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有时候真的不明白陆临有什么好的，能让陆明池牵挂至深，能让他无条件护着他。
不过这种扭曲阴暗的想法也只能存在心底，根本不敢当着对方的面说出来。

秦宿鸣见到他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调侃了一句:
“小白眼狼可算来了，你哥可是为了你才受伤的，你就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到医院里？”
陆临的脸火辣辣的，自嘲地想，秦宿鸣说的没错，他可不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吗？
目光越过眼前的人直勾勾的盯着他身后安静坐着的男人。
陆临的喉咙有点痒，默默的吞了一口口水走到他哥面前，眼神有些不知所措。
面前的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眸子一直是微微垂着的状态，就像是没看到他，不知道这里多了一个人。
两个人都仿佛在较劲，至于为什么较劲就不得而知。
“哥，我……”
陆临想说谢谢，但是这种感谢仿佛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远。
陆明池想听的也不是这个，只是他从来不说而已。
他们之间的气氛焦灼着，屋内的其他人不只是请宿命，甚至连护士都感受得到。
默默的退出房间之外，将门带上。
“对不起。”
陆临动了动嘴，却只说了句这个。
自责是有的，要不是紧紧抱着他，对方根本不会受伤。
冷淡的男人目光闪了闪，摇了摇头。
“是不是很疼啊？”
陆明池依旧摇头。
不疼才怪，脸都白了。
陆临心里反驳着。
“打着石膏平时会很不方便，哥，让我照顾你吧。”
陆临蹲在身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
始终没有张口的人突然看了他一眼，语气清冷:
“我不需要愧疚。”
“不是愧疚。”
陆临立马解释道，“我不是愧疚，也不是感激，你是我哥啊，我自愿的。”
“你要搬去你哥哪里？”
“是啊，他胳膊上打着石膏呢，平时干什么都不方便。”
陆临低着脑袋收拾着自己的行李箱。
赵岐倚在门框抱臂看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左胳膊骨折……不过他们说没那么严重，就是要养一段时间。”
第一次接到陆临的来电说陆明池受伤了还很诧异，以为他们说的医院闹事的人是冲着他去的，结果没想到他是因为陆临。
“你哥住在哪儿，需要我开车送你吗？”
“没事儿我搭地铁过去就行，不远的。”
“但……”
看他还有犹豫，陆临笑道:
“你一会儿不还要去看赵叔吗？”
赵岐神色微变，只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上次他们在医院吵架陆临应该是听到了，只是这种事情是他们家内部的问题，不应该牵扯到对方。
陆临也是第一次去陆明池家里，也没想到他提出要去照顾他后，对方只是沉吟了片刻便点头了。
他本来还打算要软磨硬泡好一会儿。
陆临本来已经打算好了，以后每天早上去他哥家，晚上再坐地铁回家，但是陆明池轻飘飘的一句:
“晚上回去的时候把行李收拾一下，我住在……”
陆临有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他哥的意思是要他搬过去一起住吗？
心里雀跃中带着些不确定，陆临呆愣地问了一句:
“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了？”
他的意思是会不会太麻烦对方了，陆明池却说:
“要是觉得麻烦就算了。”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这就回去收拾。”
第一次去他哥家，说实话陆临心里还有些紧张，推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前站在门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按了门铃。
响了没一会儿，门就打开了，陆明池站在门边看他，给他让出了位置进去。
进去之后自然忍不住四处打量，陆临一边惊叹于他哥的审美，一边想，大概率很多地方是不能碰的。
陆明池在这里也已经是孤身一人，房子的户型不大，两个卧室一个书房，一厨一厅一卫。
陆临突然想起来他好像从来没见过陆明池的亲生父母。
当年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女人的身影，他们再见面后却没有听到认识对方的消息。
难道不在这个城市吗？
压下心中的疑惑，陆临乖巧地跟着他哥将行李放好。
虽说是客房，但能进他家门的只有两个人，除了秦宿鸣就是陆临了。
秦宿鸣还从来没有在这里过过夜。
所以房间里的一切陈设自装修好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平时这里的门也是常关着的。
陆明池喜静，当初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是因为打开窗户向外望去不是繁华喧嚣的街道，而是一大片城市绿地，白天几乎没有人，到了晚上才会有人在这里散步。
因为是新开盘的小区，住进这里的住户目前数量并不多，夜晚从小区门外往上看，亮着灯的也就那么几家。
将衣服从行李箱里面拿出来，整整齐齐的挂在衣架上，陆临快速整理好出房间的时候，他哥已经在浴室洗漱了。
手上绑着石膏，吃饭洗脸都没问题，只是洗澡难度有点大，石膏还不能沾水。
只听到浴室内哗哗的水流，陆临站在门边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陆明池这个人从来不在别人面前示弱，主动寻求帮助更是没有的事。
“哥，洗澡的话一只手可以吗？，需要我……”
“可以，不用。”
若无其事地摸了摸鼻子，心里却纳闷他是怎么可以的。
光脱衣服都很费劲儿吧。
嘴里小声嘀咕着，直到浴室门开了，陆明池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
他才知道，他哥是真的可以，一点问题都没有，陆临突然觉得自己没什么用。
陆明池走出来，身上的衣服却凌乱，浴袍是需要系带的，这个显然一只手不太容易完成。
看着松松垮垮堪堪挂在对方身上的白色浴袍，陆临殷勤地对着他哥伸出手。
“我帮你。”
垂眸盯着对方腰间的带子，陆临手指灵活地绕了几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
陆临仰着脸笑了一下，一脸卖乖求表扬的样子，身后像是要长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在对方家里陆临表现得有些拘谨，不管干什么都是束手束脚，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这一点陆明池看的很清楚，于是他就问了：
“你看起来很紧张。”
“啊？”
陆临刚洗完澡出来，一边擦着头发，听他这么说擦头发的手顿了顿，有些心虚地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没有吧？”
陆明池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内心。
他的这个弟弟一向很好懂。
陆临在自己面前会刻意扮乖，这一点他很清楚。小时候对方在村里呼朋唤友野得没边，闯的祸不少，挨得打也不少。
偏偏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是一副小心翼翼，听话又懂事的模样。
但他明白，陆临不是安静的性子，不喜欢看书不喜欢写作业，喜欢和其他人一起出去闹，而不是搬着小板凳在桌前坐着。
有时候他也不解 自己没有兴趣爱好，不会说话，更不会给人提供情绪价值，陆临黏在自己身边到底图什么。
如果要用词来形容自己的话，大概是无趣呆板，而这么无趣的自己陆临却一直迁就着他。
“如果跟我待在一起你会不舒服，那就不要勉强。”
陆明池认真地说，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他想说不用为了不喜欢的事情为难自己。
可是话落在陆临的耳朵里，他脸色一下子白了。

陆明池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而那句话说了没多久，他哥就离开了。
那是他父母刚过世不久，陆明池从学校请了家回来，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准备丧事下葬。
陆临那段时间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他才十三岁，一夜间失去父母的打击让他喘不上气，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将自己关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不善言辞的哥哥却要在外面应付大小的事务。
陆明池整夜整夜没合眼，他也是，一闭眼就是冰冷的白炽灯，金属器械，以及病床上白布蒙着的人。
爹妈没有了，可生活不得不继续。
哥哥要回市里上学，他已经高三了，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
而自己也要去镇上读初中。
初中是寄宿制学校，星期五晚上可以回来，周日就要去学校一待待五天。
陆临一想到要跟陆明池分开整个人都在发抖，在他哥回学校的前一天晚上，黑暗之中他坐在床上哭了出来。
陆明池理所当然地被他吵醒了，他起身将房间灯打开。
没有生气没有不耐，陆明池就站在床边看着他哭，哭够了，他手不停地抹着眼泪，“哥，我能不能不去上学了，我想跟你一起，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带上我好不好……”
陆临不知道要求他哥带他去市里对他哥来说有多难，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跟对方分开，哪怕是从市里到这里的距离，他都接受不了。
他没有爸妈了，但他有哥哥，哥哥在，这个家就还在。
陆临好像一下子抓住了什么，他抬头祈求地看着他哥。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哥的侧脸，他听见对方的声音:
“不行。”
陆明池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冷静:
“不行，你要读书，我不能带你走。”
眼眶一下又蓄满泪，骨子里的逆反心理让他一下子爆发了:
“为什么？我不想读书了，我就想跟你一起，你是我哥，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陆临哭闹着，他自己都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哥的眼神在他的无理取闹中冷下来，等他回过神时，眼神下意识地闪避着对方的眼睛，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他从来都没有否认过自己害怕陆明池，只是他怕的是对方不要他。
他怕的是自己不够好，让他哥觉得丢脸。
他怕的是他不听话，给他哥惹麻烦。
他们那天晚上的谈话就此结束了，陆临没能让他哥带他走。
但第二天早上他们两个走在去镇上的路上，陆明池突然说:
“跟我一起对你没有好处，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不舒服或者勉强，你可以随时离开。”
十三岁的陆临理解不了他的话，只是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十八岁的陆明池将弟弟送进了学校，承诺两个星期之后回来看他。
可是两个星期之后他哥没有回来，又过了一个星期，他哥回来了，又走了，一走十一年。
过往的记忆涌上来，眨眼之间陆临的眼中就一片模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涉及到少时相关事情的时候他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怎么可能会觉得勉强，他巴不得永远跟他哥在一起。
可是他哥会这么想吗？陆明池会觉得勉强吗？
不想在对方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陆临不敢抬眼，不敢将湿润的眼眶落入对方的视线，他快速地背过身，留下了一句:
“我不会感觉到不舒服，也不会觉得勉强，那你呢？”
“……”
背后的人沉默了，陆临闭了闭眼，挂在眼眶上的水珠还是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哥，晚安。”
他轻声道，随后将门从身后合上。
第二天陆临早早地起床在厨房倒腾起来。两个人都会做饭，小时候陆临爹妈工作不管他们，为了不饿死，都是陆明池学着生火做饭，陆临只会吃，后来陆临学会了，他们也长大了，分开了，见不到了。
虽说是在家修养，有些工作该处理还得处理。
陆明池去书房了，陆临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地方。
家里的一切都很整洁，非常符合他哥的性格，找了一圈也就发现冰箱空了点。
手机震动了一下，陆明池拿起来看，上面是陆临发来的消息:
我去外面超市买点菜，很快回来。
手指在屏幕上打了个“嗯”，又转了几百块钱过去。
“菜钱。”
陆临没收，装作没看见等时间过了自动退回。
两个人很默契地都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情，可能换了环境不习惯，晚上他睡得并不安稳，后半才迷迷糊糊睡着。
打着哈切往小区外走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在他身侧停下。
陆临没注意，准备直接走的，这时车窗降了下来，露出秦宿鸣的脸。
“陆临?你怎么出来了，明池呢?”
秦宿鸣是知道陆临暂时搬来这里的。
“我出来买点东西，我哥在家，你找他有事吗？”
“来看看伤员怎么了……那我先上去了。”
秦宿鸣微微笑了笑，跟他道别后就开车进了地下车库。
陆临边走边想:
不对啊，秦宿鸣对他哥有那种心思，他哥又一个人在家，他要是走了，那万一秦宿鸣对他哥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他也没法及时制止。
越想越觉得不行，眉头轻蹙。
超市离这里走路也要一些时间，陆临干脆调头回去了。
秦宿鸣刚到陆明池家，屁股还没做热呢门就被打开了，说要出去买东西的陆临回来了，也不知道买了什么，反正手里什么都没提。
陆明池从书房里出来了，这会也坐在客厅，听到他的动静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手上。
空的，不是去买菜了吗？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陆临脸上有些挂不住，强撑着从容的神情给秦宿鸣倒茶，去厨房切了水果。
“说起来大学毕业之后你基本上就没有休过假吧？”
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医院实习，毕业之后直接就职于市医院，从那之后就开启了忙碌的生活，甚至连不上班的时候，突然接到的电话就能把他叫回医院。
陆临悄悄竖起耳朵听。
秦宿鸣笑了笑，“虽然这么说不好，但你把自己逼太紧了，趁着这段时间养伤也好好休息一下。”
何止是大学毕业后，他们刚认识那会儿，本来医学生专业课就多，还有很多实验课，一上就是一整天，而秦宿鸣经常就见到陆明池一下课就跑。
每当下课，他准是找不到人影的。
那个时候他还好奇，想着对方是不是去了图书馆复习。
直到有次他跟几个关系不错的兄弟晚上出去玩，遇见在商场打工的人。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想着去调查一下陆明池的家庭背景。
一个好不容易被家中找回却又在短时间之内失去亲人的人，跟他同样的年纪却已经背负了太多。
秦宿鸣觉得心疼，后来他才知道是心疼也是喜欢。
一向骄傲又磊落的人偷偷喜欢着一个木头，而这场暗恋注定是得不到回应的。就如果他说的那样，他走不进对方的世界，更不可能走进他心里。
这就是现实，有些路他永远无法涉足，有些人他终究无法拥有。
说是来看陆明池的，秦宿鸣似乎真的只看了看他就起身要走。
陆临心中暗喜，高高兴兴地推着他一起出去，“哥，我送送秦哥。”
“嗯，去吧。”
两个人走到楼下，秦宿鸣说让他回去，临走时却又叫住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你对你哥什么看法？”
“他是我哥，我能有什么看法？”
陆临反问道。
秦宿鸣突然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陆临顺道买了菜回去。
缺啥补啥，陆临惦记着他哥的胳膊，便在超市买了大骨，给他哥炖汤，还有牛奶什么的，提了两大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搬空超市。
陆明池很多事情坚持自己干，能让陆临动手的少得可怜，为了显示自己还是有用的，他就在做饭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
接到宋佳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厨房。
[陆临哥，你在嘛？]
[我跟同学出来玩，路过你的店，没开门呀]
陆临此时还在家里给他哥做饭当然没去店里了，这几天他干脆关了门，说家人生病需要照顾。
跟宋佳解释了一下，对方很快来消息说下次找他玩。
“一直在我这里，工作怎么办？”
“没事呀，虽然我那个小店不怎么赚钱但好在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停业几天又不用批假条。”
陆临道。
“没必要一直在我这里，该去工作还是去吧”
陆明池淡淡看了他一眼:
“只是手不方便，没到什么都做不成的地步。”
“……好。”
陆临听话去了。
陆明池在浴室摔了。
陆临的店距离陆明池的家有点距离，八点多关门之后做地铁回去已经九点多了。
陆明池在浴室洗澡，地板湿滑一个没站稳就摔了，胳膊没撑住摔得还有点狠，陆临回去的时候他就发现陆明池膝盖还有右胳膊手肘上好几块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