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窃窃私语了一下,另一位看了看景遥,脸色严肃,低声说:“这种事……找黄总吧。”
商量好后,招待景遥的前台又抬起头,仍旧挂着笑意,热情地说:“您到这边坐会?我们已经联系黄总过来了,喝点什么?咖啡可以吗?”
景遥说:“不用。”
他没有跟着前台去一旁等待,而是背过身去,面向大门口的方向,因为他害怕马上人家就会察觉出他的问题,从他的肢体上得知他在说谎,没有视线交流是最好的。
黄总是谁,景遥不知道,但听起来很有身份。
大门口的安保出现了,景遥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真怕下一秒就被人拎出去,他们会不会拿警棍打他?景遥压了压帽檐,发丝里全是冷汗。
几分钟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电梯的方向出现了,几乎在他出现的一瞬间,景遥就知道对方就是前台口中的黄总,前台迎接上去,和男人解释着什么,那个看起来威严不可侵犯的男人接近景遥的每一步,都使景遥心跳如雷。
“怎么称呼?”那男人说不上慈眉善目,语气却非常友善,然而景遥是心虚的小老鼠,压根也没法完全放松,他拘谨地望着对方,随后低下头,使男人看不到他的眼。
他知道,这些人最厉害了,只看一个人的眼睛,就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他的阅历在这些人面前不值一提,大人物的眼睛就像一个测谎机,能一下察觉出猫腻。
景遥声音虚得厉害:“景遥。”
男人瞧着对方握紧的拳头,姿态不是放松的,全神戒备的模样,仿佛谁要处刑了他。
“大厅的空调坏了,制冷效果差了点,还在修,跟我到上面谈吧?”男人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来,这边。”
景遥盯着对方的皮鞋,他觉得自己可以去演戏了:“您带路吧。”
男人笑了笑:“好。”
他先一步离开原地,走在前头。
景遥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男人单手插着口袋,一直到进入电梯,脸上也始终挂着笑意。
“热吗?”男人低头看景遥潮湿的发尾,关怀备至。
景遥没有说服力地说:“不热。”
星协的大楼是辉煌的,内部装修更是奢华,仅仅一个电梯,就能让景遥感受到阶级感,一部电梯的装潢比他见过的精装房还要高奢无比。
身处于密闭空间,景遥仿佛能听见自己夸张的心跳声,他不知道身边的男人能不能听见,他努力去克制,去使自己冷静,但胆大妄为,揭穿即死的作为,无法轻而易举地保持冷静。
他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男人落在他身上的每一眼,都如同凌迟审判。
终于,电梯停了下来,新鲜的空气涌入进来,男人先一步走出了电梯。谈话声缓解了景遥的部分心理压力,迎面是个宽敞的大平层,设有不同的独立办公室和会客室。
男人走在前面,边走边关照地说:“这边,小心脚下。”
景遥穿梭过大平层,跟着对方来到一间办公室,上面写了一个名字,“黄惕”,大概就是面前的男人的名字。
黄惕引对方进入了自己的办公室,热情好客地说:“随便坐吧,喝点什么?”
景遥更加不安,低声表明不需要。
黄惕扶着椅子,笑意盈盈地招呼了助理过来,让对方送两杯茶,并且低声跟对方嘱咐了几句,那助理看着景遥点头,这让景遥异常心慌。
“能把帽子摘下来吗?”黄惕把室内空调的温度降低了几度,同时提议,“我瞧着你头发都湿了,天热,帽子闷人。”
这不是个过分的要求。
景遥深知对方的意思,他既然冒充是徐牧择的儿子,人家肯定会先确定两个人长得像不像,无声无息地就能察觉出什么了,这就是这些人的厉害之处。
可是景遥能说不吗?那才更加让人怀疑不是吗?
他把帽子脱了下来,他的头发湿淋淋的,像洗头洗了半干,精神在高度紧张下,加之燥热的天气,毛孔渗出的热汗水洗了他的头发,黏糊糊的头发贴在白皙的小脸蛋上,那张脸看起来更稚嫩可欺。
“长得真好看,”黄惕目光直白地抵达到脱帽后,男生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蛋上,“跟徐总还真有点像。”
景遥敢脱帽,是因为孩子和父亲之间不一定就百分百相似,人大十八变,万事皆有可能,这并不能成为他的破绽。
他只是抱着这个心理,结果听到对方的话,景遥抬起了眼睛,有点惊讶,难不成他真误打误撞的,长得和这种大佬有几分相似?
黄惕没再就着他的容貌继续,转而说:“怎么没有跟徐总联系,直接来总部,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吗?”
景遥知道自己现在讲的每一句话都非常扯,但对方不站在上帝视角,他的话于他们而言是有几分可信度的,事已至此,没有回头的余地,景遥再三坚定自己的信念,回答说:“Daddy让你们给我安排工作。”
黄惕洗耳恭听地等着:“工作?”
徐牧择的儿子需要工作吗?这听起来非常不靠谱,但景遥还是撑住了压力。
“嗯,我是他的私生子,不宜人尽皆知,Daddy让你们安排我,说你们会知道怎么做的。”景遥战战兢兢地说,不安成为了不被承认的私生子最贴合的状态。
这话只要对方打个电话确认就能得知真假,但景遥赌的是身份压制,徐牧择的身份不是这些人能随便联系的,即使可以,像这种顶级的人物接到信息恐怕也是秘书或身边亲近的人先拿到消息,再转圜过去,信息差就是他能利用的唯一优势。
顶头boss没空管基层人员的用人,景遥只要赶在徐牧择之前,能混到星协的合同就够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后续该怎么办,他现在迫切地需要解决自身的困境,却把自己推进了更大的火坑。
他必须赌,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祈祷这些人知道真相的时候,能对他手下留情,他唯一能赌的,就是这些资本家不屑于跟他计较,或者,他可以很快做出成绩,用自己的成绩当做谈判的筹码,让这儿的负责人能对他网开一面。
让徐牧择对他网开一面。
姥姥说,成就越高的人,越有容人的雅量,他没有大肆宣扬自己是徐牧择的私生子,造谣生事,只是借机混进星协而已,他可以致歉,可以接受上面的处罚,如果能做出一定的成绩,景遥想,徐牧择这样的身份,大抵是不会跟他计较的吧。
他不知道,他全部都要赌。
每一步都赌。
赌徐牧择这种身份的人宽宏大量。
赌信息差能助力他的成功。
赌面前的人……能被欺瞒过去。
黄惕弯下腰,面上始终挂着那极其友善的笑意,那笑意真实到难分真假,景遥见识过许多的笑面虎是皮笑肉不笑的,他却无法辨别眼前的男人笑的真心还是假意,那看起来太真实了,但景遥觉得还是不能太理想化,他更相信是自己的阅历还不够,看不出对方的真实情绪。
“那你想要什么职位?”黄惕耐心而温柔地问:“星协是做电子竞技的,旗下的公会也有许多,各个城市都有,你想进哪个?”
景遥不敢张扬,心虚地说:“我是做过游戏主播的,我可以继续做游戏主播,我直播效应……还挺好的。”
全网都是他的黑粉,一开播马上就热闹了,轻而易举得罪无数人,深夜的在线人数比某些电竞冠军还要多,甭管是冲着什么来的,反正论起直播效应,他还是能挺直腰杆的。
黄惕说:“你想做游戏主播呀,这倒不是难事,可我怕让你抛头露面的,徐总知道了拿我的事啊。”
“不会的。”景遥略显急切,“Daddy说过了,我可以自己选,不会怪你们的。”
黄惕的笑容里是否藏刀,景遥的阅历无法分辨。
“黄总。”门外有人送了茶水进来,一杯放在了景遥的面前,一杯放在了黄惕的办公桌。
不是刚才那个跟黄惕说话的助理,景遥生了很多的猜测。
黄惕抬了抬下巴:“尝尝。”
景遥只想谈就业,不想谈茶,可对方端起杯子品尝了,他无可奈何,过于着急会漏洞百出,他得缓下来,虽然他现在已是漏洞百出了。
喝完茶之后,黄惕没有再提起做主播的事,而是拉家常一般,用听似长辈的口吻关怀着景遥:“你住在哪里?”
景遥没交实底:“附近。”
黄惕说:“你是之前就生活在上海?”
“不是,刚来。”
“那得告诉徐总一声,私生子也是徐总的孩子呀,说起来是不好听,可是大户人家嘛,有那么一两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都快成常态了,我先给你安排个住处吧?”
“不用,”景遥拔高了音量,“不用的,我不想Daddy知道我来了上海,希望您也别跟他透露我的出现,我不想麻烦他。”
“可徐总是你爸爸呀……”
“没关系的,我一个人挺好的,”景遥再三肯定:“没关系。”
黄惕笑了笑,又喝了口茶,没再劝说,放下茶杯,他问道:“行,妈妈跟着你一起?”
景遥的伶牙俐齿在当下的环境中发挥不了一点儿作用,做贼心虚,他哪能挺直腰杆地跟人谈话?
景遥很是为难地说:“妈妈……留在老家,等我这边确定了,就会接妈妈来的。”
言外之意,他迫切地需要这份工作,在上海立足,并且不经意间地透露出“妈妈”和“Daddy”不合,有其他的顾虑,最好不要Daddy知晓这些事。
黄惕点点头,信息接收得很明确:“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跟我提。”
“我现在只需要一份工作,”景遥迫切地说:“麻烦您了。”
黄惕想了想:“工作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安排,不过每个部门有自己的流程,我需要先跟直播部门的负责人打个招呼,你的身份特殊,得斟酌一下岗位。”
“最基础的就可以了,”热汗从发丝里滑过,景遥不管不顾,“我有信心能做好,把我和其他的求职者一样来对待就行,不用搞特殊化。”
他不能走太多的旁门左道,以免事发不能被轻轻放过。
他的求职态度非常值得欣赏,换做平常,黄惕大概会跟他多聊点这方面的事,不过身份的不同,他没有继续深入下去。
景遥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他始终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男人的一举一动都能牵扯他的思绪,让他胡思乱想。
今天这张牌打得很烂,是下下策,会轻易被揭穿,然后落得一个残忍的下场,可人在走投无路时,那可真是什么都敢干,每当想起自己在做什么,在什么环境下,景遥就脊背发凉。
穷途末路现真章,他把一切都赌进去,要么就是无底深渊,要么就是璀璨的明天,这都比原地踏步好,连续的失败和碰壁使他胆大妄为,不知深浅。
他怕,但他不后悔。
至少此刻还没有后悔。
事态的发展远比他想象的要好,或许电视剧里演的是真的,他真有可能靠这种奇葩手段博得青眼。
事情为什么能这么顺利,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在黄惕,景遥不会知道,这一切在面前的男人眼里,都是被默许,才顺利的。
“黄总。”玻璃门被敲响,黄惕的助理出现在了门前。
黄惕站起身,对景遥说:“我先处理点事,你坐会,空调可以自己调。”
他把遥控器放在了景遥的面前,体贴,友善,无微不至。
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必然不简单,景遥敬佩对方的手段和能力,一向不爱亲近人的他,竟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产生了好感,那种类似于家人一般的,连飞仙都需要一年时间来生出的好感。
他首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
景遥环顾四周,静静地坐着,他无心享用空调带来的凉爽的风,他燥热,心跳得很快,全神戒备的小老鼠,这个环境每一秒都是对他的精神处罚。
身体和灵魂,都处在了水深火热之中。
黄惕随着助理来到了外面。
助理递给他一份新鲜的资料。
“确认过了,不会有错的。”
资料上显示着景遥的所有网络资料,连照片都对得上,星协没有那么慢的网速,KRO是星协最具价值的冠军战队,虽不和星协享有同一套管理制度,但那边这么大的动作,星协没收到一点风声才是见鬼。
男生脱帽的第一眼,黄惕就有些眼熟。
此时再拿着照片往里看,资料上的照片和本人有点对不上,是相似的,但气质看上去像两个人,很成熟。
“真是他。”黄惕确定了身份,再往里瞧,依然觉得很诧异。
一个人的网络形象和私下里怎么会差别这么大?明明是同一张面孔,却偏偏像两个人。
“真的是徐总的……”
“不可能,”助理的话没说完,黄惕当即打断了他,“眉眼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完全是两个模子刻出来的。”
顶头boss的容貌和形象是具有极强的攻击性的,徐牧择的棱角锐利,眉骨高,配合狐狸眼的眼型造成一种极强的侵略性,而屋子里坐下的男生相貌极其乖巧,面庞柔和,眉眼也和徐牧择完全不同,无论从整体气质还是五官精度,两人都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根本不能并在一块儿谈。
就是单拎出来给陌生人看,也不会有人联想起他们是父子,除了年纪,毫无根据了。
“会不会是基因问题,更像母亲?”助理说:“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有人敢冒充徐总的儿子,没有根据的话,造谣的下场可担不起,他图什么?”
“图什么?”黄惕抬了抬手上的资料,“这就是原因。”
这种得罪权势的事,背后必有极端的原因,谁也不会莫名其妙到马路中间寻死。
“走投无路就会病急乱投医,其实他挺聪明的,”黄惕说:“说的是私生子,而不是名正言顺的儿子,打了个信息差,就是太不把我们当人看了。还是太年轻了,没有阅历,整体表现漏洞百出,但也能理解,饭碗都丢了,谁会不着急?”
着急就会犯错,估计浑水摸鱼之前,也做过其他的自救,能到这个地步一定是穷途末路。
男生的表现不像是有预谋,倒像是心血来潮,突然而至的想法,他太紧张了,心理素质就没打好基础。
黄惕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孩子。
“KRO那边确认过消息了?”
助理点头:“给梁经理打的电话,不会有差错的,是徐总的意思。”
“怎么能得罪徐总。”黄惕百思不得其解,将资料还回去,嘱咐道:“你去叫丰逊来一趟。”
助理惊诧:“黄总,您不是知道他是假的吗?”
黄惕没回答,眼神看过去,助理低下头,说道:“我现在就去。”
黄惕隔着玻璃门看屋子里的人。
男生两手放在桌子上,不断地抚摸自己的帽子,冷风吹着,黏糊的头发还没干,贴在脸颊上,像一只乖顺的金毛犬,他还在紧张。
紧张,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危险。
该夸他有勇气呢?还是责他愚蠢呢?
怎么都责怪不出口。
小孩子很乖,也很可怜,只想求口饭吃而已,手段是错的,但跟穷途末路的人论手段,未免有些苛刻了。
景遥等了会儿,对方回来时,还带了另一个人。
景遥不知所以,戒备地看着那个陌生的,有点年轻的男人。
黄惕拍了拍手:“介绍一下,直播部门的暂代负责人,丰逊,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他提,这边商量着来拟合同。”
景遥受宠若惊:“您好……拟合同的意思是?”
“你不是要做我们的主播?”黄惕靠着桌子,面带笑意地反问,“反悔了?”
景遥虽弄不清情况,但机会送到眼前,他哪能犹豫?
“不是,就是,好快。”他措手不及,事情顺利地有点过头了。
“你妈妈不是等你安定下来才能接过来吗?这事我不办得着急点,不是让你妈妈多受苦?母子早点团聚,也叫她放心,不好吗?”黄惕的笑意具有笼络人心的本事。
景遥接收过很多很多的恶意,也接收到不少的好意,有些人笑眯眯的但藏着恶意,有些人看似凶神恶煞,不近人情,却通情达理,面前的男人相信他了?相信他了?
他真的相信他了?难道自己真的和他们的老板长得很像吗?不需要太多的确认就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他了?景遥却有点警惕了。
黄惕明眼人,心里亮堂堂的,说道:“星协可不是三流公司哦,合同一旦签订,会严格遵守的,法务部在盯着,不是小作坊,都是正规程序,咱们这么大个公司,不屑于用那些低劣手段套路你们,明明白白拟定在合同上的事,双方都得明明白白地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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