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一丛没再接话,也不下车,他嘴角噙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继续打量着漆洋。
漆洋觉得自己应该赶他下去,这一晚虽然什么都没发生,同学聚会安安稳稳的结束了,路上多开了会儿车而已,却让他浑身都感到乏累。
可听着车外的落雪,闻着车里属于牧一丛那股淡淡的沉稳味道,他脑中不受控制地不断冒出二人中学时代的模样,还是没有开口赶人。
这感觉真挺怪的,和刘达蒙崔伍他们在一起时,漆洋从来没有怀念回味过他那稀巴烂的高中生涯。
他降下些车窗,从车斗里摸出烟盒,又咬上第二根时,牧一丛又说话了。
“什么时候学会的。”他问漆洋。
“嗯?”漆洋看他。
牧一丛朝他嘴里的烟微微一抬下巴。
“上班之后。”漆洋搓开火机点上火,在升腾起的烟雾中眯起眼。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牧一丛又说:“你家里的事,我听任维说了一些。”
“嗯。”漆洋伸手弹弹烟灰。
漆大海的事后来都上报纸了,留在镇上的人没几个不知道的。
当时有些看漆洋不顺眼的混子,还专门来找他挑衅打架,嘲笑漆洋“家里没钱了吧,还牛不牛逼了”。
小时候好面子,还觉得很伤自尊,不服输的性格让他拼着力气跟人家打得头破血流。
今晚参加同学聚会之前,漆洋也还想着在谁面前落魄都无所谓,除了牧一丛。
现在也没这个心思了。
自尊在巨大的贫富差异面前,屁都不是。
“上学的时候,我喜欢过你。”牧一丛突然说。
漆洋上一秒还沉浸在过往的画面中,牧一丛这句话落在他耳朵里,他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愣着脸与牧一丛对视,直到烟蒂烧到了手,他才猛地回过神,搓搓手指把烟灭掉。
电梯前那些回忆又一次旋转着扑杀出来,昏暗楼道里无言的对望、和牧一丛唯一共度的那个夜晚、交错的眼神与那些微妙的试探……
少年牧一丛黑沉的瞳仁,与面前高大成熟的牧一丛叠合在一起,浓缩成整整十年的漫长时光。
“后来想想。”
牧一丛眼皮一耷拉,再撩开眼帘,投向漆洋的目光变得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也就那么回事。”
也就那么回事?
漆洋还没来及分析牧一丛上一句“喜欢过你”, 整个人就像做梦时一脚踩空,被这句“也就那么回事”给硬生生拽下了地。
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情绪,古怪地在他胸腔里升腾。
他直觉自己的重点不太对, 可那种被轻视、被完全推翻否认的感觉,直接压过了突然听到来自同性表白的无措, 让他冒出一股无名火。
牧一丛真的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是这么招人烦。
每句话每个表情, 都透出漆洋无比熟悉的傲慢。
膈应人的玩意儿。
“哪么回事啊?”
他听到自己几乎有点儿被气笑了,脱口而出的质问。
“我这个人就那么回事,还是喜欢我的程度也就那么回事?”
“喜欢我”这三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迎着牧一丛的目光, 漆洋又一阵别扭。
他下意识推开车门想下去, 像以前每次心烦时一样, 先远离这个招人烦的源头。
门推到一半,想起这是自己的车, 他又用力拽回车门,低头重新咬上根烟:“到地方了, 下去。”
牧一丛深深地望了漆洋一眼, 倒是没再多说。
下车的同时,他手一伸,从漆洋嘴上拽下了那根还没来及点燃的烟。
漆洋愣了一下,抬头就要拧眉,
“抽太多了。”牧一丛说。
留下这句话, 副驾的车门也应声被关合,牧一丛头也不回地走了。
漆洋心情复杂地坐在车里,透过飘雪的车窗,看着牧一丛的背影消失在小区楼宇间, 才调转车头往家开。
七点多的同学聚会,折腾这一遛十八遭下来,等漆洋推开家门,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半。
邹美竹很难得的听了儿子话,没出去打牌。
但她也没干正事儿,躺在沙发上捧着手机斗地主,听见漆洋回来,头都没抬地喊了一声:“洋洋回来啦。”
漆星从卧室走出来,贴着墙根站好。
漆洋换了鞋洗了手,过去捋一把漆星的头,邹美竹才结束完手上那把牌,坐起来看着漆洋空空的双手:“没带点儿吃的回来?”
“你还没做饭?”漆洋转脸看她。
“我俩都不饿。”邹美竹有些不好意思,拨了拨头发,“妈寻思你出去吃饭,会打包点什么呢,就省的开火了。”
漆洋看一眼漆星瘦窄到有些凹陷的脸颊,抿抿嘴沉下了脸。
“妈现在去做。”邹美竹理亏地笑笑,起身要去忙活。
“我来吧。”漆洋将她推开,脱下外套往厨房走。
这才是他的生活。
站在老旧的厨房内,熟练地将一把挂面扔进沸腾的汤锅时,漆洋一晚上跌宕起伏的心情,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这个破败的家有种神奇的魔力,是漆洋在这些年为了生活打拼的过程里发现的。
不管他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事,沸腾起什么样的情绪,只要推开家门,面对着这两个需要照顾的母女,都会迅速回归麻木。
如今的他已经不该再是那个家境优渥,浑身戾气的漆洋。
他所有的尖锐,都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被粗糙打磨,早就没有心思再去应对多余的人事物了。
牧一丛回不回来,同学聚会他参没参加,车上的那些话究竟是真的,还是故意说出来膈应他,其实都跟自己都没有关系。
漆洋突然就明白了牧一丛那句“喜欢过”,和“也就那回事”的意思。
就算真的喜欢,他喜欢的也是过去那个漆洋。
这个念头让漆洋有些发怔,恍然间他感到莫名其妙,自己的生活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直到邹美竹嘟囔着“都糊了”,伸筷子过来搅拌面锅,他才回过神,低下头继续往面里撒调料。
没什么好纠结的,漆洋。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一切早就过去了。
盯着漆星吃猫食一样吃完小半碗挂面,邹美竹已经神采奕奕地收拾好自己,又要出门去打麻将。
漆洋给漆星擦了擦嘴,懒得管她。
晚上有点睡不着,漆洋拿起手机划拉一遍朋友圈,看到任维和几个高中同学发的朋友圈。
基本都是聚餐后他们的合照,刘达蒙和崔伍也分到了几个镜头,两个人像那张高中毕业照一样,互相攀着肩膀傻乐。
任维那条朋友圈最丢人现眼。
他攒了个九宫格,因为牧一丛没参加最后的合照环节,他专门在九宫格最中间,放上一张和牧一丛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合照。
配文:时光荏苒,幸而大家都未曾改变。
漆洋嘲弄地点开照片看了一眼,又点进同学群,找到牧一丛的头像。
不知道是不是设置了陌生人不可查看,这个人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只有一道横线。
车里的对话又浮出脑海,漆洋有些心烦地锁上手机,关灯睡觉。
眼睛闭上没二十秒,他又在黑暗里睁开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是他想的那种喜欢?男人对男人?
曾经被牧一丛连人带椅子放倒压制,某个硬物硌在身上的触感,诡异地重现。
是在那时候吗?
真不要脸啊,那时候的牧一丛。
难道就是这种意思的喜欢?
漆洋莫名有点儿想乐,他翻翻身,正琢磨得五脊六兽,手机在枕头下传来一道震动。
是一个好友申请。
牧一丛的。
盯着屏幕看一会儿,漆洋的胸腔像是被打通了某个穴道,突然涌上一道热流,连带着把他嘴角都冲得有点儿向上扬。
刚才煮面时半死不活的心态全被打散了,转变为争强好胜。
并且他还胜了——牧一丛到底是主动加了他的好友。
漆洋攥着手机靠坐起来,看看时间,23:17,他故意点上根烟抽到烟屁股,才点下那个同意的按钮。
又五分钟过去,对面一个字都没发。
漆洋:?
对话框上终于显示出“正在输入中”的字样,牧一丛慢条斯理的回过来三个字:还没睡。
漆洋:你有事?
漆洋点开牧一丛的朋友圈,发现他是真的什么都不发。
这么瞎划拉着又过去半天,漆洋等得都有点不耐烦了,牧一丛终于又发来回复。
牧一丛:顺便加上。
顺哪门子便啊?
漆洋是真烦他。
他也懒得回复了,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感觉和这人说话就是纯添堵。
不回牧一丛的消息让漆洋获得些许舒坦,一觉睡到大天亮。
梦里乱七八糟全是小时候的事儿,第二天睡醒,漆洋又拿过手机,牧一丛没再发消息,不过一看到对话框最后一句话是对方发来的,他就感到解气。
这种加完好友互相不聊天的状态虽然挺惹人烦,但接下来的几天,漆洋整个人的心情还是比参加同学聚会前好了不少。
他也顾不上去想牧一丛还加他干嘛,快过年了,春节租车的人太多,整个车粒从上到下忙得脚打后脑勺。
最忙的一天下午,刘达蒙拎着一堆文具又过来了。
“忙不忙啊洋子,”他进门就咋呼,“过两天陪我媳妇儿回她家过年,提前来给我们星儿送点新品。”
漆洋手里的单子攒了一摞,根本没空搭理他,让刘达蒙自己找地儿凉快去。
忙活完手上的工作,他回到办公室,抽出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一口气灌了半瓶。
“要么说单身就是火力壮呢。”刘达蒙笑得一脸猥琐,“我现在是不敢大冬天这么直接喝凉水,冻牙。”
“你能干点儿什么。”漆洋给他也扔了一瓶。
“用你招呼吗。”刘达蒙抬手接住,捞起桌上已经打开的水朝他晃晃。
等漆洋喝完水,终于能坐下好好说话,刘达蒙往桌上一趴,小声问:“看任维在咱们同学群发的照片没有?”
“看他干嘛。”漆洋对那帮人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牧一丛加完他好友后,他直接把群聊都给折叠了。
刘达蒙一猜就知道漆洋肯定没看。
他掏出手机划拉划拉递过来:“我今儿无聊点进去,才看见他昨天在群里发了堆照片,就是那天聚会他拍的合照,还有他和几个人单独的合影。”
漆洋接过来扫一眼,就把手机还给刘达蒙。
“跟你合影了吗?”他故意问。
“操,我和崔伍他根本没搭理,就跟那些发展还不错的人拍。”刘达蒙自己说起来都想笑,“什么毛病呢这人……”
刘达蒙把那天漆洋走后,任维的表现一一说给他听,连笑话带埋汰,嘴里一句好听话没有。
漆洋嘴角噙着点儿笑,边在电脑上整理表格边听。
“你和牧一丛呢,”刘达蒙说完任维,喝了口水,试探着问漆洋,“那天没怎么样吧?”
“嗯?”漆洋输入完手上那张表,才抬眼看向刘达蒙,“没事。”
“没事就好,我和崔儿还害怕你俩像以前似的,一句话不对付再干起来……”
漆洋这几天忙得饭都没心思吃,有意把牧一丛这个名字往下压,被刘达蒙一提,又想起那天两人在车里的对话。
“问你个事儿,大蒙。”漆洋打字的速度慢下来,把烟盒扔给刘达蒙。
“你说。”刘达蒙看看烟牌,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好烟塞到漆洋抽屉里。
“你跟你媳妇儿,你是怎么……”
漆洋想问刘达蒙是怎么喜欢上的他媳妇儿。
虽然这些年不管真真假假,时间长短,漆洋也谈过几段恋爱,但那些所谓的女朋友,其实他都没有什么特别心动的感觉。
至少没有任何一任,让他萌生过真正想和对方长久的走下去,甚至一起生活结婚的程度。
有时候想想自己也挺渣的,不过好在那些恋爱经历,不论开始还是结束,他都没有耽误过人家女生,感觉该分开时从不拖泥带水。
问题还没说完,手机在桌上响起来,把漆洋的话打断了。
刘达蒙和漆洋一起往屏幕上看,竟然是任维的微信电话。
“操,他是曹操啊,”刘达蒙一愣,“这么不禁念叨。”
漆洋本来不想接,打算装没看见,等通话自动挂断。
想了想,他还是滑下接听,手机都没拿起来,直接点开外放。
“漆洋?”任维的声调挺高,带着他自以为的熟络,上来就问,“你今天忙吗?”
“还行。”漆洋应了一声,拽过键盘继续敲表格。
“是这样,上次我不是说我们公司需要租一批车,刚开会讨论了几家车行,我寻思着你既然在车粒,车粒口碑也不错,干脆就照顾一下老同学的业绩,直接找你订车了。”
任维语气里带着不知道哪来的优越感,听得刘达蒙在桌子对面直撇嘴。
漆洋想起他那条“大家都未曾改变”的朋友圈,有些好笑,就这孙子变得最没人样儿。
“可以。”漆洋对这人无所谓,不过不会跟绩效过不去,“你明天过来聊吧。”
“别明天了。”任维无比自然地提出建议,“我正好在附近办事,你反正下班也得跑网约车,等会儿直接去市政办接我,咱俩吃个饭谈。”
漆洋敲键盘的手指停下来,眼睫毛往下一耷拉,转脸朝手机屏幕上望过去。
刘达蒙刚才就已经听不下去了,没等漆洋开口,他直接冲着手机开口就骂:“你他妈跟谁俩呢?”
任维那边反应了一下,不太确定是不是在骂自己,不过他听出了刘达蒙的声音,迟疑地问:“……大蒙?这么巧,你俩在一起呢?”
“巧你……”刘达蒙还想再骂,漆洋抬手压一下他的肩膀,拿起手机取消了公放,走到外面接电话。
隔着落地的玻璃墙,刘达蒙还在用口型张牙舞张地比划:骂他丫的!
漆洋没骂人,也没答应任维的要求。
搁在以前,他会比刘达蒙脾气更大,态度更嚣张恶劣,假装答应任维等见了面再揍他一顿都有可能。
但现在的漆洋对待无关紧要的人,能够压下所有脾气。
“要租车就来车粒现场聊,方便看车。”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通知任维,“其他时间我没空。”
任维也还算有点脑子,“哦哦”的应了几声,态度软化了一点儿,说等他有空过来看看。
电话挂掉,漆洋没有直接回办公室。
他在走廊里盯着手机看一会儿,拨通了牧一丛的号码。
牧一丛接电话和他发消息的速度一样,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来。
“你公司要订车?”漆洋不等他开口,冷着嗓子问。
“嗯。”牧一丛回答得也简洁,“是有这个安排。”
“随你怎么安排。”漆洋跟他说话就压不下火,“要么换车行,要么你换个人过来谈。”
牧一丛那头安静了两秒,再开口,语气里就带上了很浅淡的似笑非笑。
“不想见任维?”他问漆洋,“那想见我吗。”
第26章
漆洋知道牧一丛一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可听他真这么恬不知耻,还是没忍住给气笑了一下。
“你俩半斤八两,”他故意语调轻蔑, “都一样。”
牧一丛那边应该是在忙,漆洋听到有人敲门, 进来和他商量什么事儿。
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牧一丛才又冲着手机不咸不淡地说:“明天我去找你。”
“明天我……”漆洋想说明天他休班,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拿下手机瞪了会儿屏幕,心里一阵不爽。
来吧,来车粒扑个空。
刘达蒙等漆洋下了班一起去他家看漆星, 路上还在抱怨, 想起任维那逼就恶心。
“你出去打电话怎么跟他说的?”他问漆洋。
“没说什么。”漆洋对任维倒是没那么多情绪, 看着前路开车,“跟他聊不来, 让他们公司换个人来谈。”
“爽了。”刘达蒙舒服地倒进副驾里,没爽两秒钟, 又一拍大腿, “就该别接他们公司的单!”
漆洋看向他,无所谓地笑一下。
“多大买卖啊,蒙总。”他调侃刘达蒙,“送上门的单子说不要就不让我要。”
“去你的。”刘达蒙也就是说说气话, 跟着乐了。
漆洋家什么情况, 这十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家里有多缺钱,刘达蒙比谁都清楚。
他是真把漆洋当自己兄弟,想到当年被家里宠得跟个少爷似的漆洋, 如今连个任维都能打电话来颐指气使的,就浑身不得劲儿。
“哎你接电话之前,说想问我什么来着?”刘达蒙气劲儿过了,想起漆洋被打断的问题,“什么我和我媳妇儿?”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爱上的你媳妇儿,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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