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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囚笼(木三观)


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纸残页,指望着能看到指示。
指示当然是有的,还写得清清楚楚。
可惜,却不像是开阵秘法那样用图画好,而是全用文字表述了——
“乾三连兮坤六断,震仰盂兮艮覆碗。离中虚兮坎中满,兑上缺兮巽下断……”
铁横秋双眼发黑:好家伙,明明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一个都看不懂了。
他相信自己的实力。
他坚信:凭借自己的力量,一定一万年都看不懂这玩意儿。
因此,他毫不吝啬地选择求助。
而此时此刻,他孤身一人站在这里,又可以求助谁呢?
……答案是,他的灵宠。
他闭上眼去,启动血契。
须臾,头顶树洞卷起疾风,一团火劈开幽暗,如流星曳火般直坠而下。
朱鸟眨眼飞到他的肩头:“吱吱吱吱……”
虽然是意味不明的吱吱喳喳,但托了血契的福,铁横秋瞬间懂了——喊我来,是有吃的吗?
“这哪儿有吃的。”铁横秋扬了扬手中的残页,递给朱鸟看,“你能看懂么?”
朱鸟:????哥们,我只是只鸟啊???
铁横秋咽了一下:“你不是罗浮仙子的灵宠吗?多少有点熏陶啊?”
朱鸟:吱吱,罗浮仙子人美心善,不会要求一只鸟读书,喳喳。
“嗯……”铁横秋挠挠头,“那你有没有办法帮我问问别人……”
朱鸟:“问个吱吱,这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能听懂我说话,你个喳喳。”
铁横秋:“……太荣幸了。”
铁横秋面无表情地收回残卷,朱鸟歪着头看他,黑豆般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
忽在此时,乌鸦的声音又掠过树洞,传来一阵嘶哑的“嘎——嘎——”。
铁横秋不耐地摇摇头:“外头那只乌鸦怎么乱叫。”
朱鸟怔了怔,黑豆眼里写满不可置信:“乌鸦大哥说他读过书。”
铁横秋缓缓转过头:“……什么?”
朱鸟缩了缩脖子,弱弱地又补充了一句:“他说……他可会念书了。”
铁横秋沉默了一瞬,眼神逐渐从震惊转为怀疑:“……真的假的?”
乌鸦在洞外又“嘎”了一声。
朱鸟忠实地翻译:“他说:爱信不信。”
铁横秋深吸一口气,难得端正神色,朝着树洞外拱手作揖:“乌鸦大哥,方才是我失礼了。还请您大鸟不计小人过,下来指点一二。”
树洞外静默片刻,忽闻枯枝轻响。
一道黑影翩然而下,正是适才那只在焦木上啄食的乌鸦。
漆黑的羽毛在幽暗中泛着墨蓝色的光泽,竟显出几分矜贵。
铁横秋盯着它优雅地整理羽翼的姿态:太奇怪了……我从一只鸟身上看到了那种读过书的气质……
乌鸦落在铁横秋左肩,血红的眼珠在暗处微微发亮,低头看了那一页残纸。
铁横秋咽了咽,一边伸手点了点乌鸦的脑袋。
乌鸦不悦地偏了偏头。
铁横秋忙笑道:“乌鸦大哥,我刚刚第一次看你,就觉得你可真是气度不凡啊。别的乌鸦都吃烂肉,就您吃素,一看就知道您特别有品位……”
听着铁横秋这一顿滔滔不绝,乌鸦“嘎”的一声。
这下不劳烦朱鸟翻译了,铁横秋知道,这是在叫自己闭嘴。
停顿片刻,乌鸦往中间那条岔路飞去。
铁横秋盯着乌鸦远去的背影:“他真看懂了?”
朱鸟扑棱一下翅膀:“跟上去不就知道了?”
“如果他错了呢?”铁横秋咽了咽,没把心里后半句说出来“或者他是故意引我进死路呢?”
朱鸟没那么多心眼子,便道:“那我先跟上去看看呗。”
说着,朱鸟便往前掠去了。
铁横秋心下微松:有朱鸟探路,也算多一层保障。
铁横秋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朱鸟传讯——吱吱,乌鸦大哥带路可稳啦,喳喳!我们一路上啥问题都没遇到!
铁横秋闻言,眉头却皱得更紧: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越是这样,他越是不太放心。
但眼下已无退路。
他咬了咬牙,还是踏出一步。
按照朱鸟留下的赤色印迹,他一路前行,很快就追上了一红一黑两道鸟影。
察觉到铁横秋的到来,朱鸟回身转了一个圈:“太吱吱了,世上居然真的有会读书的鸟,喳喳!”
铁横秋也有些意外,甚至自惭形秽:我读书还不如一只鸟。
朱鸟看出了铁横秋的惭愧,便说:“乌鸦都很聪明的啦,你不如他很正常。”
铁横秋:……并没有被安慰到,谢谢。
乌鸦在前引路,漆黑的羽翼几乎与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猩红的眼瞳偶尔转动,像两滴凝固的血。
铁横秋快步前行,而朱鸟则扑棱着翅膀,在他肩头与乌鸦之间来回跳跃,尾羽划出断续的光痕,照亮着前路。
朱鸟忽地飞高,又俯冲下来,兴冲冲地说道:“乌鸦大哥说再走百步就到啦!”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可铁横秋却无由来心头一紧。
他还是没法信任这来历不明的乌鸦。
按理说,乌鸦飞在前头,若有机关埋伏,也该是它先遭殃,不该有什么问题……
可这顺遂反倒让他心里发沉。
他这辈子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会自己送上门来。
他的手掌无声地滑向青玉剑柄。
忽然,乌鸦双翼一收,猛地俯冲而下,消失在几株歪斜的树墙之后。
铁横秋心下一紧,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绕过树影,眼前豁然开朗——
一方布满裂痕的汉白玉石台孤峙于荒草之间,台心处静静卧着一只乌木匣子。
铁横秋身形一闪,已掠至石台前,伸手便向那乌木匣子抓去。
手指刚触到木匣边缘,头顶突然炸开一声嘶哑的啼鸣。
乌鸦像道黑色闪电般俯冲而下,双爪直扑他手腕。
铁横秋冷哼一声,手腕一翻,五指如铁钳般反扣向乌鸦的脚爪。
然而这乌鸦竟狡猾至极,双翼猛地一振,硬生生在半空折转方向,爪尖擦着他的袖口掠过,带起一道冷风。
下一瞬,乌鸦已稳稳落在匣子之上,漆黑的羽翼微微张开,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铁横秋,喉间发出低沉的嘶鸣,似在警告。
朱鸟急声道:“他说,这玩意儿是他的!不准我们拿,否则要我们的命!”
铁横秋冷笑道:“谁要谁的命!也未可知!”
旋身踏步,青玉剑已如游龙出鞘。
剑锋破空,眼看就要将那乌鸦钉死在匣上——
岂料那乌鸦双翼猛然一振,竟在剑尖触及羽毛的刹那,“嘭”地炸开一团黑雾。
铁横秋瞳孔骤缩,只见千百只乌鸦同时振翅而起,漫天鸦羽缭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密室。
每一只都生着同样血红的眼睛,发出刺耳的鸣叫,在树墙内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重重回音。
“幻术?”他握剑的手微微发紧,目光如电扫视着铺天盖地的鸦群。
打架他在行,但一遇到这些奇门术数,他总是要吃点亏。
这时候,脑子里不免又闪过海琼山曾经的嘲讽“你这样的人,再有小聪明也没用,到底是输在见识上了”。
铁横秋的确在见识出身上吃过不少亏。
然而,铁横秋并无气馁。
不甘让他的战意更加炽热。
他猛地咬紧牙关,剑锋一转,青玉剑化作一片青光横扫而出!
“管你是真是假,全砍了了事!”铁横秋怒喝一声。
剑气所过之处,几只乌鸦被斩落,落地瞬间化作黑烟消散——果然是幻影。
“给我——破!”
剑气纵横间,整间石室都被青光笼罩。
铁横秋的剑锋越斩越快,青玉剑化作一片残影,每一剑都精准地劈开一只乌鸦的身躯。
可鸦群竟似疯魔般不闪不避,前一波还未坠地,后一波已挟着腥风扑至。黑压压的羽翼层层叠叠。
铁横秋的视野被翻飞的黑羽填满,耳中灌满嘶哑鸦啼,尖锐的直往他脑髓里钻。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精神一振。
可心底却已涌上一丝寒意——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活活耗死!
在这时候,铁横秋眼前骤然一亮,炽烈的火光突然点亮整个石室!
朱鸟振翅腾空,浑身羽毛燃起金红色的烈焰,宛如一轮坠入凡尘的小太阳。
他张口喷出一道火柱,所过之处,寒鸦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刺目的火光中化作飞灰。
铁横秋看着朱鸟,竖起拇指:“好样的,吱喳!”
“你先去取宝物!”朱鸟嗤的吐火,眼神坚定。
铁横秋会意,正要冲向石台,却见残余的寒鸦突然聚成一团黑云,发疯似的朝朱鸟扑去。
朱鸟浑身烈焰暴涨,竟不闪不避,迎着鸦群直冲而上!
“吱喳!”铁横秋顿住脚步。
朱鸟嗤的吐火,眼神坚定:“你别管!这是鸟跟鸟的战争!”
燃起来了!
铁横秋也被燃到了,感动得很:好的!
吱喳,我宣布,你是最强大鸟!
铁横秋不再迟疑,飞掠台上,劈手打开木匣。
木匣倏然开启。
但见匣中静静躺着一卷似绸非绸、似铁非铁的奇物,通体流转着璀璨异彩,时而如云霞翻涌,时而似星河流转,玄妙莫测。
——千机锦!
传闻中可续命添寿的秘宝,此刻就在眼前!
铁横秋心中激动,忙伸手去拿。
指尖距离千机锦仅剩寸许,突然——
一片漆黑的鸦羽无声飘落,轻轻覆在千机锦上。
刹那间,流转的霞光骤然凝固。
铁横秋猛地抬头,只见漫天幻鸦突然停止与朱鸟的缠斗,纷纷化作黑雾消散。
这突如其来的平静非但没能让他松一口气,反而让他遍体生寒,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瞬息间,千机锦崩解成千万缕细丝,如蛛网般缠绕住飘落的鸦羽,在半空中疯狂交织、盘旋。
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万千丝线已裹成一个巨大的茧。
那茧足有八尺高,表面泛着冷光,隐约可见内部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铁横秋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他死死盯着那诡异的茧,耳畔似乎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噗通、噗通……
是……心跳声?
朱鸟也觉得诡异,立在石台上,瞪着绿豆眼看那茧:“这……这是什么……”
铁横秋抿了抿唇:“药王说千机锦能织就续命衣……”他看着这泛着奇异光彩的茧子,“该不会,这个茧……就是续命衣?”
朱鸟也反应过来了,急得在石台上直跳脚,道:“这宝物是给乌鸦抢去了?”
铁横秋抿住嘴唇:……绝不可以!
这续命衣是……他要献给月薄之的……嗯,聘礼!
铁横秋心中大动,挥剑劈向这茧子。
剑光劈落,铁横秋本以为会遭遇什么抵抗,却不料剑锋所过之处,竟如切进一团云雾,毫无阻滞。
惊疑未定时,纷扬的茧丝已层层剥落,渐渐显出个人形轮廓。
铁横秋浑身一僵,剑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朱鸟也呆住了,火羽炸开,尖声道:“这、这不可能!他不是已经——”
话音未落,茧中人睫毛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瞳红得异常,像炉膛里将熄未熄的炭火,竟与方才那乌鸦一般无二。
但身型五官,却和早该死去的柳六分毫不差。
朱鸟震惊了:乌鸦竟是……柳六……?
柳六,竟是个……鸟人么?

铁横秋心神剧震,瞳孔中映着柳六的身影,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我……我那样用离火补刀……都把他烧成炭了……
也没把柳六完全搞死吗?!
不、不可能……
离火焚木,绝无生路。
他肯定是死了……
不对……不对,他死前拉开了贴身香囊。我以为他是想陷害我,难道……那个香囊里真的有保命手段?
铁横秋的思绪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头炸开:
身死而灵存……
莫非……
莫非是话本里常说的那种的夺舍邪术?!
柳六在烈火焚身的时候,借着贴身香囊的秘宝脱出元神,夺舍了离他最近也最容易得手的一个生灵,一只路过食腐的乌鸦……
怪不得呢。
铁横秋又想通了一点:乌鸦都是食腐之物,但这一头乌鸦对满地腐肉不感兴趣,只啄啄木屑。
这大抵是柳六这个富家子最后的骄傲,即便饿得狠了,宁愿啃树皮也不吃烂肉。
想到这个,铁横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装货,死了也要摆谱。
夺舍乌鸦的柳六,原本盘算着重修仙体,为此不知耗费了多少苦功。可禽畜修仙之艰难,又岂是人身修行能比的?飞禽走兽天生修行路上处处是坎,一则经脉窍穴与人迥异,许多玄妙功法根本无从练起;二则兽身浊重,吐纳灵气时十成里要漏掉七八成。柳六占了乌鸦之身后,每运转一次周天,都要比生前多费十倍力气。
却不曾想,铁横秋带着千机锦残卷来了。
柳六借机跟铁横秋入了密阵,夺下千机锦。
作为神树山庄庄主,柳六自然懂得如何使用千机锦。
须臾之间,他便用这秘宝织就续命衣,还阳续命!
“还得谢谢你。”柳六勾唇一笑,“若非是你,我如何能重得人身?”
这话正刺得铁横秋太阳穴跳跳痛。
他那么艰难杀了柳六,没想到亲手助他重生!
朱鸟扑腾翅膀,划出火光直扑柳六。
千机锦却骤然翻卷,化作天罗地网。
水火不侵的丝线在火海中粼粼生光,将柳六新生的躯体护得滴水不漏。
满室火光,柳六却看也不看,血红的眼珠只管盯着铁横秋发颤的剑尖:“你杀我时很痛快吧?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亲手助我织就这具不死之身?”
铁横秋咬牙道:“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说罢,铁横秋挥出青玉剑。
柳六却不避不让,千机锦在他周身盘旋如飞,硬生生接下这开山裂石的一剑——
铮——的一声,响彻树室,气浪炸开,把翩飞的朱鸟都震到树壁之上。
“不错,不错。”柳六的笑声又轻又软,如同他新长出的皮肉,“看来你把我的灵骨炼化得极好。”
铁横秋听他提起灵骨,眉毛蓦地一跳,故意扯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哦,是啊,你这灵骨的确不错。难为你倾尽心血修炼了几百年,全便宜我了。”说着,铁横秋摸了摸背脊,“你要拿回去吗?那可难了。”
柳六闻言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诡异的亲昵:“你喜欢就拿去吧。”
听他如此慷慨,铁横秋反而一愣。
就在他愣神的当下,却见柳六指尖一勾。
千机锦立即如毒蛇吐信,直取铁横秋咽喉。
铁横秋急退三步,剑锋斜挑,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锦缎斩断。
断落的丝线却未坠地,反扭曲缠绕,转眼又化作新的杀招。
铁横秋正面迎敌,却暗暗运转血契,呼唤朱鸟。
朱鸟在契约牵动下立即动作,双翼一振,化作一道赤色残影直袭柳六后心。
——锵!
柳六却连头都未回,血衣后背如花瓣般绽裂,数十道暗红锦缎激射而出,攻向朱鸟!
“哦,小畜生,我记得你。”柳六指尖轻弹,千机锦立即缠住朱鸟双足,“我死的那日,你烧得我可真疼啊。”
朱鸟吱吱喳喳,用尽鸟语狂骂:我吱吱你的喳喳!我喳喳你的老爹!
柳六似笑非笑,也不管这小鸟骂些什么,五指缓缓收拢,血丝随即绷紧,勒入朱鸟足踝。
朱鸟如断线纸鸢般坠落,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眼睛一闭,便再无声息。
铁横秋心头猛地一揪,立即催动血契感应——还好,灵识尚存,只是昏死过去。
他绷紧的心绪稍稍放松,但握着剑柄的手却更用力了几分。
眼前,千机锦化作漫天飞线,从柳六的后心发出,如同蛛魔吐丝,在空气中织成一张罗网。他的身形在丝线中央模糊扭曲,唯有那双眼睛愈发猩红,在漫天血丝中亮得骇人。
这一刻,他确实不像人了。
——像一只盘踞在血色蛛网中央的、饥饿的蜘蛛。
铁横秋长剑横挡,却见那漫天血丝扭曲缠绕,杀气凛然。
他脚步一错,青玉剑锋与血丝相击,震得他虎口发麻。
铁横秋额头渗出冷汗。
千机锦织就的天罗地网不断收缩,要将他生生绞杀在这方寸之地。
铁横秋一退再退。
千机血丝如毒蛇绞缠而来,剑锋所斩之处,断丝复生,愈斩愈密。
铁横秋退无可退。
背脊已经抵上树壁,背后传来冰冷又坚硬的触感,忽然让他想起了明春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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