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什么事？”
习惯了他哥不咸不淡的语气，陆临脸皮已经厚到了跟秦宿鸣一个水平上，情绪丝毫不受影响地笑着：
“赵哥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如果是以表达感谢为目的，话说出来就变味了，陆临斟酌着用词，生怕陆明池误会，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不用，没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他这话说出来后陆明池的眼神就冷了几分，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赵岐的意思很明确，不是以医生和病人家属的身份，但这样可能还是欠妥当吧，要是被人误会就麻烦了。
想通后，陆临就点点头，“噢，好。”
答完这一句两人就没话了，陆临依旧是拘谨地偷瞄他哥一眼，他哥掀了掀眼皮看他，又很自然地移开视线，空气中的尴尬都要溢出来。
陆临想奇怪了，怎么这么多天，他们之间还是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在，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并不同寻常人家那般，陆临小时候再喜欢他哥，面对对方时依旧是一副怂唧唧的样子，不敢在陆明池面前造次，怕自己做的哪里不好。
而现在依旧，面对他哥，总会有一种紧张在，可能刚开始他死皮赖脸时还没多大感觉，但在陆明池默许自己出现在他身边后，他明白以后可以再见到哥哥，对方不会突然离开，他们之间又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阶段，就像小时候那样，这样的感觉愈发浓烈了。
跟自己哥哥有什么好别扭的，关心的话想说就说，想要跟他分享的事不用打草稿就可以说出来，这才是正常兄弟之间。
“那个……”
陆临掩下心中的异样，轻咳一声道：“那你先忙，我回去了。”
陆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店里，等晚上下班后跟赵岐说了那事。
赵岐这段时间还是住在陆临的小窝里，只是不常回来，一般情况下下班后就去医院待着，赵叔嘴上不饶人说他终于有点良心了，实际上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了，整天乐呵呵的。
“从医院回来了？”
男人将西装外套往衣架上一搭，陆临从厨房探出脑袋。
“嗯，那边有人照顾他，我在那里还碍事。”
见他语气淡淡的样子，陆临不可置否，专心顾着锅里闷的菜。
“你哥怎么说？”
“他最近比较忙……”
陆临委婉道。
赵岐表示理解，吃完饭之后两个人窝沙发上，赵岐看着刚洗碗腰间还系着围裙的陆临没头没尾地来了句：
“你有时候贤惠的真像个姑娘。”
陆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今天晚上没喝酒，你又醉了？”
陆临长得并不女气，瘦瘦高高，浓眉大眼的，唯一可能的就是他会做饭，也会收拾家里，不过这些都是常年在外打工人必备的技能。
“没什么，就感慨一下。”
赵岐挪了挪屁股，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今天遇到了一个男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陆临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听他说便在脑海中搜索起来，“谁呀？”
“一个客户，姓宋。”
赵岐想到白日见到对方的场景，继续道：
“说是来签委托合同的，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
赵岐没见过宋佳，只是无意间听到两人说话提到了陆临，仔细一听便是：
“哥，你跟我去找陆临哥好不好？”
“……”
“你就不能努力一下吗，陆临哥当我嫂子多合适啊，总比你在外面找的乱七八糟的人强。”
“别烦我，不然滚回去。”
诸如此类的话。
陆临想了下，姓宋的男人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是谁，就摇头说不清楚。
赵岐听完便松了口气想来他听到的应该只是同音不同字，他知道刚来这里时陆临遇到的事，后面便长了个心眼，怕他再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纠缠。
“后面齐昀又来烦你没？”
其实要不说赵岐突然提起他都快忘记这个人了，上次在医院被保安弄走之后他们就没再遇上了。
陆临高中毕业刚来这里的时候，在一个酒店当服务生，他们那群人年级都差不多，很快就混熟了，刚好当时员工宿舍是两人一间，陆临就跟齐昀分到了一起。
齐昀这个人刚开始认识的时候确实很不错，也很照顾他，不过后面陆临就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有点奇怪。
陆临当时不明白，还傻乎乎地去问，齐昀就用走神这个借口给糊弄过去了。
直到某天晚上他们一起喝酒，齐昀喝的烂醉被他抗回去，他却被对方翻身按在床上撕扯着衣服。陆临才十八岁，力气没齐昀大，更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整个人都是懵的，还好最后挣脱开对方的桎梏爬起来跑了，不然……
后面陆临就辞了职，再后来他就遇到了赵岐，齐昀刚开始的时候还到处打听他的消息，有次跟赵岐一起走在路上被拦住了，赵岐就知道了这件事。
可能知道自己打不过赵岐，心里还有点怵他，便很少来找陆临。
“没有了，上次在医院遇到，我哥帮忙摆脱他了。”
陆临如实说。
“那就好……”赵岐撑着下巴思忖片刻，突然问：“你小时候也这么黏你哥吗？”
陆临倒是想黏，但陆明池哪里肯给他机会，甚至上学的时候连见面都受限。
“怎么这么问？”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想不至于那么明显让旁人都看出来吧？他自己也发现自己过分黏陆明池了，这样的行为好像是有点不对劲，但具体不对在哪儿，他又说不出来。
不过，赵岐替他说出来了：
“陆临，你是不是有点恋兄啊？”
赵岐是开玩笑语气说的，陆临也知道，只是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不免心里一咯噔，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他跟陆明池之间是不是赵岐说的这样。
“傻了？”
见他面色凝重地双眼放空，赵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有。”
“行吧，很晚了，洗洗睡吧。”

“陆临哥！”
隔着老远的距离，他就听到了女孩子欢快的叫喊，心里已经猜到来人，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宋佳就蹦跳着进来。
“今天不应该在上学吗？”
陆临好奇地问。
“是啊，但我刚跟我哥去医院复查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
陆临招呼她坐，听她叽叽喳喳在身后说道。
“那就好。”
两个人说了没两句，外面就又走进来一个人，陆临朝门口望去，刚好就对上他的眼睛。
他记起来了，这就是宋佳的哥哥，上次他们还见过。
“说好了吗？说好了老实去学校上课。”
男人还是跟上次一样看着一脸不耐，宋佳则对他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着：
“你也就只有欺负你亲妹妹这点儿能耐了。”
宋承轩要她先去车上等他，等人出去了，脸色才缓和些，对着陆临露出一抹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啊，我妹她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
陆临摇头，上次见面他们两个好像连话都没说，宋承轩看着不太好惹，陆临也没想招惹对方。
只是宋承轩很自然地拿出手机，“宋佳估计以后还要麻烦你，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如果她来这里找你，麻烦你跟我说一声，不然我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她。”
“噢，好的。”
手机嘟嘟响了起来，陆临拿起来一看，屏幕闪烁的居然是他哥的电话。
陆临一下子紧张起来，迫不及待接通放在耳边:
“喂，哥怎么了？”
电话那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能听道嘈杂的背景音，就是没有人声，陆临喊了几声没人搭理，就在他以为是他哥不下心按到了之后，听筒的电流声中传来男人低微哑的嗓音:
“来接我。”
声音有些含糊，陆临一听就知道对方喝醉了。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陆临看向外面的天，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陆明池酒量不好，这一点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陆临就见识到了，所以他哥这次又是为什么喝酒呢？
庆幸的是陆明池还没醉到意识模糊的地步在陆临问了之后边报出了一个地名。
“你在那边等我，我马上去找你。”
这边挂了电话，陆临就换了衣服往外走，刚从浴室出来的赵岐见他这幅样子问，“怎么了？这么着急去哪儿”
“我哥喝醉了，我去接他……赵哥你车借我用一下。”
一听是陆明池的事，赵岐便见怪不怪了，从容地仰了仰下巴，“钥匙在鞋柜上，用我帮忙吗？”
拿了钥匙，陆临冲他摇摇头，留下一句“不用，你先睡吧。”
陆明池电话里给的地点是一家国际酒店，离他住的地方有点远，陆临一路狂飙了半个小时才赶到。
正想着打个电话问问他哥的位置，一下车就见酒店前的花坛边坐着一个人。
“哥?”
陆临连忙上前查看，他哥喝醉了之后看起来又乖又听话，不耍酒疯也不会胡言乱语，就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要不是往日淡漠凌厉的双眼此刻一片茫然，他都怀疑他哥其实没醉。
陆临不喜欢喝酒，小时候他爹喜欢，尤其是夏天的时候，下班回来顺便在镇上买一提带回家，只是一喝醉，人就变得暴躁起来，每当这个时候陆临就小心翼翼躲着他，怕惹恼了他，挨一顿好打。
不过比起他哥，他挨的打算轻的。
以前不明白同样是自己儿子，他爹为什么对陆明池那么很，不过后来他就知道了……
“哥，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陆临哄着喝醉了的人，陆明池缓缓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是认出了他，便没有过多抵触，听话地跟他走了。
夜晚的风裹挟着淡淡的酒气，因为醉酒的缘故，陆明池的面颊带着些绯色，眼尾殷红，被白皙的肤色一衬，就更加明显。
陆临自小就知道他哥的长相有多么吸引人，只是这会儿却像个青春期毛头小子看自己暗恋的人一样硬生生看痴了。
还好夜里的凉风适时钻进了他的脖子，感觉到后脖颈一凉，陆临哆嗦了一下，回神后搀上了陆明池的胳膊。
陆明池是能走的，但陆临不敢让他一个走，万一磕着碰着了就好像是天大的事情。
清醒的男人身上的冷冽让人避之不及，陆临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但醉了的人就没那么难以接近了，至少当他向对方伸出一只手的时候，对方居然乖乖地将自己的手也搭了上去。
“哥，你家在哪里？”
从后视镜中看坐在后座的男人，陆临刻意将声音压低，语气轻柔地询问。
不知道是难受还是怎么的，男人眉头不安地蹙在一起，闭着眼睛将头抵在后车窗上，久久没有回应。
车里很暗，陆临小声喊了几声，依旧没得到回应。
“那我只能把你带回我家了。”
陆临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随后发动了汽车。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两人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亮起，不知道是一路上颠簸还是怎么的，陆明池看起来更难受了，本来还能好好走路的，这会儿身体大半重量都在陆临身上。
一只手护着他哥的背，另一只手在裤子上摸了摸才将钥匙掏出来开了门。
折腾这么长时间，已经快零点了，客厅的灯在亮着，估计赵岐睡了，特地给他留了灯。
“怎么不进去?”
看着站在玄关不管他怎么拽都不走的人，陆临有些懵。
男人眼神没有焦距，看起来像是在走神。
陆临不甘心，又扯了扯他哥的袖子，哄小孩儿一样，“哥，我们进屋好不好？”
“……”
僵持了一会儿，在陆临苦恼的目光中，陆明池缓缓弯下腰将鞋子换掉，随后直直地往前走去。
陆临眨了眨眼睛，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要不是屋里赵岐已经休息了，他势必要笑出声。
醉成这样，连人估计都分不太清，居然还记得进屋之前要换鞋?
真不知道陆明池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被他硬生生按到床上之后，陆临本来想从柜子里拿出被子自己睡沙发，看到陆明池还穿着西装，这么睡肯定不舒服。
伸手去解对方的衣服，还没碰到扣子，本来闭着眼睛端正躺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正直勾勾看着他。
虽然不是在做坏事，但这种被抓包的感觉还是让陆临手一抖，飞速缩了回去。
只是缩一半，就被某人一把拽住扯了回来。
陆明池身形看着单薄，但力气是真不小，拽的那一下，陆临觉得自己胳膊要废了，一个踉跄连人一起倒到了床垫上。
不巧的是，床上放了一个充电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成年男人的重量砸在上面，陆临后腰顿时青了一大块，眼眶一酸差点嚎叫出声。
脸下意识往对方怀里埋，手去颤巍巍将后腰处垫的东西扯出来放在床头柜上。
陆临心想，他真是瞎了才会觉得陆明池喝醉了之后的样子乖，平时也没见他这么能折腾人。
“哥……”
陆临声音闷闷的，像是一块含着水汽的海绵，不知道的以为他刚哭过。
他想说“你能不能别抓着我了，疼。”但陆明池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酒气和一股淡淡的香气从被背后侵袭，紧紧将他包裹住，背后一片温热，陆临瞪圆了眼，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
怀里满当当的，在意识混沌之中，陆明池好像突然安心起来，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拥着那一团温热睡去。
在陆临的记忆中，他们两人之间很少有直接的肢体接触。
也就像他说的那般，别人可以和自己的哥哥打闹，但是他不可以；别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哥哥面前撒娇耍混他也不能。
因为陆明池不会搭理他。
他哥身上总是带着一层无形的玻璃，彻底地将他跟外界人隔绝开来，陆临不是例外。
在陆明池这里，谁都一样，没有特殊。
唯有两次打破这层“玻璃”，一次是陆明池中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一次是他爸妈死的那个晚上。
而第三次就是现在，他哥主动地抱了他。
但他也知道他哥是醉了，估计把他当成了抱枕。
以前他喜欢陆明池身上的气味，那仅仅是廉价洗发水和洗衣液散发出来的味道，在陆明池身上就好像有别样的吸引力。
现在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喜欢偷偷嗅他哥身上味道的行为是有些变态了，不过那是只是单纯觉得好闻。
伸手关掉了床头灯，黑暗中陆临眼睛明亮，没有丝毫困意。
身后人的呼吸声很轻，他怕吵醒对方，便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敢动弹。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小区外的街道，车外车往，声音有些吵，房间也因为外面的霓虹灯照耀而时明时暗。
陆临想，窗帘没有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陆临上下眼皮要打架的时候，他终于蹑手蹑脚地拉开搭在他腰上的手，爬起来去拉窗帘。
陆明池睡熟了，他是这么看来的。
只是还没等他下床，熟睡的人像是察觉到怀里的东西要跑，当即抱得跟紧了。
最后那窗帘子还是大开的样子，陆临有些无力地想，亮着就亮着吧，他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怎么跟他哥解释今晚的事情。

陆临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因为昨天晚上睡太晚，眼皮现在还是涩的。
伸手揉了揉眼睛，眼神恢复清明之后突然意识到:陆明池还在这里!
或许是晚上太热了，半梦半醒之间，他哥的外套已经掉到了地上，里面衬衫扣子也开了几颗，露出大片胸膛。
陆临下意识移开视线，轻手轻脚地起身，本来想让陆明池再休息会儿，只是他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人。
赵岐起床的时候发现陆临房门还是关的，想来是昨天晚上送他哥回家回来得晚，就自个收拾收拾去做了早餐。
等他收拾好了还不见陆临出来就有些奇怪了，往常这个点他早就起来去店里了。
“陆临，你起来了吗？”
赵岐轻轻敲了几下门，陆临心里一惊，看了看一片凌乱的房间，又看了床上的人，刚想说“还没”，话都到喉咙口了，赵岐开门进来了。
“……”
“……”
陆明池因为他们的动静睁开了眼，赵岐一进来就跟两双眼睛对上，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怎么说年纪也比他们大一点，倒也不慌乱，只是看了一眼陆明池，压下心中的怪异，又默然退回门后。
顺手将房门带上了。
这会儿九点半，陆明池上班已经迟到了，加上宿醉头还晕疼，只能请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