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禾见他这么说,也不戳穿他,只是道:“看够了,要不要回去休息?”
一路上还有不少学生和家长,也许是西里尔的长相太过出众和特别,路禾发现总有人会盯着他们多看几眼。
从艺术馆出来,又回到了行政大楼前面的广场,这里的创意集市人比刚刚还多。
路禾发现有个男生站在人群里看到他后眼前一亮,直接朝着他走了过来。
“那个……老师你好,你刚刚不是做了最后一道题,我们老师说你的解题思路很有价值。”
这个男生又继续道,“其实那道题我们老师也没做出来,是前天星州市数学学会上大家讨论的一道题,所以想了想还是打算把奖品给你……我们老师希望你能继续做这道题,能把解题思路在学会论坛上公开就更好了,能大家一起讨论交流。”
这个男生说完就把一本书往路禾手上塞。
他一开始把这道题加上,就没想着有人能做出来,也确实有些故意刁难人的心思。
路禾有点懵地看着被塞了一本叫《四维画法几何》的书,又看了一眼男生,对方很有礼貌地跟他道了个别,他们这边的情况也被其他人注意到了,毕竟声音并不小。
星州市的数学学会在全国都相当有影响力,作为星州市的主要学术团体之一,里面有相当多在该领域有名的大牛作为学会的名誉会员。
有个正在拍素材的记者走过来,看样子还想深入了解这件事,让路禾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克兰霍顿的老师没有接受外部采访的义务,如果你们有什么想了解的,问我就好。”
一道冷淡的声音从路禾身后响起。
纪明川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即使在文化节这种可以说是全校狂欢的场合,对方身上的气场依旧冷冽地紧,浑身上下都打扮地一丝不茍,像是完全不受这种热闹的氛围影响。
那名记者当场卡壳了,因为不管怎么看,眼前这个穿着黑色西装,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完全不像一个好的谈话对象,光看一眼都能感受得出对方的难缠。
不过他的职业素养也相当过得去,不至于觉得对方难缠就不问了。他最后主要问了克兰霍顿师资上的情况,以及有没有派人加入数学学会的打算。
不管问什么纪明川都回答地滴水不漏,还能皱着眉反问过去把对方堵得哑口无言,对方也不好再多问,更不敢问一些稍微出格的内容。
等那些人走了,纪明川才淡淡道:“下次不想,直接拒绝就行。”
路禾不知道纪明川怎么出现,不过教导主任总是神出鬼没,他也习惯了。
看刚刚对方应付记者的熟练样子,八成没少作为克兰霍顿的对外发言人。
旁边克兰霍顿的学生看到纪明川过来时,都忍不住让了让走远点,有的学生脸上还涂着彩绘,搞了一张大花脸,让纪明川看了皱了皱眉,却还是没说什么。
要换做平时,这些学生不注重仪容仪表,都应该排着队去厕所一个个洗脸。
纪明川看了路禾一眼:“他们应该在文化节结束时还会来一次,不过那时重心是在慈善捐款晚会上。”
路禾点点头,突然有种错觉,好像纪明川在刻意给他解释这些一样,就像是个解说员。
还有刚刚对方走过来把那些好奇的记者挡回去。
感觉还挺照顾他的。
不过纪明川下一句话就直接让路禾有了种熟悉的感觉。
“路老师,如果没记错,你晚上还有表演,现在还有时间在广场上闲逛,想必路老师你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纪明川的眼神冷冽,打量的视线从那副金丝眼镜底下透出来,对方皱着眉,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对方这是不满他在话剧表演前,不去好好排练反而浪费时间在广场上瞎逛,被当成了不重视今晚的话剧演出。
路禾点点头,就看到纪明川扭头离开了,挺拔的身影没入了人群中。
这下刚刚对方为他解围的事,彻彻底底成了他某一瞬间的错觉。
纪明川想必也是怕他接受采访会说不该说的话,影响了学校的名誉,才主动站出来。
当天晚上的演出在克兰霍顿的剧院,这是一栋仿照着西式风格的建筑,入口有几扇拱形大门,上方是漂亮的玻璃花窗,是一座能够容纳上千人的大型剧院。
里面有三层观众席,观赏效果最好的是一层,离舞台也更近,基本上受邀而来的家长,以及克兰霍顿的老师都在一层的席位。
路禾走进剧场的时候,前面有人走太快撞到了一个身着华丽的女人,她身上有很多珠宝首饰,贵气逼人。
她皱眉道:“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女人穿着一身缎面白色的上衣,搭配一条墨绿色的半身裙,搭配珍珠项链,和绿水晶手镯,有种仿佛从中世纪油画里走出来的美感。
对方道歉后,女人傲慢地看了对方一眼,就目不斜视地往里走。
路禾本来也没在意,先去了后台。剧院后台主要是用来候场、休息和化妆的地方,有几个大房间,路禾要去的那个在最里面。
不过等他路过一个房间的时候,听到一扇半掩着的门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爸他本来说处理完工作就来,不过杜景珩今晚提前回国了,他去机场接人……”女人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有些咬牙切齿,还有深深的嫉妒。
而坐在另一边调试大提琴的少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任由女人跟他发泄对杜景珩,以及那个已经去死的女人的怨气。
“小深,你爸他眼里还有我们母子俩吗?之前你生日他都没来,满脑子只有那个前妻的儿子,他将来是不是也要把杜家留给杜景珩一个人!明明都是他的儿子,你爸就那么偏心……你要告诉他,你能做得比杜景珩更好。”
“他还说杜景珩刚下飞机没吃饭,今晚父子叙旧不过来了,难道你就不是他儿子!”女人捏着桌子的手变得发白,让人毫不怀疑如果她的手劲够大,完全可以把桌子掰下来一块。
杜景珩是杜修远和前妻的孩子,前妻早逝,让杜修远一直对这个大儿子心存偏爱。
如果杜景珩是毫无能力的草包也就算了,偏偏对方各方面都十分出色,好到没有能挑剔的地方,从来只叫她阿姨,好像她是杜家请来的保姆。
因为对方叫保姆也是叫阿姨,在称呼也语气上没有任何变化。杜景珩那个小鬼,根本就没有把他当成杜家的女主人。
杜渐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听到杜景珩这个名字时,眉毛微微皱起,就听到女人提起了他的成绩。
“你的成绩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一些事分心了?不然你怎么会让一个贫民窟来的小子考到你头上,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的资源,难道你还比不上一个从来没有上过补习班,没请过私教,只在西区那种地方上过学的穷小子?”
“杜景珩在克兰霍顿的三年,几乎次次都是年级第一,你能不能争点气,不然你让我在别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其他人都在背地里偷偷笑话我……”
笑话她明明是杜修远的正牌夫人,地位不如对方死了的前妻,而自己生得儿子,也比不过前妻的孩子。
每次听到这些话,她都恨不得走出去给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来个耳光。
如果杜渐深,再用功一点……
她决不允许她生的儿子,比那个女人的矮一头。
杜渐深把大提琴拿起来,然后站在女人面前,对她轻轻鞠了个躬就走了出去,留女人在原地瞪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却一句话都没说。
今晚的文艺汇演先是由学生表演,主要是一些舞蹈项目、独唱节目和乐器独奏等单人演出,后面还会有合唱和音乐剧。
不过一所男校,表演也演不出什么花来。
用克兰霍顿学生提前在论坛上写的吐槽就能看出,天天睁眼看到的都是男的,难得文化节有表演,还都是一群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杜渐深脚步声很轻,等推开门,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人时,他淡淡道:“路老师。”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路禾也有点尴尬,他就站在门口听了一会,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而且杜渐深一直没说话,他刚开始也没想到里面的人会是杜渐深。
所以等对方打开门的时候,路禾直接愣在了原地。
觉得自己作为老师偷听墙角被学生抓到了,丢脸丢大了。
他并不了解杜渐深的家庭情况,只知道对方有个比他大几岁的哥哥,但是他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杜渐深看了他一眼,注意到对方的耳朵有点红,他很快垂下眸子出声道:“我知道。”
“路老师,我出去了。”杜渐深说完就背着琴离开了,这架琴他一般不让人碰,所以都是自己亲自调试好了后再带上台。
今天晚上他要演奏的曲目,是女人要求他为父亲演奏的生日贺曲。
不过要听这首曲子的人今天不会来了。他的父亲会违背约定,去机场接他提前回国的哥哥,两个人还会再一家高档餐厅共进晚餐。
而他的父亲从来没有这么对他,他和杜修远的关系,更像是上下级,从未有过父子之间的温情。
他的演出是今晚的第一场,所有人都对他的表演给予厚望,认为他不会出错。
他确实很少出错,因为事先有所准备,如果想保持完美,就要避免缺少计划和准备的即兴表演。
因为临场发挥无法保证百分之百的效果,缺乏准备容易让人丧失安全感。
可他不想弹那首提前排练好的生日贺曲了。
杜渐深突然看到舞台的旁边站着一个黑发青年,对方并没有去观众席,像是只是站在这,随意看一眼。
他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表情依旧冷淡,却缓缓拉动琴弓,思绪好像飞出了舞台,像一只展翅而飞的白鸟。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盏顶灯在舞台中央,照亮了独自坐在台上的少年。
他脚下被打下来的灯光照得雪白,身上被遮挡住的地方却落入一片阴影,显得很孤寂。
他姿态优雅,抬臂的动作很稳,但是有的人纳闷了,这首曲子并不是节目单上的曲子,难道对方临时更换了曲目。
而杜渐深的大提琴老师在台下坐立难安,她从没见杜渐深排练过这首曲子。
不过她好歹有些阅历,听得出来对方这首曲子改编的是一首名为《白鸟之梦》的钢琴曲。
改编增加了大提琴的歌唱旋律和另外三个声部,这种改编让指法变得更加困难。杜渐深为什么临时更换曲目,铤而走险做这种事,并不像对方的风格。
而刚刚在后台跟杜渐深谈话的女人也皱紧了眉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临时更换曲目,如果搞砸了呢?
这么自作主张,如果搞砸的话,那对方经营的完美形象不是都毁于一旦了?
在这种重要的场合如果出了错,连带着杜家也会受影响。
人人提到杜家二公子,会觉得对方搞砸了一场演出,不够沉稳,难当大任。
一个本来完美的东西,只要有一道瑕疵,就会变成残次品。
路禾听得时候却不知不觉沉浸了下去,就好像站在了开满鲜花的草地上。
本来因为职工组的话剧在最后,他还不着急,打算来前台看看,现在却听得有点入神。
他听到了刚刚在休息室的谈话,也担心杜渐深的状态会因此受到影响,不过听到这里能稍微松口气了。
台上的少年动作优雅,但是并不是一种僵硬、无趣的优雅,而是能让人感觉到舒适。
对方拉动琴弓的动作配合着身体摆动的幅度,自然地仿佛是在呼吸。
路禾突然发现背后有人把手按在他的肩上,然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
“路老师,你喜欢听大提琴?”
路禾被人突然拍了肩膀,一个激灵,不过听声音他也听出了是凌焕。想到这他确实觉得有点奇怪,凌焕白天去哪了。
他回头一看,因为光线太暗,基本上光线都被集中到了舞台上演奏的少年身上,所以他看不太清凌焕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今天兴致不是很高。
“我会拉小提琴,路老师要是想听,我单独给你拉啊。”他在路禾旁边笑了一声。
“不用,我听不懂。”
路禾说的是实话,他并没有什么鉴赏音乐的能力。
就跟有的人会品茶,而他喝茶却像喝水一样。喝完后最多砸吧砸吧嘴,说一句不错。
“路老师今天白天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凌焕突然开了句玩笑。
路禾觉得凌焕的语气低沉,本来他应该诚实地说没想,但是到嘴边却变成:“想到过。”
其实他白天也很忙,整个下午都在排练,克兰霍顿那么多学生,他总不能每个都注意到。
“路老师,你撒谎。”凌焕低声道,很快语气又微微上扬,“不过你会哄我了啊。”
“路老师的话剧什么时候开始,我还是特意来看《阿谢罗迪》的,我一直都很期待路老师的演出。”
“你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我还一直记得路老师你的表演。”
刚好这时台上的独奏结束,杜渐深放下手中的琴弓,微微喘了口气。
拉大提琴一直是个力气活,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种场合即兴演出,换做以前,他一定觉得自己疯了。
他现在也觉得他疯了,整个剧场都被如潮的掌声给淹没,表明了演出的成功,但是这种成功,没能让他心里有什么太大波动。
演出的成功带来的兴奋感,完全不如刚刚表演中,那一瞬间的投入。
作为众人焦点的杜渐深,视线却一直落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
第46章 视线的焦点
虽然他们话剧的演出放在了后面, 但是路禾还是看完杜渐深的大提琴独奏就去了休息室。
克兰霍顿的老师不少,最后职工组也有三个节目,除了他们的话剧外, 还有一个弦乐合奏,一个合唱节目。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他一边拿出来, 一边推开休息室的门, 刚好看到乔柠拿着手机站着, 看样子正在拨电话。
对方看到他后把手机放下, 表情幽怨:“路老师, 你怎么才过来?”
给他打电话的人就是乔柠,路禾随口道:“我去看了一眼表演。”
乔柠叹气道:“路老师,你真的是一点都不紧张啊……”
“也没有。”
他还从来没上台演出过,怎么不会紧张。
而且他刚从外面回来,观众席坐了多少人他不知道,只知道几乎全部坐满了,一会有多少人看着他, 这个问题他并不敢细想。
乔柠也不知道信没信,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催他快点去更衣室换衣服,然后才往旁边看, 发现进门的不止路禾一个人。
凌焕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大大方方地走进了休息室, 好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 直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因此乔柠也没注意路禾直接走向了离他最近的更衣室,看到后立刻道:“路老师,龙教练还在里面——”换衣服。
不过还是晚了, 因为路禾已经把门拉开,和正在更衣室换衣服的龙崖大眼瞪小眼。
龙崖手上拿着衬衫,身上只穿着一条宽松的哈伦裤,宽大的裤腿被塞进了能包裹住小腿的棕色长靴里。
其他地方还什么都没穿,露出了精壮的上身,皮肤是充满野性的深色,在更衣室的光线下反射着古铜一般的质感。
以往哪怕对方穿着衣服,有一层布料的遮挡,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肌饱满,能把宽松的衣服都撑起来,更别提现在能看得更直观。
对方的八块腹肌块垒分明,线条紧致,充满爆发式的荷尔蒙,加上男人突然看过来时的冷戾视线,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神情。
而且由于休息室的更衣室并不是很大,所以他们其实离得比较近,冲击也更强,让他一下子愣住了原地。
龙崖一看到是他,表情瞬间变了,拿着衬衫的手还有点不知所措,讷讷道:“路老师……”
他刚刚的眼神是不是吓到对方了。
乔柠在后面道:“诶呀,我都忘了说这间更衣室的门坏了,我本来要提醒路老师你一声,这间有人了你去里面那间……”
她还没说完就看到旁边闪过一道人影,而刚刚那个坐在化妆台前无聊地玩化妆刷的男生直接朝着那间更衣室走去。
凌焕直接抬头按在了门框上,对龙崖道:“龙教练可以穿衣服了吧,我还不知道龙教练喜欢光着。”
龙崖微微皱了皱眉,还没等他说什么,凌焕就直接拉住门把,把门重新关上了。
龙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