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简愕然地站直身子,大步走向他。
“阿简,你去哪里?!”
池夫人的哭声停顿下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
池景硕眼尖发现沈烬川的存在,哑声说:“爸妈,是跟弟弟纠缠不休的男人。”
池昌平脸色黑沉如锅底,直接抬脚走了过去。
池简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冷眼看着他,眼神含着警告,“父亲,丑话说在前头,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大孝子,注意你的言论说辞,惹我不高兴了,我连你也打!”
池昌平脚步一顿,气歪了脸,“为了维护一个男人,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语也说得出口?!”
“没办法,我老婆比你重要。”
此话一出,走廊陷入死一般寂静中。
沈烬川绷着脸低声警告:“池简。”
池简回头看着他,朦胧的黑眸闪烁着泪光,“我实话实说。”
沈烬川在他眼里心里处在极其重要的位置,不可替代。
池昌平的呼吸当即就乱了,连喘了好几声,有预感,下一个躺在重症监护室的人会是自己。
心脏隐隐作痛,为了小命着想,他深呼吸一口气,尖锐的视线打在沈烬川身上,毫不客气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得知池老爷子病重,前来……”
沈烬川还未说完,池简就挡住了池昌平不善的目光,冷声道:“我让他来的,父亲有这个空闲时间,还不如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爷爷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不会让你好过。”
做儿子的当着外人的面威胁老子,池昌平只觉脸面全无,一手指着他,哆嗦着唇断断续续地说:“你……你……”
“你”了好几声后,他捂着胸口往后踉跄几步,脸蛋因为怒意涨成了猪肝色,神情扭曲骇人。
池景硕适时走过来扶住他的手臂,不赞同地看着池简,板起脸斥责一句:“阿简,他是你父亲,你怎么能说这种丧尽天良的话?!”
没对比就没伤害。
他这种行为直接加重了池昌平对小儿子的反感。
“你看看景硕,再看看你!当初知道你是这么个德性!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池简闻言嗤笑,眼里的讽刺不加掩饰,“那真是不好意思,谁让我命硬,怎么也死不了,我说得对不对,大哥。”
“大哥”两个字被他故意拖长语调,意味深长。
池景硕神情微变,语气冷了下来,“不是大哥诅咒你,你当年大难不死是因为得到了父亲的及时救助,别总是把过错赖在我身上,当初开枪打你的人分明就不是我!不过是你记忆发生了错乱!”
这个解释,池简从小听到大。
池景硕这样说,父亲这样说,母亲也这样说。
唯独爷爷相信自己的说辞。
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在潜移默化中对他的性格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以至于在遇到沈烬川的时候。
他一开始并不相信对方真的那么关心自己、照顾自己。
直到失去了,才幡然醒悟。
沈烬川默默观察着池景硕的嘴脸,又看看池昌平的,觉得两人的五官不太相似。
池景硕大概像到了他母亲,肤色白,五官较为小巧,斯文中透着一股让人不适的违和感。
早就有传言,池家小少爷小时候差点命丧黄泉,那时候才多大,就要经历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而池景硕比池简大了七岁,那会子还是个十岁多的孩子,心肠会歹毒到要亲生弟弟的命吗?
事情真相如何,他不清楚,但他相信,里面必然有什么隐情,才会导致池老爷子一心向着小孙子,对大孙子态度冷淡。
这时,池夫人也跟着走过来,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净,带着哭腔指责:“你爷爷如今生死不明躺在里面,你们不团结就算了,还在吵什么,非得让咱们池家变成一盘散沙吗?!”
她缓步走到池简前面,摆起脸色,强硬地要求:“阿简,再怎么样也不能对长辈无礼,他可是你父亲!赶紧道歉!”
沈烬川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个年轻男生在池家的地位。
所有人都指责他的不是,唯独病房里面的老人家,才是他唯一的依靠。
这是池家的私事,沈烬川作为外人,的确不方便插手。
想到早上保镖打来的通知电话,他不免生起几分疑虑。
对方究竟是善意通知还是别有用心?
他了解池简的性格,虽然有时候确实不着调,疯疯癫癫的,但不会贸然让自己跑来医院面对他一家子。
“池夫人……”
沈烬川刚开口喊了一声,池简便回过头来,轻声打断:“哥,没事,我自己能处理。”
家人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
他不希望沈烬川卷进来,也不愿他为自己分担一句指责、一丝难堪。
哪怕他的对象是个女人,父母总会找到各种理由挑剔。
无论他做的有多好,他们始终不会满意。如若不是确定自己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他会误以为自己是抱养而来的。
至于沈烬川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不用猜,一定是池景硕耍的手段。
卑鄙、无耻,无孔不入。
池夫人审视的目光打在沈烬川身上,上下扫视着,眉头越皱越紧,语气冷淡没什么人情味,“我们池家绝不会接受一个男人进门,我更加不可能同意阿简跟你在一起。”
“他爷爷生死未卜,你今天想见也见不到,还不如早点离开。以后,请别纠缠我儿子。”
“他未来另一半,只能是……”
“连爷爷都不反对的事情,您在反对什么?”池简冷声打断。
没有人可以干涉他的决定。
他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最讨厌父母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干涉他的生活。
池夫人呼吸凝滞,眼泪瞬间涌出,“阿简,你现在连妈妈也不尊重了吗?妈妈那么爱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池简神色平静,嗓音依旧冷淡:“口头上的爱,谁都会说。”
池夫人全身颤抖,“你果然在责怪妈妈偏心,妈妈也很为难啊……”
池昌平怒不可遏:“你就为了一个男人,非要跟全家翻脸?!”
“父亲,别说的咱俩以前很和睦似的。”
池简丝毫不退让,每一句话语都夹着尖锐的刺儿。
池景硕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没有插嘴。争吵越激烈越好,隔阂越深越好。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依靠父亲拿回一切。
就在这时,重症监护室的门开了。
一位女医生走出来打断他们之间的争吵,“病人已经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一次最多两个人。”
池简呼吸一紧,立刻拉起沈烬川的手,大步朝重症监护室走去。
“站住!”池昌平压低声音怒吼,碍于医生在场,他不敢骂得太难听。
池简头也不回,将他的话抛之脑后,反而侧过脸对沈烬川低声说:“哥,对不起,让你看到这种场面。”
沈烬川摇了摇头,嗓音发沉:“先别想这些,看你爷爷要紧。”
他听过更难听的话,这些他并不放在心上。
池简握紧他的手,眼眶发红,声音微哑:“哥,谢谢你。”
从接到爷爷病危消息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乱成一片,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慌感笼罩着。
他浑浑噩噩,一路从沈烬川所在的酒店赶过来,就怕看不到爷爷最后一面……
好在爷爷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只需要清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两人前一后走进监护室,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监护仪规律地滴答作响。
病床上的老人半靠着枕头,鼻间插着氧气管,目光缓缓移向他们。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虚弱却欣慰的笑容:
“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你们……爷爷真的很开心。”
沈烬川微微一动,自然地将手抽了出来,很快又被攥进宽阔的掌心里面。
“让您见笑了。”
他暗地里使劲掐了掐池简的掌心,对方无动于衷,反倒握紧他的手,带着他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池老爷子忍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川,辛苦你了。”
沈烬川知道他意有所指,偏头看了池简一眼,见他眼角通红隐约有泪,难得顺从下来,不再挣扎。
“还好。”
他继续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池老爷子轻轻咳了一声,苍白的脸庞比昨天宴会上瞧着还要老了几岁。
他弯起眼,眼角堆叠的皱纹衬得他慈祥了几分,“好多了,没什么大碍。”
池简追问:“头还晕不晕?心口还疼吗?”
他忍不住在背后蛐蛐池昌平,“以后别靠近我爸这个危险人物,他这个暴脾气,一点儿不顾及您的感受,跟火药桶似的,一言不合就炸开。”
池老爷子重重地哼了声,“这场架早该吵了,他一心一意为了景硕,半分不念你,我能不跟他吵吗!”
“你父亲他们还在门外吧?”
池简点点头,“嗯。”
池老爷子看向沈烬川,“为难小川了?”
沈烬川摇头,“不算为难。”
池简皱起眉,“哥,就是为难了,以后不要搭理他们。”
沈烬川发觉,池简在池老爷子面前就是个告状精,说话从不掩饰。
从这里可以看出,爷孙俩的感情确实深厚。
察觉到池老爷子的视线,沈烬川对上他深邃的眸子,眼底生起一丝疑惑,“池老爷子有什么话想说吗?”
“小川,喊池老爷子见外了,跟阿简一样喊我爷爷就行。”
“爷爷有个不情之请。”
沈烬川坐直身子,认真道:“您请说。”
池老爷子试探性地说:“阿简进部队后,我这个老头子想搬到海城住一阵子,你看行不?”
“我听阿简说过,他在你家楼上买了一套房,我就住那里,哪天等你有空了,我再找你玩。”
“哎……爷爷在京城这里找不到几个可以说话的人,那些个老朋友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很快就只剩下我一个孤苦老人了。”
池简:“爷爷,您现在还得住在医院,还是不要来回奔波了,万一路上……”
话未说完,他被自家爷爷狠狠瞪了一下。
池老爷子恨铁不成钢。
他这么做是为了谁?
还不是想趁机和孙媳妇搞好关系,顺带盯着那些可能撬墙角的人。
爷爷的良苦用心,你是真的察觉不到吗?
池简隐晦地朝他眨了下左眼,用眼神示意道:一来就这么强硬,我老婆会为难,给他一点时间考虑。
池老爷子清了下嗓子,期待地看向神色淡定实则内心不太平静的沈烬川。
“小川,你觉得呢?”
池简凑到沈烬川耳边低语,“哥哥,这样太打扰到你了,拒绝也没事的,我爷爷会理解。”
沈烬川眉梢颤动,压低声音,仅用他一人听见的声音说:“你俩都是戏班出身的吧?”
第136章 老婆是男是女有什么所谓?
池老爷子虚弱地躺在床上,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他要是拒绝,未免显得太过冷漠无情。
沈烬川没有考虑太久,微微颔首,应道:“好。”
话音刚落,掌心忽地被指甲轻轻挠了一下,他余光扫向旁边的男生,见他用湿漉漉的眸子盯着自己,眼皮轻跳了一下。
池简凑近他,小声说:“哥,太麻烦你了。”
沈烬川不置可否,心想:少自作多情,并不是为了你。
池老爷子压了压上扬的唇角,眉眼的笑意毫不遮掩,“小川放心,你忙的时候,我不会随便打扰你,不像某人,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围着你转。”
沈烬川扯了扯唇角,偏头看了旁人一眼,“某人年纪还小,能理解。”
“不小了,成年了,别惯着他。”池老爷子板起脸,朝孙子道:“进了部队以后跟你二叔认真训练,你这固执不听劝的牛脾气确实得改一改。”
池老爷子:“你二叔可不会因为你是他侄子就感情用事,心慈手软。他在部队里面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池简闻言嘟囔一句,“爷爷,您以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怎么到了我老婆面前,光说我的不是。”
好歹说一说优点啊。
沈烬川:……
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随口就把“老婆”两个字儿挂在嘴边。
池老爷子板起老脸,毫不客气地吐槽:“咳咳……什么老婆,人家答应做你老婆了吗?”
老婆喊得倒是顺溜。
比自己当年追老婆的时候还要大胆勇猛。
他当年只顾着强制爱,嘴巴还硬,从不把爱挂在嘴边,以至于他和老伴之间的感情始终横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如今人到了老年,老伴还在国外,恐怕哪天他死了也不会回来看他最后一眼。
想想就心酸不已。
池简微垂着眼帘,看着沈烬川插进口袋的手,想跟着伸进去,最终还是忍住了,耷拉着嘴角闷声闷气地说:“爷爷,能不扎我心吗?”
池老爷子:“实话实说。”
池简委屈地看向沈烬川,试图寻求安慰,沈烬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爷爷说的不对吗?谁是你老婆,别乱喊。”
池简眨了下眼,语气无辜:“我叫你老婆和你答应当我老婆是两回事。”
沈烬川和池老爷子异口同声道:“歪理。”
池简听笑了,“这就是一家人该有的默契吗?”
沈烬川第N次无语。
池老爷子看着孙子开心的样儿,为他感到高兴。
老婆是男还是女有什么所谓?
只要阿简喜欢,他无条件支持。
沈烬川品行端正,成熟稳重,性格冷淡却不失温柔,如果不是阿简欺骗了他,两人早就在一块了。
不对,若没有那个赌约,他们恐怕不会纠缠在一起。
缘分天定,以后会发生什么,不是他这个老人家该关心的事儿。
他只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孙子找到相伴一生的爱人,幸福、快乐。
而不是和他一般,只能睹物思人。
几人又聊了几分钟后,门外的一家三口等不及拍起了门。
“进去十几分钟也该聊够了,把门打开。”
池昌平拧着眉低喝,持续地敲着门。
池景硕透过玻璃窗看着满脸笑容的池老爷子,嫉妒心作祟,插在口袋的手紧攥成拳。
从小到大,爷爷从未对他露出这副表情,明明都是孙子,凭什么偏心,为什么偏心?!
池景硕曾经怀疑过爷爷是不是知道了当年的绑架案真相,因此才对自己这般冷漠疏离。
他询问过义父,对方否决了他的猜测,语重心长地说:“老一辈的人最为偏心,尤其偏爱家里的小孙子。”
“他疼爱你弟弟,无非是因为你弟弟的模样和你父亲更为相似,更像池家人。而你,长得像你母亲,五官斯文小巧,没有池家男人该有的气势,略显女气。”
“你现在要做的,是努力做出成绩,处处压你弟弟一头,让池家所有人对你另眼相看。”
“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最有资格掌管池家大权。”
“在此期间,你父母必须站在你这边,这就需要你自己想办法,让他们的注意力始终落在你身上。”
“别怕,义父会帮你。你嫉妒你弟弟是好事,兄弟反目成仇的例子不少,没必要搞相亲相爱这套。”
“你现在不对付他,待他长大后,跌落泥潭的人,就是你。”
池景硕从弟弟出生开始,就被义父灌输竞争的念头,以至于让他年纪小小就把弟弟当成仇敌对待。
即使他们出自同一个母胎。
即使……池简是他血缘上的弟弟。
“景硕,景硕?”
池夫人的喊声打断他的思绪。
“妈,怎么了?”
池景硕回过神,疑惑地看向她。
池夫人一双杏眼哭得红肿,忧心忡忡地说:“你弟弟已经走上了歪路,你可千万不能学他。”
池昌平恨铁不成钢地骂:“我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将池家所有股权交给他,明明景硕的能力比他好太多。”
“阿简是管理家族产业的料吗?若是把池家多年来的心血折腾没了,我可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
池昌平生来就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
他和弟弟池从轩被安排进部队,也是父亲的意思。
他当年的愿望是打造属于自己的商业王国,但父亲不同意,非要他去部队磨炼心性,还说:池家历代以来都是当兵的料,有什么想法和愿望,待完成任务再来跟他谈。
这么多年过去,池昌平一直在暗地里埋怨他摧毁了自己的梦想。
直到后来,他顺利完成任务,准备提出愿望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