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提前打开了暖气,窗帘紧闭,橘调的熏香弥漫整个房间,在同样暖色调灯光下显得格外温馨;他临走前散在床上的衣物也被收拾好了,茶几上的温水茶点,书桌上的书籍纸笔,还没打包完的收纳纸箱……一切的一切都被恢复到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只有沈穆知道不是的。
 他用后背抵着房门,支起膝盖,把隆起的肚子圈在自己身体里。病号服下单薄凸起的后脊被坚硬的门板硌得生疼,但他仍未察觉到那样,满心只在自己的肚子上。
 “你动一动…好不好?”
 他轻轻地说,用手轻柔地抚摸自己的肚子,又和肚子里的小男孩商量:“Mommy知道你生气了,但是…但是你已经两天没有理Mommy了,动一下,我们击个掌吧?”
 沈穆说着,又把手挪到平常小家伙喜欢踢的位置等他回应自己,但是紧绷绷的肚皮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又眨了眨眼睛,声音有些哽咽:
 “你饿了对不对?Mommy…来吃点东西。”他故作轻松地抬起头,极力抑制住眼底的酸涩,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发现茶几上的饼干,连忙就要起身过去拿。
 但他刚放下双腿,身体正要向前倾之时,拉伸的后腰顿时炸开一股坠胀的酸痛,简直像是被拦腰打了一棒,沈穆向前一倒,差点压到肚子。
 沈穆想都没想,紧紧抱着自己的肚子侧身摔了下去。
 被垫在身下的手臂瞬间蔓延开一股钻心的剧痛,迟钝的痛觉神经刚刚苏醒一般,紧接着从后颈向全身扩散的剧痛令他浑身痉挛似的发抖,沈穆疼得耳鸣。
 但沈穆依然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抱着他的肚子。
 等待耳鸣声渐退,沈穆才咬紧牙关,强支起手臂,狼狈缓慢地向前挪动身体。
 及腰的长发垂在地板上,犹如水蛇般爬上绵软的地毯,沈穆躺在地毯上大口呼吸几个来回,又抓住了桌沿。
 宽松的袖管掉在手肘间,一截雪白的小臂就这么露了出来,弯曲的手肘内侧赫然是一块青紫的淤青,密密麻麻的针眼遍布周围,沈穆木然看了眼,浑然未觉似的重新放好袖管,生怕吓着谁那样,抓起桌上的饼干往嘴里塞。
 他太久没进食,整个口腔喉咙都是干涩的,嚼饼干多少有点咽不下去,堵在胸口勾得他想吐——但沈穆不许自己吐,他拿起水壶,银亮的水线颤抖着溅了一桌,弄湿了他的衣服。
 这是热的?还是冷的?
 沈穆用袖管擦去水迹,他感受不出来,就像他尝不出饼干是什么味道那样,他现在只能感觉到疼痛,他端起茶杯仰头饮尽——
 偏烫的热茶顿时呛进喉管里,沈穆脸色骤变,手里茶杯瞬间落下,他捂着嘴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从喉管里翻涌的腥咸液体伴随着一声声呛咳溅在洁白的地毯上,沈穆跪在上面,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再咳了,咳嗽的时候肚子里的宝宝会难受,宝宝最不喜欢他咳嗽了。
 以往只要他咳嗽,小家伙就会轻轻戳他一下,但这次没有。他的肚子不暖也不软,安静极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穆努力克制的眼泪,还是一点点蓄满眼眶逐渐模糊了视线,他颤抖着伸出手,终于说出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
 “你是不是…还在怪Mommy?”
 怪我没能保护你。
 沈穆的泪,又一次落了下来,他深深闭上眼,眼前再次浮现那根细长的取样针。
 那根长长的取样针是怎样在他的眼前,一层一层刺进他隆起的肚腹里,又是怎样在他的生|殖|腔里伤害他的孩子。
 他的小孩子害怕极了,不停地动弹,挥手踢脚,一遍又一遍地把他的肚皮顶起一个又一个鼓包,告诉他有人伤害自己,让他救救自己,让他保护自己——
 沈穆跪在地上捂着脸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可是他被控制住了手脚,透明管再一次将他和那个永远也装不满的罐子链接起来,鲜红的液体从他的身体流出,不断带走他的意识。
 他只能看着,却什么都不能做。
 何其无能。
 沈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陡然间一阵眩晕袭来,他的身体一歪重重撞上了茶几,坚硬的桌角恰好碰到无菌贴,肚皮倏地紧了紧。
 而就在这时,肚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颤动。
 沈穆的哭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肚子。
 紧接着肚子里的小男孩又攥起小拳头顶了顶他,这一次的力道十分清晰,沈穆几乎是立刻捂住他顶起的地方,嘴唇瓮动:
 “宝宝……”
 小家伙似乎是被他的哭声吵醒了,只好不情不愿地舒展开手脚,亲亲热热安慰他,沈穆愣了一瞬,一直悬着的心重重落地,他脸色泪痕未褪,又笑了起来:
 “对不起,Mommy会好好保护你的……不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但是宝宝又不肯动了,可能是太累,还没休息好。可沈穆现在慌得厉害,一定要他再给自己点回应,悬在眼角的泪簌簌向下落,软着嗓子求他:
 “宝宝,你再动一动吧。”
 小家伙还是不理他,沈穆失望地抿了抿嘴,低下头才后知后觉发现衣服上湿了一大块,连忙爬上床,把自己裹在温暖的被褥里,生怕冷到小家伙,一下又一下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枕头上还有残留的Alpha信息素,那是端凌曜的味道,沈穆微微一怔,觉得自己鼻腔又酸了。
 Alpha信息素像是一剂止痛药,仅是一点点,就足够缓解一部分疼痛了。
 沈穆太困了,在医院的时候他根本不敢睡觉,现在回到熟悉的地方,困意止不住地涌上来。
 意识不断地下沉,手脚反而变轻上浮,身体的重量再一点点的消退,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到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是谁来了?
 他不知道,但恍惚间他仿佛又被送到那个手术室里,重新绑在那张手术台上,无数的人围在他的身边,沈全奎手里拿着那根长长的取样针,再次刺进他的肚子里!
 从腹部炸开的剧痛那样清晰真实,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温热又残忍,沈穆崩溃大哭,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束缚,猛地向沈全奎伸出手,想要推开他大喊:
 “不要——”
 “——穆穆!”
 端凌曜一把握住他的手,同时掀开被褥,惊愕地看向床单上那滩血红。
 作者有话说:
 谢谢艾是一盗光、雨中的苹果树、我辣么大一张雪球呢
第47章 
 端凌曜刚踏进家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被室内橘调的香薰几乎完全盖住,融在温暖稠厚的空气里,如果不是因为恰好他们开门时刮来一阵冷风,他或许也察觉不到。
 “怎么了端总?”方睿明莫名紧张。
 “晚上沈穆吃了什么?睡了吗?我请了医生过来给他检查身体。”端凌曜环视一周没瞧出什么异样,空气里也没有其他陌生的信息素,一切都和他临走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端凌曜一边走出玄关一边脱大衣,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扫到后门地毯上深色的脚印,眉头不着痕迹一皱。
 “晚上没吃多少东西,刚刚睡下。”方睿明回答道,又吩咐陈叔给连夜被薅过来打苦工的徐祺然收拾客房,伸出手正准备接过端凌曜的大衣。
 但面前那抹裹着寒意的人影骤然闪过,端凌曜直直越过方睿明大步冲上楼,直接来到沈穆房门前,一把推开房门!
 那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完完全全掩盖住房间里原本的Omea信息素气味,端凌曜踉跄了两步,飞快从扫过整间屋子,最后在床上隆起的被褥找到了沈穆。
 端凌曜急忙走上前,却被沈穆毫无血色的侧颊惊愣了。
 这简直比他前几天发烧时的脸色还要难看,脸颊轮廓苍白到近乎透明,垂下的长睫与眼底的乌青连成一片,甚至连眉心的红痣都黯淡了,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生气。
 端凌曜还来不及思考到底出了什么事,床上熟睡的Omega忽然发起抖来,他把身体蜷得更紧,紧闭的双眼周围渐渐晕开湿红,在睡梦中开始啜泣:
 “不…不要…求求你…我的…孩子…”
 “穆穆?”
 端凌曜没听真切,坐到床沿边弯腰将沈穆拢在怀里,正打算为他做信息素纾解,但刚低下头凑在他的颈边,一大股浓烈的血腥气伴随着微弱的信息素气息瞬间涌了出来!
 那一瞬间身上的血立刻就沸腾了,犹如生吞了一壶烈酒,直接从下腹窜到了天灵盖,端凌曜拼尽全力才绷住大脑里那根弦,身体卡顿僵硬,硬生生停下了动作。
 但仅是这一个瞬间,Omega顿时哭得更大声了,单薄的胸口不断上下起伏,勾在脖颈上的长发在颤抖中滑了下来,后颈皮肤就这么暴露在端凌曜的眼下。
 端凌曜瞳仁骤缩。
 下一秒,Omega紧抓被褥的手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朝着梦中那个让他恐惧的人用尽全力推了出去——沈穆指尖上那抹鲜红无比清晰地映在端凌曜的眼底,袖管下布满针眼的小臂,手肘内侧大面积的淤青……
 “穆穆!”
 端凌曜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同时掀开被褥,紧接着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Omega突然失控的信息素里,大股鲜血从他隆起的腹侧不断涌出,伴随着身体的剧烈颤抖,和身下的血一并晕开在床单之上,仿佛整个人沐浴在血泊之中。
 “——穆穆?!”
 三十分钟后,尖锐的警笛声回荡在这座被大雪笼罩的南城上空,闪烁的蓝白车灯化作利刃划破黑夜里再度纷扬飘落的雪幕,救护车紧闭的车厢里各仪器滴滴作响,弥漫着Omega失控的信息素气息。
 “还有多久到医院?手术室准备好了吗?”
 “好了,已经在门口等了,还有十分钟。”
 “好……端总把沈先生的身体扶正。”
 徐祺然的声音在急促的仪器声中显得格外稳重,端凌曜闻言托住沈穆的身体让他完全靠在自己怀里。
 沈穆完全没有意识了,他太疼,也太累,像个人偶一般任由他人摆弄自己,氧气面罩下的呼吸声沉重急促,紧贴着端凌曜颈侧的额头已然窜起不正常的温度。
 端凌曜握紧了沈穆的手,扶住他的双腿,分跨在自己的腿上,并掀开了被血染湿的病号服,重新露出他的肚子,低下头,安抚般亲吻他的眉心。
 车厢内刺眼的白光下,仅五个月的孕肚坠态明显,雪白光洁的肚皮上好似裹了一层血膜,下腹犹如一颗紧实饱满的红提,随着羊水和鲜血的涌出,隐隐可见孩子蜷缩的轮廓。
 徐祺然掀开沈穆腹侧再次被染红的无菌贴,看了眼汩汩冒血的创口手指一顿,很快重新盖住了。
 他朝着急救医生伸出手,后者立刻递上提前备好的无菌贴,但徐祺然看了一眼之后手指越过上方,指着他背后的纱布:
 “换纱布,按住这里,可以用力。”
 急救医生连忙拿出小纱布刚刚折好,徐祺然就已经解开无菌贴一角,急救医生瞬间会意,立刻跟上他的动作,在尽量不接触空气造成二次感染的前提下完成了交接。
 徐祺然示意他按住创口,自己则扶住沈穆下坠的肚子,看了眼仪器上的数值,还是从保温箱里取出一支注射剂,对准他的手臂血管扎了进去。
 “唔……”沈穆下意识往端凌曜怀里蜷了去,喃喃道,“好…痛……”
 端凌曜低头吻他,握紧他的手,又释放了些许信息素,柔声哄他:“很快就不疼了,穆穆。”
 适当的Alpha信息素能够缓解疼痛,但对于沈穆来说,正常水平的“适当”根本没用,只有大量到让其他人感受到压迫感的浓度才能勉强达到止痛的效果。
 徐祺然眼疾手快按住急救医生因受不了Alpha信息素差点按不住纱布的手,自己也从口袋里摸出抑制剂,摘下口罩用牙咬开封口,仰头灌了几粒,直到身体冷静下来,他才冲端凌曜摇头:
 “羊水被感染了,现在必须要把孩子生下来,否则一旦造成创口第二次撕裂……他的身体受不了。”
 其实端凌曜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在听到他真正说出口的那一刹那,还是抑制不住的心痛。他垂下眼,从他的视角看下去,它已经长大到能撑满手心了。
 沈穆说,已经会动了。
 端凌曜兀地哽咽了,心脏仿佛都被狠狠攥住了,难以喘息,他还记得自己得知沈穆怀孕时的惊愕,那绝不是即将要成为父亲的喜悦,更多的是一种无措和恐惧——
 他能成为一个好父亲吗?
 在这样畸形的一个家庭长大,他根本没把“成为一个好父亲”这件事放在他的人生规划里,甚至没想过会未来可能会出现一个与他共度一生的人。他想他可能也会和自己的父母一样,选择一个适合的人成为名为“妻子”的合作人,再生下一个孩子,各自生活。
 但是沈穆就这样出现了。
 他像那一夜突然明朗的月色,毫无征兆地映亮他的余生。端凌曜从没想过未来会有沈穆这样的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更没想过沈穆会愿意和他有一个孩子。
 他能成为一个好的父亲吗?
 端凌曜嘴唇翁动,艰难而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想,他可能不会知道了。
 快到医院的时候,孩子出生了。
 是个男孩。
 他刚满五个月,生下来小小的还没有巴掌大,出来的时候没让沈穆受多余的苦,很乖巧地滑下来了。
 但他出来的时候,沈穆是醒着的。
 看见医生从他的身体里接出这么小小一团的时候,沈穆的眼睛无法抑制地模糊了,身体上任何时候的疼痛都比不上此刻心脏的震颤,他根本无法呼吸。
 这是陪伴他长达五个月的另一个生命,与他共享同一个心跳,平分喜悦、悲伤和一切的苦痛,却是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原来当时是在告别啊。
 沈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眼泪顺着脸颊颗颗滚落,迷茫的视野里,他望着医生手套里小小的身体,红扑扑的一小团,却那么温暖、那么有力地顶起他的肚皮……但他居然这么小呀。
 他突然笑了起来,布满汗水的脸颊上两片睫毛湿漉漉地弯起,他很努力地想要笑着将孩子抱进怀里,想要抱一抱他,再亲一亲他。但不论他怎样努力,麻木的双臂都无法抬起,他没有力气了。
 但端凌曜突然松开他的手,仿佛知道他想做什么那样,伸出手臂,从徐祺然的手中接过这一小团——是热的,甚至还有些烫,蜷成一团,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
 他将孩子慎重地、小心地挪到沈穆的面前,让他认真看清楚了,才放在他依旧隆起的肚子上——沈穆彻底崩溃了,无助地颤声大哭,他泛白的手指悬在孩子身体的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去。
 端凌曜又握住他的手,学着他平日里的样子,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宝宝幼嫩的皮肤。
 他们的视线再也无法从这个孩子身上挪开。
 手术由徐祺然主刀,他是首都科研院专门研究的第二性腺体结构与生理功能的专家,具有异地主主刀的资格,况且他是受端凌曜的委托直接过来手术,即便之后出了事科研院看他资历浅不肯为他担保,端家也都会保他。
 端凌曜签了手术风险知情同意书之后,还是没忍住握住徐祺然的手,低下头恳求道:“拜托…一定要救活他。祺然,拜托你。”
 “我尽力。”
 徐祺然只能这样回答。
 手术室的大门再次关闭,“手术中”三个字啪一声亮起,猩红的灯光在医院寂静的长廊里闪烁,加深了端凌曜身上残留的血迹。
 方睿明和平岚匆匆赶到时,就见他孤身站在手术室外,长廊的声控灯已经熄灭了,那鲜红的灯光,投在黑暗寂静的长廊中显得格外阴森。
 方睿明看到端凌曜身上干涸的血迹,不由自主深吸了一口长气。
 但平岚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抱着外套急忙上前,声控灯感应到细微的声响,又啪地照亮整个长廊。
 “端总!”
 端凌曜猛地睁开双眼,平岚替他披上外套,焦急地问道:
 “沈少爷怎么样了?”
 但端凌曜没有应他,更像是没有听见,他微微转过身,衬衫上大块的血迹犹如一把冰刀刺进方睿明的眼底,端凌曜像头被激怒的野兽,凌厉的目光焊住方睿明的身体,一步步靠近。
 “说。”
 作者有话说:
 我非常欢迎善意温和的建议,因为我也在成长中,大家的评论我都很珍惜,也会努力改正,但是为了骂而骂还是算了吧,我会删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