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月薄之冷笑,“我倒听说,他一开始对你百般刁难,还让你在入门试炼中下手脚,你难道对此真的浑不在意吗?”
铁横秋一怔:要说自己真的浑不在意,那就是装得有点儿太过了。
铁横秋想了想,答道:“我这样的出身,他这样的簪缨世胄对我有点偏见也很正常。但后来,他不是对我放下成见,待我如同亲兄弟一般吗?说实话,我入门以来,看不起我的人多,对我好的人却寥寥无几,他是为数不多的一个。我怎么会不记着他的好呢?”
“寥寥无几?”月薄之轻笑,沁着丝丝凉意,“为数不多?”
“唉,”想起那段日子,铁横秋也是有话说的,“说寥寥无几也不是开玩笑的。真正肯用正眼瞧我的,除了何处觅,就是大师兄了。”
月薄之闻言眸光微动,虽觉胸中郁气难平,终究还是鬼使神差地追问:“再没旁人了?”
第57章 铁兄弟仗义
铁横秋愣愣抬起眼眸,脑海里忽而闪过一抹雪白的身影和温柔的笑容,启唇答道:“来到百丈峰之后……”
月薄之嘴角微微翘起。
铁横秋继续道:“遇到了汤雪师兄,他待我是真好。”
月薄之的嘴角又压了下去。
铁横秋想起之前的话,心中惴惴,试探着问:“汤雪师兄他,他当真已经……?”
月薄之斜睨他一眼:“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铁横秋一脸茫然。
月薄之冷哼一声:“那等你记得的时候再说吧。”
铁横秋无语:……真有意思,等我记得了,还用问你吗?
铁横秋感到一阵尴尬,只好清清嗓子:“霁难逢应该在等着了,我们出去吧。”
两人推开门,迈步而出,果不其然,瞧见霁难逢正站在外头,肩头稳稳立着一只小山雀。
铁横秋不禁心里嘀咕:咋的,吱喳倒像是真成他的了。
何处觅那儿果然已经备好了酒席。
桌上摆满了海味山珍,还有上好的果酒相配。
看着这玉液琼浆,铁横秋不禁想起在流觞居被迷倒的经历,心有余悸地说:“我受了伤,不能喝酒,喝茶就成了。”
说罢,他又指了指身旁的月薄之:“我……我的夫人他身子弱,也喝不得酒的。”
何处觅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很快吩咐仆从,把铁横秋和月薄之面前的酒换成鲜茶。
霁难逢倒是一点儿不含糊,端起酒杯就喝,只是又指着夜知闻,开口说道:“我这小鸟儿嘴馋,也得给他上一份吃食。”
铁横秋手上筷子一顿:啊,这小鸟儿咋就成你的了?
但考虑到自己打不过霁难逢,只好以装聋作哑的方式维系着灵宠正主的尊严。
何处觅有些意外,因为霁难逢肩上的山雀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想到会是高手的灵宠。
但他只道:“原来这是阁下的仙宠,难怪如此不凡。”
说罢,他又令人送来一份吃食。
铁横秋看着何处觅,好奇问道:“敢问何公子一句,这流觞居的事情……”
见何处觅神色微微一滞,铁横秋赶忙又说道:“当然,这也是何氏内部的事,我实在是多嘴了……”
“铁兄弟这话就见外了!”何处觅拱了拱手说道,“今天全靠两位英雄出手相救,何某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何处觅所说“两位英雄”,指的自然是铁横秋和霁难逢。
他认不出月薄之,也看不出来月薄之是一位真正的高手。
再加上霁难逢言语间有那么点暗示,他就只当月薄之是吊着一口气爬上青楼抓奸的身残志坚小妒夫。
何处觅轻叹一声,继续道:“说来惭愧,这流觞居虽是我何家祖传的产业,但因地处偏远,多年来疏于打理。可这三五载间,江湖上竟渐渐传出些风言风语,说此处是个谋财害命的黑店,已折了不少人在里头。每每派人查探,却总寻不出端倪。此番我恰要往白光山办事,便想着顺道来查个水落石出。谁曾想……”他苦笑一声,“他们见事情要败露,竟先下手为强,欲置我于死地。”
铁横秋叹道:“原是如此。家大业大,反倒难察秋毫之末。”
他在市井间摸爬滚打多年,这等事见得多了——那些大宗门的产业遍布天下,主家却分身乏术。底下的管事伙计,怕是百八十年也见不着东家一面,便敢打着世家的幌子作威作福。
当地官府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任由他们横行乡里。
铁横秋想到此处,不由得摇头感慨。
何处觅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铁横秋和霁难逢说道:“倒是把两位英雄给牵连进来了。”
“哪里话。”铁横秋摆摆手,“只不过,他们所说的流觞居是‘黑店’,到底是黑在什么地方?”
“大抵是听说有人进了流觞居,最后却没有出来。”何处觅蹙眉,“现在看来,他们竟是成了偃丝下的亡魂了。流觞居的掌柜已死,相关的伙计却是一问三不知……唉……我也是十分心焦。”
铁横秋想到暗室里那满地干尸以及掌柜后颈那半截傀儡丝,也是心下一沉。
何处觅捏了捏眉心:“掌柜的也是我们何氏的老人了,我们本来对他也是十分信任,没想到他竟成了傀儡。也不知幕后之人是谁,到底意欲何为。”
说着,何处觅目光转向霁难逢和铁横秋,神色凝重:“说来惭愧,何某虽然身为何氏少主,但灵骨有缺,并不善战。而二位英雄,皆是身手不凡之辈,且义薄云天,侠骨丹心,观之便知是那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豪杰!”
面对这样突然抛来的高帽子,铁横秋愣了一下,也没敢接。
只见何处觅嘴角轻扬,再次开口道:“若二位不弃,何某愿以千金宝物相赠,恳请二位英雄出手,把这草菅人命的邪修偃师揪出来,也算是为人间做一件好事。”
听到何处觅要用千金难求的宝物相赠,霁难逢却是神色未变。
他对这样的宝物是毫不心动。
至于什么为人间正道做好事,对霁难逢这等魔将而言更加是没有吸引力的事情。
他便一脸无所谓地捏着瓜子,剥了个果仁,送到小山雀尖尖的喙中。
听到有宝物,铁横秋倒是有些心动,但还是先看了月薄之一眼,琢磨月薄之是什么态度。
月薄之也瞥了铁横秋一眼,却没说话。
这下搞得铁横秋心里直打鼓: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是同意?
还是不同意?
还是随我同不同意?
看着铁横秋和月薄之之间的眉眼官司,何处觅不觉感叹:这个铁兄弟是真惧内啊!
何处觅清了清嗓子,语气缓和道:“此事非同小可,二位英雄不必急于答复,权且三思而后行便是。”
霁难逢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悠然开口:“无需再思量,我此刻便能给你答复。”
何处觅略带期待地看着霁难逢。
霁难逢道:“我自问本事远不及铁兄弟,在这件事上,恐怕是爱莫能助了。”
何处觅听到霁难逢的拒绝,虽然有些沮丧,却也不太意外,毕竟,霁难逢的态度还是比较明显的。
何处觅很快收敛了情绪,面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季大哥既有自己的考量,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说着,何处觅依旧敬他一杯。
吃饱喝足过后,他们便也各自回房。
回到房子里,铁横秋小心端详月薄之脸色。
但见月薄之已坐在镜台前,脱下玉簪,黑发如瀑泻落,在烛火中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铁横秋一看这画面,就移不开眼,浑然都忘了自己刚刚满心琢磨的事情了。
月薄之拈起犀角梳,忽而抬眼,清凌凌的目光扫过他发烫的面颊,铁横秋才惊觉自己的走神。
他咳了咳,强迫自己错开视线。
月薄之似没察觉他的窘态,仍不紧不慢地梳着发尾:“看什么?”
铁横秋垂头道:“我……我只是……”
话未说完,他又偷觑一眼,见月薄之已偏过头去,像是在认真梳头,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铁横秋。
这莫名的疏离反倒让铁横秋松了口气,他继续道:“何处觅的委托,您怎么看?”
“我看你倒是仗义,真心想替他解决麻烦。”月薄之漠然说。
铁横秋抿了抿唇,心想该如何回答才不会让月薄之不高兴。
毕竟,这月薄之老是一副这儿不高兴那儿不舒坦的模样。
燎了毛儿的猫都没他难顺毛。
铁横秋仔细一想:我的人设既然是“老好人”,那我古道热肠应该也没错啊?
他便咳了咳,说:“何师兄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再说了,修道之人,本就应该锄奸除魔的。”
“锄奸除魔?”月薄之挑眉,眸中闪过冷意,“那魔尊是不是魔?”
铁横秋喉头一梗,这才想起自己是威武霸气的魔尊大人,不免讷讷道:“……我、我这不是没想起来么?”
“既然你这么仗义,立志要降魔除妖,”月薄之把犀角梳放下,“就先把霁难逢除了去怎么样?”
铁横秋想:我……?!
我除霁难逢?!
铁横秋没好意思,咳了一下:“所谓的魔,并不是魔修的意思。正道中会有败类,邪魔也未必个个都该天诛地灭呀。但这个偃师,想来不是好货色,是该给他教训教训。”
月薄之勾唇冷笑:“你都想好了,何必问我?”
铁横秋看得出月薄之心情又不美丽了,只好小心上前,看着被月薄之拍在桌面上的犀角梳。
他微微一叹,将梳子小心拢在掌心:“我来替您梳头?”
月薄之不置可否。
铁横秋就当他答应了。
毕竟,他现在也有点了解月薄之的性子了。
你要从月薄之嘴里听到“好啊”“妙啊”“赶紧的”“我喜欢”这样的语句,那要等太阳打西边出来才行。
月薄之能哼唧一声,就已经是算天恩浩荡了。
但这样的倔傲难缠并不让铁横秋感到烦躁。
相反的,铁横秋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甜的冰糖要裹酸的山楂,那才算好滋味。
铁横秋垂眸,小心掬起一捧青丝,梳齿自发根缓缓滑下,如春溪漫过卵石。望着铜镜里那张玉雕般的侧脸,心头微痒,酥酥麻麻地泛起涟漪。
室内安静得很。
月薄之任他把一头青丝理好。
铁横秋又小心扶着月薄之到床边:“夜深了,您身子不好,还得多休息。”
月薄之躺在枕边,看着铁横秋,又不言语。
姿态像高傲又警戒的雪白长毛猫。
铁横秋抿了抿唇:“您好好休息。”
月薄之淡声问道:“你睡哪里?”
铁横秋想了想,除了蛊毒发作的时候,他和月薄之也就同睡过一晚上。
那还是因为那厢房冷,月薄之吩咐他去暖被窝。
而今儿在这何氏的锦绣庄园,这房间是上好的,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也不需要铁横秋去作人体暖炉了。
铁横秋寻思一会儿,垂眸答道:“这儿只有一张床,我自不敢僭越。”
月薄之忽地冷笑,眼尾微挑:“你倒是守礼。”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向里,只留给铁横秋一个裹着锦被的背影。
铁横秋见月薄之没有发怒,只当自己过了关,小心地把纱帐放下。
他悄然无声地离开了房间。
又走出院子,直往何处觅所住的院子里去。
守院子的人替他通传了。
很快,他就被引进一个房间里。
他原觉得他和月薄之住的厢房就已经是十分华丽了,没想到何处觅的房间更是仙境一般。
何处觅自屏风后转出,满身绫罗珠玉,竟把一室华光都比了下去。但见他含笑朝铁横秋一拱手:“铁兄弟深夜造访,不知有什么要事?”
铁横秋也朝何处觅拱手:“何公子,深夜打扰了……”
“我是修道之人,不必睡眠。如此良夜,正该煮茶论道。纵使足下不来,何某亦是要叩门相邀的。”何处觅笑着邀请铁横秋坐下,又给煮上一壶春茶。
铁横秋看着眼前说话客气、笑容可掬的何处觅,真的难以联想到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纨绔。
铁横秋心里好奇心更加浓重了:朱鸟成了魔侍,我成了魔头,月薄之成了禁脔,何处觅成了体面人!
这十年,有毒啊!
铁横秋正自感慨着,就见一个红釉茶盏推到自己面前了。
茶盏里茶汤碧青,浮着朵赤芙蓉,当真雅致。
铁横秋谢过何处觅,抿了一口,又说道:“大家都是学武的,倒也不用卖关子,我就开门见山罢!”
何处觅执壶斟茶,殷勤道:“铁兄快人快语,真乃性情中人。”
铁横秋笑笑,道:“是这样的,公子所托之事,我愿尽绵薄之力……”
听到这话,何处觅十分高兴,以茶代酒就要敬铁横秋。
铁横秋却微微抬手,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只是,那千金不换的财宝,却是不必了。”
何处觅眉峰微蹙:“铁兄弟高义,自非俗人能及……”
“我倒没有您说的这般高尚。”铁横秋吹了吹茶汤,荡得赤芙蓉翻卷浮沉,“我想要别的东西。”
何处觅执盏的手一滞:“铁兄弟但说无妨。”
铁横秋垂眸望着盏中浮沉的赤芙蓉:“我想跟您打听一件事。”
何处觅从铁横秋凝重的眼神里察觉到异样,心下也不由得紧了紧:“所为何事?”
铁横秋略一思忖:“我听说,十年前,云隐宗遭逢巨变,宗主云思归受了重伤,而阁下……阁下也离开了宗门。我想知道,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处觅面上笑意倏然褪去。
第58章 月尊成魔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何处觅侧脸影影绰绰:“铁兄弟为何对这桩陈年旧事如此上心?”
铁横秋微微一叹,早知道何处觅会这么问的。
他便轻声答道:“我……有一个朋友,是云隐宗弟子。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便音信全无。”
何处觅眼眉一挑:“你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铁横秋目光微闪,并未作答。
何处觅只当他是有所顾虑,便宽慰道:“既是云隐宗同门,或许我也认得。”
铁横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故作期盼道:“他是一个外门弟子,名唤洛初二,在天沟随众修习,修炼之外,平日里也负责些洒扫挑水的杂役。”
听到这话,何处觅一噎。
天沟在云隐宗群峰之中地势最低,与之对应,地位也最为微末。
他这般自矜身份的嫡传弟子,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在天沟洒扫的外门弟子呢?
如果是十年前的何处觅,一定会说“什么?天沟连个峰都算不上,里头当杂役也能说自己是云隐宗弟子了?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阿猫阿狗?”
但现在的何处觅,只是以袖掩唇轻咳一声,而后说道:“这名字……倒像是有些耳熟,只是时日久远,一时竟想不起在哪处听过了。”
看着何处觅这样,铁横秋说不惊讶是假的:你还真变成体面人了?
莫名有点怀念那个嘴贱得让人很心安的撒币师兄了。
铁横秋又说道:“天沟和主峰隔得有点儿远,你不认得他很正常。我多方探听才知,那日我那朋友恰好要往主峰送水,谁承想竟撞上主峰生变。自那之后,他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说着,铁横秋满脸悲戚,痛心疾首:“可恨我只是一介散修,实在不认识云隐宗主峰之人。今日有幸遇到阁下,才冒昧相问。”
何处觅嘴唇翕动,似有话难言。
铁横秋继续道:“我深知不该打探阁下的宗门秘事。只是那洛初二与我自幼相识,幼时我险些饿死街头,多亏他母亲施舍一个馒头,我才得以活命。我怎能不追寻个真相?还望阁下念在我这份赤诚之心,将当日之事如实相告!”
何处觅看他如此,神色微微松动:“铁兄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原不该推辞……”
听到这话,铁横秋知道马上就要来一个“但是”了,于是赶紧打断:“我求你了!”
说着,铁横秋站起来,作势就要下跪。
当然,他下跪的动作还是比较夸张而且缓慢的,给足了何处觅反应时间。
何处觅也很配合地拦住了他:“铁兄弟这是做什么!”
铁横秋猛地一抬头,眼泪汪汪,演技已是巅峰!
若演技也分境界,他铁横秋高低得是个化神!
何处觅按住铁横秋的肩头,将他又扶回椅子上坐定,这才幽幽开口道:“其实,那日之事,我所知也并不详尽。”
听到何处觅开了这个话头,铁横秋就来劲儿了:这话匣子总算是打开了!
他期待地看着何处觅:“难道那日您不在主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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