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纪槿玹小跑了过去,絮林没有上前,躲在暗处。
纪槿玹看到她追上来,站起身。他比女人高出很多,女人看着他时很费力气,离得很远,絮林听不到他们具体的对话,但他可以听到女人控制不住的泣音,她在道谢,在感激。
她很惊讶纪槿玹这么一个陌生人居然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也很担心他会因为打了她的丈夫而遇到麻烦。
絮林同样惊讶。
讶异于纪槿玹的出现,讶异于他的‘多管闲事’。
不过,惊讶也只有一点,他其实有心理准备。
看到那两个堆得很丑的雪人时,絮林就猜到有可能是纪槿玹。
他来了十三区,躲在絮林看不到的地方,隔着一道篱笆门,他们在院子里欢天喜地地庆贺新年,纪槿玹蹲在院子外面,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默默地堆着雪人。
过了一晚,絮林以为纪槿玹肯定已经走了。
可他还在。
纪槿玹和女人说了什么,女人又有些犹豫,纪槿玹递给她一张东西,她才红着眼睛,似下定了决心,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对纪槿玹郑重地点了点头,朝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小路上,纪槿玹站在河边,手拢在唇边,又咳了咳。咳完,他盯着他的手看了半天。
许久,他握紧了拳,把手放进了口袋里。
絮林后撤一步,从另一个方向走掉了。
他来到药店买了药,拎着袋子出来,又转回了河边,纪槿玹已经不见踪影。
河水击打着岸边的碎石,哗啦作响。
絮林弯腰捡起一颗鹅卵石,用力一掷,石头破开水面,咚的一声。
随后,他又捡起一颗,在手心抛了抛,没有再往河里丢,而是转了方向,掷向不远处的一道墙,石子撞击墙面,弹开,落在地上,滚了几滚。
“出来。”絮林说。
良久,一双皮鞋从墙后拐角处踏出来。
纪槿玹的身影出现在絮林眼中。
两人遥遥相望。纪槿玹慢慢走到絮林面前,站定。
絮林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很诚实地回答:“昨天下午。”
“晚上在干什么?”
“……”
絮林问:“雪人好玩吗?”
雪花落在纪槿玹眼睫,他轻轻眨了眨眼,便化成了水。
睫毛湿漉。
纪槿玹道:“烟花,很漂亮。”
“你的家,很热闹。”
“你说的没错,”纪槿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过年,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他笑起来,对絮林道:“新年快乐。”
絮林忽然很烦躁。
他点起一根烟,猛吸了两口,道:“我以为你不喜欢过年这种日子。”话里的讥讽,纪槿玹不会听不出。
和他在一起的六年,他们一起度过新年的次数只有两次。明明纪槿玹在烟花下和他承诺过“以后的每一年,你都要和我过”,但最后,絮林都是一个人待在冷冷清清的别墅里。
他的誓言,总是不作数。
寒风吹得絮林鼻尖眼眶通红一片,他沉了语气:“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别再来这里。”
纪槿玹眼神一滞,呢喃着回答:“说过。”
“那你还来?”絮林蹙眉,“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我,没有……”纪槿玹道,“我只是偷偷的,看一看。”偷偷的,躲在角落里,不惊动絮林,不让任何人发现,不给他的生活添乱,只要能看到他就行了。
“不行!”
絮林将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恶狠狠地踩了踩,道:“你要是真的如你所说,偷偷的,你就不会堆那个雪人,你就是存心让我发现,让我知道你在这里,存心让我不好过!”
“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
絮林的情绪在这一刻蓦地像充气到极致的气球,因为外来的一根针扎得瞬间破裂。
他恨不得上手和纪槿玹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如果不是看纪槿玹的脸色不好,他绝对一拳打上他的脸。
“每次在我以为我会过上正常平淡的日子时,你就会出现,然后自顾自的,把一切搞得一团糟!”
絮林一脚踢散地上的石子,一颗一颗迸溅到纪槿玹的腿上,脚上,在他的裤子上留下四溅的泥点。
“以前是,现在也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不顾他人意愿的行为就是在给人添麻烦!你放过我行不行,纪槿玹!你放过我!”
“你要把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你才开心是不是!”
絮林的嘶吼回荡在河边,比冬日的寒风更刺骨,更冰冷,将纪槿玹的心剐了个稀烂。
纪槿玹没有再开口。他原地站了几分钟,像一座被冻结的冰雕,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絮林再抬头时,河边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絮林用力甩了甩脑袋,蹲下身,粗鲁地抓着自己的后颈。后颈上的抑制贴翘了个角,抚了又抚,抚不平,絮林一声怒骂,一把将手上的塑料袋甩在地上,里面的药掉了出来。
除了一盒醒酒药,还有一盒感冒药。
絮林一脚踩上去,踩扁了感冒药的盒子。
仍不解气。
直到把药片踩得掉出来,粉碎,才勉强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双手握拳,肩膀紧绷,整个人因为愤怒都在颤抖。
他抓起那盒醒酒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河边。
回到家,絮林深吸一口气,倒了杯水,拆开药,这才走进蒲沙的房间。
喂他吃了药,絮林就要出去。蒲沙却拉住了他的手,拽停了他。
蒲沙问:“你怎么了?”
“什么?”絮林哑着声音,“我没怎么。”
蒲沙拍了拍床畔,示意他坐下。絮林定了定,还是坐到床边。蒲沙开口,说道:“你在生气。”
絮林没想到会被他看穿,明明自己掩饰得这么好。
“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絮林不肯说。
蒲沙深深地端详着他,忽地,他说:“你遇到什么人了吗?”
絮林沉默。
蒲沙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过来见你了,是不是?”
“……”絮林静了静,也不隐瞒了,道:“是。”
“他昨晚上就在。”絮林道,“我们在院子里,他在屋外。”
蒲沙:“一晚上?”
絮林说:“一晚上。”
“我搞不懂他。”絮林盯着自己的指尖,说。
原本,他以为纪槿玹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旁人在他眼中都是没有价值的蝼蚁。可如果他真的是自己想象中的这么坏,他又为什么要去管那些他本可以不用管、不用搭理的人。
陌生人、Omega、弱者。
不管是主城,亦或是十三区。
说他没有感情,为什么又要在他们分开之后表现得这么痛苦,为什么要独自蹲在院子外面,安静地听着屋里的欢声笑语,玩着地上和着泥巴脏兮兮的雪。
为什么要给人一种他没了絮林就会死去的错觉。
好似纪槿玹是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没了他,生命便全无意义。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明明他之前那样对自己。
纪槿玹是个很坏的人。
可,如果他真的很坏,为什么又要坏得不彻底。
絮林道:“我甚至搞不懂我自己。”
说是恨他,为什么也恨得这么不彻底。
为什么那么生气。
真的是因为纪槿玹多次出现在他面前吗?
还是说,
是因为自认为自己铁石心肠,却仍旧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再受他控制,而是无意识地在被纪槿玹牵着走?
“人就是很复杂的。”蒲沙说,“恨一个人时,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爱一个人时,又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对方,甚至还觉不够。”
“他总是出现,随意打乱我的生活。”絮林抿了抿嘴,道,“我讨厌他。”
蒲沙看了眼絮林,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他先前那么对你,你讨厌他很正常。”
纪槿玹现在尝的滋味,不过是絮林先前尝过的万分之一。
“当一个人,特别想要一个东西时,往往会当局者迷,因为太想抓住,太害怕失去,而用错方法。当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只能一错再错。”
“你有恨他的权利,也有不原谅他的资格。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这个决定在你这里永远都是正确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说你的不是。”
蒲沙轻轻戳了戳絮林的胸口。
“如果两个人真的缘尽了,那么,总有一天,你们会不再相见的。”
“命运让你们相遇,也会让你们分离,在结局之前,谁也说不准下一步该怎么走。”
“所以,”蒲沙说,“你只要听从你自己的心就好。”
蒲沙和他聊了一堆,絮林出了房间,走到院门口,看到地上那两个小雪人。
雪人被冻了一夜,外面结了一层硬硬的冰碴。
两个雪人被冻在了一起。
絮林蹲下来,将那两个雪人拿起,掌心被冰得泛起了红。
为什么那么生气,丝毫没有形象地在河边对纪槿玹大发脾气?
难道是因为他意识到,不管自己愿不愿意,纪槿玹都会在他的脑海里,占据一席之地。
爱也好,恨也好。
纪槿玹永远是他身体里一块无法愈合的疮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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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一滴的水从他的指缝中淌下,滴落在地。
絮林心烦意乱,高高举起手,重重将手里的雪人摔在地上。好似摔烂了,就可以把纪槿玹从脑子里彻底拔除。
雪人摔得四分五裂,絮林刚想一脚踩上去,却看到本该是由雪组成的雪人,其间夹杂着一滩格外明显的红色。
就像是,雪人被开膛破肚,露出了血淋淋的内脏。
絮林一愣,定睛一看。
才发现那些红色的,也是雪。
被染成红色的,雪。
只是这些红雪外边,用白色的雪包裹得密不透风。看着才毫无异样。
絮林蹲下,捻起一些红色,放到鼻尖下。
雪融化在他指尖,指腹上留下了红色的印记。
而它原本的味道也随之散发出来。
——血。
浓浓的,血腥味。
“咳。”
倚在栏杆处的纪槿玹咳了几声,手拢在嘴边,掌心湿黏。已是一片鲜红。
他平淡地掏出帕子,将手擦干净。
这是他买下的一栋两层公寓。
户外楼梯年代久远,日晒雨淋,生了锈,踩上去嘎吱作响。
十三区没有好的房子,这是离絮林最近的地方。他像现在这样,站在二楼栏杆旁,就能远远地看到那个篱笆院。
好似看见了,就能离他近一点了。
“你要把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你才开心是不是!”
纪槿玹垂下眼睑,琥珀色的瞳孔掩在浓密的长睫下,因为咳得太厉害,泛着湿淋淋的水光。
他呼出一口气,嗓子干疼。
不是啊。
他不是。
他希望絮林开心,快乐,余生健康,平安。
不管是在他看到,还是看不到的日子里,他都想要絮林过得比谁都好。
哪怕,絮林以后的人生中不再有他。
他只是想在那个时刻来临之前,尽可能地,多看他一会儿。
再看他一会儿。
小胖哼着歌,拎着一袋听装啤酒往蒲沙家去,路过这栋公寓楼前时,随意往上瞥了眼。
立刻就看到了栏杆处的纪槿玹。
小胖一惊。纪槿玹没看到他,似乎是冷了,他摸了摸口袋,没摸到他想要的东西,便转身开门进了屋。
身影被门隔绝。
小胖嘟囔道:“奇怪,那不是……”
小胖一路小跑到蒲沙家,一进院门就喊:“老师,你猜我看到谁了!”
蒲沙不在,院子里只坐着一个正在发呆的絮林。
他裹着一张毯子,靠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听到小胖叫唤声,看向他。
“小林哥,老师呢?”
“有事出去了。”他看小胖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小胖不知道纪槿玹和絮林的往事,只记得纪槿玹当年带着一大堆人把学校围起来,还赖在蒲沙家里住了大半年,人沉默寡言,一看就不是善茬。和蒲沙的关系也有点紧张,似乎是有什么恩怨。
他便以为纪槿玹是和蒲沙有什么过节,丝毫没有想到其中的关键源头是絮林。
那个时候絮林已经去了军区,小胖以为絮林不知情,就把当年纪槿玹围学校那件事和他说了,义愤填膺:“你都不知道,那个怪家伙现在就在这!住在那边那栋公寓里呢。他当年无缘无故把学校一围,还赖在这儿住了很久,现在又打什么主意?不会又来找老师麻烦吧!”
“小林哥,以防万一,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这次就他一个人,应该可以对付!”
“……”絮林问:“公寓?”
“对呀,我亲眼看他进屋里了。”小胖说到这儿,托腮,十分不解,“他一个主城来的家伙,没事住在我们十三区干什么?铁定图谋不轨!”小胖愈发笃定纪槿玹心怀鬼胎。
“小林哥?”絮林半天不吭声,小胖催他,“怎么样啊?”
絮林起身,道:“别管他。”
“可是……”
絮林打断他:“我让你买的东西呢?”
“噢,这儿呢。”小胖把那袋子啤酒递给絮林,絮林拎着进了厨房,起锅烧油。
他道:“老师回来吃午饭,你也在这儿吃吧。要是闲着,帮我打下手。”
小胖听话地给絮林择起了菜,一边择一边问:“真的不用管他吗?没关系?”
絮林不语,一把辣椒放进热油里,刺啦一声冒起了泡。
蒲沙回来时,午饭已经好了。小胖规规矩矩等在桌旁,一个劲地咽口水,一看到蒲沙,就冲厨房里喊:“老师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絮林端着三碗米饭出来,道:“吃吧。”
小胖拿起筷子就去夹椒盐排骨,乐滋滋地往嘴里塞:“好久没吃小林哥煮的菜了,怪想的——啊——”一进嘴,小胖啊了声,五官霎时皱在了一起,像被排骨咬了似的。
絮林问:“干什么?”
小胖捂着嘴,硬生生咽下去,拿起一杯水猛灌下去大半杯才说:“好咸啊,盐也要钱的小林哥!”
絮林奇怪,这是他拿手菜,不至于翻车,只觉得是小胖太夸张,自己夹起一块放嘴里,变了脸色。
……翻车了。
这么咸,一定是他无意中放了好几次盐。
“真难得。”小胖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我看你做饭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呢?”
“没有。”
蒲沙看了眼絮林,若有所思。
这盘齁咸的排骨想来也没人能吃,絮林就想着清水再煮一煮,喂流浪狗。小胖眼轱辘一转,道:“我来我来,给我吧,我拿回家煮,正好我奶奶养了几只小狗,给它们吃。”
絮林就随他了,叮嘱道:“记得煮久一点,多换几次水,把盐味煮出来。”
“知道知道。”
絮林给他找了个饭盒,把那一盘排骨都给他装了起来。
小胖吃完饭,一抹嘴,拿着饭盒急匆匆地就跑了。
絮林将剩下的菜收起来,正洗着碗,蒲沙走了过来,卷起袖子,道:“我来吧。”
“不用。”
蒲沙却强行把碗从他手里抢过来,剥下他手上的手套,把絮林推出了厨房,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出去,去歇着。”
蒲沙的表情里似乎含了什么意味,又好似没有,絮林看不出来,也争不过他,便乖乖退了出去。
他又坐到了院子里的藤椅上。
怔怔的,一坐下,眼神就茫茫然地望向远处,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没多久,小胖又折返回来,一脸笑吟吟,神神秘秘的,看上去很开心。
絮林太懂他这表情。
他只有做坏事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不是回家去了?”
絮林见他两手空空,饭盒已经不见了。
“我笑死了,你猜我去哪里了?”不等絮林回答,小胖就说,“我刚刚把那盒咸得要死的排骨放到那个人门口了!”
絮林一愣,瞬间从椅子上坐直:“什么?”
“我留了张纸条,说这是邻居的见面礼,一敲门我就闪了,偷偷躲在旁边看,没想到他拆开饭盒看了眼,就真的拿进去了!我刚才又往里面加了把盐呢!这么贪嘴,不齁死他才怪哈哈哈!”
“让他当初找老师麻烦,哎呀,一想到他被咸歪的脸就爽得我呀——小林哥?”
小胖原本还在笑着和絮林说自己的恶作剧,看他脸色越来越沉,声音也小了下去,他问:“你怎么了啊?”
絮林站起来,将身上裹着的毯子一扔,没好气地道:“你做这么多余的事情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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