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的宴席(ranana)

那半人半狗的眯起眼睛一笑，坐在了川泽面前，嘿嘿笑着：“神将大人传授的法门可真厉害呀，我的灵珠或许马上就能长成了呢！”
它那两条狗腿已经没了狗毛，越来越有人样了，一张脸却还是狗模样，对着川泽就是一副讨好谄媚的表情。

第30章 5.3（上）
川泽这会儿气息顺畅，身体也不难受了，满脑子又只剩下夺取尾奴灵珠的念头了，见那半人半狗的这副模样，便和它说道：“师门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自己修炼有方，我看其他天狗都没你修炼的好，倒有些浪费这地方这么充沛的灵气了。”
那半人半狗的一瞅那些个又在草坪上翻滚玩耍起来的天狗们，甚是不屑，撇了撇嘴，道：“咳！他们还都是些畜生的心思，光想着自己炼成了灵珠之后要变出个什么人样来，我呢，我是心系天下啊！我一个劲想自己的灵珠要是大成了之后，我就要帮天庭，为三界苍生多做些好事，也不枉我生而为天狗活这么一遭，可我这个天狗能为天下作些什么呢？我就拼命地想啊，拼命地想啊，还真让我想到了！”这天狗说得唾沫乱飞，口水直流，不得不用双手托着了下巴，看得川泽一阵反胃，可面上还维持着笑容，往前走了几步，道：“你想到什么了？吃香的，还是喝辣的？你的口水都流下来啦！”
那半人半狗的跟在他身边，伸出舌头将嘴巴周围舔了一大圈，忽地很大声地说道：“神将大人，您是不是要走了啊！我送送您！”
他便陪着川泽走到了那挂在地府里的那卷门帘前，川泽看了看他，半人半狗的也看着他。川泽明白了它的意思。它是找借口要单独和它说会儿话呢。他遂道：“那好啊，我看你修炼得不错了，带你去地府逛逛吧，你也休息休息，修炼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的。”
半人半狗的兴奋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这一举动吸引了其他天狗们的注意，有的就冲了过来，争先恐后：“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我也没去过！”
“地府是什么啊？”
“地府有鬼！我想见鬼！”
那半人半狗的一跃而起，猛地咬住一只嚷嚷得最大声的天狗，将它甩到了地上，大喝一声：“吵什么！我和神将大人出去，你们在这里好好看家！看你们一个个的都还是那副狗模样，怎么能陪着神将大人去地府出巡？丢人！你们就不怕被鬼差当成死了的狗送去转世投胎吗？以你们的德行，下辈子只能当蚂蚁当知了！七天就死了！！”
天狗们噤了声，那一直还算镇定冷静的断手天狗——它现在的手已经长了出来，完全是个人样了，它过来劝下了那些天狗们，叮嘱它们继续修炼，又看了看川泽，道：“那我们的这位兄弟就麻烦您多关照了。”
它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半人半狗的一眼，半人半狗的用手拽了下头发，别过了脸去，不去看它，贴到了川泽身边。川泽便带着它出去了。
这门帘法宝挂在了烟清尘的工作室里，川泽和半人半狗的出来后，便把这门帘卷了起来，谁知那半人半狗的心眼比他还多，指了指他手上的门帘，摇摇头，又指了指天上，点了点头，似是在暗示他，即便卷起了门帘，门帘里的天狗听不到他们说话了，可天上的尾奴还能听到。
川泽问他：“你识字吗？”
半人半狗的怯怯地摇了摇头，川泽想了想，翻出来一只麻袋将他们套住，道：“这是仿照天庭正职神将专使的结界做出来的试用品，本来打算用在惨叫地狱里的，我们在这里面说话，就我们两个能听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半人半狗好奇的眨了下眼睛：“惨叫地狱……那是个什么地方？”
“那是个给专门喜欢惨叫的人弄的地狱，他们的惨叫声别人若是听不到，对他们来说比死还难受。”
半人半狗的又眨巴了下眼睛，没有多追问，扒拉着川泽的手臂，道：“神将大人，您可真是聪明过人呢，我确实有事想和您商量，我刚才修炼的时候就在想啊，您说，那天庭里的那个他那么不受控，万一啊，他又不小心变出了原形，搅得三界不得安宁……”半人半狗的嘴边还长着一圈毛，又舔了嘴巴一大圈，冲着川泽眯缝起了眼睛，“他呀，他是这么的不好控制，您说，天庭是不是该考虑考虑广纳贤才，以备不时之需啊？”
原来它是在打替代尾奴的主意呢。川泽倒想听听它有什么点子，遂道：“这要让天庭知道了他一直藏着你们这些天狗，他可没好果子吃。”
那半人半狗的就说了：“不然您就说您在地府找到了我，“它傻笑了两声：“您也想回天庭吧？您是要带我回去，我轮流和他出去吃太阳……”它突兀地一叹气，口风一转，“你说您和他这么铁，他一口把您给吞下肚子算是怎么回事呢？我看您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啊，他是根本没把您当朋友啊，他啊，一直都很记恨天庭把他关押起来呢，他呀看您人好，能帮到他不用在那石牢里受罪，他呀是利用您的善意呢！还有啊，我和您说吧，这只天狗他就是很难自控，指不定回做出什么危害天庭的事情来呢！”
川泽道：“那照你这么说，我们该除掉他啊，留着他实在难以叫人安心啊。”
半人半狗的兴冲冲地接了话茬：“谁说不是啊！可是我们百来只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呀！他呀！”那半人半狗的忽然矮了身子，又有些狗样跑出来了，似是马上要进入战斗状态了，将脊背压得低低的，咬牙切齿。
川泽眼珠一转，道：“你们百来只一起上都吃不掉他的灵珠？”
“我们连他的原形都没见过呢！反而还被他打出了原形，反而还被他吃了好多灵珠！”
“该不会就是因为他吃了许多天狗的灵珠，灵力才越来越强的吧？”
“肯定是！”
“要对付他，肯定得想办法对付他的灵珠……”川泽唉声叹气，“可他的灵珠哪是那么好找的？谁知道他把它封印在身体哪里，他那么厉害，也打不出他的原形，就算打出了他的原形，可谁打得过他啊？他更不可能平白无故交出自己的灵珠啊。”
半人半狗的就伸出了舌头，嘿嘿坏笑了起来。
“你有办法？”
“有啊！我有办法啊！我早想到了啊！我想到了好多好多年了呢！可是我苦于没有人理解我啊，没有人愿意帮我为三界除掉这个不安定的祸害呀！”半人半狗的急急抽了两口气，跪在了川泽跟前，连磕三个响头：“神将大人，我保证！要是我成了天庭的天狗，每次出去吃太阳我都老老实实的，我都乖乖的，我的原形很小很瘦弱的，很好控制的，我就想出去吃一吃太阳！”
“那你先说说看你想到的办法。”
“我们呀就演一出苦肉计，那天狗虽然心眼不好，不把您这个朋友当朋友，很会利用人，但他的心特别软，他要是看那一群天狗都死绝了，然后啊，我在边上敲敲边鼓，就说用他的灵珠可以救活所有其他天狗……”
“真能救活？”
“能是能，但是这不是重点不是吗？”半人半狗的继续道，“然后我还说，我愿意代替他行使天狗的职责，他死了也不用担心阴阳失衡，他必定会心软地献出自己的灵珠救其他那些天狗的。”
“你这个办法……那些其他天狗……那是假死？会配合你演戏？”
“哎呀，神将大人，你们神将真是心善呀！那肯定是……”半人半狗的拍了下川泽，挤眉弄眼，“您放心，那些天狗的死活您不需要担心，不会脏了您的手的，到时候那天狗死了，天庭慌乱之时，您带着我回去，那加官进爵，那重返天庭，那不是手到擒来？”
这办法倒值得一试，可这半人半狗的信不信得过，突然和他出了这么个主意是不是存着什么别的心思，还不好说，保险起见，川泽并没正面回应，只说：“你出来太久也不太好，你先回去吧。”
“那我们一言为定啊！您赶紧再进来找我！”
它着急地钻出了麻袋，川泽重新挂上门帘，那半人半狗的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进去。川泽正思忖着它出的主意时，那烟清尘从外头进来了，拽了他就走，他也是兴高采烈的：“川泽兄弟，咱们这新地狱能这么快建成，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劳，走，走，我们去剪彩去！”
他拉着川泽穿过一片工地，到了一处仿佛人间的游乐园的场地前头，那游乐园门的大门上竖着“真心地狱”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川泽想起来了，他下来地府这一阵确实主要在帮烟清尘营建这地狱，这也是地府新造出来的一个地狱，被下放到这个地狱的全是曾在人间献出过真心的。楚江王说了：“可世上哪有人献得出自己的真心呢？凡说过这话的人都得下此地狱！”
这地狱隶属拔舌地狱，也就是专惩治那些生前爱说谎话的罪人的。
按照烟清尘的设计，他在这真心地狱游乐场里安排了真心跳楼机，鬼们坐上这台跳楼机，机器启动，他们的身体往下坠，一颗又一颗真心被吊在上空，感觉到心和身突然地分离，忽远忽近，忽近，又忽远。他们的心永远都悬在空中，永远都回不到身体里去。
还有一台真心过山车，坐在上面的鬼的一颗心终日被甩来甩去，叫它们好好体会体会心神无主，魂不守舍，终日惶惶的感觉。
也有被鬼差押着去坐旋转木马的，这些鬼的一颗心就一直在旋转转盘上打转，转来转去，转去转来，转到他们自己都无法辨识自己的心转去了哪里，这旋转木马上到处都是因为找自己的心而大打出手的鬼。
乐园的中央还有篝火表演，鬼差们推着那些来受刑的鬼靠近那些篝火，那些鬼的身子不会烧起来，可他们的心会烧起来，烟清尘介绍，这是他设计的余兴节目，是为了让鬼们体验一下什么叫“心如死灰”。
烟清尘拉着川泽和他介绍各种项目，川泽想着那半人半狗的计划，心不在焉，突然听到一个鬼差大喝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海盗船项目前，有两个鬼正在那里打架，一个高呼：“你骗我！”另外一个怒斥：“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看这些鬼，死了下了地狱，还在骗人。”烟清尘道，“这真心地狱他们还真来对了。”
川泽仰头看去，那海盗船启动了，摇摆着到了一个高点，好多颗心从坐在船上的鬼们的嘴里飞了出来，在空中碰撞，好多颗心就这么被撞得化成一片红雾。鬼们心痛难当，惨叫连连。
“这是让这些人体验体验他们在人间时假装付出了真心，让别人心神荡漾时别人的痛苦。”
“心神荡漾……不是好的感觉吗？”
烟清尘一咋舌：“川泽兄弟，心神荡漾怎么会好呢？心一旦荡起来了，那必然就会落下啊，那就必然会失落啊，重力学知道不？什么东西飞起来了，它都会落地啊。”
那海盗船落到了底点，这底部并没有什么刑罚在等着那些鬼，可他们又开始惨叫，且比方才叫得还狠。
川泽不懂得这样的痛苦，环视这座游乐场，很是费解：“这里这些算是什么刑罚呢……我看没有拔舌地狱，没有寒冰地狱来得痛苦啊。”
烟清尘大笑：“这些凡人的痛苦，你六欲浅薄是不会懂的，那些神仙也不懂，不过……”他指着前面一间鬼屋道：“这是假意鬼屋，这地方的痛苦或许你也能懂。”
“鬼……还玩鬼屋啊？”
“唉！这些都是别人的真心换了他们的假意的鬼去的地方，来，我带你进去逛逛。”
烟清尘拉着川泽进去，那鬼屋里青天白日，敞亮得很，和川泽印象中的鬼屋大相径庭，这鬼屋里也没什么吓人的摆件，放眼望去是一片平原。
川泽问道：“你说我会懂是什么意思？”
烟清尘拉着川泽走到了那平原的尽头，原来这地平线下面是一道悬崖。深不见底。
“这叫失落崖。”
被押进鬼屋受刑的鬼们一个个排队跳入这悬崖。
“跳下去就是永永远远地失落。”
“是没有底的。”
烟清尘捏了下川泽的肩膀：“你想象一下你修炼神力，永远修不到最强，永远修不到最高的境界，你是不是能稍微体会到那种痛苦了？”
川泽摇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天狗就比我厉害，我永远没有他强。”
烟清尘又是大笑，还要带川泽继续逛逛，川泽却无意再在这里逗留，这里的人鬼实在太多了，实在太吵了，他想找个地方静静想一想那半人半狗的天狗出的主意。他在地府里独自行走着，途径好几座阎王殿，那门前都是排满了等着接受审判的鬼，还能清楚地听到阎王们在里头拍惊堂木，在里头审判人的。
地府充斥着赌徒，恶棍，情感的骗子，金钱的骗子……
世间仿佛皆是背信弃义之徒。
这世界上好像再找不到一个无私的灵魂，再没有一颗纯净的心，所有人死了都要来地府受不同的罪，等到罪罚抵消了罪行才能去投胎。
审判的声音在川泽耳边回荡，他的脚步不知怎么越来越拖沓，身子也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忘川边，魔族的歌声又飘了过来，还是那么的轻快，那么的无忧无虑。
地府的鬼在惨叫。
这个世界简直不可理喻。川泽要了一壶酒，喝了一杯，脑袋重了几分，手却轻了，手里的酒杯也很轻，他控制不住地不停往嘴里送酒。
他想到了尾奴。尾奴的真心换了他的假意，假如他有一天死了，他也会被下放到那真心地狱去吗？不，灵物死了就是死了，魂飞魄散，没有投胎转世的可能，尾奴死了也就死了……
他死了……他拿到他的灵珠，毁灭了这个旧世界，造出一个新的世界来，还会再出现尾奴这样的存在吗？
生命是那么的随机。
还会有人抚摸着一条四不像的龙，给他那么许多的温暖吗？
川泽摸了摸自己的手，他的手是冷的，龙身天生冷血，他自己是无法给自己温暖的。他的胳膊无意碰到了收在腰间的门帘卷轴，也不知道那半人半狗的是不是已经对其他天狗动手了。
都是天狗，为何只有尾奴心系天下，如此爱世人，心如此的软？川泽想不通，他更想不通的是就算回到了地府，他也觉得自己的身子很沉重，仿佛身心被别的什么东西占据了，那东西很重很重，好像随时都会拖垮他。莫非是那些药丸的副作用？这倒可以去和阎王们打听打听，不过他的时间不多了，马上就要到端真元君给的三日期限了，想到这里，川泽付了酒钱，便匆忙赶回了烟清尘的工作室，抛开那门帘卷轴，钻了进去。
他闻到很重的血腥味。

第31章 5.3（下）
再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地上躺着一只狗头人身的天狗，接着又看到了第二只，第三只……前头还横陈着几只流了许多血，一动不动的天狗。想必都死了。有的被一口咬开了脖子，有的耳朵被撕裂了，身上好多处伤，也有反抗的伤，显然它们也没让袭击它们的东西好过。
天狗们的尸体一路铺开，喊打喊杀的缠斗声越来越响，在这风和日丽的世界里回荡着。远远地，川泽望见一个上窜下跳的深褐色身影在一片草丛后头一会儿凌空飞扑，一会儿张牙舞爪地跳得老高，正是那缠着他谄媚的半人半狗的天狗。
川泽紧赶过去，就见绿树红花中，一只浑身是血的，半人模样半狗模样的天狗亮出银闪闪的尖牙将一只已成人形的天狗扑倒在地。那被扑倒的天狗川泽也认得出，是在尾奴肚子里最心平静气地和他说过话的。它总是护着那些爱玩爱闹的天狗们，总是致力平息纷争。
现如今，它和那半人半狗的缠斗在了一起，仍不忘去护身后的两只四脚着地的小天狗。可它根本不是那半人半狗的天狗的对手，那两只四脚着地的小天狗又还总想找机会出击，那人形天狗一个不留神，一只小天狗就从它身后窜了出去，伸出前爪就要去挠那半人半狗的脸，半人半狗的反应很快，飞弹到半空中，一脚将这小天狗踹到了地上，它的力气好大，这一脚下去，血沫子飞溅，那小天狗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半人半狗的不浪费一点时间，落了地就卯足了劲冲向了剩下的两只天狗。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了。杀气横行，杀欲丛生。川泽浑身一抖，冲了过去，将那半人半狗的和人形天狗分了开来，杀欲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感到一股久违的活力在身体里蹿跳，身子竟轻了不少，可血腥味却叫他作呕，又让他的四肢发沉，两股力量这般拉扯着他，将他稳稳地摁在了地上，他的心思很清楚，人也很冷静，他不想和任何一只天狗动手，只想让它们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