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这确实可以,但也只有一点。他们在短暂开心过后便不再过问了,只有下一次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单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神情放松一点。
宣凤岐也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天他知道了父母总是对他冷淡的真相——原来在他三岁那年父亲就因为出轨跟母亲离婚了,没过几年他们各自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可是谁都觉得宣凤岐这个小孩妨碍了自己家庭美满的路,于是他们两个就商量好了瞒着这个孩子,一直把他养在那个他以为的“家”里。
两个人请了保姆照顾孩子,他们有时候是忙,但是还是会有假期去陪伴自己的另一半以及新出生的孩子。也只有宣凤岐拿出优异的成绩单的时候才能让他们记起曾经那个破碎的家好像还有那么一个孩子。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想通的,他不是不讨父母喜欢,只是被抛弃了而已。但没关系,起码他也变成了一个有用的人不是吗?
宣凤岐早就不奢求什么父母亲情了,但是当他看到梦中的那一幕幕温馨的场景竟然也有些动容。在不是梦魇的梦中,他更愿意当一个旁观者,最起码他能够从那个孩子身上体会到被亲人爱过的滋味,所以他频繁做这梦的事也就一直拖着没告诉洛严。
他不是什么极度渴求爱的人,但是如果有亲人去爱他,他也会觉得高兴。宣凤岐将梦境和现实分得很清楚,无聊的时候人们都会选择看电视剧小说玩游戏来打发时间,而他在梦里看一场温馨的电影也可以调节他的心情。
也或许这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残存的执念,他才会频繁的梦见原主小时候的人生。这种事情就算告诉了洛严,他也不会治吧。
宣凤岐在马车上睡得并不沉。此刻马车正经过一片颠簸的林子,宣凤岐朦朦胧胧已经醒了,但当他刚清醒一点时便觉得马车被狠狠震了一下,随后前面的马儿开始躁动地撅蹄子,宣凤岐也是牢牢地抓住了马车里的木栏才稳住了身形,他此刻慌忙掀开帘子询问:“发生何事了?”
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一阵刀剑拼搏的声音。宣凤岐所带的护卫队也从林中飞奔而来与那些刺客周璇。
“禀王爷,有刺客暗袭,请您待在马车内不要出来!”
怎么可能?
他可是在玄都里啊,就算此地是京郊与城内的边界,那这些刺客也不可能情而易举的瞒过他的暗卫在半路袭击他啊?而且他这次出行并未张扬,走的这条路也是今日温郁说想要见他,他让命人定下来的,这些刺客又如何得知?
漆黑的夜里,刀剑相撞与血腥味从四周蔓延开来,早就栖息的林鸟听到动静后便从大片大片从这块领域中飞走,生怕这些舞枪弄棒的危险人类会波及到自己。
宣凤岐光从声音便觉得这批刺客远没有前面几次的刺客好对付。他前面几次暗中行刺他的刺客有的愚蠢,有的训练不到位,而这次前来取他性命的刺客目标很明确就是他,要不然也不会落在他马车周围打起来。若放在以往这些刺客也会很快被他的暗卫队给处理掉,可是这次外面缠斗了许久都没有停下。
许是激烈的打斗惊了马,前面并驱而进的两匹马也开始跟失了默契似的撅着蹄子,东拉西拽。宣凤岐在马车里也跟着摇摇晃晃,东倒西歪起来,他紧紧抓着马车窗边的木栏生怕自己会被甩出去。毕竟他现在除了怀里装着的那把匕首便没有自保的能力了。
就当外面打斗声越来越小时,宣凤岐还以为暗卫队已经将刺客处理完了。他此刻有些谨慎地掀开了帘子,结果便看到一道寒光朝着自己飞来,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便提前为他作出了反应,因为闪得及时,那枚飞镖扎在了马车上的一匹马身上。
马受伤剧痛,双蹄一下离地。马车也失去了平衡,宣凤岐没拽住马车里的木栏,一个不留神后脑重重地砸在了马车的内壁上。
霎时间宣凤岐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连伸手去抓旁边的栏杆都做不到。而就在此时,马车前方灯火通明,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保护襄王,刺客尽量留活口,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是!”
这个声音是……
宣凤岐刚要想起,但挡不住脑袋一阵剧痛。此刻他的头就好像有无数电流通过一般,一幕幕他不曾见过的景象在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
只见一座大楼被烈火熊熊燃烧,血腥味与火油味扑面而来,浓烟滚滚瞬间淹没了整个天空,就连星光也隐匿在这阴霾中。火光与那座倾然倒塌的大楼照亮了同样被燃烧的府邸,那敞着的大门旁堆着无数人的尸体,门口的白玉狮子都被浸染了鲜血。
如此恐怖血腥的场景中,没人哭泣,没人哀嚎。因为那些人都死了。
宣凤岐紧紧地抱着头,他已经觉得疼痛到无法呼吸。
这是什么?
这些都是什么啊?
这些都是不属于他的记忆,但是这一幕幕从他脑海中闪过的景象却让他觉得莫名熟悉,莫名胆颤,就好像他真的经历过一般。
他仿佛也呼吸进了那场大火中的烟尘,那炙热的气焰仿佛要灼伤他的气管。他感觉无法呼吸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更痛苦一点,总之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而就在这时,有人掀开了侧翻马车的帘子一脸慌张地看向他:“皇叔,皇叔你怎么了?”
这一声声“皇叔”把宣凤岐从痛苦模糊的记忆中唤醒。他现在才回过神来现在身处何处。
谢云程?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宣凤岐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谢云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从马车在拉了出来。此刻外面的那些刺客都已伏诛。
宣凤岐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就像应激一般颤抖地想要推开谢云程,尽管他知道谢云程不会对他做什么, 但他心里就是莫名有种恐惧。长时间的呼吸不畅使他难受不已,他瘫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揪着心口的位置。
好痛苦,想呼吸却呼吸不过来,脑袋也乱作一团。他的耳边也嗡嗡的不知道在响着什么, 而就在此刻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他那模糊的视线还未清醒过来便感觉一双微凉的唇附了上来。
宣凤岐脑中那些混乱的景象好像忽然停止了, 他的视线逐渐恢复了清明。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向那个将唇贴上来的人, 怎么会,怎么可能……
谢云程朝着宣凤岐渡了好几口气,宣凤岐才收敛了那副痛苦的样子。此刻他双颊微红地看着与他对视的宣凤岐:“皇叔,呼吸……”
宣凤岐呆滞的这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能够喘得上气了,只是夜里寒凉的气息钻入他的肺腑的时候, 他又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下。谢云程见状连忙上前轻拍着他的背,“皇叔不要害怕,我来了。”
宣凤岐看到自己前面灯火通明,而刚才那些行刺的刺客也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那堆尸体里还掺杂着他带过来的暗卫,他这些暗卫不能说是世上最出色的吧, 那放到大周也是数一数二的。上几次他遭到刺客袭击, 他的暗卫队很快便将刺客制服,而暗卫之中也无人折损。
可是这次竟然死了这么多人……
这些刺杀他的刺客也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不……或者是某人派来的死士。宣凤岐恢复过神智后便用一副锐利冰冷的眼神看向那一地的血腥,今日的事他绝对不会轻轻放过。
其实谢云程很少看到宣凤岐方才那样脆弱又无助的样子,那一瞬间他心里好像多了无数对这个人的怜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看到宣凤岐痛苦不已的样子便隐隐觉得心中不是滋味,所以他才会那么义无反顾过去……
真是疯了。
只是他又想要借着这股劲去安慰宣凤岐的时候,宣凤岐便自己踉跄着站了起来。当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宣凤岐那种冷冽的眼神后便知道,宣凤岐现在不需要他的安慰了。
就在这时,一名年纪看起来不大的禁军护卫走过来禀报道:“禀陛下,刺客已经全被制服了。对面有五十余人,除了反抗的都压了下来,只是他们舌底下都藏着裹住蜡的毒药……属下无能,请陛下责罚!”
宣凤岐刚才也只是猜测这些人是死士,但听到这侍卫的通报后便更加确定了。那人报告完之后,谢云程还未说话,站在他旁边的那人便道:“知道了,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护驾得力,先回去整顿吧。”
少年听到这阵声音后停滞了一下,他总觉得这声音好像从哪里听到过。而且这次谢云程火急火燎带他们出宫直接奔这边而来,他也没问是要干什么,自然了他身为皇帝的侍卫,自然视君令如山,只是他刚才好像看到了小皇帝好像一直跟一个穿着不凡的人待在一起。
沈英衡疑惑之际便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朝那人看去,他这一看不要紧,只是那个人的面容却与他那人在自家废宅里见到的那位“恩公”一模一样。
怎么会,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谢云程仿佛察觉到了一道从别处刺向宣凤岐的目光,他转头看向还在跪着行礼的侍卫:“怎么,你还有事要禀吗?”
沈英衡听到这话连忙道:“禀陛下,属下这便下去整顿队伍,护送陛下回宫!”
说完,他便退了下去。他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是罪臣之子,所以自从他被皇帝选中带在身边当侍卫的时候便行事格外小心,差事更是挑不出一丝差错来。他待在谢云程身边时日不短了,他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小孩并非像外界所传那样受摄政王胁迫。
他一直在找机会表现自己,盼望着这位皇帝能将政权夺回,能为他们沈家洗清冤屈。
可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听到了谢云程仿佛亲切地称呼那人为——皇叔。
宣凤岐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还未歇上片刻后便与谢云程一同回宫去了。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比如,到底是把他走这条路的消息散布出去的,那些刺客又怎么能这么巧的出现在他回宫的必经之路?
按理来说,死士与护卫都是一些权贵从小培养的,一支死士队由十人组成,且他们只为培养自己的主子办事。十人组成的一支队伍可杀人于无形,只要不上战场,像刺杀、打探消息这种事情他们干起来得心应手。刚才他听到禀报的侍卫说对方五十个人……这就说明有人派了五支死士队前来杀他。
整个玄都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又有谁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他的命?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一脸神情凝重的模样,这一路上他愣是一句话都没敢说。
最后宣凤岐想明白了一件事——在他的身边一定有内鬼。是这个人把他的消息和行踪透露给了刺客,所以刺客才能跟那人里应外合在他回宫的必经之路将他截杀。
宣凤岐自重生到大周对用人做事便十分谨慎,在他身边侍奉的人他都是仔细清查过底细的,凡事奴仆侍卫他都查过户籍。这些人不可能跟外人里应外合啊,所以这内鬼到底是谁?
宣凤岐想到这里有些头疼,而他不久前才在马车中被撞到了脑袋,现在他的头还传来一阵阵疼痛。
谢云程一路护送宣凤岐到寝宫后才放下心来,他回来的时候仔细看过宣凤岐身边的人。那个惹他讨厌的洛严今日没跟在宣凤岐身边,于是他刚到宣凤岐的寝宫,便命人去请了宫中的太医。
宣凤岐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谢云程,谢云程的眼尾红红的,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感觉湿漉漉的,有一种委屈在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
宣凤岐看到他这样伸出手来抚摸他的肩:“陛下别担心了,我没有事。”
谢云程听他这样说后心里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他的呜咽着:“呜呜——皇叔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就出宫了,你说今日要陪我一起用晚膳的,你还命人送了一道我最爱吃的松鼠鳜鱼到我那里。可是我左等右等等的满桌子菜都凉了你都没有来,我问了你身边的人才知道你偷偷出宫了,我以为是什么危险的大事才带禁军去找你,皇叔你不会怪我吧?”
宣凤岐这次出宫本来就去悄悄见温郁,现在外面的人都还以为温郁在颍州督办河道。宣凤岐不想将温郁从颍州接回来的事情提早暴露出来,而且他也摸不准刺杀温郁的那些人跟以前刺杀他的人是不是同一批。他想着等到温郁伤好的差不多了再让谢云程将圣旨送到他府上,可是他也没想到自己出宫一趟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
他平时也是带五支暗卫队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的。只是今日他临时派了一队人前去打探正在赶往玄都的谢瑆的下落,这才被那些刺客钻了空子。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替谢云程轻抹去了眼泪,谢云程见状也顺势扑进他怀中:“皇叔,你都快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宣凤岐此刻也迁就着他,他就像哄小孩一样在怀里轻轻拍着谢云程的肩:“我怎么会怪陛下呢,今晚之事多亏了有陛下,若不是陛下带着禁军出宫我也不会有命回来了,不是吗?”
谢云程知道宣凤岐生性多疑,或许是出于此刻气氛的温馨,他刻意问了一个问题:“皇叔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带那么多的禁军出宫寻你呢,难道皇叔就不怕今晚刺杀你的那些刺客是我派去的,而我又是故意演那么一出戏来博取皇叔同情吗?”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手中轻拍着谢云程的动作在空中停滞了一下。其实说实话,在他清醒看到谢云程的那一刻是怀疑过这孩子的,这出于对自己这条命的保护机制,可是当理性上来后,他便知道谢云程不会那么做。
就算他不知道谢云程的全部,他也有那么几分了解这孩子。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但是谢云程忽然带着大批禁军在这个时间出宫确实有疑,而且今日他走城外那条路也没几个人知道,谢云程在他遇刺不久后就带人找到了那里,看来这孩子也有不少心眼。
但他的“心眼”都在宣凤岐所允许的范围之内,他很开心谢云程知道要保护他了。即使他们两个人因为利益才有交集的,那过了那么长时间了,就算是条狗也得有感情了吧。
谢云程看着宣凤岐停滞的动作,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的神色。他想越解释越黑,还不如把宣凤岐此刻心中想的一并说出口,这样宣凤岐便一定不会认为这件事是他做的,而且还会对他产生愧疚。
可是宣凤岐这个停在空中的动作却又让他的心里打起了鼓。
谢云程的双目此刻转向了宣凤岐,他的青涩的喉结动了动:“皇叔……”
宣凤岐看到他紧张的样子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是的,没想到陛下知道我今晚因为遇刺心情不好,所以开这样的玩笑来逗我开心。”
谢云程愣住了片刻,当他看到宣凤岐那张放松的笑脸的时候,他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继续趴在谢云程怀里撒娇:“皇叔真的不怀疑我?”
自他有了太傅和伴读之后,宣凤岐已经很少这样将他揽进怀里了,自然了他也再没了在宣凤岐怀里撒娇的机会了。所以这次他趁着宣凤岐心软一直在宣凤岐怀里贪念着那一份独属于他的温暖。
宣凤岐笑着抚摸了一下谢云程的脸庞:“我知道,陛下不会那么做的,我相信陛下。与此同时,陛下也同样信任着我不是吗?”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微微抬起头来就看向宣凤岐那双有些微红的凤眸:“是……”
他从未看到过宣凤岐今晚失控痛苦的样子,就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就如同他现在看到宣凤岐像染着胭脂一般殷红的双唇,他也像失了控一般,就在今晚,就在不久前,他吻着那双唇……
谢云程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他干涩地开口:“那皇叔会不会介意……”
他话还未说完,他方才为宣凤岐请的太医便到了:“微臣参见陛下,参见王爷。”
谢云程见到那老太医走进来后脸上浮现了一丝不悦之色,只是他还是不情愿地从宣凤岐怀中起来。他站起来很快便恢复了一副帝王威严的样子:“章太医来了,皇叔今晚受了伤,麻烦了章太医仔细看看。”
宣凤岐一向是不用宫里的太医的,只是今日洛严不在他身边,于是他便顺着谢云程的意让那老太医前来把脉。
宣凤岐看着那名老者的样子想起来了一件事,他记得自己刚从这个世界上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谢云程带着这位太医前往襄王府来看他的。之后为求谨慎,他也调查过此人,这人是太医院的院判,在宫里行医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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