”
那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校园论坛啊。”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翻找了好一会儿,扶了扶眼镜,把手机递到陆简安面前:“你看,这个视频里的帅哥是你吧。”
陆简安扫了一眼,果然是他。
亦安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也想看,被陆简安轻轻按着脑袋按了回去。
那视频里还有他和闵教授打架的地方,绝对不能让亦安看见。
不然“爸爸”和“叔叔”的形象都要毁了。
“你都不知道,我们学校好多磕你和教授的cp的呢。”
陆简安:“……”
“叔叔,cp是什么呀?”
陆简安蹲下来,硬着头皮小声儿解释::“就是……好朋友的意思。”
亦安听完大声朝着那男生喊了一句:“那没错,我爸爸和陆叔叔就是cp。”
爸爸和叔叔绝对是好朋友。
陆简安突然就有些后悔,刚刚不应该瞎给亦安解释的,果然,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谎言去验证。
“天呐,竟然是真的么!”
“不是。”陆简安把亦安往后拉了下,想着刚才跟亦安撒的谎,强行圆谎道,“我跟闵教授只是……”
“陆简安。”
闵邱远远喊了他一声,眼睛往旁边学生那瞥了一眼,学生立马乖乖收起手机,问了声好跑了。
陆简安把文件递给他,闵邱接过文件,蹲下来把亦安抱起来往学校里面走:“进去歇会儿。”
“爸爸。”
亦安自以为小声儿的趴在闵邱肩膀上问他,“你最近跟陆叔叔吵架了么?”
闵邱疑惑地看了亦安一眼,亦安见状,不解问:“没吵架的话为什么陆叔叔刚刚要否认跟你是朋友啊。”
陆简安:“……”
不要什么都跟你爸爸说啊宝宝。
闵邱回头看着一直低着头的陆简安,轻笑了一声:“还有这事儿?我最近,有得罪你么?”
“没,没有。”陆简安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闵邱往走开的学生的方向看了眼:“刚刚那学生你认识?”
陆简安摇了摇头,顺道解释:“不认识,他……他说我们是cp,我怕亦安误会,就把cp解释成朋友的意思了。”
闵邱原本想问一句cp不是朋友的意思,是什么意思,但念及亦安在旁边,就没再问了。
因为是周末,办公室人不多,除了闵邱只有秦鸣和另外一个老师。
闵邱把人带到办公室,拉了两张椅子,给一大一小两人坐着,然后给两人一人分了一瓶牛奶。
陆简安喝了两口,瞥见闵邱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顿时觉得眼晕,忙转过头看着旁边的绿植缓了缓。
还是绿植好看。
看完绿植,陆简安转头,瞥见蹲在他身边给亦安重新系鞋带的闵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绿植没有闵教授好看。
还是闵教授好看。
闵教授的颜值很抗打,无论正面看,侧面看,哪个角度看都很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这模样,这身段,足以吊打他接触的任何一个超模。
秦鸣侧头,看着他们仨的动作,忍不住在心里揶揄,难怪论坛里磕他俩cp,这场面看着完全跟一家三口没什么区别呀。
不过想归想,说出来就不合适了,毕竟他跟陆简安也没那么熟,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
而且闵邱也不是同/性/恋,这话不合适。
“亦安,”他喊了一安一句,笑着问他,“你不是爱吃学校里的冰激凌么,我带你去买冰激凌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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