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好大呀,大到景遥迷失了方向,他想回到当初,他会选择去任何一个城市的车票,只要不是上海就可以。
终于,年轻人停下了脚步。
景遥站在马路上,看来往的车辆,他站定在那里,他知道机场还有很远,远到他努力眺望,也根本看不见机场的建筑。
他累了,他实在走不动了。
那些尾巴跟着他,他在今天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攀附的势力,彻底明白了徐牧择的地位,他没力气了。
夜幕笼罩黑漆漆的城市,景遥浑身湿透,站在路边,定格了很久。
陈诚来到他的面前,在他的头顶撑了一把伞,一部手机递到年轻人的面前。
“是徐总。”
景遥恍惚地看着那部手机,好半晌没有动作,他呼吸急促,听耳边的闷雷炸响。
虔诚地捧起面前的手机,景遥将它立在耳边,他的唇颤了颤,没有发出声音。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徐牧择,抵在景遥的耳边,是一句轻柔地质问,“想去哪里,跟陈诚说,让他带你去。”
景遥无声哭泣,无声地掉着眼泪。
“我的命令他不敢违抗,去吗?”
徐牧择问他。
问他去不去机场,问他还要不要继续逃。
景遥就像被踩住了尾巴的小老鼠,无论他多么用力地挣脱,都始终被人掌控在手里,而且如此轻易。景遥低声嗫嚅了两个字,他站在原地束手无策,也疲倦至极。
雷雨交加,电闪雷鸣,道路上的车子渐渐地消失,只留下几个身影立于那里。
众人都有归处,唯独景遥去哪里都是流浪。
他哭干了眼泪,挥发完了恐惧,他不断地看天,看雨,腹痛在漫天雨景下显得微不足道,景遥没心思在意它,景遥只贪婪地望着落雨的上空。
猫鼠游戏落下了帷幕。
轮胎碾过水珠,停在夜幕下的道路边。
出逃者迎来了他的抓捕者,徐牧择从车里下来,一步步走向精疲力尽的小老鼠。
他没有撑伞,皮鞋踏着雨水来到小孩的面前,晨起他们卖弄温情,夜晚便针锋相对,仿若共同演了一出亲情大戏。
徐牧择没有走到小孩很近的方位,而是停留在一个还有几步距离的地方,对小孩伸出手,在电闪雷鸣中说:“过来。”
他要小孩向他走过来,走路需要意识,向前还是向后,他给了他选择的余地。
景遥看见了徐牧择,看见了男人锐利的五官,和阴沉的气质,他好可恶,他不到自己的面前来,他要自己向他走过去。
景遥迈起脚步,缓慢而又迟疑地走过去,他把手递到那只温热的掌心里,他被男人的力道牵扯在怀,闷在了他的怀里。
徐牧择的手扣在小孩的后脑勺,低声问他,“还跑吗?”
景遥不语,抓着男人的衣襟,憎恨他的势力,憎恨他无边的权利。
徐牧择将人拦腰抱起,回身走去。
景遥很累,他需要拥抱,需要有人高高将他托起。
无边的夜色在眼里虚化,熟悉的气息灌满神经,他用声嘶力竭后微弱的气息服输地叫了一声:“daddy……”
小孩的嗓音有着视死如归的宿命感。
徐牧择收紧箍住小孩双臂的手,看他眼里的茫然亦或者是清醒,讥讽地质疑回去:“daddy?”
在车门前停住,徐牧择低头注视着小孩的脸蛋,无情地拆穿:“惟惟的爸妈不是早就死了吗?”
景遥如遭雷劈,怔愣地看着对方。
徐牧择提醒道:“这里没有谁的daddy,这里只有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和一个被他惹怒的坏人。”
第73章
景遥出生的地方很美, 虽然是一个乡下小镇,但他的爷爷有个面积很大的梨园,父母围着梨园讨生计, 季度到了摘梨子, 运送到城里去, 跟人谈价格, 就能赚一笔微薄的收益。
爷爷不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他只懂种植和培育的事, 算账和谈价此前是奶奶的活儿,但奶奶患有肺结核, 没熬过景遥出生的那个冬天。
奶奶去了之后, 爷爷则因为太过老实,嘴巴笨, 而被城里来的买家在价格上一再欺负,爷爷种的梨子又大又甜, 城里来的买家却一再挑刺, 有说他对之前奶奶的态度不满, 有说无商不奸, 这些人都一样,总之梨园的收益勉强养活他们一家, 赚的稀薄。
好在他们家的人都容易知足, 一家人老实经营这个梨园, 爷爷种植,母亲收成,父亲负责来往运送,分工明确。
景遥对比同龄人比较早熟,他不愿意上学, 说自己笨,学不会,每次老师反映他没去上课,爷爷去园子里总能抓住他。
爷爷跟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惟惟,要上学,还是要上学,上学才有出息,上学才能不像爷爷这样。”
而小孩那时候总是说:“可是我想像爷爷这样。”
景遥从小就不老实,不肯去学校,也没什么朋友,总陪着爷爷待在园子里,爷爷摘果子,他就可以撑袋子,可以拿篮子,可以递水,他能做的事有很多,比在学校里能做的事多多了。
邻里邻居都知道那个种植梨子的小老头有个特别贴心的小孙子,往来谈生意的人也都认识了这个小孙子,小孙子牙还没长齐的时候就会跟人争执了:“我家的梨子又大又甜,没有你们说的这么不好,你们不喜欢就不要买我家的了。”
“惟惟!”爷爷总是一脸忧愁和后怕地牵走小孩,然后向那些说他们梨子不好的人道歉。
景遥那时候不太懂,长大了才明白为什么。
景遥记忆深处最重的就是那个梨园,他喜欢那段时光,家人身体都还没查出问题来,每个人都活在忙碌之中,没有人喊累,没有人喊屈,他可以睡在妈妈的膝头,被爸爸扛过肩膀,跟爸爸一起去城市里运送,跟妈妈屁股后面拎袋子,他还可以坐在爷爷的三轮车上,替他看护新摘下来的梨子不要掉下去。
父母问过他,是不是真的不想上学,景遥说不想,他想跟着他们摘梨子。
父母和爷爷商量要不就算了,孩子不喜欢,强求也没用,但爷爷是半个文化人,说这学无论如何都要上,家里还是爷爷做主的时候,景遥就没有如愿从学校出来。
爷爷劳累过度去世后,园子的重担落在父母身上,那时没人逼着景遥上学了,他跟母亲商量能不能下来。文化程度不高的父母遵循爷爷的话,没敢让他轻易辍学,还都供着,父亲那时说:“我和你妈妈是笨蛋,没有文化,你爷爷说,你这个小孩是鬼精灵,好好培养,将来能替我们壮大园子,惟惟愿意帮助爸爸妈妈吗?”
“那跟上学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呀,惟惟只有读好书了才会算账,才能像奶奶一样当个主心骨哦,”爸爸温柔地说:“惟惟可怜爸爸妈妈,好好读书吧。”
景遥虽然不喜欢上学,但爸爸的话有用,他听了。
可惜他的义务教育并没有完成,小学还没有读完,父母就接连出了事,父亲在运送梨子的路上出了车祸,而母亲则早早查出了肺结核,一直撑着,在景遥还不是很能理解死亡的年纪时相继离去。
父母临终前,托人把果园变卖,母亲将他送到外婆那里,景遥跟着外婆生活,成为了外婆的小尾巴,在外婆身边长到了十岁。
十岁的年纪却是个六岁孩童的身体,景遥发育不良,比同龄人矮了不少,外婆有心无力,养了小孩没几年就开始卧床不起,景遥会去街上半乞讨半买卖带饭回来给外婆吃,直到外婆去世。
景遥的去处便再次成为了难题,邻里邻居开始压力父母的亲朋,率先站出来的是舅妈一家,景遥被接到了舅妈家里生活了一段日子,那段时间流言不少,说他恐怕是个克命的,家里人相继离去,去到哪里哪里就会不幸。
景遥早熟,也不是听不懂流言蜚语,舅妈一家一开始也是战战兢兢,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虽然舅妈对他很好,但舅妈的儿子不大喜欢他,景遥在舅妈家里没有待多久,寻了个日子,偷偷地跑了。
他开始了在社会上流浪的生活。
他做过无数的工作,捡过垃圾要过饭,他穷到吃不起饭,但胜在有一张好脸,社会上还是有人愿意赏他一口饭吃,景遥便会借机推销自己,问对方要不要人帮他工作,干什么都可以,对方往往就会吓跑。
景遥去过很多城市,流浪是没有目标的,走到哪里就去哪里,有人愿意带他去哪里他就可以去哪里,因为有几分小聪明,倒也会防着人,遇到些心有不轨的也能化险为夷,就这么靠着运气和几分小聪明流浪到了成年的时候。
吃过的苦化为对金钱的重度渴望,有钱外婆就可以治病,母亲也不会认命,父亲不会因为生计选择雨夜疲劳驾驶发生车祸,爷爷的梨园不会被卖掉,外婆的大黄狗不会因为跟着他流浪吃了路边的垃圾中毒死去,他也不会吃不饱饭了。
他想要钱,很多的钱。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因果都是围着这样东西在转。
成年后,景遥很幸运,遇到了飞仙,他在飞仙的帮助下有了正式的工作,但是他对飞仙撒谎了,他隐瞒了自己的来历和名字,流浪的经历使景遥防备心极重,他不相信任何突然接近他的人。
一直到今天,飞仙也不知道景遥的真实名字叫什么,“景遥”这个随口一说的代称后被他发展成一个新的身份,他用这个身份讨饭生活,他害怕别人找到他,说要把他送回家里去,他已经没有家了,他不想被认出来,他不想回到舅妈的家。
另外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在网络上讨饭,最好有个新的身份,二是因为他始终相信有一天可以赚到钱,届时再退出这个身份开辟新生活,两全其美。
他从适应新身份,到这个名字刻进他的肌肉记忆里,他演的越来越像,像一个没那么悲惨,正常家庭中的小孩一样瞒着网络上结识的所有人,他自己给自己新的,不容易被欺负的身份。
他本来可以一直瞒下去的。
景遥太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徐牧择叫出来的时候,恍若翻开了属于他个人的半部人生传记。
景遥不太记得他是怎么被抓回来的了,关于徐牧择出现在他身边后发生的一系列,仿若短暂失忆,他不好奇为什么会这样,家人相继去世,让他对自己的身体或精神产生过许多的质疑。
他只知道徐牧择没有多说话,徐牧择拆穿了他的身份,带他从雨夜回到温暖的别墅,他给自己洗了澡,给自己换了干净的衣服,然后,他把自己锁起来了。
对,没错,他把他锁上了。
锁在自己的房间里。
景遥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理智地施行逃跑,他今天原本就很仓促,他太心急了,忧患着被识破的后果,于是莽撞地找上了成赴,没有事先衡量好对方的需求,全部靠赌,信息收集不够完善导致今日结果,他不怪别人,他只怪自己。
今日出逃不是一个好的天气,但他怎么办呢?他实在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了。
要死要活给他一个痛快吧。
景遥在逃亡时是恐惧的,真到临死的这一刻,他反而平静了,就好像都是应该的,他终于走上了断头台,他再也不用患得患失了。
房间的门锁从外面被加固了一层,景遥打不开,徐牧择把他抓回来后将他锁在这里,就没有再踏进来过,大抵是没想好,或者一时间抽不出空来收拾他。
每天的伙食是孙素雅送来的,孙素雅也不讲话,像被人严格命令过,把饭菜放在门口,就将门重新锁好。
锁门这个动作实在多余,因为景遥早就没了跑的胆量。
徐牧择要是一开始抓他回来就处置他,或许景遥能好受点,反而不闷不响地把他关在房间里,对他才是极大的精神处罚,景遥原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决心,被晾了两天以后,求生欲又起,他开始难受了。
抓着孙素雅给他送饭的时候,景遥问他,徐牧择在哪。
孙素雅什么也不说,神情格外悲悯地看着他,那眼神令景遥不安。
“好好吃饭吧。”孙素雅离开房间。
景遥茫然地看着关紧的房门,他的房间在楼上,没有办法从其他地方逃出去,窗口离地面很高,除非他做好坐轮椅的准备。
景遥趴在窗口,向下看了一眼,他并非想要逃,他只是受不了这样的精神处罚,随便什么结果给他一个都好,把他弄死,把他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告诉他一个,什么都好。
外面还在轰隆隆的下雨,也许这场雨就是预兆,预示他不该那天逃跑,预示着他可能根本就不应该跑,可马后炮有什么用呢?
景遥在房间从白天坐到黑夜,度日如年,他知道他总会死,但不知道什么时间,什么方式,令人焦躁不安,哪怕接受了会死的结果,对于未知的过程,人一样会惶恐。
他的精神终于被熬垮了,景遥拍着房门,在房间里大喊大叫。
“雅雅姐!雅雅姐!良叔!良叔!”
他不敢叫徐牧择的名字,隔着房门发疯地叫,孙素雅不知为什么没有来应门,景遥心里清楚是徐牧择的意思,他不管,他扯着嗓子哀嚎。
终于,他叫来了孙素雅。
在一个午夜,窗外轰隆轰隆的,连绵不绝的暴雨倾盆而下,孙素雅摸黑来到房门前,低声唤了一声:“遥遥。”
景遥靠着房门发呆,听到有人的声音,仓皇爬起身来,跪在门边,贴着房门哭诉:“雅雅姐。”
“遥遥,嘘,”孙素雅低声说,“我是偷偷过来的,你不要出声。”
景遥跪在门边,双手贴着房门,低声说:“daddy呢?daddy在哪?你能让他来见我吗?”
孙素雅说:“徐总不在这里。”
景遥恍惚地说:“不在这里……他要把我怎样?他为什么关着我?你跟他说我知道错了,我认罚,我不会跑了。”
孙素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跟他说似的,景遥有功夫没等到回应,心头恐慌加剧,颤巍巍地叫了一声,“雅雅姐,你能听到我讲话吗?”
孙素雅隔着房门,声音听起来格外悲悯,“遥遥,你惹到他了。”
犹豫着犹豫着,孙素雅还是没敢说。
景遥瘫坐下去,“我知道,我跟他认错。”
“你现在最好是不要见他,”孙素雅欲言又止,“你……你这个傻孩子。”
景遥知道自己傻,他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全是自身处境的忧患,“他要一直这样关着我吗?我不想被关着,他可以打我,可以弄死我,我不想这样被关着……我害怕。”
什么也不做,无声息的,从天黑到天亮,只有他一个人,陪伴他的只有雷雨和闪电,在做了那么大一场亏心事之后,景遥心理素质崩盘了。
“你跟daddy说,说我知道错了,说我认罚,我什么后果都接受,你跟他说吧雅雅姐……”
“你还不明白吗?”孙素雅握紧拳头,抵着房门,几度犹豫,“他不是你的daddy。”
地板冷冰冰的,景遥想生病,想生一场垂死的病,偏偏这该死的病不在他需要的时候生,景遥跪坐在地板上,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孙素雅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你现在要做的是划清你跟他的界限,不要把他当你的daddy,他也不是你任何的亲人,你不能用这层关系来认他……遥遥,这才是你现在最该明白的事。”
房门后没了动静。
孙素雅叹了口气。
片刻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景遥在门后翻了个身,靠在门板上,闭上了眼,自作孽,不可活,他没了招数。
孙素雅担心他的情绪,低声承诺:“我会把你的想法透露给徐总的,你不要多想,老实待在这里,你要知道你就是现在出来也是哪里都去不了的,不如等徐总消消气再见面,你说呢?”
房间里没有声音,孙素雅担心,轻扣了一下房门,“遥遥,我先走了,徐总不允许和你说话,被抓到了只怕对你的处境不好,他现在在气头上呢,你做的事伤了他的心,你们彼此冷静冷静再说,好吗?”
“嗯,我知道了。”景遥打发孙素雅回去睡,他不闹了,他认了。
如果关禁闭也是一种惩罚,那就关着他吧,只要徐牧择满意,怎样都好,景遥埋头在臂弯里,镇定了下来。
就这么关到第三天的时候,景遥见到了徐牧择。
那天的情形很恐怖,景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和他设想的情形都不一样,徐牧择既没打他,也没说要他的命。
徐牧择进来的时候,景遥正趴在床上发呆,他没算到徐牧择会来,所以开门的动静传来时,他没有回头,静静地趴在床上自我折磨,他以为是送饭的人,被关太久了,时间也搞混乱了,又恰逢雷雨天气,外头总是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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