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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而终(什栖)


他好不容易收起笑容,刚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方凌凌和尹宏奕两人像个木偶似的并排走路,白子骞蹲在地上像个傻子一样,戚良一只手叉着腰,阎景修凑在他身边看他手里拿着的纸。
关门声让在场所有人都回过神来,戚良晃晃手里的纸,招呼张金海,“张队,你是不是认识足迹鉴定专家?”
戚良记得前几年张金海曾经办过一起骗保案,所有人都知道是丈夫故意伪造了妻子的死亡现场,但一直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在现场的人就是他。
最后是偶然来金阳开会的足迹鉴定专家,在看到现场照片之后直接指出了问题,证实了案发现场所遗留的脚印是受害者丈夫穿着妻子的鞋留下的。
“你说秦副处?”张金海显然也是想到了当年的案子,“当时他来得挺突然,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就解决了疑点,我都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呢,秦副处长就去和领导们开会了,我也没见着真人。”
戚良这才想起来,他也是因为被时任队长的赵时熔带在身边,才有幸见识到这位省公安厅刑事技术处的副处长。
正当戚良一筹莫展的时候,阎景修提醒道:“可以找季副局试试。”
经阎景修这么一说,戚良的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
当年这起案子最早被认定为交通事故,但由于受害人是金阳市地税局税政科的科长,不少人猜测是因为她身份原因得罪了人,因此在网络上引发了激烈的讨论。
考虑到社会舆论的影响,地税局的领导也相当重视。于是经分局开会后决定,由季志勇亲自带队彻查,很快便找到了案件的疑点。
也就是季志勇担任专案组组长之后,原本还有其他行程的秦副处长突然抽空过来了一趟。
戚良现在想起来,觉得兴许秦副处本就是季志勇的旧相识。
“秦副处和季副局长在警校是同期,”阎景修说,“我本科机械工程的老师是二位领导的学弟,上学时和我们说起过。”
戚良倒是不怀疑阎景修会知道两位领导之间的关系,当务之急是尽快联系上秦副处长,让他帮忙判断一下姚曼瑜案现场遗留下来的脚印究竟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
不过眼下时间已经不早,估计季志勇应该已经回去了。
“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戚良本意是想让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没想到为了研究地上那几枚脚印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洒在地上的水在时间中慢慢蒸发,只留下粘着泥土的斑驳印记。
造成这一切的尹宏奕虽然因此贡献了破案的关键,但也没忘记刚才自己是准备去找拖布收拾一下的。
白子骞自告奋勇留下来帮忙,方凌凌开心地和戚良说了谢谢,抓起包就往外跑。
“哎!你鞋还没换。”白子骞在她身后喊道。
“哦哦。”方凌凌又跑着回来,脚在宽大的拖鞋里乱窜。
戚良觉得大概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但究竟对不对还需要证实。
方凌凌的鞋用纸巾包着吸了不少水,但这个月份没有暖气,温度又没高到可以晾干的程度,一脚踩进去还是湿乎乎的感觉,不太舒服。
不过她性格大大咧咧,这种小事忍一忍也不当回事。
“我送你吧。”白子骞看不过去,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要走。
方凌凌比他动作还快,提上鞋就跑了。
“可别,我和我闺蜜约会,到时候再买一双就行,”方凌凌笑着说,“再说了你去算什么事啊。”
白子骞追了半步就停住了,听方凌凌这么说完不由得笑了,“像我乐意似的。”
戚良把桌上铺开的纸归拢好放在一边,尹宏奕也把地重新拖了一遍。
张金海见没什么事,和戚良说了声就走了。
等脚步声远了些,白子骞才偷偷望了眼门外,“你们说张队是不是又去找官法医了?”
“我觉得是。”尹宏奕把洗干净的拖布放在墙边晾干,偷笑道,“这俩人也算是苦尽甘来。”
戚良不知道张金海是不是守得云开,反正官法医这几年是挺苦的。
毕竟当年两人也没正式确立关系,戚良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在他看来,那样的关系退一步说就是朋友。
而作为朋友,官婷连留下张金海的立场都没有。
如今张金海想明白又回来了,觉得非官婷不可了,戚良总觉得张金海这事办得不地道。

吃饭的时候戚良想案子想得入迷,牙齿一不小心就咬到了嘴唇里面的肉。
后来一直忙着分析脚印全然忽略了伤口,直到此刻放松地坐上了驾驶位,才突然尝到了一嘴的血味。
戚良不自觉嘶了一声,狭小的空间即使声音再小也很难让人忽视掉。
阎景修身体稍微往戚良那边倾斜,在快贴上他放在手刹的胳膊时扣上了拉紧的安全带。
“怎么了?”像是随口一问,阎景修说完就收回了手,同时身体也跟着坐正了。
“没事,”戚良松开手刹缓缓将车启动,不以为意地说,“咬嘴了。”
漆黑的院里亮起车灯,戚良打着方向盘从车位驶出。
阎景修手上划着屏幕,半晌后抬头望窗外看了看。
“戚队,麻烦在前面过红绿灯那停一下。”阎景修把手机收好,顺势准备解开安全带。
戚良视线顺着阎景修说的地方看去,慢慢把车往路边靠,那里有个不小的生鲜超市,戚良问道:“你要买什么?”
阎景修拉开车门下了车,夜晚的风带着些凉意窜进没来得及关上的门缝里。
隔着一道门,戚良隐约听见阎景修背对着说了句,“药。”
戚良这才注意到,在生鲜超市的隔壁,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连锁药店。但因为生鲜超市的门头太宽,门口又摆满了特价水果,所以很难在第一时间发现。
车子打着双闪停在路边,戚良透过车窗看见来往的人从生鲜超市里进出。
店员站在门口吆喝着什么,不过隔着车门听不清。
这人很会营销,戚良想,只要有人朝那摊水果看去,他就在人家面前甩动塑料袋,一会儿的工夫就招揽了不少顾客。
相比较下药店就冷清许多,只有门边窗户上立着的电子屏上,“万艾可到货”几个大字闪着五颜六色的光。
阎景修推开门出来,戚良特意看了一眼,没看见他手里拿着什么。
戚良对此并不好奇,他收回视线等着阎景修上车,车门从外面被拉开时,戚良听清了生鲜超市店员的叫卖声,是山竹和芒果。
戚良脑袋歪了下,他不喜欢山竹,因为有一次买回来没来及吃,再想起来就发现袋子里全都是蚂蚁。
芒果还行,就是有些麻烦。
他这么想着,就忽略了已经坐上车的阎景修。阎景修稍坐了会儿,等戚良缓过神来才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来给他。
“这个给你。”阎景修说。
戚良有些狐疑地伸出手,车厢内有些黑,他只觉得手里的东西很轻,一摇就发出声响。
“什么东西?”戚良拿近了些才看清,“西瓜霜?”
“嗯,”阎景修的手在口袋里把买药的收据团了个球,认真地推荐道,“治疗口腔溃疡很好用。”
“我不是口腔溃疡。”戚良别开视线不去看阎景修,又不好驳了他的好意,只得把药塞进裤兜。
他将车打着火,赶上变红灯之前开了出去,又嘴硬地找补,“我回去再用。”
阎景修很轻地叹了口气,拉好安全带,等车速平稳之后劝道:“不要讳疾忌医。”
“我没有,”戚良从容地说,“咬了一下而已。”
“嗯,咬了一下而已,”阎景修拆穿他,“然后明天早上起来就成溃疡了。”
戚良觉得再和阎景修争论有没有溃疡很没意义,他又不是第一次咬嘴,确实到最后都会演变成溃疡,那也是一两天就恢复了,用不上西瓜霜。
见戚良不再搭话,阎景修的手把那团收据捏得更小了,“你不会是怕苦吧?”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今晚的天气。戚良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嘴唇不自觉抿了起来。
他确实怕苦,更主要的是,那么苦的西瓜霜他曾一连用过好几瓶,那个味道是一整个苹果都掩盖不住的。
记忆里,小时候戚良总是口腔溃疡,隔三差五就犯一次,吃东西疼,睡觉也疼。
直到长大之后戚良才知道,那是由于长期营养摄入不足导致的。
可那时候没人跟他说,他就只能去药店买最便宜的西瓜霜回来喷一喷。
白色的粉末光是闻味道都知道有多苦,戚良现在回忆起来舌头上都是那股难掩的味道。
回家的路还算顺畅,戚良把车停进车位刚准备下车,阎景修就拉住了他的袖子。
因为车门被拉开的缘故,车顶灯同时也亮了起来。
戚良疑惑地回头,发现阎景修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他用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掏了掏,发出哗啦的声响。
接着他把一个小瓶子递到戚良面前,有些局促又别扭,“药店没有别的,宝塔糖,行吗?”
戚良没听说过宝塔糖,但他知道药店里卖的绝不会是普通的糖。
装糖的瓶子是透明的,能很清楚地看清糖的样子。像是蛋糕上装饰的奶油,裱花嘴挤出来的,形状酷似一座小塔。
好像真的就是蛋糕店里会卖的那种,戚良这才接过那瓶糖,冰凉的玻璃瓶身上贴着贴纸写着糖名,仔细看下面还有几排小字。
戚良凑近了才看清——
“用于儿童蛔虫和蛲虫、感染?”戚良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无语,阎景修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起伏这么明显的语调。
阎景修不知道戚良是怎么想的,反正他以前是挺喜欢吃的,每次都要装肚子疼他妈才会给他买一瓶。
他把自己小时候贪嘴的经历讲给戚良听,戚良和他步伐一致踩在名叫回家的路上,口袋里的声音一步一响,隔着布料都清晰可闻。
戚良的记忆中没有这种糖,他回想自己好像除了偶尔饿得不舒服,从没闹过肚子疼。
想来是学校发的免费驱虫药起了作用,戚良记得一次是两粒,有一次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一粒,怕吃少了影响药效,所以被他偷偷捡起来又吃了。
因为邻居奶奶和他说,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里会有虫,就像她的小外孙一样动不动就肚子疼。
戚良突然就有些后悔了,后悔没在刚才停车的时候去那家热闹的生鲜超市里买几个苹果回来。
也不知道那里的苹果甜不甜,邻居奶奶家的就很甜。
戚良七岁那年第一次翻上她家的院墙,那天他饿急了,老远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苹果香,迎着秋风直勾勾闯进他的鼻子里。
火红的苹果挂在枝头,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好像再不用手去接就会摔到地上。
戚良着急忙慌爬上了墙,一条腿刚夸坐上去,一低头就看见老太太站在树下抬头望。
说是老太太,现在想来也不过60多岁的样子。当时她一手提着个筐,另一只手里拿着根棍子,脸上的表情满是惊讶。
戚良一时慌张却又进退两难,最后只得翻进那家院子,想好好求得人家的原谅。
年幼的戚良无措又害怕,身上穿的是学校新发的校服,袖子很长也很肥大,看起来有些邋遢。
“我以前从来都没偷过您家的苹果,请您原谅我,我下次不敢了。”小戚良的声音越说越小,后面甚至夹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哭腔。
他等了许久,预想中的打骂变成了头顶上温柔的抚摸,和蔼的声音带着笑意缓慢地说:“好孩子别害怕,奶奶给你吃苹果,不过要先洗干净,不然这上面的灰啊土啊的,吃完了肚子疼。”
走廊里的声控灯亮起,戚良抿了下唇,满嘴的血沫子味,更想吃苹果了。
戚良带着满脑子的苹果味回到了家,脱了衣服换好鞋。
两室一厅的房子只有一个卫生间,阎景修等他洗完手出来才进去,戚良看了眼时间,说晚不晚的,就想和阎景修说一声就直接回房间休息了。
“等一下。”阎景修洗完手都没来得及擦,抽了张纸就匆匆出来。
卫生间里的灯光暖黄,莫名就有中温馨的氛围。
阎景修从那里走出时,硬朗的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戚良很自然就靠近了些,以为他还有什么需要的,于是问道:“怎么了?”
阎景修歪着头看起来很无辜,手却是有些冒犯地直直伸向戚良,从他腰带的位置缓缓滑至裤子口袋。
戚良的反应也不慢,在阎景修刚触碰上他时就已经准备好后撤,手臂几乎已经是防御的姿势。如果阎景修再进一步,下一秒可能就要被戚良抬起膝盖顶住要害。
“放松点,”阎景修单手压住戚良的膝盖,迅速向后退了下,然后举起左手晃了晃,示意到,“我只是确认一下你有没有把药扔了。”
刚才阎景修离得太近,虽然只有几秒,但也超过了戚良可以接受的安全距离。
他不动声色地离阎景修远了些,又想去拿他手里的药,没想到阎景修提前预判到他的动作,手臂一扬,躲开了戚良的手。
像是孩童之间的嬉闹,但凡有一个人超过十岁都干不出这样的的事来。
戚良身高和阎景修没差多少,眼皮稍微一掀就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眸。
他不懂阎景修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究竟代表什么含义。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会因为他哪里不舒服就一直叮嘱他吃药,不过好在他身体还不错,一些小病抗一抗也就过去了。
所以当阎景修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提醒他时,戚良是有些触动的。
原来再小的病痛,只要有心,都是会被注意到的。
【作者有话说】
来啦,有没有人在看呐(= ̄ω ̄=)

最后还是戚良妥协了,答应阎景修一回房间就用药。
没想到阎景修比他想的还要执拗,硬要看着他上完才行。
“在这不方便,”戚良无奈地说,“没有镜子我看不到。”
“你房间里有镜子?”阎景修不留情面地穿了戚良的借口,然后慢条斯理地拆开西瓜霜的包装,贴心地给他建议,“反正我刚才洗过手了,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
戚良自认和阎景修的关系还没亲密到那个程度,不过他见对方的表情不似作假,猜想只要自己点头,他真的就能上手。
戚良轻叹,为了不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只能认命似的伸出手让阎景修把药给他,“我去卫生间吧。”
小药瓶已经有了阎景修手心的温度,是和戚良自己不同的温热,让他不经意攥紧了瓶身。
阎景修仿佛信不过戚良,在他进去卫生间之后也跟着挤了进去。
不过他没再继续往里走,而是倚在门上,和在洗手台前的戚良之间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戚良皱着眉头拧开西瓜霜的盖子,瞬间一股熟悉的苦味充斥在两人之间。
他强忍着心理压力,对着镜子用手指压住下唇,露出了里面湿润的软肉,和触目惊心染着血丝的伤口。
最戚良忍着一嘴难以言说的味道回了卧室,关门前背对着阎景修挥了下手,算是应下了他说的那句“晚安。”
不久后,戚良听到一声很轻的关门声,应该是阎景修也回卧室去了。
嘴巴里的药味让他清醒了不少,被咬破的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
他有些想尝尝阎景修买回来的宝塔糖,又担心贸然开门出去被阎景修听见。
于是戚良盘腿坐在床上劝慰自己,已经刷过牙就不能再吃糖了。
嘴里的苦味一时半会儿很难消去,戚良睡不着只能掏出手机分散些注意力,他先是在网上查询西瓜霜的作用,然后又搜了搜如何抑制苦味。
搜索引擎上第一条一定会是广告,戚良继续往下翻,第二条第三条,直到第四条都还在说口苦是肝有问题。
戚良简直都要气笑了,他正准备关上手机,突然一条相关推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是搜索引擎与各地区医院联合创办的网络问诊平台,第一个推荐的医生就是金阳市第二人民医院口腔科的主任医师。
这让戚良想起白天见过的胡奕兴。
那会儿戚良注意到他的桌子上有一个笔记本,皮面的,上面还有金阳市第二人民医院的烫印,中间有一支笔夹在,看起来应该是刚记录过的样子。
以妇儿医院的条件来说,这样的笔记本肯定有很多。可胡奕兴偏偏用着原单位的旧本,还放在办工桌上最醒目的地方,就像是结识新欢之后还在用前任送的东西一样,美其名曰不浪费,实则就是放不下。
戚良还注意到胡奕兴戴着的那副名牌眼镜,镜腿上明显的logo生怕别人看不出它的价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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