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周游览,在每一个让他觉得度日如年的时刻。
他从来没觉得日子这样长过,长得看不见尽头,长得让他觉得了无生趣,长得让他每一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时,那一阵阵涌来的失落。
戴棱在他手臂之中装了一块芯片,那是能控制他意识的东西,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放淡心绪,主动交出意识控制权,一切尘埃落定,他无所求了,如果戴棱想要他的意识也罢。
但戴棱并未成功,因为后来他发现他开始疯狂的思念周游览。
如果他被完全控制,那么周游览就会从他的脑海记忆里完全消失。
他不愿意,他反抗了戴棱,背叛了他们的合作。
可这明显是变相的自我折磨,他没有讨得了好。
当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得到自我认可的释放后,会以成千百万倍的后力暴力地侵蚀他。
在这举目无亲的大启,在这旷野荒地之上,他唯一还惦念的,只有周游览。
哪怕是再听他唤一声自己的名字也好。
那日周游览在他耳边唤了那么多声他“阿洐”,他一声都没敢应,只怕应了一声,周游览都要固执地做那些不计后果的傻事。
可这些时日他把那一声声呼唤泡在酒里咽了又咽,也咽不下这口刻骨的思念。
两年过去。
这两年不论周跃礼用尽多少办法,周游览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就那样安静地沉睡着。
周跃礼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戴棱早说过,这种情况属于正常现象,周游览也不是没有醒过来的可能。
虽然这种几率很小。
周游览醒不醒得过来戴棱不关心,这个结果本来也预料之中。倒是他从两年前就开始,就无法接收到关于卫洐的意识信息,这让他这两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一直以来没有人能在活着的时候逃离得了他的意识控制,卫洐是第一个。
“你的这些破数据,这么长时间一成不变,每天看来看去有什么用?”
大马猴懒懒往一旁的机器靠,嘴里依旧对戴棱冷嘲热讽。
刚开始那会儿,因为周游览醒不过来,他总和戴棱吵架责备戴棱,现在懒得再那样大吵大闹,但少不了阴阳怪气几句。
“你要是能看懂,脑袋就没那么空了。”
“你能看懂,你脑袋那么满,怎么没研究出个成果来?”
戴棱冷他一眼,绕道就要走,大马猴急忙拉住他。
“我听说你有一个‘试验品’醒了?”
“消息倒是灵通。”戴棱哼笑,“以前也有醒的,但都留下了后遗症,这个症状倒是轻一点。”
“什么后遗症?”
戴棱触着悬空的蓝屏,“痴傻,失忆,寿命骤减——等等。”
大马猴脸色渐渐沉重,“所以就算我哥醒过来了,他可能也会出现这些症状?”
“没有治愈的可能吗?”
“能否治愈看个人身体情况,这是不确定项。”戴棱默了默,又说:“也有没有后遗症的,苏醒以后还和往常一样。不过,这种几率只占百分之一或者二。”
戴棱冷漠道:“你跟我置气干嘛,从一开始我就劝告过你们,劝告过周游览,他如果不在限定时间内回来,他就大概率很难回来了,你们现在来责问我有什么意义?”
“你们这种研究就应该消失,简直就是害人不浅!”
戴棱:“……”
这个人怎么一下就暴躁起来了,他和这种不懂探索未知乐趣的人没话说。
“卫洐回不来,我哥也回不来,活生生的两个人,就这么没了,就这么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当初一起上节目探险的日子仿佛像一场梦似的,卫洐像一阵风,来了匆匆又走,再也捉摸不到。
两人一道离开,车子驶出山脉时,地面颜色从周遭的黑暗透出一圈暗红,但也只是若隐若现,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戴棱视线往外一扫,目光顿止骤然清明,他趴到窗边往外够头看,急忙叫停了车。
他急忙下车,这几天天气一直不太好,晚上也能看见大片的阴云,但不同的是今天晚上在阴云背后出现了一轮血月。
可是他算时间,这段时间原本不会出现血月啊。
大马猴从车上下来,“你干嘛,大晚上一惊一乍的。”
他们进山这条路乌漆抹黑,又是深山老林,大晚上怪瘆人的。
“血月异象。”
大马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红月亮不是很正常吗,而且也不到你说的什么,什么血月的程度吧?”
“你懂什么。”戴棱肉眼可见的兴奋,“没有任何征兆的异象,就证明我们所处的环境磁场有变化,而这种变化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许能产生巨大的蝴蝶效应,更甚者能引动诸多个平行空间的交错调转,这些改变能震惊世人。”
大马猴嘴角无语一抽,只觉得戴棱是研究那些学术研究得魔怔发疯了,不就一个月亮而已?
戴棱急忙上车,调转车头就要回实验室,大马猴赶忙拦住他,现在就只有这一辆车,戴棱开走了他不得待在这荒山野岭里。
“你干嘛去?”
“回实验室。”
两人折返回实验室,却没想到周游览竟然清醒了过来。
戴棱:“哟,醒了?”
周游览呆愣愣站在那儿,看着戴棱的那些蓝屏像是没听见别人说话。
“哥!”大马猴眼圈发红,“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但周游览没有反应,双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早就停止跳动更新的卫洐的信息栏。
“戴棱,你快过来看看啊!”
戴棱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头也没抬,“我看到他醒了,他能站起来证明腿脚能正常行走,这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
“不是,我是说他为什么没反应?”
戴棱依旧低着头:“卫洐的数据信息在两年前就停止更新了,你再看也看不出什么。”
听到这话,周游览才动了动,他沙哑着嗓子:“可是……我听到他在喊我。”
戴棱终于抬起头来,“这种虚无缥缈的信念感能让你醒过来,那你怎么这会儿才醒?。”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
大马猴:“哥, 你睡太久做梦梦糊涂了吧?”
周游览转身脚步踉跄跑到戴棱面前,“我真的听见他的声音了,你再把我送回去一次。”
“抱歉, 爱莫能助。”
“之前可以这次也可以。”周游览焦急,“他在找我。”
大马猴赶忙拉住他, “哥,你肯定是幻听了, 要么就是睡久了做梦, 你不知道你自己睡了多久, 你整整睡了两年,很多事你不知道, 我先带你回去检查身体,还好你没呆也没傻,不然先生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在找我,快送我回去。”
“哪有那么容易?而且我早就失去卫洐的所有数据信息,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还活着没有,我没有办法。”
戴棱是真的没有办法, 所以任周游览怎么恳求威逼都没用。
周跃礼将人带回实时监控起来, 幸运的是周游览只是腿脚长久僵滞, 没有出现戴棱说的痴呆失忆的症状, 双腿后续进行康复训练, 很快就能恢复到从前。
可周游览整个人状态都很差,总是要去找卫洐, 周跃礼只能对周游览24小时监控,父子俩关系反而愈加恶劣,吵闹不休。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熬过两年,周游览也渐渐恢复平静, 或者说是进入了另一种心如死灰的状态。
还不如失忆,忘了或许还能过得轻松一些,偏偏他是那个“幸运儿”。
这两年周跃礼把周游览盯得很紧,要是以前周游览肯定要和他争执吵闹,但醒来后看到周跃礼那仿佛老了十多岁沧桑病态的模样,那些埋怨和恨意反而散了。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他是周跃礼活着的唯一支柱。
“下雨天你非要拉着我出门干什么?”
雨滴划过车窗,车里闷又潮湿,周游览不禁心烦。
大马猴笑道:“哎呀,不是看你在屋里憋着难受嘛,带你出来透透气。”
周游览瞥了眼后座上一堆崭新玩具和零食,“你要带我去露营拼积木吗。”
“嘿嘿,我表嫂让我去山上看看我小侄子,我想着顺带把你带出门逛逛。”
两人跨市来到朝阳山,朝阳山算是市级的小热旅游点,来这里的多是喜欢户外徒步登山的年轻人,再一个就是这里有座百年武馆,就建在半山腰处,说是武馆实际是一所武校,学校建筑传承了快两百年,之前有位旅游博主在这里拍摄过视频小火过一阵,加上学校免门票参观,因此常年都有不少游客。
不过最近是雨季,出行游客很少,他们到时已经是下午,得抓紧时间上山,山里天黑得早,晚上爬山不安全。
大马猴联系过学校,学校有一处空置的宿舍区,一般用来接待领导和学生家长,这所学校学生来自五湖四海,有时有些家长来探望学生会暂住在这里,他们这几天就住这儿。
接待他们的是个学生,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左右,但他似乎有些焦急,好像有事要办,想走却又碍于接待的工作。
周游览看出他的局促,“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你可以先去忙。”
男生犹豫着,对面楼有人朝这边吹了声口哨,朝他挥舞着手臂,“走啊,卫教的课已经开始了。”
男生慌不及地跑走,“那我先走了。”
外头雨淅淅沥沥的下,周游览他们没听太清楚对面的喊话,只是见到男生似乎很激动期盼,下着雨也要飞跑着去。
“干嘛去啊这孩子,下这么大雨也跑这么着急。”大马猴提议,“哥,反正时间还早,我们也去逛逛。”
“下过雨以后这山上的空气特别凉,夹着植物花草的气味,闻着是不是特别舒服?有没有感觉人都精神了有生气?”
周游览沉默不应声,这两年他寡言得很,和以往完全是变了一副性格。
大马猴没趣地叹气,他很想让周游览回到以前那个样子的,这两年来也非常努力,但收效甚微,他也没办法了。
室内训练场里传来阵阵欢呼声,大马猴这爱凑热闹的性子,当然是要去瞧瞧。
路上还有陆陆续续朝训练馆奔跑的学生,大马猴拉住一个男生,“小同学,你们学校搞什么活动啊?有文艺表演吗?”
“没活动,是观上那位外聘武教来授课,大家都赶着过去偷学呢。”
“偷学?不都是你们的老师,为什么要偷学?”
“因为只有学校里成绩最好的那批学生才能上他的课,而且他一个月只来上两次课,机会很难得。”
男学生急忙跑走,生怕错过的兴奋样儿让人更好奇到底是什么老师的课,居然能让整所学校的学生冒着雨夜又要扒窗偷学。
“哥,咱们过去瞧瞧,什么老师啊这么大魅力。”
周游览脚步缓慢,山上的雨中灯火明亮,山顶道观隐没在暗夜里,看这距离还有很远。
训练场里已经围满了人,室内训练场场地不大,也就只能容纳百来人,但这所学校有几百个学生,连场外的窗户都围满了人,两人根本进不去,连一点训练馆里的景象都看不到。
一群学生互相推挤着往前凑,嘈杂声不断。
“看不见,你举我一下。”
“卧槽压着我了!”
“前面的往上爬爬,扒顶窗上去啊。”
“别爬了,都快结束了。”
“又没看见,啊!!下次我一定要来早一点。”
“那不如好好练功,争取下次直接上卫教的课呢。”
“结束了。”
最前面的学生回头小声说了一句,后面继续围上去的人瞬间没了劲头,全都失落地往回撤。
“算了走吧走吧,下次来早一点。”
“真没意思,偷师都偷不到。”
大马猴闻声笑道:“你们这什么老师啊,教学生还分个三六九等,你们学校老师教育观有问题。”
没想几个学生并不赞同他的话,反而为老师袒护:“你不了解别轻易定论,卫教本来就没想来我们学校,他是我们校长请了很多次才愿意做我们学校外聘老师的,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真正的古武者。”
“而且也不是他要对学生区别对待,是因为我们功力不够,卫教教的东西我们听不懂,更别说学了,等我们能悟懂,基本功也扎实了,我们都能上卫教的课。”
“哟,这么厉害呢,还真正的古武者。”大马猴阴阳怪气,“一群小屁孩懂什么古武,别人瞎显摆两招你们就当真了,你们见过真正的古武吗?我可是亲眼见过,没到我们卫哥那种级别,也敢称自己是古武者。”
“对吧哥?”
周游览话也没说,转身随着学生人群一起离开。
大马猴后悔的一拍嘴巴,哪壶不提提哪壶,又戳他伤心处了吧,“叫你话多,嘴那么快呢!”
学生散的很快,毕竟这是违反校规的,只怕等会儿老师出来抓典型抓到自己头上。
校长接过老师手中的包,跟上前方男人的脚步,语气恭敬客气:“卫老师,你的包。”
男人回过身来,一张俊逸昳丽的脸,实在吸引人。他穿着一身浅白色翠竹练功服,齐肩长的头发用一根灰色发带扎起,白净的面容上眉心那颗痣格外夺目。
卫洐微微抿唇:“谢谢校长。”
王校长会心一笑:“卫老师,今天下雨,你上山下山都不安全,要不今天晚上就在学校宿舍休息吧,宿舍我已经让人清理出来了。”
卫洐拿起靠在墙角的伞,“不用,这点雨对我来说没有影响,明天我还要进山,谢谢校长。”
校长也不好再说什么,这半年多来他也了解了些卫洐的脾气,当初卫洐救了他,见识过卫洐这身本事,他好不容易才把人请到学校来的,可不敢得罪。
一出训练馆就迎了一阵山风,夜里的山风一向都比白天的寒气更重,更何况还是雨后,空气钻骨子一样的凉。
卫洐有些后悔没带件厚的衣服来,身上这件薄外套一点也御不了寒。
实际照以往他的身体并不会怕冷,只是在曾经给萧承允下毒时他也中过毒,后来经过种种,他万念俱灰心脉受损毒入过肺腑,之后那几年他又长年酗酒,山野风林间风吹日晒,身体落下了病根,现在是夏季怕热,冬天怕冷,身体比以前弱了很多。
天上又飞起毛雨,卫洐撑开伞,从学校后门上了山。
来到大操场的楼梯口,周游览和学生们反方向而行,那些学生赶着回宿舍,推来挤去太吵了,回去也睡不着,他冒着雨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山。
学校后山有大片的花圃,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雨季,花叶被打落不少,瞧着也没什么景致。
可他就是睡不着,不论早晚,他总是睡不着,宁愿在外面待着,漫无目的的走,他也不想睡觉。
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总会梦到卫洐,梦到以往在一起时的回忆,梦到他们分别后,梦到卫洐孤身一个人在荒漠里行走,梦到卫洐露天睡觉的孤寂,他的阿洐总是在喝酒,他的阿洐身体很不好,他的阿洐好像快要死了。
他心疼得要命,可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隔着挣脱不开的禁锢观望。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听到了卫洐在叫他。
卫洐需要他,他从来没有见过卫洐那样脆弱,那样渴求他作为依靠的样子,所以他的自我意识开始疯狂挣扎闹嚣,他醒过来了。
但他依旧找不到卫洐。
他可能再也找不到卫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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