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晚”,他很确定,就是狄晚秋所写。
既然落字是“晚”,那想必这就是狄晚秋的东西。
可为何养心殿的桌上会放着一个属于狄晚秋的团扇?
和锦帝不是厌恶狄晚秋么,狄晚秋的遗物不是什么都没剩下了么?
“丞相。”有福唤道,不知何时和锦帝已经写完了,而有福也走至了沈原殷的面前,弯着腰将纸张递到沈原殷的手旁。
沈原殷闻言收回视线,可有福已经发现了他的目光,顺着一道看了过去。
有福在见到那个团扇时,脸色变化了一刹那,随后很快又恢复正常。
沈原殷挑眉,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接过纸张便垂眸看了起来。
沈原殷虽在看纸张,但余光却盯着有福的动作。
有福一开始没动,过了一会儿才移动了几步到桌旁,将团扇双手拿起,往沈原殷的身后而去。
沈原殷看不见有福将团扇放在了何处,只是有些疑惑。
床榻上的和锦帝还在发出着一些没有意义的声音。
沈原殷暂且将疑惑藏在心中,快速地看了一遍纸张上的内容。
“朕这不是病,是有人给朕下了毒。”
沈原殷看向和锦帝,和锦帝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只能艰难转动着眼珠子。
沈原殷将纸张对折几次,放在了一边。
他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和锦帝竟然有所察觉。
有福又铺了张纸,和锦帝颤抖着握住笔,缓慢写道:“找。”
下毒的人是谁沈原殷暂时没有头绪,左右这事对他没有太多的坏处,他现在心里不念着这事,反而想着另一件事。
那个写有“晚”字的团扇,为什么会出现在养心殿?
沈原殷回到府中,刚到岚梅苑,锁珠便迎了上来,
“大人,”锁珠将东西递给他,道,“这是刚刚买回来的。”
沈原殷看了一眼,锁珠手上东西包装上印着“秋记”两个字。
他拿着东西进了里屋,同时将房门关上。
木盒子里的糖已经所剩不多了,他尽管省着在吃了,可还是日益减少。
也因此,他才让锁珠方才去了秋记铺子,又买了一些糖回来。
沈原殷拆了一颗糖,含进嘴里。
甜味在口中蔓延,充斥了整个口腔。
不一样。
沈原殷垂眸看着糖纸。
这和木盒子里的糖味道不一样。
沈原殷蹙起眉。
一样的铺子,一样的包装。
可为什么,味道却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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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三十万字啦[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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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鲜血和雨水混在一起,尸体被蒙着白布好生安置在一旁,伤者的呻吟声不绝于耳,大夫在周围奔波,快步跑过而在地面上溅起了水花。
断裂的枪戟随意扔在地上,破碎的甲胄遍地都是。
崔肆归脸色难看地看着这一切。
不远处拿着竹简正清点人数的士兵手上发抖,在划过不知道多少个名字之后,士兵难受着闭上眼。
“从川遮峡一路过去的事是军情密报,且这条路一点都不寻常,甚至对我们来说还会绕路,”崔肆归语速极快,道,“我是不信他们云常国能够未卜先知,直接埋伏在川遮峡。”
营帐中,将领都陷入了沉默,没人接崔肆归的话。
崔肆归这话跟直说狼牙营里有奸细没什么区别了,可狼牙营的兄弟们都是一路同生共死走来的,谁又愿意去怀疑谁呢。
其实他们现在更多的是愤怒,如今大敌当前,临阵竟有人出卖了情报,进而导致了此次战役他们损失惨重。
……还死了不少兄弟。
耳边士兵们的呻吟声还未曾停止,明明不大的声音,却在传至他们耳中时如惊雷般炸开。
“都憋着不说话是几个意思?”终于有人沉默不下去了,闷声着问道,“有问题就赶快去把人查出来,不然还继续放着人在军中捣鬼么?”
狄珲道:“能提前知道这次我们往川遮峡走,并且有时间把消息传到云常国的人,级别不会特别低。做这种事肯定会露出马脚……”
狄珲的话停顿在此处,他的目光扫视过这里的所有人,才沉声严肃道:“之所以叫了在座的各位来到这,是因为我信任你们,我知道你们不会做出这种卖国求荣的事情。”
“所以各位,在下次出兵之前,务必把这个人抓出来,狼牙营留不得这种恶心玩意儿!”
“是!”
崔肆归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暗光。
上一世在幽崖关泄露情报的阿杜早已经死了,那么这一次,会是谁呢?
是崔元嘉再次和谭焕永再次勾结,还是谭焕永本就有人在狼牙营中?
外面的雨声未停,滴答滴答,听着似乎有变大的趋势。
“啪——”
沈原殷将信纸拍在桌上,眼眸中藏着怒意,他问道:“崔元嘉那里怎么回事?”
竹木从桌上拿过信纸,一目十行迅速看过。
竹木的表情有些凝固,语气艰难地道:“二皇子府……没有异常。”
沈原殷一扬下巴,道:“这是没有异常的样子?”
“属下马上再去确认。”
竹木道后,便转身离去。
一旁的简然迎上来,低声道:“大人,查到了,是令嫔下的毒。”
“她?”沈原殷有些意外道。
“不知道是从哪儿搞来的毒,令嫔在身上衣裳上的熏香上动了手脚,之后在去养心殿的时候穿上,以此让和锦帝吸入,而她自己则是用了解药。”简然道。
崔华温已死,令嫔又是如何做想,才去给和锦帝下毒他们不得而知。
沈原殷思考半晌,当即道:“进宫。”
“把养心殿里崔元嘉和皇后的人全部带走,不要留下他的眼线。”
锦衣卫抓着几个宫女太监要拽出养心殿,有福听见动静连忙出来,见此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着问道:“丞相大人,这是?”
沈原殷径直往里走,没有搭理有福。
和锦帝也听见了外面的嘈杂声,眼珠子直往外边盯,可一无所获。
没多久,和锦帝便看见丞相身着青衣走了进来。
养心殿的地龙烧得旺盛,沈原殷一进里殿,便脱下了斗篷。
“陛下,臣方才让锦衣卫带走的那些人,便是给陛下下毒之人,其幕后之人是谁暂且不清楚,臣在尽力查探中。”
从丞相府到养心殿的路上,沈原殷便已经想好了说辞。
令嫔早已变得有些疯癫,给和锦帝下毒恐不是受人指使,而是她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令嫔毫无威胁,这件事沈原殷并不打算把罪名安置在令嫔身上,而是想办法嫁祸给皇后和崔元嘉。
沈原殷今日这么毫无遮挡地做事,不过是为了当着鱼的面放上鱼饵,现在还没有到让鱼咬钩子的时候,因此也没必要这么早就让和锦帝知道是皇后下毒。
养心殿的眼线被除去,可并不代表皇后和崔元嘉就不会收不到任何宫中消息。
“陛下,臣忧心贼子心不死,因此派了更多的锦衣卫候在殿外,”沈原殷声音缓慢道。
和锦帝点不了头,也说不了话,只能动了动手指头,以示知晓。
沈原殷站在和锦帝刚刚好能看见的范围之内,但这个位置需要和锦帝用余光去看,很累,于是没多久和锦帝便收回了视线。
和锦帝本就精神气不太好,听完了沈原殷的话后,困意再次冒了出来,上下间的眼皮越来越近,直至阖上眼。
沈原殷垂下眸,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才给身后的尹颂递了个眼神。
尹颂点了下头,随后向和锦帝走去。
有福在后面欲言又止,不敢说话。
有福不像和锦帝,真那么信任丞相。
但他也不是傻子,不敢得罪了丞相。
于是有福低着头,装聋作哑,悄无声息地退出殿中,候在门外。
“如何?”沈原殷开口问道。
尹颂将手从和锦帝腕间拿开,沉吟片刻道:“能拖,但估计大限将至……”
尹颂话尽于此,沈原殷也明白了意思。
他淡声道:“拖着,别让人死了。”
和锦帝若死了,好戏还怎么开场。
养心殿的事情很快便传至了崔元嘉的耳中,彼时崔元嘉正在看幽崖关战败的消息。
倩倩简单两三句将养心殿的事情讲给崔元嘉。
崔元嘉闻言猛地抬头,充满红血丝的眼球看着有些瘆人,半晌,他才哑着声问道:“宫里的事怎么办,本殿下都已经配合你们做了这么多事了,你们可一件事情都还没有兑现的,这是做了个亏本买卖?”
倩倩听此,嘲笑似的笑了一声,道:“别把你自己塑造得像一个委屈的受害者,二殿下,你我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崔元嘉冷冷地看着倩倩,倩倩毫不露怯地回视过去。
“崔肆归为何还没死?”崔元嘉敲了敲桌上的信,转移话题问道。
倩倩瞥了信一眼,语气随意道:“快了,急什么。”
“你们最好说到做到。”
许久,倩倩莞尔一笑,道:“史书里常常记载着一个词,二殿下知道么?”
“什么?”
倩倩突然说起其他事,让崔元嘉有些不解。
倩倩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清、君、侧。”
“我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没有做那种事,老大,我们一路走过来这么多年,你不信我么?”
刑房内,章磊脸上不解,朝着狼牙营副将道。
副将脸色铁青,迟迟未曾说话。
长生冷声道:“若没有确真的证据,会抓你来么?”
章磊闻言,立马抬头望向长生,语速极快,质问道:“什么证据,哪来的证据,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做,哪来的证据?!”
崔肆归看了一眼狄珲。
章磊是副将手下的人,而副将跟了狼牙营数十年,这事他一个刚从京城来的皇子是不好插手的,只能由狄珲出面。
狄珲见此,正要开口,副将却抢先一步道:“你要证据是吧,来人,把证据扔他脸上,让他好好看看证据!”
一沓东西直接被副将扔在地上,章磊原本装无辜的神情在看清这些东西的瞬间就变了。
“这……我……”
章磊还要解释,却在下一刻直接被副将一脚踹倒。
“章磊,我自问待你不薄,狼牙营也待你不薄,”副将骂道,“你也知道兄弟们是一起走来的,你怎么想的?你怎么就做得出这种混账事情?!”
“看见那些惨死的兄弟们,你晚上睡得着觉么?!”
章磊被副将的最后一句话刺激到,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我……我……我……”
……我睡不着啊。
章磊茫然地想着。
怎么可能睡得着。
昨日还一起聊天谈笑的人,在那天突然就死在了自己面前。
眼睛瞪得大大的,就那么盯着他。
鲜血从口鼻流出,甚至眼眶也漫出了血迹。
他整宿整宿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满是鲜血的那张熟悉面孔。
自从他收到密信以来,他总是心神惶恐,担惊受怕。
他只是在为二殿下做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二殿下让他叛国。
他不理解,他也动摇过。
可最后还是被二殿下给出的银子蒙蔽了双眼和内心。
他的心里纠结挣扎了许久许久了。
而今日被逮到了刑房,竟意料之外地,心里松懈了下来。
只是心里的那块巨石已经压垮了他的心脏,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他胸腔里的跳动声了。
“对不起……”
章磊埋下头,呜咽声从中传来。
副将转头又骂了一句。
章磊的这副模样,毫无疑虑,就是认了罪。
“舅舅。”崔肆归小声在狄珲身边提醒道。
狄珲道:“这人还需要审问,我们走吧。”
手下的兵成了这样,副将也羞愧,狄珲看出了这点,只再次强调道:“等会儿再说,先走吧。”
待所有将领都走后,崔肆归扬了扬下巴,道:“挂上去。”
身后的士兵动作迅速地将章磊架起来,捆在了铁架子上。
“谁派你来的?”崔肆归踱步走过去,问道,“谭焕永,还是崔元嘉,嗯?”
章磊低垂着头,沉闷着不说话。
“心里难受么?”崔肆归说道,“我猜是崔元嘉,对吧。”
“你帮着崔元嘉做事,但没有想过崔元嘉会与云常国勾结,进而让你把狼牙营的情报传给白山门。”
章磊的头慢慢抬起来,死灰一般的眼神盯着崔肆归。
“看着情同手足的兄弟死在眼前是什么感受,他们死不瞑目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崔肆归步步紧逼着问道。
崔肆归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狗,崔肆归的话让章磊瞬间心防崩塌。
他的牙齿不停战栗发抖,恐慌从心底漫出,延伸至身体各处。
愧疚一直藏在他的心中,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从他接到崔元嘉命令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时无刻都处在煎熬之中,挣不脱逃不掉。
“是……”章磊呜咽一声,放弃似的道,“……是二殿下。”
“章磊指认了崔元嘉。”
狄珲听见崔肆归的话,竟有些不出所料。
这事是私底下说的,战事紧张,这时候自己国家的一个皇子叛国,说出去无疑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狄珲看着地图,没再提及此事,只指着地图道:“从这里过去,风险虽高,但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清君侧?”
皇后听完崔元嘉的话,她紧皱着眉,低声道:“清君侧这说得不好听,便是逼宫了。”
崔元嘉自然知道,可眼下他们别无选择了。
云常国能保证崔肆归死在边关,可宫里还有个深受和锦帝器重的沈原殷。
除了他自己以外,宫里面还有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崔文彦。
沈原殷如今手持大权,甚至还派人控制了养心殿,他们的人根本找不到办法混进去,更别说打听到什么消息。
手握大权的人会那么容易放弃手中的权势么?
崔元嘉不觉得会。
和锦帝的态度虽不太明显,但也差不多能让人看明白了。
他虽占了个嫡出的名头,可和锦帝并没有让他继位的打算。
和锦帝现在半死不活地躺在养心殿,连病因是什么都不清楚,谁知道是不是沈原殷下的毒,而后顺理成章地用手中玉玺,将崔文彦当作个傀儡,奉上皇位。
这么多年以来,他为了那个位置做了这么多事,可不想临到头功亏一篑。
崔元嘉眼神阴毒狠戾,道:“沈原殷现在让锦衣卫将养心殿围得密不透风,还不允许任何人前去养心殿,君不君,臣不臣,清君侧这个理由怎么就是逼宫?”
就连他今日来到皇后殿中,都废了好一番功夫。
“那你想好怎么做了么?”许雨珍问道。
具体如何定是不能和皇后说,不能让皇后知晓他与云常国合作一事。
“锦衣卫被沈原殷掌控了,可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京营能为本殿下所用,”崔元嘉只道,“何况本殿下还是名正言顺的大萧嫡皇子。”
窗外,一名太监手拿着扫帚,听完了殿中两人说话的全部内容。
太监听殿中安静下来,随后脚步声正在往外走,他连忙放轻了脚步,快步走向别处。
直至见到崔元嘉离开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太监才低着头离开了。
“属下从京城其他地方又抓了一些云常国的人出来,他们之中有人松了口,说二皇子府上有一个名叫倩倩的侍女也是他们的人,并且已经和二皇子达成了合作。”
竹木道:“属下去查了,之前二皇子出事的时候,一直是这个倩倩在给二皇子送药。”
沈原殷闻言,立刻想到了那天他去二皇子府见到的那个端着托盘的侍女。
房门被轻轻叩响,简然进到屋内。
“二皇子那边有动静了。”
简然语速极快,将刚得来的情报一五一十说给沈原殷。
“京营那边我们的确没有什么人在,若二皇子以‘清君侧’的名头去号令京营,倒真有可能能让京营听令。”简然道。
“崔元嘉已经出宫了?”沈原殷问道。
简然点头道:“对。”
“崔元嘉计划就在三日后,那个倩倩应该是不会跟进宫里,留一些人守在崔元嘉府前,到时候崔元嘉一走,直接进去抓人。”
沈原殷紧接着继续道:“派人去各个大臣的府中,让他们现在即刻前往宫中,在御书房候着。”
“是。”
尹颂一直待在养心殿未走,想尽办法用药材吊着和锦帝。
这段时间的硬砸药材似乎是起了作用,和锦帝虽然还躺在床上,但是已经能说几句简单的话了。
沈原殷站在一旁,在不远处看着太医为和锦帝把脉。
良久,太医却抖着身躯,迟迟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