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到秦府,秦少英抱着人下了马车,立即召来亲卫,他要即刻带卿云离京。
 李崇是什么样的人,秦少英这个曾经的盟友心中最明白,他把卿云给了他,却也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而恰恰是想一箭双雕,将他们二人都一齐除掉。
 从结盟的那一刻起,二人的盟约便注定分崩离析,反目成仇。
 秦少英本无所谓,他只要李旻死,别的他都不在乎,他对秦氏、对军队的心思原便不如秦恕涛,只不过是为了继承父亲的遗志,如今想想,那些东西绑了秦恕涛一辈子,如今还要来绑他吗?
 只他未曾想到会有卿云这个变数。
 他对他有心,心却不纯粹,这世上能有几人有纯粹的心思?牵绊太多,想要得也太多,秦少英一直都这般说服自己,将对他的心意搁置一旁。
 如今,秦少英终于明白了,说空茫也空茫,说轻松倒却也轻松。
 原来那些东西,本便全都不是他想要的。
 不要了,也不求了,大彻大悟,得道不过一瞬间。
 秦少英低头看向躺在榻上的人,他从前便想过要带他私奔,他落入如今这般境地,他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带你走,好不好?”
 兵符和兵书,秦少英都已藏好,他同李崇约定,只要他带着卿云出了京城,到了安全的地方,便将这两样东西的位置传书回京。
 自然,除了这两样,秦少英早早便写下了数封亲笔信,有朝一日,若李崇真逼得他到绝境,那么李崇弑父杀弟的行径也会传遍天下,天下皆可伐之,到时李氏王朝的覆灭也便近在眼前。
 只秦少英这次再见李崇,又见卿云如此情状,心下对李崇的认识又更深了一层。
 这个疯子或许根本连江山都不在乎,全都只是他的玩物罢了,什么江山社稷,也只不过是供他随心所欲把玩的物件,玩坏了,丢了便是。
 兵符和兵书,包括秦少英揭露他罪行的亲笔信,对李崇而言,都没有任何约束力。
 李崇便是故意放秦少英带卿云离去,今日召秦少英入宫,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陷阱就摆在眼前,只看秦少英肯不肯跳。
 秦少英心下也十分明了,这是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围猎,他满足李崇对他和卿云最后的一点猎杀欲望,也得到一个能逃出生天的机会,这是李崇惯用的法子,给人一个遥不可及的希望,然后亲手将它扼杀。
 这种阴谋诡计,叫秦少英感到无比的厌倦。
 “将军……”
 秦少英抬了下手,“别那么叫我。”
 “是,郎君,车马已备,何时出发?”
 秦少英抬眸看向西沉的日落,今日日落颜色格外绚烂,深红带紫,天象有异,“今夜子时。”
 午夜时分,秦府诸门,数辆马车接二连三地从各个门出来,出了京城后便分别驶向不同的方向。
 殿内烛火通明,李崇把玩着手上那个玛瑙络子,嘴角若有似无地笑。
 “不过区区障眼法,”李崇缓声道,“一个不留。”
 “是!”
 京郊侍卫们护送着马车狂奔,尽力躲避着后头黑压压铺天盖地袭来的围追堵截,天空中轰隆作响,冬雷震震,眼见要有一场暴雨下来了。
 秦少英不在任何一辆马车中。
 秦恕涛一生谨小慎微,生怕有朝一日会如其他两个兄弟一般死在先皇手中,早在府中留了几条暗道出入,这个秘密从来只有秦少英这个独子才知晓。
 秘道之中一片漆黑,唯靠背上的人脖子上挂的夜明珠提供一点光亮,秦少英背着卿云疾行,他如今一个人也不信,也不想再多花心思去分辨谁是真是假,他已厌倦了,早便厌倦了。
 密道出口正在京郊一个小院当中,秦少英放下卿云,取下他脖子上的夜明珠,卿云头耷拉着,夜深了,他很困,故而一直在睡,他的睡颜瞧着也仿佛与从前不同,太平静,平静得让人心里发寒。
 秦少英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用兜帽遮住他的脸,将人背好,悄无声息地从小院当中跃出,落下的瞬间,他想到那一夜,卿云抱着他的脖子,那一声带着欢喜的惊呼。
 倘若时光倒转,他已知将来会发生什么,那一夜,他会不会带他走?
 不,他不会的。
 他仍然会选择利用他去杀李旻,这便是他最卑劣也最对不起他的地方。
 他曾说,假使长龄复活,卿云为了荣华富贵,也会舍弃长龄,他那不是在说卿云,而是在说自己。
 喜欢,爱,又如何?有些东西,比那更重要。
 他一向这么觉着。
 头顶雷声滚滚,秦少英数个起跃,已带着卿云离开了京城这座巨大的将所有人都困住的牢笼。
 又一辆马车门被踢开,里头却是空无一人。
 天上雨点骤然落下,暗卫们交换眼神,面上现出懊恼之色。
 没有,每一辆马车里都没有他们想找的人。
 冰冷的雨水落下,众人只能返回复命。
 只他们一离去,躲在暗处的人便带着人上了被丢弃的马车。
 “驾——”
 铺天盖地的冬雨洒下,打在身上如同万千暗器,秦少英一抖缰绳,战场上训练出来的好马嘶鸣着在雨中狂奔。
 如此不知疾行了多久,一支箭矢忽然从身后破空而来,划破了漆黑的雨夜,赶车之人头也不抬,扬手袖中抖出一柄短刃便劈断了箭矢。
 缰绳落下,四匹吃疼的马不由拔足狂奔,身后冷箭如影随形,秦少英放开缰绳,跳上狂奔的马车,拔出腰间的断月,阻断射来的漫天箭雨,刀光之下,箭矢竟破不开那道屏障。
 后头骑马紧追不舍之人大吼道:“那辆马车里头嵌了精钢,那些马拖不了多久!给我追!”
 “我当是谁。”
 秦少英手上持刀抵挡着雨中射来的箭矢,狂笑道:“原来是我的继任!程谦抑,你忘了谁是你的恩公了!”
 “以臣之见,将军绝不会混在马车当中出行,臣猜测,秦府之中必定藏有密道。”
 李崇托着脸微微一笑,“不愧是程卿,真是神机妙算,那你说该如何截杀二人?”
 程谦抑低着头道:“若是只有将军一人,恐怕出动千骑也难杀,但他带着一人,无论如何,还是需要马车的,必定会等咱们的人离去后,择其一而用,臣听闻已过世的秦将军曾打造过一辆车厢全由精钢制成的马车,兴许便藏在其中,那些马车每一辆都是四马所拉,便是最好的证明。”
 李崇眼中眸光暗敛,“程谦抑,你倒不避讳当年他举荐之恩。”
 “恩公?”程谦抑大笑地回道,“赏识我的乃是先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谁是我的主子,我心中自然明白,怕是将军你糊涂了!”
 秦少英后退跳回马车前,猛地拉住狂奔的马,滚入马车之中。
 急停的马车猛烈摇晃,车中人睁开眼,他半眯着眼,看上去是在睡梦中刚刚醒来,神色懵懂地看着忽然闯进来的秦少英。
 秦少英浑身都是雨水,滴滴答答地流在车内,脸上倒还带着笑,他手上太冰,便没碰卿云,只冲他爽朗地一笑,“好娘子,今夜便看你相公我怎么带你杀出去。”
 程谦抑说得没错,这些马拉不动这辆马车多久,只要他们紧追不舍,他们迟早都会停下的。
 马队在程谦抑的指挥中停下。
 “莫再靠近。”
 程谦抑缓声道,“恐他车上还藏了武器。”
 侍卫们皆屏息以待。
 冬日暴雨如注,众人都已被全然淋湿,衣物沉重地贴在身上,众人围着马车,竟是眼皮都不敢眨动,四周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将他们绑住了,令他们无法移动分毫。
 率先感觉到杀气的是他们胯下的马,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了。
 车门撞开的瞬间,轩辕弓五箭齐发,五人瞬间便被射下马,程谦抑大喝道:“退!”
 一击即中,秦少英扔了弓,拔刀斩向围着程谦抑的暗卫们,一刀便斩断了数人的兵器,雪色刀光闪过,秦少英当初教卿云的砍杀技,瞬间斩了数人。
 程谦抑牵着马后退至林间,咬牙道:“杀!他不敢离马车太远,他只有一个人,车轮战他顶不住太久!”
 精钢制的马车之中,卿云半靠在车壁,他觉着有些冷了,手掌微微蜷缩,外头的声音隔了一层,暴雨中叮叮当当的响动便显得不是那么激烈,他闻到了血的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车门打开的动静瞬间惊到了秦少英的耳朵,他一个回身跳上马车,将车门猛地关住。
 箭矢穿入后肩,秦少英动作稍顿,一刀砍下箭身回射过去,放箭之人咽喉被贯穿,无声倒地。
 “别出来!”
 背抵住马车门,秦少英抬手斩杀了两名意欲冲上来的暗卫,身后卿云终于没再推门。
 地面已然尸横遍野,程谦抑双手抓着马缰,神情惊骇地望着死守住马车的人,颤声道:“都撑住,他撑不了太久了!”
 暗卫们伤亡惨重,已经倒下数十人,冰冷的冬雨冲刷着地上的血迹,他们都是训练出来的死士,此时看向马车上的人,竟是僵在原地不动,不由从心底生出了几分寒意。
 撑不住?这哪像撑不住的模样?
 秦少英的确快撑不住了,他肩上中了一箭,方才数人一拥而上,刀尖划伤了他的左臂,一直贯到他的侧腰。
 然而,越是强弩之末,越是不能叫人察觉。
 秦少英依旧像是没事人一般持刀站在马车前,身后卿云终于老实了,他的气息似乎就在门后,秦少英能感觉到,冰冷的雨水落下,遇上杀人杀得浑身发热的秦少英,竟激起了阵阵白色的烟雾,更令众人感到胆寒。
 程谦抑喉舌僵硬,竟是发不出下一道冲锋的命令。
 正是僵局之时,黑夜的林中不知从哪跃出数十个劲装打扮的蓑衣刀客,这些人二话不说,拔刀便砍向程谦抑带来的暗卫。
 一道暗器“咚——”的一声射在马车车厢上,秦少英瞥了一眼,神色一怔,再不迟疑,抬手拽住马缰用力一甩!
 “驾——”
 四匹战马对遍地的尸体和冲天的血腥味毫不在意,立即便又拔足狂奔起来。
 雨渐渐停了,战马一直狂奔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渐渐力有不逮,降下速度,发出吃力的喘声,秦少英当机立断弃了马车,将车内的人抱出来,运气冲入茫茫的林间。
 卿云靠在秦少英怀中,低着头,瞥眼瞧见秦少英腰间晃动的络子,他神色怔怔,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串玛瑙络子,和秦少英身上的这串被血染红的颜色很像,瞬间便后,又是另一个画面,他也是这般靠在一个人的怀中。
 原来……是他。
 卿云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视线上移,抬手碰了下秦少英肩头露出箭矢的伤口,低声道:“疼。”
第187章 
 溪水潺潺而下,妇人们抱着衣物在唯一还未结冰的山溪下捶洗,正在说说笑笑之时,忽有一妇人轻推了身边妇人,几个妇人之间交换了眼神,便窃窃地嬉笑了两声。
 “柳家大兄,这么早又出来洗衣裳了?”
 被称为柳家大兄的男人将木盆放下,对着众人笑了笑,“婶子们也早。”
 妇人们你推我搡地笑。
 大约一个月前,镇上忽然多出一对柳氏兄弟,大哥高大俊朗,小弟清丽秀美,一对兄弟生得真是光彩照人,只可惜弟弟是个傻的,只一个大哥成日里进进出出,挑水砍柴、洗衣做饭,勤快得很,每日晨起便来洗衣,妇人们便也不由同他调笑几句。
 将二人的衣物洗净,秦少英抱着盆回到小院,院子离溪边很近,几步路的事,以他的耳力能一边洗衣一边留心卿云这儿的动静,若是有什么异常,他便可立即返回。
 放下木盆,秦少英先进了屋,果见卿云还在睡,屋子里头炭火烧得极暖和舒适,卿云只着了寝衣,睡得四仰八叉。
 秦少英微微一笑,上前替他将被子盖好。
 晾完衣裳,秦少英去灶房,拿了小刀将买回来的鲜鱼刺挑了干净,切碎了煮鲜鱼粥,粥才煮好,便听得屋内动静,连忙先进屋。
 “醒啦?”秦少英笑道。
 屋内躺在床上的人仍在缓慢地眨眼睛,直到带着一身食物香气的秦少英靠近,这才慢慢也露出了个缥缈的笑容,“鱼。”
 “对,今儿吃鱼,”秦少英笑着,手掌穿过卿云腋下让他坐起,“开不开心?”
 卿云面色红润,睫毛有些耷拉着,头微微向下垂着,像是还瞌睡,嘴里吐出两个字,“开心。”
 “开心就好,真棒,我的好宝贝儿!”
 秦少英用力在卿云额头亲了一下,卿云当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过了片刻后才抬起脸,对秦少英眨了下眼睛,“饿。”
 “饿了就吃,相公去打水,先梳洗。”
 秦少英一面放开手一面道:“自己坐稳了,小心别摔着。”
 他刚放开手,没了支撑的卿云便向后倒了下去。
 幸好床上被子厚实,倒下去也没事。
 刚来到这儿时,秦少英什么都不懂,逃亡路上没那么多讲究,保命要紧,等真定下来了,他才发觉卿云如今简直就是个小娃娃。
 李崇说他无知无觉,是个空壳,纯属放屁。
 卿云有知觉,只是反应很慢,有时候反应太慢了,他想做出反应自己便又忘了,便显得他似乎一直都在发呆似的,所以行走起卧这些简单的事,卿云做起来也有些费劲,走了两步便忘了在走,没人搀着便要摔跤。
 逃亡路上秦少英恨不得把他拴在身上,全然没有察觉,在这落脚之后,秦少英让卿云坐下歇着,他出去察看四周,前脚刚跨出门,后脚便听屋里头“咚——”的一声。
 卿云从长条木凳上摔了下去,后脑勺肿了个大包,把秦少英懊恼地抓起他的手打自己,卿云手软软的,说了声,“疼。”
 也不知是说自己头上摔得包疼,还是秦少英铜皮铁骨,卿云手打在他身上,卿云自己比秦少英还疼。
 “吃鱼粥,”秦少英将矮桌放到榻上,盘腿上榻,“多吃鱼,你就越来越聪明了。”
 卿云低头看了一眼雪白的鱼粥,拿起勺子,吹了三下,吃了一口,秦少英在对面瞧着,脸上止不住地笑,“对,就这么吃,行了,咱们算是学会了,学会了就成,不用你这么费劲。”
 跟隔壁三婶溺爱已经五岁的儿子似的,秦少英上去拿了碗勺,还是喂卿云。
 “好不好吃?”
 卿云嘴里咂摸了两下味道。
 “不好吃。”
 秦少英‘啧’了一声,脸上带着笑,“好啊,现下还学会挑食了,早上不吃鱼,中午晚上也得吃,吃鱼粥最方便,乖啊。”
 卿云越来越“不乖”了。
 两人刚在此停留时,卿云还是任人摆布,给什么吃什么,该方便就自己出去方便,该睡便睡,只有一日秦少英喂了他一口野参汤,卿云当下没什么反应,秦少英刚想喂第二勺,便见卿云嘴角无声无息地溢出了才喂进去的那口野参汤。
 秦少英哭笑不得,“好宝贝,你这是做什么?这野山参可是你相公从狗熊手底下抢回来的,大补啊。”
 卿云不爱喝,嘴里吐出一个字,“苦。”
 秦少英熬完这大补汤,虽自己还受着伤,也是一口没舍得喝,听卿云竟主动说苦,心说这野山参也太灵了,一口就见效,便自己也抿了一口,苦得他立即起身去找冷水漱口。
 远离皇城,在这乡野之间,卿云无需人教,便开始极为缓慢地一点点恢复。
 中午秦少英便炖了卿云爱吃的野山鸡。
 柳家大兄是打猎的好手,一个人上山,连熊都打死过一头,野兔野鸡这些全然不在话下。
 秦少英将鸡腿上的肉剃干净放到卿云碗里,“吃。”
 这个卿云喜欢吃,吃起来动作也比早上利索,秦少英便让他自己吃。
 “今儿天不错,等会儿带你出去逛逛。”
 卿云细嚼慢咽他喜欢的鸡肉,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了笑容。
 他的反应迟钝,可遇到高兴的事还是会有反应,在宫里头,他总是木着脸,其实还是因为没遇上高兴的事。
 卿云喜欢在外头逛,此地山清水秀,虽是冬日,山上仍是满布绿树,秦少英买的这小院子就在山脚溪边,前后左右四通八达,有镇子,也有田地。
 秦少英牵了卿云的手在溪边看对面山上的树和激起白浪的溪水。
 “还记得吗?当年在真华寺山上,你便很喜欢在溪水里玩耍。”
 秦少英正是对这山溪一见钟情,这才选择在此地暂且停留。
 “那时候你才多大?十五六吧,长得是真好看,在水里头像是仙女下凡,”秦少英扭头看向卿云,卿云面色平静,嘴角带着浅浅的笑,不知是因为面前的风景秀美,还是因为秦少英夸他好看,“你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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