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手指,小男孩站出来回答道:“我们是师父收养而来的。”
 云星起不由皱起眉,他的师父自从收养了他后,十六年间未曾再收养过其他人。
 难不成是在他离开翠山后,师父嫌山上太安静清闲,又另外去收养了几个小孩?
 师父一年有半年不在山上,他收养小孩干吗?
 云星起问:“你们师父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他们口中的师父,和他不是一个师父?
 小男孩如实回答:“我们师父叫韩钟语。”
 是大师兄收养的?
 是因他走后,翠山上唯一活人仅余他一人的缘故吗?
 他盯着站在院墙另一边的几个小孩笑了笑:“要论起来,我算是你们师叔呢。”
 “你是我们师叔?”小男孩语气将信将疑。
 “别不信,等会.......”
 一股巨力突然从背后袭来,有人一把捞起云星起腿弯,视线一下高出不少。
 院墙另一侧的小孩们顿做鸟兽散,轰地一声四下逃开了,嘴上嚷嚷着:
 “快逃,快逃!”
 瞧得云星起心下好笑,可眼下有更需要他在意的事。
 他懒懒地晃荡着两腿:“阿木,你放我下来罢。”
 定定看他一眼,男人眼眸沉沉,“你病好没多久,不穿鞋到处乱跑?”
 是他理亏,云星起一下萎靡在燕南度怀中,嗫嚅着找借口:“我在床下没找见鞋子。”实则是压根没找。
 燕南度不语,抱起他一路走进房内。
 进了房间,老实没一会的云星起硬挣脱下来,一路小跑坐到了床沿。
 怕不小心伤了他的燕南度没用力,放他下了地。
 看着坐在床沿悠闲晃脚的少年,燕南度心下叹气:“我一走,你倒是醒了。”且醒了没穿鞋直接往外跑。
 云星起双脚脏兮兮的,双手撑床仰头看他:“我昏睡几日了?”
 发烧烧得他意识断断续续,快记不得今夕是何年了。
 燕南度捞起一边铜盆中的巾帕,拧干水蹲在少年脚边:“不多,勉强算个一天一夜。”
 略带水汽的帕子一沾上云星起足弓,激得他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
 燕南度面无表情抬头看他,琥珀眼瞳中似有隐隐沸腾的岩浆在流动。
 近来云星起生病,衣食出行是他一手包办,时近初秋,虽有凉意,发烧出汗,穿多了反不方便照顾。
 因而他仅给少年套了身轻薄长袍,腰间用腰带草草系起。
 今日一早,云星起下床匆忙,腰带被挣松,衣襟几乎是大大咧咧敞开着。
 几下走动,人坐回床铺上,衣襟袍角遮遮掩掩,行动间不免露出一片柔滑细腻。
 锁骨袒/露在空气中,燕南度看见左侧有一粒浅棕小痣点缀。
 喉结几不可见上下滚动一瞬,蹲下的姿势转为了单膝跪地。
 云星起病重时,他给他换衣服、擦汗也好,不知是烦忧,或是天色昏暗,均没发现这粒小痣,人一在他面前叽叽喳喳起来,偏偏给他看见了。
 他只敢看一眼,好像被灼烧了一样,当即垂首低眉。
 另一只手不闲着,一把攥住纤细脚踝拉到他膝盖上,声音暗哑:“别躲。”
 云星起抬手想制止,再次重复:“我自己来。”
 身下男人不理会,不言不语强硬地仔仔细细用帕子给他擦掉脏污。
 看他强势,云星起又挣脱不掉,没撤地任由他擦完左脚擦右脚。
 一得了空,他当即一个大后撤,整个人缩到了床铺里间,确保燕南度不会再将他捉回去。
 口中嚷嚷着:“不用了不用了,接下来我自己来。”
 燕南度没再强迫他,徐徐侧站起身:“好,我先出去了。”
 端起铜盆半弯着腰走出了房间。
 待木门合上,脚步声远去,云星起一边摸索起衣服,一边想着一事。
 他发烧意识是时有时无,却是知晓一直亲力亲为照顾他的人是燕南度。
 属实是辛苦他了,得在之后找个机会好好报答他一番。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去瞧瞧另一件事。
 他一走,翠山偷偷改头换面了是吧。
 炎热夏季悄然而逝去, 正值夏末秋初,山上气温比之山下地上不少。
 云星起打了一个喷嚏,引得几只林中鸟飞出。
 望着鸟儿飞远, 他双手抱胸, 吸了吸鼻子, 许久未归家,快忘了在清晨山林中要多穿一件外袍了。
 周边风景几乎没变,远方浓郁树林层层叠叠,近处有树叶尖滴落露珠, 恰好掉进他的衣领里,激得不由缩起脖子。
 翠山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
 大是大在漫山遍野尽是各类草木虫鸟, 小是小在唯一建筑物仅有山腰上一方小小院落,再无其他人为建筑。
 石阶坑坑洼洼,苔痕斑驳,云星起缓步走去。
 院门上方比记忆中多出一块木匾,上书“及树庄”三字,字迹像是大师兄所书。
 他左顾右盼地跨过门槛, 院内确与三年前大不相同。
 印象中堆积废弃宣纸的墙根整整齐齐放置了五六个竹编蟋蟀笼, 平白出现一条晾衣绳,上方悬挂几件小小的孩童衣裤。
 平平坦坦石板地面上, 有用木炭歪歪扭扭画的看不出是什么的圆圈方格, 稚拙笔触一看出自孩子之手。
 迈步欲走入前厅, 没注意, 脚下踩住一个软乎乎的物件。
 一个针脚粗糙的布娃娃,穿一身同样粗糙的布衣。
 前后翻看,手指拂过歪斜缝线。
 “回来了, 就快将来吧,晨露深重,当心身体。”
 一道温润嗓音自前方响起,大师兄韩钟语端坐于正厅主位看着云星起,手边桌案上堆有不少画卷书本。
 韩钟语一袭松灰长衫外罩同色纱袍,恍若三年前他与师父站在院门口目送他离开的那日。
 “大师兄!”
 云星起手捏布偶,高高兴兴地迎上去。
 韩钟语脸上情绪变化不大,一脸温和地注视着他一路走来。
 及至近前,他双手扶膝站起,说道:“身体感觉如何了?”
 不站尚好,一站起来,云星起发觉他竟已是比大师兄高上寸许。
 云星起老老实实回答:“烧退了。”昨夜喝下的汤药苦味尤在舌根萦绕,他实在是不想再喝了,太苦了,吃了蜜饯也压不下的苦。
 韩钟语不由分说伸出手来,带着干活厚茧的手贴上他的额头,一缕墨香混杂着草木清香而来:“嗯,确实是退烧了。”
 他又退后半步,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泛起涟漪:“三年不见,我们渺渺长高了不少。”双手拍在他双肩上,“也瘦了不少。”
 几句话,说得云星起眼眶发热,几欲落下泪来,他控制不住上前环抱住大师兄,下巴抵在对方肩侧,语调哽咽:“大师兄,我回家了。”
 韩钟语先是一愣,悬在空中的手随即抚拍在少年后背:“是、是,你回家了。”
 出于某种独属于少年人的自尊心,他觉着好不容易回家了,不能在大师兄面前哭出来。
 抱住大师兄平复下心情,云星起方才拉开距离,笑着举起手中布偶:“大师兄,这是你缝的吗?”
 韩钟语眼底泛起笑意,接过布偶,放在一边桌案上:“孩子们要玩,我也是第一次给他们缝制。”
 “先坐下吧。”韩钟语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伸出,邀云星起同他一起坐下。
 “我早上瞧见山上有几个小孩,他们说是被大师兄你收养的,真的假的?”云星起边坐下边发问道。
 “是真的。”韩钟语手按茶壶盖子,给云星起倒了一杯热茶。
 听到大师兄承认,云星起仍有些不敢置信,大师兄真的收养了那几个小孩?
 “为什么?”
 韩钟语闻言轻笑,拿起桌上茶盏喝下一口:
 “你走后没多久,师父又走了,翠山上仅余我一人,谈不上寂寞,只是突发奇想,感念师父收养了我们几个,想着把这份心延续下去。”
 山上生活平平淡淡,贫穷清苦算不上,因师父每次出行归来,除了专门作收藏用的画卷,路上靠卖画能赚不少钱财。
 他们同门几个陆陆续续离去,山上收养几个小孩不成问题。
 “长安的月色美吗,你随信来说,你去长安了。”韩钟语兀自问道。
 茶叶在瓷杯茶汤中飘浮竖立,透过浮动热气,云星起好像看见了许多影影绰绰的昔日影像。
 长安的彻夜笙歌似乎犹在耳畔,临街酒肆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持笔作画,带着水墨江山落在瓦舍舞女绽开的裙摆上。
 还有,那间宅院,那轮明月......所有的所有化为心下叹息:“要论月色的话,不及翠山。”
 实情太多太长,云星起要说不知从何说起,索性没了要说的想法,而他同门几个向来秉持着你不说我不会逼问的态度。
 韩钟语意料之中没有多问,自顾自说道:“家乡的月,自是和他乡不同。”
 忽地云星起想起一事:“大师兄,二师姐她是回来了吗?”
 昨日他烧得迷迷糊糊,所见所闻皆光怪陆离,朦胧中二师姐和他说过话来着,一时不知是现实是幻境。
 韩钟语点头:“对,你二师姐是回来了。”
 云星起手中茶盏险些翻倒:“啊?”
 “说来凑巧,你前脚刚走,她后脚便回来了。”韩钟语多补了一句。
 二师姐出嫁那日的场景蓦地清晰起来。
 他记着,依着习俗,充当娘家大舅子身份的大师兄背着二师姐上了轿。
 他站在旁侧,牵着三师兄的手盯着轿子,一时不知该干些什么。
 迎亲轿子起轿前,门帘被掀开,一个绣有两朵花簇拥在一起的荷包被稳稳当当扔到他怀中。
 打开来一看,里面是剥好的各色干果。
 二师姐的声音透过门帘传来:“等着怪无聊的,剥了许多干果,渺渺路上拿着吃。”
 二师姐丈夫是一个云游商贾,在收购师父画作时与二师姐相识,二师姐嫁与他后,随同一起远走他乡而去。
 逢年过节,山上能收到二师姐托人寄来的各式礼品,可不知是山高路远,或是生意上实在脱不开身,自师姐成亲后,两人未再见过面。
 云星起摩挲杯沿,问:“那二师姐打算什么时候走?”
 二师姐回乡固然是好事,但他明白她不可能会一直待在翠山,得趁二师姐再次离去之前赶着去见一面。
 韩钟语眼含笑意瞧他:“不用担心,你二师姐她不走了。”
 “为什么?”云星起抬头杏眼圆睁。
 “她家郎君将店铺生意搬到垂野镇来了,以后都不走了。”
 未等云星起消化完这个消息,门外有环佩叮咚作响,抬眼望去,见来人绛紫长袍,腰间翠绿玉坠随步伐晃动。
 云星起不由从椅子上站起身,此人好像是他的三师兄。
 自从三师兄那年雄心壮志说要去江湖闯荡离开翠山后,人好似是消失了一般,半份消息也无。
 他与三师兄,算算日子,断绝联系已有四五年之久。
 数年间会发生的事情有很多,多得对面人浑身变化巨大,唯有从样貌五官上能辨出几分往日恍然。
 玉佩叮咚声愈来愈近,云星起踌躇一阵,喉结上下滚动,试探地轻唤道:“三师兄?”
 “诶。”
 游来重应得轻快,一个字掉在云星起心头像是打下一颗钉子。
 果然是三师兄。
 变化大得两人;恍惚成了陌生人,陌生得他凭情绪开心走近,到了近前平白生出几缕胆怯。
 游来重勾起唇角,露出几分随性,一只手不轻不重拍上他的肩膀:“渺渺,你长高不少啊。”
 忽然伸手比了比两人头顶,“不过仍是没我高就是了。”
 韩钟语在一边及时为云星起发声:“比三年前高多了。”
 “是吗?”游来重偏头看了一眼韩钟语。
 一个没忍住,手指猝不及防掐上云星起半边脸颊肉:“长得漂亮了不少呢。”
 他一掐,让云星起找回儿时对三师兄的亲密来,一躲闪,捂住半边脸:“什么漂亮,我这叫帅气。”
 “是是是,是帅气。”游来重不和小孩计较。
 云星起揉揉脸,问道:“三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他一走,好像二师姐和三师兄全回来了。
 游来重捏着下巴想了想:“我是在你师姐一家搬到垂野镇没多久回来的。”
 云星起讶然:“岂不是你与师姐都是在我走后回的翠山?”
 “正是。”
 偏他走后春景来是吧。
 见云星起没了声,韩钟语适时出声问道:“等会留在山上吃早饭吗?”
 游来重摇摇头:“不留了,昨日我是偷溜出来看渺渺的,眼下见了人,我得急着赶回去。”
 摸摸身边少年头顶,游来重语重心长道:“你呀,回趟家怎的是被人给背回来的,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的。”云星起想争辩两句,思来想去,不适合说出内情,埋头应了。
 待游来重走了,云星起好奇心迟缓地涌上来:“大师兄,三师兄急着干什么去?”
 韩钟语站起身,拿起放在桌案上的折扇:“你三师兄现下在垂野镇衙门里当画工,急着回山下工作。”
 他走至云星起身侧,“我们去吃早饭吧,粥应该快熬好了。”
 没提前料到今早云星起会醒来,反正人是昏睡的,喂什么吃什么,粥是白吃白住在翠山的王忧自告奋勇去煮的。
 煮的不能说不能吃,只能说是勉强能下口。
 韩钟语与燕南度大风大浪见惯了,面不改色咽下去了。几个小孩看着调皮,在吃食上不挑,面露难色地吞下去了。
 唯独云星起骂骂咧咧数落起好友来:“王琴师,你煮的什么东西啊,我一病好喝两口这玩意,感觉这辈子都完了。”
 王忧品鉴酒类的本事一流,自个煮的东西好不好吃他吃不出来,自我感觉非常好,其中几味食材甚至是他昨日特意下山花钱去买的补品。
 他端起来喝下一口:“我觉得挺好的,是你不懂欣赏好不好。”
 “我不懂欣赏?”云星起一指围坐在另一边的几个小孩,“你看他们表情像是好吃的吗?”
 把王忧给说沉默了。
 他刚想出声劝导孩子们别吃了,待他之后下山给他们买好吃的。
 不曾想,几个小孩呼噜噜飞速吃完,和韩钟语说了一声,纷纷跑出去玩了。
 望了眼小孩们的背影,王忧说道:“你看他们吃得这么快......”
 “别狡辩了,”云星起止住他的话头,“吃得越快,难吃的滋味消失得越快。”
 韩钟语放下白瓷碗,无奈劝阻:“好了,别争了,王忧煮得不算太差,中午我来下厨便是了。”
第53章 喝酒
 翠山上日子如水一般平淡清幽, 燕南度自云星起病好后,搬出了他的小院,住进了专为客人准备的客房。
 除初到翠山那日, 燕南度忙前忙后照顾云星起, 后几日时常不见人影。
 他不在, 给云星起落了个自在,生病时他意识不清,清醒后他面对对方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整日不是去找大师兄聊天,便是与小孩们玩在一处。
 唯一变数是王忧, 清寂如水的日子过个两日可以,过久了他闲不住了。
 特别是到了新地方后, 不多出去走走, 他心里不痛快。
 一个人去垂野镇四下乱逛没意思,起码得有两个人,到时候喝醉酒了,摔在水沟里都有人陪伴。
 念头一起,他心思全无,当即行动开找云星起。
 及树庄是云星起大师兄为这方院落取的名字, 占地面积不大, 快速找了一圈,没找见人, 想找燕南度问问, 也没找见人。
 那人去哪了?
 他站在原地思索之际, 小孩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勾起他的注意。
 循声望去, 小孩们统统围站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果树下,时不时会有黄绿果子从树上落下,掉在一个小孩用手兜起的衣袍上, 激得孩子们一阵欢呼。
 咋回事,树上会自己掉果子了?
 走过去没来得及发问,天上传来一道清澈嗓音:“王忧,接着!”
 他抬眸下意识伸手去接,没接住,一个梨子从天而降扑通一声落在他脚边摔得粉碎。
 碧绿枝叶无风自动,发出窸窣细响,不一会,在被扒拉开的绿叶间,云星起一袭素锦衣袍垂落如瀑,细碎日光落在他的脸上,为他镀上一层朦胧光晕。
 他双眼亮亮的,笑着说道:“你连个梨子都接不住了?”
 王忧无奈,仰头发问:“你怎么上树了?”怪不得在地上到处找不到人。
 云星起道:“我看树顶结有不少梨子,拿杆子打不到,孩子们又摘不到,我这个做师叔的不替他们来摘了。”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走近王忧身边,踮脚递出去一个梨子,奶声奶气的:“大哥哥,给你吃,我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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