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陆明池说要回昨天的酒店，他车还停在那里。
“好，哥你等我一会儿，我送你。”
陆临自然是殷勤的，上赶着给人当司机。
赵岐在一旁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冷不丁地说:
“车钥匙在茶几上，自己拿。”
“谢谢赵哥。”
陆临照常从后视镜偷瞄他哥的情况，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一夜折腾有些皱了，陆明池脸色有些苍白，眼球上有些血丝，看着憔悴不少，但依旧是漠然的。
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他都没有问陆临他是怎么来这里的，又为什么睡在一起。
“你跟他一直住在一起?”
车开进酒店地下停车场，陆明池突然开口了。
微微掀起眼皮，视线刚好跟陆临在镜子上交汇。
陆临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缘由，还是解释道:
“也没有，他平时不住这里，最近才搬过来跟我一起住的。”
陆明池的目光看向窗外，随后打开车门，陆临赶紧道:
“哥，你可以吗？要不要我……”
“不用。”
看着他的身影走出自己的视线，陆临多少有些失望。
原来只是把自己当成工具人了。
连句谢谢都不会说，陆明池果然跟以前一样……
“我昨天喝醉了。”
祁雅坐在他对面，手搭在一起，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然后呢？”
“不知道怎么就给他打了电话。”
陆明池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
昨天跟他喝酒的是大学时的导师，他知道自己推不掉，只是没想到会醉成那样。
在花坛吹风的时候脑子终于清醒了些，那个时候看着手机上还显示的通话记录，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叫陆临来接他。
后面的事情他都有印象，包括他跟是怎么到陆临家里，又是怎么跟他在一张床上醒来。
很奇怪，人喝醉的时候身体所做出的某些行为就像是一种本能，陆明池自己也控制不了，不过那个时候他似乎也没有想要控制。
如果不能理解自己对对方的感情，不如就跟随身体本能，当你见到他时最想对他做什么，或许就可以明白。
陆明池听从了医嘱。
“你抱他的时候脑子里是什么样的场景?”
祁雅问他。
他想了想，他看到了很多画面，陆临在哭。
陆临小时候总是在他面前哭，挨打了会哭，看他挨打了也会哭，他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反正该挨的一顿也没少，疼也是实实在在疼在了身上。
有时候不挨打也会，比如他没去他的家长会，比如他爸妈死的时候。
而他总是无动于衷。
“你给我滚出去!”
“老赵老赵……你冷静一点”
“你自己想想你说的什么话?!你非要气死我是吗……”
病房里上演着一幕闹剧，陆临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赵叔的吼声，以及赵岐轻飘飘的一句:
“我说错什么了？池南十六岁被你们送走不是事实吗？”
“这么多年过去，你们有谁关心过他过得好不好？”
门倏地被拉开，赵岐浑身戾气地从病房里出来，刚好跟陆临撞上。
“陆临……”
赵岐在陆临眼中始终是个脾气好，遇事冷静，话多啰嗦的大哥，像这样狠厉的眼神是从来没见过的。
“你要走了吗？”
“嗯，事务所有事儿。”
“路上小心。”
病房内彭姨一脸愁容地拍着赵叔的背说着什么，见他进来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招呼他道:
“小陆来了?”
说完还手轻轻拍了拍在气头上的赵叔，示意他收敛着点。
“我来看看赵叔身体怎么样了……”
陆临笑道，就当没看见刚才那一幕。
从病房出来，陆临心里隐隐有些担心，但赵岐的家事他不好干涉，对于他们三人之间发生的事，赵岐不愿意说，他也不自讨没趣去问。
医院徘徊了一会儿，又跑到陆明池办公室去了。
或许是他找对方找得太勤，医院里陆明池的同事有些已经记住他了。
“诶？是陆医生的弟弟吗？来找陆医生呀？”
走廊转弯的时候就遇到一个护士笑着跟他打招呼，陆临点点头问:“他在吗？”
“在的，秦大少爷刚走呢。”
护士道。
秦大少爷……不就是秦宿鸣吗？
一提到这个人，陆临心情更不好了，一个觊觎他哥的富二代，也不知道他哥怎么想的，就这么把人放在身边。
心里有些不舒服，跟护士道别后面无表情往陆明池办公室走，办公室门没关，陆明池站在书架前不知道在翻什么。
听到脚步声后利落得将抽屉往里一推，拔掉钥匙放进了桌上的笔筒里。
陆临站太远，没看到陆明池放回抽屉里的东西，但是秦宿鸣看到了。
陆临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陆明池心情看起来不太好，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表情也是明显的不耐烦，细想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惹到对方。
那就可以是他想多了。
陆临这么想着，只是接下来的几天陆明池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发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
好歹这些天偶尔闲到发慌给他哥发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陆明池看到之后还会回他一两句的。
某天秦宿鸣找他聊天，对方率先提起陆明池，陆临就旁敲侧击地问他关于陆明池的情况，“他最近是不是工作上出什么问题了？
毕竟职业摆在那里，忙是必然的，有时候遇到一些复杂的病情可能也会焦头烂额吧。
秦宿鸣却说他不知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妨自己去问问他，毕竟他可不是什么都告诉我。”
陆临思索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秦宿鸣也放下了手机端起桌上的红酒抿了一口。
他跟陆明池吵架了，不，准确地说是他单方面的行为，陆明池根本不在意，或者说就没意识到。
起因是什么？
目光从落地窗转向亮着的手机屏幕，男人的眼神有些晦暗。
那天他下班后顺道去医院找陆明池，正巧碰见他立在柜前看什么东西。
看得出了神，以至于他走近了都没发现。
“在干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清俊的男人淡淡瞥了他一眼，而手上的东西来不及收起来，就被秦宿鸣看到了。
是一张照片，小学的时候学校给他们办的学生证，陆临那时还瘦得像只猴子，又黑又小，拍照的时候呲个大牙冲着镜头笑。
陆临上了初中之后学生证用不上了，他本身又喜欢瞎放，放着放着就找不到了，被老鼠叼走了也可能，陆临没当回事，只是没想到会出现在这个小小的抽屉里。
不止这个，抽屉里还有很多，比如一条洗得掉色的红领巾，一个作业本，一个奖状……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宿鸣微微眯起眼，看着他从容地将照片扣在手里，旁若无人的淡定让人恼火。
“明池”
秦宿鸣突然开口，眼底带着不明的情绪:
“你不觉得你对陆临已经不是哥哥对弟弟该有的态度了吗？”
没有哪对亲兄弟会这样，至少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哥哥会保留着弟弟儿时生活的痕迹。
更何况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
他这种行径已经超过了传统意义上的兄弟关系，甚至可以说这种行为已经像个变态……
只不过那个词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陆明池的眼底已经结了一层冰霜，正冷冷盯着他。
秦宿鸣知道他不该再说下去了，但是这次他没有停下来，而是蹙着眉看他，语气严肃道:
“这样不对。”
“对不对与你无关。”
陆明池道。
秦宿鸣有些颓废地离开了，开车在环城公路飙车飙了一个小时。
哪怕是现在，他都没有立场去评判陆明池的行为。
秦宿鸣手紧紧捏着高脚杯，低垂着眸难掩其中的落寞。

第23章 保护
“手术安排的话，明天下午……不对，不对，明天下午不行，你应该还有一场在晚上，那就……”
办公室里徐永康安排着手术日常，陆明池就直挺挺站在桌边听他说，只是没说两句话，门就被敲响。
来人似乎很着急，语气急促道:
“徐主任，你在吗？”
屋里的两个人纷纷抬眼看去，一个小护士推开门面上是掩不住的焦躁。
“怎么了，这是？”
小护士看了一眼徐永康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陆明池，深吸了一口气，
“昨天不是有一个病人切除手术失败了，今天那个病人的家属带着一帮人来医院讨说法，保安没拦住，人已经在神外科室外堵着，说要医院赔偿，不然的话就不走了。”
“什么？”
徐永康连忙将眼镜戴上，急急站起来跟着护士一同前往，陆明池也跟着一起去了。
在医院工作这么多年，这种事情徐永康倒也见过不少。处理不好的话不仅是对医生和他们科室，对于整个医院都是一件大事。
“今天话就撂在这儿了，你们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们是不会走的。”
为首的男子横眉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一个小护士，仰着脸骂骂咧咧道。
“我爹手术室的死在手术台里，没做手术之前还好好的，能蹦能跳还能说话，现在倒好你们一个手术，我爹就没了。”
“钱让你们赚了，你们倒是把人治好啊，什么狗屁医院黑心医生……”
不清楚男人是干什么的，但是看那架势想来也不是个善茬，身后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汗以及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医院没人敢拦他，路过好的病人和家属见到这个情况吓得纷纷的往病房里钻，哪里敢管这些事情。
只有一些小护士没办法，试图跟对方讲理，却被揪着衣领狠狠威胁了一通:
“我不听你说这些屁话，我就想说你们是不是不打算负责？”
“不是这样的，先生。你父亲的手术本来风险就高，当初医生也将这个情况告知了你们，手术知情同意书上面也是……”
看着小护士颤颤巍巍的样子，男人耐心告磬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就见对方抓起走廊上的花瓶，狠狠砸到了墙上。
瓷片破裂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
旁边的病人吓得大叫。
“都干什么的!”
三人赶来的时候就见着这场面，徐永康厉声喝止。
或许是见他年纪大，戴个眼镜比较有威望，想来也算是领导。
男人就斜眼打量着他粗声粗气的问:“你是这儿管事儿的。”
“我是神外的主任。”
“行，主任是吧？我管你是什么人。你就说吧，我爹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回事儿？”
徐永康低声问旁边的小护士，小护士立马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的起因。
徐永康听完扶了扶眼镜，心里了然。
这个病人他有影响，当初说因为脑瘤位置的原因不建议做手术，因为手术的风险达到百分之八十七，一般情况下家属听到这个数字基本就不会选择执意进行手术切除，而是选择保守治疗，但是很奇怪，这个病人的家属签署手术执行同意书，并没有过多的纠结。
“郑医生来了。”
人群让出一个位置，一个中年男医生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他就是负责手术的主刀医生。
几个人攀谈，不过显然并没有谈拢。几番言语之下，男人就红着眼睛暴怒起来，直接动起手。
陆明池站在一旁，被人群挤到了一边。
陆临来医院找他，刚走进一楼大厅，就看到有小护士带着几个保安往楼上赶。
正巧那个小护士就是她认识的，姓张。
“怎么了，这是？”
小护士一脸急的要哭出来的神情对着他说“不好了，有家属闹事，陆医生也在那里。”
陆临一听心里咯噔的一声。
失去理智的人总会干出一些不计后果的事情，他很怕陆明池会受到伤害。
顺着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往上冲，等到楼梯口的时候，神外科已经闹的不成样子。
男人不干不净的谩骂以及哭哭啼啼的声音在走廊回响。
还有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和玻璃。
“哥!”
陆临拨开人群，去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们一群人就站在靠近楼梯口的位置，陆临上去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推了他一把，一个没站稳身子往后一仰就摔下去。
手下意识虚空抓了一把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只是可惜什么都没抓住。
完蛋了。
陆临闭上了眼，等待着疼痛的袭来。
只是下一秒不知道哪里冲出来的人，紧紧的拥抱着他。
熟悉的香味扑鼻，陆临睫毛颤了颤。
顺着楼梯滚到底，他的脑袋被紧紧按在对方的怀里，直到传来一声闷响，才有人注意到他们。
“不是我推的。”
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陆临听到有人替自己辩解。
但是他现在顾不上这些。
“呃……”
陆明池的手一直护着他的脑袋才没有被撞出问题，但是他自己就没那么好运了。
对方发脸色惨白，额角有细汗珠渗下来，嘴唇也是毫无血色。
陆临吓了一大跳，慌忙得从地上爬起来，去检查他哥的伤势。
“哥，伤哪儿了，给我看看。”
对方没说话，只是死死的咬着唇，听他这么问只是艰难的要用手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
可一只手显然不太能支撑他的重量。
“陆医生!”
旁边一个小护士从楼上跑下来，“是胳膊撞到了吗？”
看了一眼对方的胳膊，眉头蹙起，面色有些不妙:
“可能骨折了。”
一个医生的受伤显然并不能打断他们的动作，男人看了一眼陆明池身上的白大褂，讥讽道:
“呵呵，都是报应。你们这些穿白大褂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又招呼着他带着那一群人吵闹起来。
陆临双眼通红，握着双拳，要不是因为他哥在这里，他早就上去跟人打了起来。
别人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陆明池是一个很好的医生。
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更不能去诋毁抹黑。
不然他能跟对方拼命。
小心翼翼搀扶着对方的胳膊，没有受伤的那只。
只是还没碰到就被明显的躲闪掉了。
他错愕的抬头看对方，对方却没有看他。
“我带您去处理一下。”
护士这么说。
男人轻轻点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陆临就跟着对方走了，留下他一个人愣在原地。
保安成功制住了闹事的人，后面的事情该移送给公安局，就移送给公安局，对于被损坏的设施，该照价赔偿就照价赔偿。
陆临脑子乱七八糟的一团，跌下楼梯的瞬间，他哥护住了他。
为什么是陆明池呢？陆明池，他的哥哥会为他做到那一步吗？
一个面冷心冷的人，一个跟他之间亲情淡漠到极致的人，会毫不犹疑地冲上来保护他。
陆明池苍白的面庞就在他眼前，肯定很疼吧，他能听到对方抑制着的抽气声，他从来没听到过对方喊疼，但不代表陆明池感受不到疼痛。
不是不喜欢他吗？不是想甩开他吗？为什么又要这样，救了他之后又一副冷漠的样子面对他。
闹事的那几个人最后交给了警方处理，索性这件事情没有在社会上掀起什么大的波澜，也没有对医院造成什么影响。
不过对陆明池才算是无妄之灾。
秦宿鸣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火急火燎的赶往医院。
本来这段时间他还因为上次跟对方谈话以不愉快告终这件事而耿耿于怀。
但是听说他受伤了，心里难免还是放心不下。
去的时候胳膊上打着石膏，近来一到两个月内是卸不下来的。
只能说庆幸的是受伤的是左胳膊，要是右胳膊的话，那可能以后还会影响到他拿手术刀。
秦宿鸣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了解的来龙去脉之后，环顾四周就没发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不是为了护着他那个宝贝疙瘩弟弟受伤的吗？他人呢？
秦宿鸣很想问这句话，几次话头刚要说出口的时候，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算了……
为了避免两个人再吵一架，他还是换了一个方式问:
“你这段时间怎么办？”
左手上打着石膏行动就有些不方便，问题是家里又没有人，总得有个人照顾吧。
就现在的情况这班是上不了了，医院批了假条让他回去休养，等胳膊石膏卸了再继续回来工作。
至于他手底下的那几台手术只能先转给其他几个医生来继续完成。
秦宿鸣的意思是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就住他那里。
反正他求之不得。
不过这个想法显然不太现实。
不说别的，就算一定要有一个人可以来照顾陆明池，可能也轮不到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