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咳……”
陆明池用拳头抵住唇轻咳了两声，蹙着眉看向远方星星点点的手电筒光。
搜救人员穿着防护服在废墟之中翻找，时不时传来几声兴奋的的惊呼:
“来人啊，这儿还有人!”
“快来人帮忙!”
陆明池的喉咙有些痒，想来是因为温差大，穿的有些单薄了。
小护士走上前关切的说，“陆医生，要不你休息一下吧？”
陆明池摇摇头，转身进了安全棚里。
“继续吧。”
陆临在那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虽然心知这种时候就应该冷静，可是脑海中总是不断的闪现出一些不太好的场面。
坐立难安之下，他找到了徐永康的电话。
“喂？”
电话嘟嘟直响。
徐永康那边也是才接到消息，C是那边人手紧缺，来培训的医生都是其他医院的。
但这种时候谁还关心是自己人还是其他人。
这次随行的不止陆明池一个人，还有其他两个医生。
徐永康接到电话之后，询问了一下情况，其他人都没有受伤，总算松了一口气，最后一脸严肃的对对面的人说:
“我把这几个孩子交给你，你可要给我看好了，每个都得给我完完整整带回来。”
“当然了，放心吧，徐主任。”
对面人立刻答应下来，最后一阵嘈杂的环境音，那边便匆匆挂了电话，说又有紧急情况。
徐永康在办公室里也是来回不停的踱步。
几个小兔崽子去就算了，也不跟家人提前说一声，这会儿人联系不上，已经有来问的了。
徐永康这才给那边认识的人打电话查看情况。
手机刚消停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
“怎么了？”
看是陌生号码，以为是对面儿医院的。
一起来，然后就听到了对面人来了一句是我。
“徐主任是我，陆临。”
这个男生他认识，以前天天喜欢在医院里面找陆明池，他记得过年那段时间这小孩儿发烧，被安排到陆明池办公室吊了好几天的水。
徐永康知道陆明池从大学之后的事情，但之前经历过什么他也无从查证，他确实对于陆明池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弟弟感到好奇。
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就算是再好奇也不能直接问，不然自己像什么了。
年纪越大越不正经了，倒是喜欢八卦起来。
但是陆明池确实对这个弟弟很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感冒发烧就让他紧张成那个样子。
难道这就是他在乎一个人的表现吗？
医院里面大多人都是老光棍儿了，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全年无休。陪伴家人的时间很少，光他自己的科室他就见到过好几个，好不容易谈个对象吧，太忙了，没时间，对方不高兴把他给甩了。
他们这个科室倒也还好，除了忙点儿没啥大问题，他那个肛肠科的同学，上次遇见了两个人，聊天儿的时候还提到他们那肛肠科才是天坑。
进了肛肠科的男医生基本上就跟谈恋爱无缘了。
女孩子约会之前，听说他的职业之后一定要问他一句，洗手没有？
陆明池就是他们医院光棍节的代表，比他年纪小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他倒好，平时别说跟女生聊天儿，跟人聊天儿都少。
但就是这样的木头，前段时间徐永康听护士们闲聊的时候，都纷纷猜测他是不是找对象了。
徐永康表示不信。
结果他给人家介绍相亲，陆明池突然说他自己有对象了。
不对，当时的用词是爱人。
结婚了。
徐永康脑海里突然有一根弦断了。
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又跟人家道歉赔礼，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
跟老江道了歉之后，两个人就一起商量这事儿是真是假？
甭管真假，反正陆明池跟江芸是不可能了。老江当时还叹了一口气说:
“唉，我还挺喜欢这孩子的。”
徐永康当时是不信的，就陆明池的那个脾气，他的对象应该也是一个相当自主的女生。
独立又有担当。
毕竟陆明池一看就不是能提供情绪价值的人。
他甚至怀疑两个人在一起，是不是跟上班似的公事公办，想到那场面不免又是一阵头疼。
直到后面，他有一件事儿要找陆明池说。
去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陆临坐在一边儿挂吊瓶儿，扎针的时候没考虑太多扎在右手上。
吃饭左手又拿不起筷子。
陆明池就在一边儿一口一口喂。
那场面徐永康想用兄友弟恭来形容，但又觉得哪儿不对。
不管怎么样，事儿是谈不了了，为了不打扰他们便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徐永康想如果陆明池用这种态度对待其他人的话，也不至于成这样。
除了以前那个姓秦的小子喜欢来找他，他都没见过谁跟陆明池走的近的。
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姓秦那小子也不来了。
但这也传达出了一个信息：陆明池不是对谁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说不定对他真正在意的人他也能流露出与寻常人无意的温柔？
思绪飞远了。
他跟陆明池的弟弟并不熟。
想来对方打电话过来也是因为他哥的事情吧。
“陆临啊，是怎么了？”
徐主任道。
陆临有些紧张的捏了捏手机：
“不好意思打扰您，我想问一下，您能联系上我哥吗？”
“能啊。”
比起陆临的紧张，徐永康看起来就淡定很多，语气缓缓道。
“你应该看到新闻了吧，C市那班发生地震，但你哥他们所在的地方幸免于难，不过那边紧缺人手，所以你哥跟其他两个人都前往灾区救援了……”
听徐永康这么说，陆临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呼出一口气，冲他道谢道：
“那就好那就好……”
徐永康在那边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也真是的，平时不是很稳重一个人吗？可能情况是真的很急，所以才没来得及给你发个消息吧，那边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山区是没有信号的，你联系不上他实属正常，但你也不用太担心。”
“你哥做事谨慎，应对那种情况也有经验。”
陆明池刚进医院的时候也遇到过一次类似的情况，那个时候是洪水。
他们被调往重灾区，路被淹了，当时过去只能坐皮艇。
上游一道水流冲下去，差点把他的船打翻了，徐永康当时吓得心都快揪起来了。
但陆明池依旧镇静的不行。
有了那次的经历之后，想必做事也沉稳了不少。
那边具体的情况他们不清楚，会不会遇到危险也不一定。
徐永康不能说100%，但安慰陆临的话也相当于是说给自己听的。
平安无事，平安无事啊。
徐永康心道。
听徐主任这么说，陆临沉重的“嗯”了一声。
徐永康:
“我这边一直跟他们医院保持联系，如果有你哥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行，拜托徐主任了。”
知道陆明池的行踪之后，也没有那么不安了，陆临终于能够安安静静的坐下来，认真的思考该怎么应对。
陆临生活的地方很少发生这种事情，真实的情况他只能从网上看到。什么都不能做，在家里干着急也没什么用处。
“陆医生，你怎么在这儿啊？”
身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一个跟陆明池年纪差不多的医生走上前拍了拍陆明池的肩膀道。
“刚才送进来一个人被石头砸到了胸口。”
“胳膊和腿上的骨折较轻，但是胸部受伤严重。人现在意识不清，还不停咳血。”
“初步判断内脏损伤，肋骨也断了几根……”
将情况说了个大概，年轻的一声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眼中满是信任。
显然是在等他的回答。
陆明池沉默地垂了垂眸，随后张口说：
“具体的情况要经过X光和CT检查才能下定论，但伤口不能不处理，他等不了多久。”
“杨医生呢？”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员来，杨医生是同他一起来培训的，一位外科的医生，这种手术他最拿手。
陆明池说着将一张纸递给他。
“按照这上面的准备一下，医护员最好不要离开，不能让他受到二次伤害。”
“好的。”
说着年轻的医生便快速离开了。
陆明池擦了擦额头的汗，将一个女人你的外伤简单处理好。
“医生，我的伤……”
女人脸上带着血污，面黄肌瘦地问道，“我我还能……”
她的腿在逃离的时候被掉下来的瓦片压住。
幸好的是房梁掉下来的时候刚好撑起了一小片空间。
除了腿受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小擦伤没什么大碍。她就在废墟里趴了好几个小时。
等救援人员到了才被救出来。
出来的时候腿上也是血肉模糊，疼的脸色发白。
她没什么文化，听不懂医生们在她身边叽里呱啦说了那一堆。她只是想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下地干干农活？
不然的话一家人生活该怎么办？
陆明池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轻轻抿了抿唇说。
“骨头没事，养养就能好，可以下地走，正常生活没什么大问题。”
听他这么说，女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松了一口气。
“谢谢医生了。”
“不客气。”
陆明池轻轻点头道，转身去处理被送进来的其他人。
医护人员被分散在各个地方，基本上每个城镇都会有搭建临时救援。
没人能替班，便一直忙碌下去，好不容易能松一口气，又有新的伤员被送进来。
陆明池微微喘着气，拿镊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救援不知道要持续多少天。在这个地方联系不上陆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着急。
陆明池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长时间的工作很多人都受不了，难免会有三言两语的怨言。
陆明池不会，但想到陆临，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救援工作持续两天之后，派往C市的医护人员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大批救援物资到达。
官方已经开始进行灾后的重建计划以及灾民的安置。
路障被清理之后来回的救援车辆也多了。
受伤的伤员能尽快得到救治。
陆明池他们这边也轻松了不少。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很快就能回去的时候，突然收到消息说某个村子里还有幸存者。
只是他们的位置比较隐蔽，要不是有专业的探测仪器根本就探测不到。
“里面至少还有几十人人，而且都是不同程度的伤，我们需要五个专业的医护人员跟随。”
救援队的人这么说，这些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看起来操劳过久，但眼神坚定，眼中是灼灼的火光。
为首的人面容硬朗，身材挺拔，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正气。
他冲众人握握手道，“这几日辛苦你们配合了。”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贺铖脸上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交代了后续工作的安排。
最后陆明池几人便跟着他们搜救队员一起上山。
“你说什么？！”
办公室里突然传出一声暴喝，走廊外的几个小护士和病人默默侧耳听去。
办公室内，徐主任仿佛一下子老了10岁，浑身被抽去力气般瘫坐在座位上，整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呆板了起来。
握着手机的手垂在身侧，脑子里回想的是刚才对面好友告知的消息。
陆明池跟救援队到山上搜救的时候，发生余震，人被埋在废墟里，现在都还没找到。
事态紧急，上山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潜在的危险，村子面积不大，里面的居民多半是老弱妇孺。
受伤程度不同，有的重伤需要紧急治疗。
他们便在空旷的地方搭建起了一个简陋的棚子，作为临时的病房。
当时的情况下，搜救队员已经开始往山下转移伤员了。
然而这个时候送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
陆明池当时仔细的检查了那孩子的情况，因为被困在这里耽搁太久，已经没有时间能让他们耽误，必须立刻处理。
他只能在当时的环境下进行急救。
然而没想到在急救的过程之中发生了余震。
岌岌可危的建筑或剧烈的摇晃起来。
出事的时候，陆明池一个人在急救棚里。其他两个医护人员护送着其他的伤员往山下去。
然而没想到他们刚下山，想要再返回的时候，余震发生了。
索性他们还没进入比较陡的区域，很快退到空旷的地带，才没有被地震带来冲击的山体脱落而砸中。
然而等他们缓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队伍之中少了人。
“陆医生呢？”
他环顾了一圈，问其他人。
众人都面面相觑不说话，忙起来的时候谁还顾得上其他人。
眼中都只有伤员了。
后面那个年轻的医生突然走出来神色紧张地说。
“糟了，救援棚里当时还有一个小孩儿，我们往山下撤的时候，陆医生还在处理那个小孩儿的伤势……”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脸菜色。
刚才那一阵动静，用几根支架搭建起来的棚子真的能支撑吗？
更关键的是现在碎石掉落下来，路被封住了，他们的救援车辆根本达不到那个村子。
“这……”
里面有一个人吞了吞口水缓缓说：
“这肯定活不了了呀!”
不知道是谁接了这一句话，众人听闻都是一脸沉痛，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又遇到这种事情。
气氛很容易传染，一瞬间人群中散发出一阵死寂。
贺铖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随后沉重地说：
“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带回来!”

“嘟嘟嘟……”
陆临从床上睁开眼，放在床头的手机不停震动着，他打了个哈切，睡意惺忪地摸过手机。
现在是凌晨1点29分，手机上显示的是一通陌生电话。
陆临蹙了蹙眉，想什么人会来在这时候打电话呢。
他起身接通了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陆先生吗？”
对面传来陌生的女声，不知道为什么陆临心里突然一紧，直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从睡梦中惊醒之后，心脏便一直剧烈跳动，陆临有些难受，胸腔的剧烈起伏让他下意识弯着腰，一只手撑着墙，缓缓道:“对，是我，你是？”
“陆先生你好，这里是xx医院。您的哥哥陆明池先生现在正在手术室进行抢救，目前情况不太好，希望家属能尽快到场……”
“你说什么？”
陆临瞳孔微震，一时间空气都凝滞了。
给陆临打电话的护士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她尽量保持语气温和安抚道:
“是这样的先生。不久之前，您的哥哥在山区救援的过程之中被掉落的巨石砸中。现在人已经在手术室进行抢救，具体情况还要等手术结束之后……”
手机从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女人的声音由近及远，陆临只觉得天旋地转，房间里暖黄色的灯光照的他后背发凉。
“先生？先生您在听吗……”
对面的护士对着座机电话蹙着眉不停的呼喊着，对面却始终没了声音。
陆明池被落石砸中了，在手术室里抢救。
怎么会呢？
怎么可能这么巧呢？偏偏是他。
陆临的脑袋一片空白。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从他手中滑落的手机。愣神片刻之后，眼泪夺眶而出。
他快速的捡起手机询问了具体的地址，随后换了身衣服，匆忙的往外跑。
凌晨的街道相对安静，陆临在地下车库开了车，一路狂飙而去，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
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眼眶通红地盯着前方的挡风玻璃，脑海之中全然是那个令他痛苦又难以置信的消息。
人的悲痛的时候，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动作，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几乎捏不动。
他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奔向医院。从停车场出来，几乎一路狂奔，风呼呼的在耳边呼啸着，刮的他的脸生疼。
随后他推开了那扇大门。
“你好，请问？”
一旁的小护士看见他突然冲进来，先是惊喜，见他眼眶通红，便大致了解了他的身份，轻声细语的询问道。
陆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还含着泪水，他尽量保持着声调的平稳，尽管呼吸急促，依旧压抑着自己的哭腔，冷静地问道。
“嗯，我是……我，我是陆明池的弟弟，他现在……”
在他控制不住的比划中，小护士看他的神情明显带着怜悯，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说些什么，此时手术室的大门突然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